费路西刚回到家里,又被路德维卡派人请回官署。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路德维卡的效率很高嘛。』费路西想道。
路德维卡一见费路西走进来,立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汇报说:『大人,那三个人的身份都是在我国与八国同盟做生意的商人,那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妇,他们都受加岚国驻海原领事馆里的一个叫古杰拉特的文书指挥。』
这加岚国是海神八国同盟中的一国,这个国家与波从省有一段边境,又没有出海口,所以十年前以『促进加岚货物通过海原港中转贸易,实现双方的共同繁荣』为藉口,向神英帝国朝廷申请在海原城设立领事馆,且被批准。
费路西眼神一亮,这样看来他前天做出的推断是正确的,『你肯定是吗?』
费路西问。
『没错,这三个人的口供是一致的,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可曾招认出别的同伙人员?』
路德维卡回答说:『没有,因为他们的组织都是上下单线联系的,他们三个人是一个小组,只与那名文书保持纵向联系,与其他同一层次的小组并无横向往来,也所以不清楚别的同伙。这个三人小组的任务就是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煽动城内的七名海神教神官,包括我们上午弄进来的那几个神官。据他们交待,城内大概还有别的一些这样的小组,每个小组负责几个神官,甚至还有人负责在上神教那边煽动。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领事馆裏有一个脚踝扭伤的人。』
『这倒是个有力的证据,我们南边的邻居可真是贼心不死啊,我们可以指控领事馆涉嫌杀人、纵火、煽动暴乱。』费路西说:『既然这样,没找到别的小喽罗也无所谓了,能向上摸到领事馆,证明外国牵连进骚乱就足矣。』
费路西说的是真话,骚乱程度如何,具体是谁操作的,这些他没有很大兴趣。对他来说,只要能证明这件事情是海神八国同盟的人策划的就够了。
『你给我解释一下外交豁免权,我还不很清楚。』费路西又问。
『所谓外交豁免权指的是派出国的外交人员不受驻在国司法的指控和刑罚,有一个前提是,派出国的外交人员一旦从事危害驻在国政权的行为,则自动丧失外交豁免权,但仍不可判处死刑。大人还要注意的是,领事馆的地方等同於派出国领土,这也是外交公约所规定的。』
『哦,那这次领事馆里的加岚国外交人员的行为已经越线了。』
费路西仿佛早有预谋般的立刻连续下达了几道命令,速度之迅速似乎是已在他心中酝酿很久了,而且这几道命令措词之严厉,内容之专断都是东南诸省近年来少见的。
『兹令海原郡守备埃弗特即刻率领足够士兵包围加岚国驻海原领事馆,任何人不许出不许人,凡欲出者阻拦,欲入者就地单独扣押,放走一人,你提头来见!』
『兹令海原近卫骑兵团兵团长玛希克即刻率领兵团戒严全城,禁止一切十人以上之公开活动,直到都督官署另有命下。所部三百骑一队全城巡逻,如遇成群结伙游行、斗殴者,一律冲散,顽固不化者以暴乱罪名格杀勿论。』
『兹令东南四省边防军总部常务参军拉加即刻发出军令,四省驻军全部进入战争状态。边境驻军封锁四省与海神八国同盟之边界,各地驻军分别於驻地城市执行戒严令,严厉镇压与任何教派有关的游行、冲突、骚乱,无论何种教派一视同仁。此外,不必服从各地当局之指挥,有事上报都督官署。此军令通报南方军团军团长特沃·欧维上将。』
