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多拉的魔盒放出最后一个希望之前,埃克罗人要承受的是近乎无穷尽的噩梦。科技结晶造成的人工噩梦,似乎一点也不比恐怖绝伦的宇宙风暴要差,从守卫卡哲夫卫星大门的卡邦尼士兵那副洋溢于外的恐惧表情就可以看出,这东西,绝对可怕。
没有先兆,有的只是异样的压抑和不安。
察觉到卡邦尼人居然放弃采用突击舰作为主攻,莫亚心中的惊疑方舟在风暴来临前已被连绵涌至的巨浪打得左右摇晃、东倒西歪了。
连闻名天下的突击舰都要靠边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想起自己将要成为血祭的主角,莫亚开战以来第一次无端地有了死惧的感觉。
在死亡的重压之下,莫亚重重地深呼吸着,努力地在恒温的舰桥内吸入比自己心热更冷的空气,冷却自己因恐惧而心跳加速产生的高热。
卡邦尼人要的就是混乱,在混战中比突击舰更威力的东西……对了,就是它,一定是它——新式战机。
莫亚猜得很对,宇宙战机这东西,在舰队舰列完整的情况下冒然冲过去,只会是撞在枪口上的野鸭,来多少都没用。
但在前卫崩溃的前提下,战机就是扩大混乱的祸首了。
“小心敌人的新型战机!”莫亚在通讯中是这样对着部下喊的。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要生存下去,唯一能依赖的,就是战机驾驶员本身的技术和应变能力了。
在战场上,知道从来不等于能做到。
在爆炸的紊流尚未平息之际,无论是肉眼还是检测器材,要一下子辨别出敌人的所在,还存在相当的难度。
没有徵兆地,近千道血色的雷射光芒突然从混乱的能量破片风暴中透射而出,宛如地狱魔神的恶心触须,一下子把跟雷射线数量相若的埃克罗战机卷进了灭亡的破口。
数个战机大队以一种烟火齐放的姿态,同时在虚幻的太空中以爆炸这种终极悲美的形式,消失了。
几秒之后,又是一次齐射。
埃克罗的战机好比不幸落在刺猬背上的枯叶,在狂风和尖刺的双重作用下,一瞬间被扯碎了。顿时,闪光充斥整个太空。由于火力相当强大且一击必中,仅仅三轮齐射之后,埃克罗的战机队完全崩溃了。
直到此刻,侥幸残存的战机驾驶员们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把他们的僚友送进了宇宙坟墓中。不过,他们并没有足够生存的时间,用自己的眼睛观察到事情的真姿。在三十秒后,当他们以残破的身躯飞升上天堂时,才看到了行凶者的真貌。
那是一种体积大小介乎于战机和最小型驱逐舰之间的飞行器,外貌有点像在黑夜中滑翔的鳊蝠。最大的特点是:连蝙蝠都没有它那么灵活。
在闪亮的赤红色火花装饰着的时间短线中,攻击、防御、突刺、横滚、上翻、回旋,数十种高难度的动作,一瞬也未停顿地连锁着。
快疾的飞弹只是它背影的跟班,能量的光束只配作为它残留虚像的点缀。它的动作,迅捷而有效,轻灵中又透泄着诡异的味道。仿佛是一位以宇宙为舞台的舞蹈家,正跳着一种非人力能及的死亡探戈。
相对的,体积要小得多的埃克罗战机反而给人一种小虫子式的迟钝拙劣感。驾驶员们刚企图把准星对准来袭的敌机,就被击落了。其技术上的差别,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上。单纯看表象的话,不明就里的旁人甚至会以为埃克罗把刚在游戏机室玩太空战机游戏的少年抓到战场上呢!
有苦自知,莫亚很快地发现了问题。
“天!是炸面圈!”
听到了上司的喃喃自语,有个部下奇怪地问身旁的同僚:“炸面圈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们所说的炸面圈就是指无人战机。外表厉害,里面空心,这不是炸面圈是什么!”
