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连接过卫纯递给他的咖啡,向卫纯一笑,又把脸转到电脑上。
卫纯把纤长的五指搭在花连的肩上,她是两年前认识花连的,那天早晨她在公园练双刃匕首,花连就靠在旁边的树上一直用半痴呆的色眼望着她。她很生气,跟花连动起手来,结果败了,败得很惨,连人带心一起输给了这个流氓。她一直喊他流氓,直到后来五弟出道为止。她才发现世界上居然还有比花连更不讲理的人。花连没有回头,而是伸出手握住她柔柔的五指,拉到嘴边亲一口。卫纯正要说几句温柔的话语,门却被人撞开,糟糟愣愣的黑发下是铁翼那张迷迷瞪瞪的脸。
“你疯啦?”花连大怒。
“噎!我警告你你不要打我,我有公事找你。”铁翼瞪大双眼满脸的理直气壮。
“你有什么公事?”卫纯见他极其正经的表情很是惊奇。
铁翼把书包扔在地上坐进花连对面的沙发里,取过花连桌上的红塔山皱皱眉:“有长支三五么?”
花连转过身望向卫纯:“给他买一盒来。”
卫纯点头而出。
铁翼从书包里取出一只长三五叼在嘴里,用花连的台式打火机点燃:“四哥,我有两件事要问你,一是我的同学中有一个叫单晓梅的女孩,她好象认识我,每次同我着面都是很怕的样子。另一件事是,钱栋这人怎么样?他的报告怎么那么多形容词?”
“钱栋这人是看不上曾秋山。”花连按下对讲机,“小倩,去把五哥档案里关于他一个同学叫单晓梅的资料找出来复印一下,五哥出门时要。钱栋很不错。”
铁翼拿起对讲机认真地研究着:“我知道,他是银日大厦的副总经理,当然要比我强。但是我见过曾秋山那人,他好象还到不了‘驴蠢’的地步。他白手起家干到今天这一步,我不相信其中有什么运气可言。他要是没两下子,文革都活不过来。”
“他一面要对付葛东来,一面又对两个手下睁一眼闭一眼,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以为我冲进来把年轻漂亮人见人怜的卫纯赶走自己坐在这里是嫉妒你么?”
“你有没有正经时侯?”
“到底南三儿想干什么?”铁翼见他总是绕圈子,有些急了。
“你不用急,卫纯不会回来的,你还真以为她给你买烟去了?”花连悠闲地看着电脑,“南三儿是那群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他想的是退出这个圈子。”
“他怎么退?刘则云和孟繁憋着劲想要他的脑袋。何况,如果钱栋的推论正确,他还是要打断葛东升的双腿。那叫什么退?”
“有你在,他们会么?”花连认真地看着小弟,“谁规定做小弟的自立门户就一定要砍老大的头?”
“大家都这么干。”铁翼理直气壮地回答。
“大家以前都这样。规矩是人定的,圈子是人划的。如果废了规矩,打破了圈子,那么一切都可以变。说不定葛东来还可以敲断南三儿的腿呢。”
“按你的意思,我们该打破这些规矩和圈子?南三会跟我合作么?”
花连发出嘿嘿一声欢快的冷笑:“你为什么要跟南三儿合作?何况,这是你的问题,为什么我要来帮你出主意?现在的局势并不严重,我们都在圈子外面,只有你在里面。如果警察抓人,怕是不会抓到我的头上,而你,我亲爱的从小看到大的老弟,也不会在被抓以后把你尊敬的四哥供出去是么?”
“能不能不跟我谈做人的哲学?”铁翼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知道哲学是一切知识的根本,但我的基础知识足够的丰富,给我点事实好不好?你们都不管我了么?就这么撒手?”
“你以为什么?想想他们当初这么对我,我心中的怨天尤人,啧啧,我不能不同清你。不过铁翼,你今年十七了,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的话,你还混个屁呀?”