还有一个口述:『西卡多,你去写一份奏折,把加岚国牵连进来的事情上报给朝廷,怎么处理外交事务就叫朝廷那帮监国大人们决定吧。啊,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情,你再弄出一份《告东南民众书》签上我的名字通传这几个省,这份公告的内容主要是向民众说明这场骚乱是海神八国同盟一手策划的。』
乍一看费路西的命令,有许多胆大妄为之处,尤其是封锁边境和四省戒严,前者是帝国朝廷才能决定的事情,後者起码先要各省官署点头才行,而费路西仅仅只向边防军名义的上级南方军团通报了一下。还有关於海原郡的新发现,费路西更是一脚踢开了波从省官署直接向朝廷上奏请示,这又是典型的越级。难道是费路西一时的糊涂吗?当然不是,不但不是,而且可以说是蓄意为之。本来费路西的辖境出现宗教骚乱,这是再坏不过的事情了,可是现在费路西反而有一点感谢加岚国的人主动挑起冲突,从而使得他得以大展拳脚做一些以前没有机会做也不敢做的事情,所谓事急从权嘛,再说他也揪出了骚乱背後的黑手,亦是一件大功劳,相信帝国上下都会谅解他的某些出格行为。但以後是不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如果一定要费路西说,他大概会笑著说:『也许会有吧。』当出格的事情被习惯时,那就是惯例了。
纪元1001年10月23日。
今天不是一个出门的好日子……耀武扬威的骑兵横冲直撞,这群比虎狼更甚的恶人们肆无忌惮的践踏一切……我们对邪教异端的讨伐遭到了空前的镇压,马蹄从大家的头上跃过,随之听到的彷佛是敌人的嘲弄,我诅咒他们会被打入海底之狱受苦,永世不得轮回……都督他一定是被邪魔附身,至尊的艾迪大神呀,请您尽快的把都督从魔鬼的迷惑中拯救出来吧……
——摘自某海神神官的日记
西卡多拿著一卷文书在官署裏匆匆的转了一圈,没找到费路西,真奇怪,都督今天没来官署,西卡多立刻熟门熟路的来到隔壁都督府找人,在院子裏见到了贝丝和小约尔。
『西卡多大人晨安呀。』都督府的女主人热情的向西卡多打招呼。
『夫人晨安,请问都督大人在家吗?我有紧急的事情需要找他。』
『在呢,不过……』贝丝的脸色很古怪,『他七点就爬起来在书房看书,很久没见他起的这么早了。』
西卡多印象裏还真无法把书房和费路西联系起来,这两者似乎不太相干。
不过这不代表费路西从不看书,熟悉费路西的人都知道,费路西讨厌书房裏的那种正规严肃的味道,他应该是那种躺在床上浏览流行书籍和英雄传记而不是坐在书房裏正经八百看书做学问的人。
『那我先过去了。』西卡多告辞了女主人。
费路西正靠著宽大的椅子背,两条腿交叉架在前面的书桌上,大概是习惯於躺著看书了,坐著看也是恶习难改。好奇的西卡多偷窥了一眼都督大人手裏那本书的封皮,有宗教史三个字。没想到费路西会拿这种学术书来啃,西卡多猜测他是受了当前局势的影响才临时抱佛脚。
『西卡多你来了,那边坐吧。』费路西指著墙边的一排沙发说,『今天读书颇有心得啊,宗教这玩意原来……』
西卡多打断了费路西的读书心得说:『大人,加岚驻海原领事馆那边的总领事居耶尔泽先生送了一份抗议书到官署,他人出不来所以只送了抗议书。俗话说外交无小事,所以我来请示大人该怎么办。』
费路西说:『管他干什么,他还有脸来抗议,不愧是当外交官的,脸皮的功夫够到家。』
西卡多说:『那就是说不用理他了。』
『对,我们什么话也不要说,让他们无从猜起我们的情况,这样我们就占住了主动。领事馆照样围著,出不来也进不去,彻底封死领事馆裏的资讯通路,那样就像他们盲人摸象一般,对我们最有利。直到朝廷有了什么指示再说。』
费路西做完指示又一拍书本说:『今天看书……』
西卡多又打断了费路西:『大人,这些日子来属下觉得大人对待海神教有些苛刻了。海神一派在东南数省势力不小,与他们的关系还是不要闹得太僵好。』