“哦——”
无人战机的研制和开发,在几个世纪以来都没有停止过。可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人战机很难在战场上普及。当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电脑控制的战机虽然速度和操作上都比人控制的战机要快,但应变能力不行。往往诸如碰到敌人突然关掉引擎,或者模仿坠机动作等问题时,电脑就很容易误以为目标已经被消灭,从而给人可乘之机。
然而,此刻卡邦尼这种新式的无人战机看起来完成度相当高。埃克罗机师的瞒骗动作完全不起效,电子干扰又不成功,透过战术电脑向无人战机发送的病毒被对方立刻改装,并以加强版的形式送了回来。
“大人!怎么办?”
“大人!快下令!”
各种彷徨惊恐的声音,浪潮般涌向莫亚的耳朵。但莫亚的思绪却神游般在另一个宇宙中游荡着。好一会儿才用细如蚊子的声音低喃道:“拥有多炮战舰的对战机功能,从体积上判断,应该也有强大的对舰功能。那么说敌人的最终目标还是我们……
突然间,莫亚的声音仿佛经过扩音器扩大般,放大了十几倍,把部下们吓了一跳。
“来人!快点给我找!我要找一种射程短、威力大的武器。嗯,射程最好跟对舰战机的射程相同。”
命令一下,下面的人马上慌张而还算有序地跟数字资料搏斗起来。
三十秒后,突然有人发出半声欢呼:“找到了!糟……”
前半声是惊喜,后半声却是绝望。
“说!”莫亚喝骂着。
“是雷默爆弹,射程五到二百三十公里,威力足以同时毁灭三艘宇宙母舰。问题是,如果在近距离使用,会同时毁掉发射船本身。”资料员以一种悲壮的语气快速说明着,因为他知道,莫亚一定会用的。
果然……
“好!就要这个!”
就像是为了阻止致命的毒素顺着血液的流动蔓延似的,埃克罗第三舰队开始了绝望残酷的断臂式逃亡之旅。
硕大华丽的光球在军舰前绽放着,每一朵光花代表着百多名士兵以及一架无人战机的死亡。
代价是惨重的,也是有偿的,所有的报答,就是同僚的性命。
明白到这种消耗式的战法对己方同样不利,奥沙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愉快地指挥舰队,转而去吞噬马特送给自己的大礼。
“大人,这样子真的好吗?第三舰队跑掉的四千多艘舰才是他们的菁华所在。眼前这支舰队,怎么看都是莱鸟啊!”副官好心地提醒着自己的上司。
“嘿嘿!不管是菜鸟还是老鸟,反正老子就是打鸟的猎手。”用一种包含了奇异感情色彩的眼神瞥了副官一眼,奥沙继续道:“已经掉进陷阱的猎物是不可能逃走的,但冒然上前扑杀,很可能反遭其伤。倒不如等猎物自己在挣扎中耗尽气力,我们再上去捡?”
“狮口逃生的感觉怎样?”在重新搭建的通讯回路中,马特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气问莫亚。
“糟透了!是狮子主动放弃我这猎物的……怎么说呢?我有一种迟一点依然会落到狮子口中的感觉。”莫亚摇晃着他那蜂蜜色的头发。或许是因为倦怠的原因,马特觉得莫亚的发色黯淡了许多,有种灰蒙感。
此刻,好不容易带领舰队脱离战场的两人,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第九舰队并没有跟上来。
“第九舰队完蛋了吗?”马特问。
“应该没有,我的人告诉我,法希特他们跑去帮狮子检查牙齿了。”莫亚没好气地回答。
“投降了?……可恶……没骨气的家伙。”马特狠狠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他平头式样的短金发似乎是因为主人的怒气而倒竖起来。
“别说大话了。说不定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变成没骨气二号和没骨气三号了。”
“敌人还没有追来。”与其说马特在强调这个是事实,倒不如说他在强调这个事实不合理。
从开战以来就觉得不对劲。敌人所有的一切,仿佛为着他们的到来而专门设置。到现在,种种的不合理渐渐连成一条合理的推论之链。只是推论的最终结果对他们的处境很不妙——单就他们而言,他们还要面对归航的路上那应有的陷阱。
“联络上皮科特吗?如果他完蛋了,我们就比比看,谁先投降好了。”莫亚的话,表面上听虽然让人丧气,但他清楚马特的为人。实际上,他们谁也没打算过要投降,只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最后挂掉罢了。
“联系上了,皮科特那边风平浪静,他已经提高戒备了。”
“好!那我们就向善良的卡邦尼女皇祈祷,希望她保佑我们安全回家吧!”