铁翼狠狠地掐灭烟头站起身要走。花连叫住他:“别这样老弟,意气用事对你没什么好处。今天是你生日,忘了么?去年的今天你有多么的风光?”花连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生日快乐,今年除了四哥外,怕是没人记得你过生日了。”
去年的今天?铁翼的脸瞬时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终于忍住,只说出两个字:“是啊。”
花连的眼底闪过一丝探索的光芒:“那天几乎所有的朋友都为你庆祝。不过,那些人都是道上的朋友,你这两个月没消息,他们可就把你忘了。”
“是啊。”铁翼叼上第二只烟,“所有的。”
去年十月份,他刚接替杨坤的位置,又时逢他生日,南三儿刘楠猴子等人几乎都率手下的干将在银日餐厅请他吃饭。只有绰号八珍的何凤没来。他们从下午三点一直喝到晚上七点,杯盘狼藉吐了十八个人,铁翼也是其中一个。众人把五哥从楼上背下来的时侯已经是星光满天,再有什么,他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凤院的人都不在场。由于没人敢背着喝多的五哥去东山露脸,他被塞进一辆出租车。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告诉他到了。
铁翼从车里爬出来,一阵寒冷的秋风吹得他又是一阵大吐。他觉得稍微清醒了些,于是四下巡视一番,看过周围的环境之后,他确认自己在做梦。那是个十分古老的地方,一个七米多高门框样的东西立在他面前,上面还有个平面的庙顶,门框下是一大堆石头。
还没等他分清哪里是哪里,就听荒地里有人叫救命。铁翼一个健步窜了过去,边在地上拣了根一米多长的棒子。他跑到叫声发出的地方看到一男一女。男的在忙忙乎乎地干着些什么,好象很着急地在拆礼品包装,女的也在忙,忙着叫救命。
铁翼最讨厌这种行为。小姑娘同意你就随便,她不同意强来也没意思。男人有道不在力量上,而是在脑力和金钱方面来表现。打个兔不好么?于是他马上用棒子给那小子一顿揍,虽然没搞明白他到底有多高,但只两下就把那人打的满地乱爬。那人好象还认识他,一个劲直喊:“五哥!饶命,五哥!”铁翼很不高兴有人叫他五哥,方才就因为有相当数量的一批人五哥五哥地乱叫把他给灌高了,这下可有机会报复一下。他用棒子狠击那人的下颌。铁翼正在尽情地展现自己充沛的体力和训练有素的武术才能,那女孩却从后面抱住了他:“别打了,再打、再打就把他打死了。”她当时是不是这样的语气铁翼全然不记得,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时他睡在自己家里。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头还是痛得要炸开。他只能承认自己真是喝得不轻,总是混沌沌的。直到一年后的今天,他还是不能确定那天发生的事是不是真的。那女孩的身躯轻柔,细腻的感觉不断的刺激他的感觉神经。
“篷!”花连为他点然火机,腾然而起的火焰打断了铁翼的思绪。铁翼就着火机点燃香烟。
“想什么呢?”
“我……”铁翼欲言又止,他认为那是件很好笑的事,跟四哥说的话也许会被他笑死。
花连微微点点头,把目光转到电脑上:“老五,你对电子礼品有没有印象?”
“不,老天在上我不喜欢那玩意。”
“为什么?”
“看上去很花俏,但玩上两天就厌烦了。”
“那是礼品,不是用来玩的,是用来送人的。”花连盯着电脑屏幕,“放假跟我去南方吧?我有很多事要你帮忙。”
铁翼吐出一口褐色的烟,望着桌面。他不相信花连要他这种外行帮忙。他跟四哥出去过几次,可什么都不懂,除开给四哥添麻烦以外,只是打着帮家里做买卖的名头混了些私钱:“我没事,只要你不怕我添麻烦。”
“这次还真需要你。”花连在电脑上改动着衣服的式样,说“我们在大连出了点问题。”
“噢。四哥,你记不记得去年十月,这个城市里,有没有什么人突然失踪了?”
“谁?”花连皱皱眉,“除了于天辉突然失踪还有谁?”
“其实我……没什么,我走了。”
“嗯。”花连看着他走出去。卫纯在屋门还没关好的时候走进来,顺手塞给铁翼一盒长三五。
门合拢后,卫纯看着花连:“他想知道什么?”
“你说哪?”
“会不会是他知道了?”
“不会,你知道老五,他心里藏不住事。”
卫纯摇头:“你们哥儿四个都溜精鬼滑的,什么事情都藏在肚子里,老五能不受影响么?”
“有很多事情,宝贝,有很多事如果你不去想它,不去寻根问底地去追查,那么,谁会在乎?”
“如果他真知道了呢?会不会跟你们拼命?”