费路西说:『正因为它势力不小,所以才要趁此机会压制,这是一场不知胜负的赌博。算了,不要谈公事了,今天看书……』
『那属下告退了。』西卡多迅速退出书房,好像听费路西谈学术问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西卡多主要是怕自己忍不住发笑平白得罪了上司,不知道为什么,看费路西一本正经的讲读书心得他总是产生发笑的念头。
『哎,何必走那么急……』费路西失望的重新拿起那本宗教史看起来——
纪元前的古王朝时代,西大陆的信仰体系初步形成并延续至今。不同的人们分别信仰天空之神、海洋之神、大地之神……但是与当代不同的是,那个时代的宗教往往具有强烈的排它性,当时每个教派都认为自己的信仰是绝对正确的,并视其他的教派似仇敌……宗教问题反映到国家上,亦常常成为战争的藉口,国王们乐於为了自己所认定的真神而战,导致战火蔓延不断,几乎波及了大陆所有的地区。
古王朝时代无休无尽的战争的背後是什么?已故史学家马雅休斯的著作中提到两个关键字:奴隶和土地。是的,古王朝时代的社会基础是奴隶的劳动以及广袤的农田,土地和奴隶便成为财富和地位的象徵……当战争成为唯一能在短时间内大量增加财富的工具时,无数的君主便加入了这种游戏。至少,把从战场上俘虏的异教徒当作奴隶使用,比较让自认为信奉真神的信徒们心安理得……当时某位最极端狂热的国王有一句名言:『凡异教徒者皆为奴隶!』宗教,不愧是人类精神的籍慰,人们在宗教中一番自我麻醉後龃龉也成了高尚。
依靠战争增加财富,这种情况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早期战争的破坏并不那么难以承受,农业生产遭到破坏?没关系,再去多抢一些奴隶、土地明年就补回来了,这就是当时普遍的心态。到了古王朝的後期,战争的负担愈加沈重,人类经济的不断进步,但在心理上对於战争破坏力的承受能力却越低,就像丢掉一个金币远比丢掉一个铜币心痛一样……随著社会的生产、文化的进步,奴隶制已经渐渐的消亡,人们对宗教也远不如当年的狂热了,於是发生了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某一年,西方大陆三大教派的二十一名主要大神官在索莱签订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宗教和解协定。主要内容有:互相承认彼此神的存在;允许各教派自由在各地区设置自己的神殿;三大教派的信徒之间停止仇视,互相宽容;从此不再承认任何以宗教为藉口发动的国家之间的战争。这一年,被定为新纪元的开端,即纪元一年。该协定先後被各国的君主所承认,成为在西大陆跨国家的、有道德约束力的协定。
经过宗教和解会议,自由性、宽容性成为西大陆宗教信仰的特点。三大宗教可以在任何地方自由宣传自己的信仰,自由开设自己的神殿。人民可以自由的选择去哪一个教派的神殿祈祷,自由决定自己成为哪一个教派的教民。当然,人民也有自愿放弃某一教派信仰的自由。
三大教派都有属於自己的神职人员,这些神职人员与普通教民不同,他们把自己的身心完全奉献给了自己所信仰的神,终生为自己的神服务,即使死亡轮回也不能改变他们的信仰。这样的神职人员被称为教徒,也常被尊称为神官。不过,在某种意义上,神官已经演化成了一种职业,一种生活稳定的职业。
——费路西合上书本,开始重新估量宗教的意义,他之前一直认为这是无所谓的东西。
『这是一本历史而不是哲学,』费路西总结道,听起来更像是废话,书皮上分明写的就宗教史而不是神学大全:『只是记述了宗教的发展史,偶尔夹杂一些政治评论(如果这是一本从哲学角度的分析,那估计费路西是看不出什么心得的),而且对古代分析的详细而对近代分析的简略,写到当代简直就是记流水账了,大概是作者不敢针砭当代吧。在纪一兀前古王朝时代,宗教被君主们当作政治工具利用,这个到了现在会有变化吗?我们的皇帝陛下不是照样拿著解放神之启示的圣地当藉口北伐吗。不过宗教的作用当真不小,难怪诸多君主们无不要把自己和宗教联系起来,个个宣称自己是神在人间的代表,君权神授论成为普天之下不可违抗的学说。』