“……”马特无言。
当前线友军战败的消息传来,皮科特难以置信地捏捏耳朵,确认自己有无听错。等消息越发确实后,皮科特心底的矛盾漩涡就开始激烈地冲突着。他几乎可以预测,敌人的下一步就是截断第二、第三舰队的归路。这是绝对确定的,毕竟,调虎离山的真意就是伏而歼之。
那么敌人的动向开始变得可预测了。突然,一个非常大胆、可怕的假设窜入皮科特的脑海里,急遽地搅动着早已变得敏感异常的神经系统。
莫非……
皮科特战战兢兢地把脑海中的零碎线索,以一种定向的方式连接……
“糟糕!”他口中的糟糕包含了两个方面,第一是对友军的担忧,第二是这个疯狂计划的可行性竟然非常高。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掌握一切的关键,但他更清楚什么都不做意味着什么。不过,这样做的话,回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部下对自己敬爱非常笃实,这是绝无疑问的,但其他贵族呢?
皮科特想着,开始陷入一种矛盾的恐慌之中,不知所措,而焦躁的感觉慢慢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窝。他的心跳指标在理智的决断和倾注感情的赌博之间猛烈地摇晃了千百次之后,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一个多小时后,第四舰队布置在拿斯特方向的监测器传来了异常的可怕信号。
“不明物体高速接近,质量……十二兆吨!估计是金属成分极高的巨型陨石!”由于早早地被司令官打下了心理预防针,监控员对于惊愕的免疫力似乎已经达到完美的境地。
站在指挥官席前,皮科特觉得自己那徘徊积存在胸口足足四千多秒钟的愧疚感,终于因残酷的事实而释怀。印证了心中猜想,在黯然神伤的同时,却有种讨厌的舒畅感。
对方果然是想用陨石封死整个回廊!如果,我依然呆在原地,即使不被撞死,也会被隔绝在黑泽尔方向,被那头嗜血狮子用尖利的长牙撕碎吧!不!我怎能这样想呢?
战事才进行了一半?马特和莫亚还在另一边呢!
皮科特在沉思着,他的部下却没有乖乖地呆坐在静默的空气中。现在身处安全地带的他们,更像是围观街头卖艺的好事者,一边看表演,一边骚动式地议论着。
“唉呀!我们的司令官真是料事如神哪——”
“幸好跑得快,不然就要跟一身猪油的黑泽尔商人关在一块,享受那份油腻的死亡。”
“怎么最近流行这种大规模的作战方式吗?卡邦尼人真有钱啊!”
“刚才是无人战机,现在是巨型金属陨石,唉!我们应该提议国王,向我们这些军人颁发针对卡邦尼的私掠许可证。”
“私掠许可证?”
“就是可以对敌国一切船只采取攻击、洗劫行为。呃……这个嘛!读过历史的人就知道,最早起源于十六世纪的大航海时代。”
“……这不是海盗吗?”
“如果我们是海盗,那必定是得到正义之神眷顾的唯美主义海盗。”
部下在闲聊着,他们并不知道,他们那位看似镇定自若、料敌若己的司令官阁下脑中空无一物,完全不知道如何解决眼前这个困境。
皮科特能做的,仅仅是把部下拽离死亡悬崖的边缘,却无法把马特、莫亚两人从破灭的陡坡中拉上来。
同一时间,马特两人收到了“回廊被封,归路断绝”的消息。
“糟透了!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被关在狮子笼中的受伤小鹿了?”莫亚以一种近乎自嘲的方式,宣泄着心中的无奈。
“……听着,莫亚!”
“我在听!”
“现在,军队士气低落,舰艇数目又比敌人少,装备更比敌人差。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了。第一条是我们赶去回廊碰运气,看皮科特是否能赶在奥沙追上我们之前,打开我们这条唯一的退路;第二条是慢性毒发的死路,我们不回去,直接赶往黑泽尔首都黑泽尔星……”马特没有说下去,因为他清楚莫亚一定懂得,在黑泽尔星这种只有防御卫星却没有补给和维修基地的鬼地方,舰队肯定会被慢慢消噬掉的。
“要在不确定的生存与确定的慢性死亡之间作二选一的选择题吗?这比王国军事学院最糟糕的类比试题还要糟啊!”
“放心,在这个月之后假如还有王国军事学院的话,我发誓一定会逼院长把这条见鬼的考题加上去的。但现在,快选择吧!”
“喂喂!老哥,你的脑子是否有问题啊!两个人怎能投票表决啊?”莫亚眨了眨眼睛,侧着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这位相识多年的好友。
马特摇摇头,用一种奇特的声调说道:“这还不清楚吗?我是指,两个地方都必须有人去。”
莫亚一听,顿时屏息静气。他完全明白了:必须有人带领弟兄去抓住那渺茫的逃生希望,也必须有人继续跟狮子周旋,直到弟兄们全部撤离。
正当莫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马特突然开口了:“我知道你又想用抛硬币这个老规矩了。但是,不知你是否有留意到,每次你总是不自觉地挑国王的头像,而我总是挑国徽。”
“这是因为,你更重视的是国王陛下本身,而我更重视的是国家本身的荣耀。所以,选择题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好,这就是命令!再见了,我的朋友。”马特突然极为庄重地向莫亚敬礼。
“喂!等等……等……我啊!浑蛋——”莫亚说了一半,就被切断通讯了。在他眼前剩下的,只是一片漆黑,还有,无尽的欲绝之痛……
星云的流动,变幻莫测,无法揣知。
同样,能够完全料测事态变化的人,也不存于世上。可以预测到事情大体走向的人,已经算非常了不起了。
也许,飞云就是一个。
在莫亚跟马特诀别的时候,身处埃克罗边境的他,正独自坐在舰桥外的走廊旁,一边透过宽大的舷窗看着星空,一边呷饮着最爱的冰红茶。虽然朋友们不止一次想将其拉拢进香浓的咖啡派,但飞云始终不为所动,他最爱的就是冰红茶的冷和那份独特的舒爽。
“你在想什么呢?”丘克宽大的背影,牢牢地遮住了走廊上的灯光,使飞云不可能忽视他的存在。
“我在等!”
“等?”
“没错,等!我在等着埃克罗的挫败。”
“你为何指望他败。”
“怎么说呢,这虽然有点乘人之危的味道,但无疑地,埃克罗遭遇小败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
“哦?”丘克半眯着眼睛,以聆听者的角色,一屁股坐在飞云的身旁。
“你知道为何自我们从南十字要塞回来后,一直没有兵力补充吗?”
“我知道,全被埃克罗边境巡逻队扣住了。”
“如果我没有预计错,连带旧联邦、旧拿斯特,还有旧特卡斯,埃克罗在边境附近地区至少扣住了五十万大军。”
“所以你希望透过坐看埃克罗的失败,掌握到这支军队。”
“我是为埃克罗好!这支军队,虽然指挥上一定会有问题,但拿来突击敌人的补给舰队还是足够有余的。”
“不想拿他来跟菲尔诺比拼?”丘克用煽动性的语气说道。
“自我从联邦逃出来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断用一句话提醒自己。那就是‘不论是用鸡蛋扔石头,还是用石头碰鸡蛋,吃亏的总是鸡蛋’。”
“呵呵!明智的谚语。”
“是悲哀的谚语。”仿佛在强调这句话,飞云一口喝光了饮料盒子里的冰红茶,用力地将包装盒子捏成一团。
“你是指……我们永远无法取得跟卡邦尼对等一战的武力吗?”
“我有说错吗?”