费路西的心裏还是很模糊,他不懂这宗教究竟有什么好信仰的,也不懂许多善男信女为何如此笃诚。他不信神灵,追其原因,大概是与他小时候的生长环境有关。没有幼年期父母的熏陶,就不会尊重传统,天生拥有超人一等的力量,就不会敬畏权威,这些因素加起来,形成的不是毁灭者就是破坏者。一般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深宫的帝王身上,那些君主们往往也是从小缺乏父母的熏陶,天生就拥有巨大的权力,常常生成扭曲的人格後变成具有自我毁灭倾向的暴君,一个国家都要随著他痛苦。可是类似的现象出现在一介平民身上,例如费路西,那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历史总是很有趣的。
费路西不懂归不懂,对於一个政治人物来说,只要明白宗教是一种可以利用的工具就行了,至於宗教的起源、本质、走向,那是哲学家和神学家研究的东西。不过这种学术研究又往往超不出政治划定的范围,超出者就是异端分子,这又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束缚人类自己发展的枷锁恰恰是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虽然每一种枷锁迟早会被打碎,但新的枷锁又会立刻套上。如果说人类是唯一具有自我主动性发展能力的动物,也可以说人类是唯一自己给自己制造枷锁的动物。话说回来,生在这个年代是费路西的幸运,因为这将是一个剧变的年代,至少舞台已经搭建起来了。某些人在这样的年代裏彪炳史册,又有另外某些人在这样的年代裏被无情的碾碎。
波从城与省份同名,是波从省的首府,波从省经略大臣丘利曼的官署就在这裏。此刻丘利曼阴沈著睑攥著一张公告,就是费路西的《告东南四省民众书》,公告裏明确表示,最近的宗教骚乱完全是由外国人一手策划的。
『海原城的那小子究竟想干什么?有这么大的消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告东南四省民众书?他以为他是谁?』
丘利曼怒气冲冲的想道,他生气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刚刚给朝廷写了一份奏章,奏章裏说这次骚乱是由上神教徒引起的,现在费路西不经他知道又宣布另一种说法,如果不是官署裏的一个文书看见士兵张贴公告,他还被蒙在鼓裏呢。更可气的是公告裏还说『此事已经上报朝廷』,海原城的事务不经过他越级上奏,这分明是不把他这个经略大臣放在眼裏!还有,朝廷那裏看到两种不同说法的奏章,很可能裁定费路西正确,因为费路西的证据比他更充分,那他岂不大大丢脸面?
『什么东西,不就是我裁减了军费导致你怀恨在心。』丘利曼自言自语道。
从外面走进一个身穿华丽神官袍的老头子,宽大的袍子与他的乾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袍子活像是一条大毯子披在他的肩膀上,他就是波从省的海神大祭司索斯贝洛克,自诳最忠於真神的人·『大人,你看看外面都贴了些什么!』大祭司用夸张的语气说:『竟然指责我们海神教会和外国人勾结,这……这是纯粹的污蔑!』
丘利曼厌烦的看了索斯贝洛克一眼,当初要不是这个大祭司的竭力煽动,他也不会在事实真相未明之前贸然的在奏章上说骚乱是上神教徒引起的,以至於丢脸丢到了朝廷。