“飞云,我很清楚你说的是什么,也了解你心中的不忿和郁闷。但是,我希望你清楚自己的位置。”没有正面回答飞云,丘克突然以一种长辈式的口吻郑重对飞云说道。
“我的位置?”飞云不解。
“不错,我希望你能牢记自己的指挥官位置。现在你不再是一个毛小子了。在你手上拿捏着的,虽然不是足以对抗卡邦尼的千万大军,但也有几十万条人命。你的一举一动关系着万千弟兄的性命和幸福。所以,你要记住,不可以意气用事,更不可以情绪化。”
“……”
“一下子说太多,恐怕你接受不了,好好想想我的话,下次再谈吧!”说罢,丘克站起来转身离去了。
望着丘克那最终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飞云仿佛在痛苦地低声喃语着:“如果,我是埃克罗人就好了……”
埃克罗救援军惨败的消息,一如飞云所料地传来了,但早已料知事态发展的飞云却被事件的严重性一下子打倒了。
“根据确凿情报,第四舰队司令皮科特中将战死!组成救援军的四支舰队全数被歼,无一人生还。现在,卡邦尼第一舰队已经占据了南十字回廊口,正准备向我国内部突进。”向飞云宣布这一消息的,是毛里亚一级上将。
飞云很想大声狂喊“这个消息是假的!是假的——”但他没有。毛里亚自身身分的权威性,否决了一切幻想的可能。
飞云的心,仿佛被人用锄头狠狠地锄掉了一大块,砸坏了,崩缺了,伤透了,流血了。
自己从来没将皮科特当作是生死与共的哥儿们,却一直把他当作是知己好友。尽管立场不同,尽管曾被他硬逼着分手,但无论怎样,是他帮自己摆脱了流浪宇宙的窘况,是他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他的手,怎么说,他都是一个好人,大好人。
在这冷漠的大千世界中,能够有人了解你的苦,体谅你的苦,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实际上,自己和皮科特彼此从不苛求对方些什么,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为之。
现在,突然听到皮科特死了,飞云有种突然从平地堕入深渊的万劫不复感。
“我知道皮科特生前跟你很要好。但……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谢谢!”好不容易从牙缝唇间逼出这两个字来,飞云发现,自己有流泪的冲动,那种该死的酸楚感,正围着自己的鼻子和眼眶打转。
“我并不是不近人情的老头子,也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为了埃克罗的人民,也算是为了停止卡邦尼征服全银河的脚步,我希望你能带领新编第十二舰队,以你能想到的任何方式,袭击卡邦尼的非主力舰队。”
“非主力舰队吗?”飞云忽然觉得毛里亚不是那种蛮横的军人,他也知道,与其让飞云以卵击石,不如叫飞云以卵击卵,或许还可以相对地平衡眼前这极度不利的劣势。
“具体的我不说了,你看命令状吧!我要率领舰队赶去南十字回廊口了。”
飞云听到后一呆,接着马上反问道:“怎么?情况很糟!”
“从南十字回廊拿斯特方向出来的是卡邦尼的蒙蒂亚舰队,估计用不了多久,暴风金狮也会出来。所以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飞云没有说话,他清楚,让卡邦尼的舰队整整齐齐的排在回廊口,会是多么地可怕。除去地形因素,早已损兵折将的埃克罗根本不可能是卡邦尼的对手。所以毛里亚要快速赶过去,尽可能在敌人全出来之前把敌人赶进回廊,这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反观自己这边,跟驻守在这里的第七舰队配合得好的话,多加利用这里的多陨石群、多变异星的复杂地形,挡住卡邦尼两支舰队,应该胜算不少。
毛里亚看见飞云陷入沉思,也不便打搅,他说道:“就这样吧!在这次战事中,上头已经交待,会给你最大程度的许可权,你就尽量发挥吧!打不赢就回来。”
“等等!你说什么?”毛里亚最后一句话,深深地触动了飞云的心,他完全想像不到,埃克罗对自己竟如此宽容。
“……像你这种人才,死了的话,太可惜。我们已经失去一个皮科特了,不想再失去你。就这样吧!”并没有让飞云追问下去,毛里亚径自向飞云行了军礼,切断通讯。
“什么嘛!那群犯贱的家伙,飞云要走了,才假惺惺地说什么我们不想失去你。呕!听起来就恶心!”克里斯的大嘴巴哗啦一声开骂了。
“克里斯,说够了吗?”丘克用大手一拍克里斯的背脊。克里斯像触电身亡的兔子,一下子僵立原地,被完全地镇住了。
“这不怪他们。原本当权的是法希特和斯图加特家族。加上刚被消灭的第九舰队,这两个家族总共控制了埃克罗十一个舰队中的四个。现在他们提案失败,并引来大敌入侵,军方控制权很自然地落回到法兰西斯和毛里亚这些干将的手里。要知道,他们对飞云的评价一向很高。”丘克知道自己的解说并不能让飞云马上释怀,但身为长辈,一定要把话说出来,不然事情或许会更糟。
飞云沉吟半晌,用低沉的声调说道:“不要管这么多了,既然我们只能在战术层面上做功夫,那就把眼光放在战术上吧!战略上,只要知道何时撤退才能保住自己,这就够了。”
听到飞云的话,身旁的众人都清楚:对现实的失望,还有感情上的失落,使飞云彻底放弃了埃克罗。
这样也好……众人心里是这样想的。
二八八0年二月十三日埃克罗和自由都市边境菲尔诺的第二舰队刚刚从飞云舰队的眼皮底下通过。
在附近的陨石群中,飞云舰队上的后勤资料员正紧张地跟眼花缭乱的数字搏斗着。
搏斗异常激烈,资料员们各个打字如飞,汗流如雨,眼球机械式地不停在电脑屏幕上扫动着。他们的样子让克里斯很怀疑,在将来的某一天,专门从事这一工种的人会否进化成拥有苍蝇复眼、蜘蛛手脚的新人类,以适应工作的需要。
好一会儿,强尼抢着向大家喊道:“卡邦尼的补给只能用五天。”
飞云一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路加和丘克则亲密地上来拍拍飞云的胳膊。
“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卡邦尼人为了尽快地结束战斗,必须以最快速度从特卡斯突入埃克罗国境,并对南十字回廊口的埃克罗舰队群形成合围。毕竟,从这里到那边,除去骚扰的话,突击舰只需三天就可以到达。当然,为了保证退路不被截断,他首先要摆平守在边境上的我们和第七舰队,然后才能赶过去。”
“嘿嘿!谁知道我们的飞云老大神机妙算,早早地埋伏在这里,准备伏击他们的后勤部队。”克里斯以一种真诚的笑容说着,但由于他品行风评一向不好,使人觉得他有说反话的嫌疑。
飞云没有说话,他脑袋瓜中的战略电脑正在不断地类比着。
现在,损失四个舰队的埃克罗,整编的舰队只剩第一、五、六、七、八了。新编的第十、十一舰队作用不大。除此之外,就是自己这支只有六千艘舰的所谓第十二舰队了。
因为南十字回廊方向的敌情无法估计,所以埃克罗一口气派了第一、五、六、十,总共四支舰队过去,第八和第十一舰队是守在另一边国境的。可以说,为了御敌于国门外,埃克罗已经是全境空虚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军队的话,那就是三大家族的私人舰队和王都卫队吧!但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万之数。连安置在国境内的无人自动炮塔和巡逻队都算进去,也不够看。
埃克罗已经山穷水尽了。
如今,只有先以第七舰队为诱饵,吸引菲尔诺。然后自己从后击溃卡邦尼的补给舰队,从而拖出菲尔诺和雷莫夫他们。
再看看毛里亚能否消灭暴风金狮吧!
正在飞云叹气的当儿,监控员忽然传来“有国王密使来访”的消息。
什么?国王密使?
路加傻头傻脑地问小蓝:“国王密使是什么来的?新品种的圣诞老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忧心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脸庞。虽然不知道国王这时候亲自派人来是为了什么,但绝对不是好事。
飞云舰队的行程是高度保密的,只有作为诱饵的第七舰队最高层才知道,现在人家竟然连舰队回程都等不了,直接找过来,十之八九不是好事!
丘克甚至怀疑,国王派人来是为了解除飞云的兵权。
到时候怎么办呢?就地反抗?跟埃克罗决裂?还是干脆投靠卡邦尼?