『撒多都督没有这么说,』丘利曼纠正说:『他在公告裏只说外国人利用了两教的矛盾。』
『哦!他竟然指责我们海神教徒的圣战是外国人策划的,这难道不是污蔑?』
丘利曼说:『如果他手裏有证据,那就是事实。』
『怎么可能有证据。』索斯贝洛克偏执的说:『他竟然扣押了我们三个神官,这是对我们至尊海神的蔑视和侮辱。』
这家伙看起来精神有问题啊,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丘利曼想。『就算是污蔑你又能怎么样?』丘利曼不得不提醒大祭司认清现实,不要陷於自己的幻想中,对方可是手握兵权的人物。
『我要号召全省的教徒和教民们斗争到底!』索斯贝洛克歇斯底里的说。
一个偏执狂,这是丘利曼对眼前人的评价。丘利曼现在後悔起海原城海神之殿被焚毁後他发给费路西一封指责性质的信件——这是他的侍从官建议的,『那个都督也许是这封信刺激了。』丘利曼想道,但是他却不知道更难堪的事情还在後头。
纪元1001年10月24日。
波从省经略大臣丘利曼早上来到官署办公,他坐在马车裏远远的就望见官署前面站了几排人,走近了发现都是士兵,这是谁派来的?丘利曼从马车上跳下来,疑惑的看著士兵。
丘利曼的助理早就等候多时了,『大人!』他冲到丘利曼的面前说:『城外兵营的士兵全部进城实行戒严了!』
『胡闹,没有我的命令怎么可以这样?谁下令的?』
『据守备通报说是海原的都督大人下令的,东南四省全部都戒严了。』
又是他!丘利曼一口气提不上来憋在了胸口,缓了缓长吁道:『胆大妄为,胆大妄为,朝廷叫他节制四省兵马,可没叫他节制四省地方,竟然也不经我同意就把我的辖地戒严了。』
丘利曼转眼看见官署门口的士兵,气也打不出一处,『你们都撤了吧。』
丘利曼烦躁的说:『这裏有巡警守卫,你们没必要在这裏站岗。』
但是没有人动,丘利曼的命令丝毫不起作用,一个军官走到经略大臣面前说:『我们奉上司命到此,没有守备大人的命令不敢擅离,请经略大人见谅。』
『你……』丘利曼无话可说,甩手而去。
助理跟上问道:『大人,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前几天写的信把那个都督彻头彻底得罪了,闹得现在跟鬼上身似的。』丘利曼埋怨著自己的侍从官,忽然他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顿住了脚,『不对,若费路西他年少气盛接到那封信後,应该是忍不住而当场回信,但并没有。』
丘利曼想道:『他这不是藉机报复,他这是早有蓄谋的立威。如果是这样,我自作主张的削减了边防军的军费岂不更给了他藉口?他更可以因此而闹事。当初没想到这个都督是这般角色,皇帝陛下是把一个虎狼人物放在了东南啊。』
丘利曼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费路西手握兵权,硬扛恐怕扛不过,示弱又怕费路西得寸进尺。到朝廷裏告状又没有什么证据可以告的,万一费路西朝中有人遭殃的反而是自己,就像去年的评比,听了哈兰多伯爵的意见把费路西定为最差,但偏偏就是费路西被任命为都督。
『不管怎样,现在足他手中有理儿、气势正盛的时候,硬碰硬是下下之策。』丘利曼估量著目前的形势作了避免冲突的打算。
丘利曼一整天都坐在办公房裏考虑那个剠头都督的问题,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响动,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大祭司索斯贝洛克。
丘利曼不悦的皱皱眉头,这位大祭司当真目中无人,他的办公房难道是不经通报说进就进的?