无谓的猜想,根本无法消除不安的疑云,众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去迎接这位国王密使了。
来的是一艘连埃克罗资料库中都找不到的最新型高速战舰,随时可以变换的外壳颜色、高度反侦查的特殊装甲、比卡邦尼突击舰还要强大的引擎、外人从未见识过的炮火系统,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大家,密使的来头绝对不简单。
可是,等两舰对接,舱门打开时,众人马上傻眼了。
“爱美兰……”飞云怪叫一声,事实上,不但他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所谓的国王密使竟然是爱美兰。
不过,怎样看爱美兰的表情,都不是为公务而来的,因为她刚踏出舱门看到飞云,双眼就红了,而且一看就知道,她在路上哭的次数绝对不少,连眼皮都有点水肿了。
“天啊!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路加小声地说道。
“是啊!怎么看,这都是爱美兰小姐自导自演的‘千里寻夫记’。”克里斯非常有经验地说道。
“该不是她动用自己第一侍女的特权,私自偷了一条船,谎称国王密使,实为私奔吧?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就可以誉为经典剧情了。”路加唠唠叨叨地说着。
然而,很不幸,随便蒙竟然都给他蒙中了。
爱美兰双眼通红的,努力地维持自己淑女的仪态,缓缓走到不知所措的飞云身前,把一个类似记事本的东西递给飞云。
“给你看这个。”爱美兰一脸坚决。
“这是……”飞云的眼睛慌张地游移着。
“这是我的日记本。”
飞云还没有反应,克里斯就一面专业地以飞云无法听到得声音解说着:“嗯!根据我多年临床观察,女孩子的日记本跟女孩子的身体一样,一般情况下是绝不能给别人看的。看了女孩子的私隐跟看光女孩子的身体一样,是要负责任的……哎呀!飞云那白痴,真的接过去了……我的上帝啊!这次真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有那么严重吗?”路加傻乎乎地问。
“笨蛋!看日记等于是心灵上的完全开放,也准备让对方完全占有自己。这叫做精神的无私奉献。你啊!连这个都不懂,亏你还自称情圣呢!”克里斯劈哩啪啦地教训着路加。
被克里斯数落得什么也不是的路加,在一片懵然中,竟然傻到当众向小蓝拿日记看,结果当然是被人乱拳打过来,惨死当场。
那边,飞云的精神则融入了日记当中。奇怪地,飞云直接翻开的,刚好是最后一页:二八八0年二月二日今天和前几天一样,我很开心,虽然飞云的反应依然有点木讷,但我可以感觉到他对我的存在已经有种熟悉的依赖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丈夫对妻子的依赖感,但我相信是的。
今晚很奇怪,飞云忽然变了,无论是表情还是神色,以往我在家里做什么他都不会理我的,他今天却让我回去皇宫。
他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是战况不利?还是什么别的?
我不知道,但是,在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皮科特先生的车子。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二八八0年二月三日那种不好的感觉应验了,今天早上,我回家的时候,发现一切都不见了,小狗狗、飞云自己的衣服、随身物品,我马上有种糟糕的预感:飞云要离开我了。
我敢以我的生命发誓,这一定是可恶的皮科特先生干的。
在我的印象中,皮科特先生不是这种在人家背后说坏话的小人。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何他会这样做。
不过,我确定了一件事:就是我真的喜欢飞云。
之前,我还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在飞云离开的今天,我终于知道了。
我真的很喜欢飞云。看到那凌乱的房间,消失不见的东西,我觉得我被雷电打中了,我的心突然很痛,好像有刀子在割着心脏,一刀一刀。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直往下沉,往无底深渊里面沉下去。
此后,我看到了飞云的字条。我不相信他的心是这样说的,虽然他的字一向很难看,但这次的字中,多了几分不忍的凌乱。
我不顾一切地跑去宇宙港找飞云,可是他已经走了。
我想追上去,找飞云问清楚。
可是,飞云到底对我是怎么想的?他真的爱我吗?我的内心很矛盾啊!我又不敢向别人说。如果被别人知道了的话,别人会是什么反应?又会怎样看我呢?我真的很乱呀!