跟在後头的是因为没有拦住大祭司而失职的侍从官,那侍从官嘴裏还在念著:『祭司大人你不能这样进去啊……』
丘利曼对侍从官挥挥手说:『你先下去吧。』
此刻海神大祭司索斯贝洛克的眼睛鼓的像金鱼一样,脸皮有节奏的抽动著,看来是被什么事情给气坏了。丘利曼能猜到一些原因,不外乎与街上的士兵们有关,费路西不会仅仅满足於派几个人到他的官署门前站岗的。
索斯贝洛克连喘几口气才说出话来:『简直……简直……简直……』他大概是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遭遇,所以一连覆复了几遍的『简直』。
丘利曼给他到了一杯水:『你慢慢说。』
『我生平从未遭到过如此的侮辱!今天我在广场上向我的教民们演讲,竟然有一队士兵把我从台子上拖下来,他们的头目甚至还警告我不要非法集会,你说这算什么事?我献身艾迪大神几十年来,第一次被这样对待!这简直是毕生难洗的奇耻大辱!』
丘利曼的眼光扫过大祭司的全身,难怪索斯贝洛克的衣冠不整,看来他老人家在被不识神威的小兵拖下来时曾经很努力的奋斗过表示抗争。
不过丘利曼并不同情他,『真是死脑筋的人。』丘利曼心道:『既然没有人家硬就不要硬碰硬的对著干,没有头脑的匹夫才会这么做。』
『经略大人你说句话吧。』索斯贝洛克气愤不平的说。
『我说话有什么用?士兵都是奉东南都督的命令,我可指挥不动撒多大人。』
『又是他吗?』索斯贝洛克抬手向上一指说:『我要把我的遭遇上报给京城的主教大人,一定要让这个藐视神灵的恶棍受到应有的处罚!』
丘利曼微微一笑说:『这样或许有用,我看目前在东南无人可制他了。』
『告辞了,我这就去写信。』索斯贝洛克移动脚步走出屋子。
在权力的争夺中是不能轻易後退的,哪怕只後退半步,否则常常会因为收不住脚而一败涂地,这时候後退半步一步和後退十步百步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丘利曼很明白这些。面对费路西的争权,他觉得最要紧的是先把东南其他几个省的经略大臣团结起来,毕竟费路西是东南四省的都督。
丘利曼的侍从官又走了进来,他知道丘利曼正看他不顺眼,瞧著上司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大人,又有人来拜访。』
『谁?』
侍从官递给丘利曼一张名片,丘利曼瞅了瞅,上头写的是帝国海军总部副参军长塔夫卡上校。帝国海军总部设在全国第一港口东阳城裏,由海军提督统率,负责指挥全部的海军舰队和沿海三个省的陆上岸防部队。神英帝国共有五个省份沿海,最北端的佐格塞里省和最南端的波从省由於有陆地边界,所以一向由陆军部队防卫,中间的三个省便由海军岸防部队镇守,番号海防军团,人员编制二万七千人,统一归海军总部指挥。
『奇怪,他来做什么?』丘利曼对侍从官说:『请他进来吧。』
侍从官领进来一个精神奕奕、眼神明亮,一看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干练的军官。『你好,我是塔夫卡,很荣幸见到经略大人阁下。』
『呵呵,不知道有什么重要事情竟然劳动上校大驾。』
『是这样的,近年来海上匪患猖獗,我们海军虽然很努力的扫荡群寇,也颇有成效。只有南北两头的海面有些难办,因为在波从省没有专用海军基地,我们的舰队对於东南海面常有鞭长莫及之感……』
丘利曼心下顿时雪亮,海军这是抢地盘来了。好啊,那边正有一个费路西还没摆平,这边又来了海军。
『你们海军想在海原港建立基地?』丘利曼一语道破了塔夫卡的来意说。
『大人睿智,常人难及。』塔夫卡忙著给丘利曼戴高帽子。
『容我想想……』丘利曼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又说道:『上校你看见我的官署外面那群士兵了吗?』
塔夫卡很奇怪丘利曼为何提起这个,『看到了,我听说最近东南不安定,大人想必是为了官署的安全著想。』
『错了,这些兵并不是我派的,是海原的撒多·费路西都督派的。』
『我想撒多大人也是好意吧。』塔夫卡谁都不得罪的说。
『哈哈哈哈,好意啊好意。』丘利曼说:『我身为本省的经略大臣,竟然无法拒绝这个好意,只能身不由己的接受这个好意。』
塔夫卡听出了一些苗头,仍然装糊涂说:『大人你的意思是……』
『你还不明白?你来错地方了。东南四省的都督是他,海原郡的郡首也是他,无论你们海军和东南边防军的协调,还是你们海军和海原郡之间的商议,都要找撒多大人去,到我这裏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撒多大人的职权,我这个经略大臣是真的无法干涉的。』丘利曼颇为幽怨委屈的说道,如果是个女人用这种语气就真的惹人生怜了。
塔夫卡无奈的摇摇头,东南几个省的权力分配是够混乱的,主要是中间多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边防军,帝国很久没有类似的机构设置了,突然冒出一个这样的都督,必然导致几个省的权力重新划界,但目前看起来好像是军人占了上风,否则经略大人何至於像春闺怨妇般的诉苦。『没办法,只好再跑一趟海原吧。』他心裏想道,於是起身告辞了丘利曼。
丘利曼目送塔夫卡上校离去,『去吧去吧。』他嘴裏念叨著,对於他来说,在海原蹲著一只虎与蹲著一只狼没什么区别,要是虎狼互相撕咬才是最好的情况。
波从城和海原城之间有一条小运河,塔夫卡上校连夜乘坐快船出发,几个钟头後就到达了海原,当夜就睡在了船上。第二日天一亮,塔夫卡起床打听了都督官署的方位就向城门走去。进城後只见海原城的街道到处都散落著零零碎碎的垃圾,街边的墙壁上时不时的出现几道标语,偶尔也能看到某些地方的血迹。上街的人倒是很少,几乎不见行人,更别说聚众冲突了,来来去去的都是士兵在巡逻。塔夫卡从丘利曼嘴裏知道,这都是那位都督大人铁腕镇压的结果。他觉得虽然用暴力解决这种问题不一定是好主意,没准造成火上浇油、矛盾进一步激化的结果,但是如果牵涉到外国势力就情有可原了,对外毫不犹豫的维护皇帝陛下和帝国的权威还是可以理解的。
塔夫卡边走心裏边想:按丘利曼的说法,这位大人是个年轻暴躁的小伙子,应当如何劝说他呢?
来到都督官署门前,塔夫卡把自己的名片递进去,很快就有一个年轻的参军接见了他,这个参军就是拉加。塔夫卡感到受到了怠慢,他好歹是一个上校,按照礼节费路西应该亲自接见才对。
『真不好意思,我们都督大人还没过来,请你稍等。』拉加解释说。
塔夫卡上校看看时间,快上午十点了费路西还没有到官署办公,以一个军人的标准这是绝对算是迟到。还好他等的不久,十点钟时费路西来了。塔夫卡又被请到费路西的办公房,他先观察的是费路西的桌子,很让他意外的是,这位大人的桌子清洁溜溜的,唯有一支笔和几张空白纸,外加几本封皮花花绿绿的书,不像一般大人的办公桌那样堆满了案卷和文件。塔夫卡迷惑了,原以为费路西应该是那种年富力强、血气方刚、精力过剩的年轻官员,可是从目前的情况看,他更像是不务正事,懒散悠闲的执袴子弟。
费路西漫不经心的问道:『我们素无来往,怎么今天你忽然跑到我这裏了?你们海军有何贵干?』
塔夫卡虽然早就想好了许多种说法,但是这个时候却又重覆了一遍对丘利曼的那番说词,因为他摸不准面前这个人的心思,还是稳妥一点好。
费路西忽然笑了几声,没有正面回答,却回问道:『你认为我会不会答应呢?』
塔夫卡也没有回答费路西,他回答不出什么,於是仍然继续说道:『我刚才话没说完,关於这件事我们自然不会让你们吃亏,我们每年可以支付五十万金元作为基地租借费用。』塔夫卡刻意的伸出五个手指头晃了晃。
对於正在为下年度的军费缺口发愁的费路西,这真是一个相当有诱惑力的条件,拿了这五十万再咬咬牙节省一点,那么军费缺口的问题就解决了。
『你们海军真是有钱哪。』费路西说:『但是你们的军费完全靠朝廷拨款,这五十万金元不是小数目……』
『大人尽可放心,这笔钱我们自有办法解决,一定能每年按时交付给大人。『塔夫卡信誓旦旦的说:『朝廷那边我们的提督卡斐大人自然会搞定的,相信不会反对。』
费路西靠在椅背上悠悠的说:『老实说,我真有点动心了,钱是个好东西。但是我做不了主啊。』
塔夫卡怀疑的说:『这事大人你不能做主那还有谁?这肯定在你的职权之内。』
『我上头还有欧维上将,你先去他那裏问问看。』
塔夫卡心裏一阵叹气,这裏的人怎么都如此不甘不脆,经略大臣丘利曼把皮球踢给了都督费路西,费路西又把皮球踢给了远在西南的欧维上将。虽然欧维上将是东南边防军名义上的上级,但是从未听说他管过东南的事情。
如果说丘利曼是真做不了主而踢皮球,那这位都督大人就是纯粹的敷衍了,这正说明了他心裏的不同意,想明白了费路西心意的塔夫卡才不会傻乎乎的在跑到西南去找欧维上将。
『请大人三思啊,这是你我双方合作的绝好机会。』
『哈哈,你我两边都是帝国的军人,当然要同心协力,我们现在不正是在合作捍卫帝国吗?』费路西一味的敷衍说。
塔夫卡见状知道费路西是不会同意了,无可奈何的站起来说:『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了。』又软中带硬的说:『关於这个问题,我们卡斐提督大人决心已定,希望大人你将来不会为此後悔。』
费路西反讽说:『我还是十分欢迎你们的提督到海原来,最好把海军总部一块搬过来,我这裏地方宽敞的很。』
塔夫卡走後,费路西陷入了深思:塔夫卡这次到来是一个什么样的信号?