所以,花了十秒钟,我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胆的决定,我要利用我的第一侍女身分,偷偷启用紧急避难权(在紧急状态下,第一侍女作为皇储的监护人,有权依照自己的判断,自行把皇储带到安全的地方,或者自行动用船只,离开皇都寻找救兵),把殿下的第三号备用救生船开走。
咦?我一个人无法开船呀?怎么跟船长说呢?对了,再偷走国王的备用随身印章,随便捏一个理由,谎称自己国王密使就好,反正那些开船的也没有胆子反抗国王爷爷的印章。
……国王爷爷这么疼爱我,我想……他应该会理解我的做法吧?应该能……我也不肯定。唉!不管了,见到飞云再说。
日记到这里就没有了。
飞云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爱美兰是深爱自己的,为了自己不惜乱来,冒充国王,连皇储的备用救生艇也开走了。
滥用职权、擅离职守、欺君……飞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杀头大罪爱美兰没有犯。人家为了爱情,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尊严、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飞云无话可说了,只觉得这份爱,太深沉,太重了。
他忽然发现,对已经准备牺牲一切的爱美兰再说些什么都是多余的,所以他拚尽了他积蓄了十九年的勇气,采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吻。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作对了,但他感觉到自己拙劣地吻上去之后,爱美兰的手,用力地搂住自己的背。
飞云很害怕,其实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所谓的吻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迷糊湿润的接触。女性的柔软他根本感受不到。
他闭着眼睛,不敢睁开,他怕看到旁人的笑脸,因为即使像现在,听着路加和克里斯那种类似怪兽吼叫的欢呼声,他已经害怕得要命了。
但是,他又不敢搂得太紧,因为生怕弄痛了怀中的玉人儿结果,两人就这样怪异地长吻着。好久,才满面通红地唇分对望着。
“飞云,你爱我吗?”
由于吐字困难等一系列技术性问题的关系,飞云直接又吻了上去。
这一刻,温馨而醉人,飞云多么想让美好的时光这样无止境地延续下去啊!
然而,就是这幸福的当下,两条让所有人愕立当场的消息几乎同时传来。
“在森玛宇宙港待命的第七舰队遭到雷莫夫舰队的突袭,由于同时参与攻击的,还有宇宙港港口的自动炮火。所以怀疑国内有人叛乱,希望飞云舰队赶快来援。”
另一条更加奇异,因为署名的人竟然是理论上已经战死的皮科特。
“飞云!发生大事情了!糟糕透顶!我们见面再说!”
在战场上,误报之事时有发生,撞见理论上已经挂掉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对于皮科特的死而复生,飞云并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飞云他们竟然碰到了两支理论上已经被全歼的舰队。
“战死人数误差了两百万人?计数的那个家伙国小没毕业吗?”路加很怀疑地说道。
“说不定鼻子上还挂着鼻涕呢!”克里斯一面肯定。
不过,皮科特的生存是确定的。一个小时后,飞云见到了皮科特的旗舰——猎豹号,也见到了伤痛欲绝的皮科特。
“飞云!全完了!”屏幕上,像死了全家的皮科特,给人一种绝望到极点的感觉。
“过来再说吧!”飞云叹着气,而且他的脑子也随着皮科特的到来,完全混乱了。
事实不再是事实,那真正的事实是什么呢?
几分钟后,两舰对接,皮科特上来了。
就像是发生了恐怖小说里的灵异事件似的,皮科特突然如恶鬼附体般,哇地一声,发狂般大叫着,而且还出其不意地一下子搂住了站在飞云身旁的爱美兰。
“妈的!皮科特你这混账!你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吗?”路加看见这样,马上冲上来想揍皮科特。
突然,在这个时候,皮科特又做了一件旁人无法预想的事情。
他,忽然放开了羞愤不已的爱美兰,面向飞云虔诚地跪了下来,第二次磕头了。
“皮科特……你……”飞云被皮科特的所为完全弄昏了头。
只不过,皮科特接下来那句话,给飞云心灵的冲击可不是昏头那么简单。因为那句话是:“飞云!请你娶了爱美兰!”
顿时,飞云头脑中有种当场扑倒在地上的强烈眩晕感,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要我分手的人是你,要我娶爱美兰的人也是你!
飞云忽然有种想吃人解恨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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