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如果是偶然就罢了,要是必然的就少不了麻烦。塔夫卡最後一句话说,我们提督大人决心已定,这从侧面反映出一种情况。现在可真是帝国重新洗牌的好时候啊,各种牛鬼神蛇都看准了这个时机蠢蠢欲动、争权夺势。
不过费路西暂时忘记了,蠢蠢欲动的牛鬼神蛇中也有他的一份。
这时候,已经知道了此事的哈廷闯了进来:『大人怎么白白放过了这五十万的年金?』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费路西说:『我们可以为了做事而想尽办法筹集金钱,但不能为了金钱就什么事情都做。』
『没有钱能行吗?这五十万足够补上一个很大的窟窿了。你知道我天天拆东墙补西墙的有多辛苦?』
『钱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其他的事情管那么多干嘛。你以为海军只是傻乎乎的给我们送钱来了?他们还要在海原建立基地。』
『就让他们建!这也是帝国的军队,又不是外国的军队,怕什么?他们也是为了靖平海患,这是对帝国大有好处的事情。大人你心胸狭隘、自私自利,眼中只有自己这一块利益而不能与友军团结共事,如果帝国上下都像你这样彼此猜忌……』哈廷越说越激动,当他注意到费路西那仿佛能穿心刺肺的杀人般目光时,头皮一阵发麻,不觉停住了嘴。
『是谁在放屁?』哈廷背後传来声音,只见玛希克和拉加走了进来,说这句话的正是新兼任海原近卫骑兵团兵团长的玛希克参军。
哈廷心裏一哆嗦,假如说费路西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他而不会实际把他怎么样,那这位玛希克可就说不准了。听说他以前是西方的强盗头子,除了费路西外别人在他的眼裏是不会有什么上下尊卑之分的,自己这个外来的总参军长也不是没可能挨一顿老拳。
费路西深吸口气,堆出笑容著说:『哈廷的话也不能说是错,要是全帝国的人都是光明磊落、胸襟广阔、大公无私、团结友军,那就彻底太平了,可惜不是这样啊,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费路西好像故意漏掉了害人之心不可有这半句。
『哈廷,你要记住的是,你是边防军的总参军长,别人的利益不需要你来操心,别管什么友军不友军的。』不可否认的是,费路西无法堂堂正正、大义凛然的反驳哈廷,只能旁敲侧击的为自己辩解。
哈廷擦擦头上的汗,走了出去。
拉加目送哈廷离去,无论哈廷说的是对是错,但大人是不会错的。 『大人,属下担心海军会捣鬼。海原经济依赖於贸易,他们只要派几艘军舰在港口一堵,海原就要乱套了。』
『我也担心啊,听那塔夫卡的话,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点他们背後有朝廷中的大人物支援的样子。可是现在担心也白搭,我们优先要解决的是军费的问题,12月的缺口是8万金元,尚无著落。』费路西头疼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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