花连耸耸肩:“这有什么值得跟我拼命的?我又没干什么。那是个不相干的人,他最多怪怪自己,自杀了事。”
“那你为什么提去年?”
花连亲了她一下:“瞧你俩眼发光,你还能不知道我脑袋里想什么?”
“哼,我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老公是那么坏的人。”
“这对他有好处,又不是我。”花连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贺卡翻开,“她字写得很漂亮。亏她还记得。”
“你不想给老五?”
“不知道。”花连叹了口气,“我不知道。那对铁翼是好是坏?我可不想他向我这样早婚。”
“呸!不要脸,谁跟你结婚了?你说如果老五知道了的话,会跟她结婚么?”
花连噗哧一笑:“谁知道这疯子。”
铁翼盘腿坐在地上,他的面前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四,五十个黑色的文件夹。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从星期六下午三点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四个小时不曾合眼,可他并不觉得疲惫。四哥说得对,这是他铁翼自己的工作,不该总让别人帮他分析,该熬夜的的确是他自己。
门被推开,陆仁走进来,把一壶茶放在他手边,并放下一盘切好的牛肉。铁翼的眼一直盯着他看,但陆仁知道自己的行动并未引起铁翼的注意,铁翼一定还在想着他自己的心事。陆仁不得不承认,分析全市八个区大大小小五十六个流氓,和七个团伙的势力对一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孩子来说是一项不小的工程。但他又不能帮铁翼,他和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只能帮铁翼一件事:让他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否则,铁翼只能在高中毕业之后被排挤出去。尽管铁翼是铁云飞唯一的儿子,但大哥他们的祖辈曾跟铁翼的爷爷,铁升阳一起为凤院的存在付出了很多,甚至他们的生命。所以,铁翼到了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
陆仁为铁翼满好了茶,站起身向外走。铁翼开口了:“把灯关掉。”陆仁为他关上灯,掩好门。于是屋中就变得比窗外的夜更黑暗。铁翼把自己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他已看完家里所有的、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他很佩服凤院收集资料的能力。这些报告严谨、客观、全面。跟周报完全不同,没有一句评论,不会对人产生误导。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个人的成长过程。南三儿,刘楠,八珍,猴子,杜大……这些人的生活道路并不相同,各有各的机遇,但人品都是一样的,这些人的心中只有钱,而且每一个人都阴险、狡诈。铁翼自嘲地笑了:五哥,大流氓?他铁翼算个屁?也算什么大流氓?那些人所经历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是他这种脑力的人能处理的。如果把那些事放在他面前,就算他铁某人是只猫,也得丢掉九条命。
即而,铁翼又开始为自己庆幸,是什么样的幸运使他投生到这个家庭中?生意上有四个哥哥,护卫上有陆仁和李伯桥领着的一群火力。聪明、聪明?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任何人都不能否认他聪明。但现在,屋中是黑的,屋外是黑的,只有天上零散的星在嘲笑他的无能。考高中考不上不得不花钱上高中,高中上了一年又因为闹得满城风雨被调到遥远偏僻的角落,每天要做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上学。在社会上人人都怕他仅仅因为他背后有一个强大的东山凤院。他再次想起三哥问他的那句话:“你以为你是谁?”现在,他可以回答每一个人:我是凤院老五!四哥的话回响在他脑海里:“规矩是人定的,圈子是人划的。如果废了规矩,打破了圈子,那么一切都可以变。”
铁翼站起身,走到窗边。这是个宁静的夜晚,从这里望出去可以隐约看得到风摇树影。他按下墙上的对讲器:“仁兄,请你上来一趟。”
陆仁很快推门进来,铁翼为他倒一杯茶:“仁哥,这城里哪些场所是咱们势力之外的?”
陆仁皱起眉:“五哥,你该休息了。”
铁翼无声地笑了,他知道陆仁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自己问得太笼统:“你知道,陆仁,我要问的是哪些地方是圈里人常去的,又是势力之外的,而且可以保证传出所有新闻。”
“曹德山的南方舞厅,粮管局的华发大酒店,孟清华的银座咖啡厅,外贸的诚义宾馆。”
铁翼点点头:“你真好,给我这么多可选择的地方。这四个地方哪一个敢惹他们不知底细的人?”
陆仁用英武的眼睛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他们随便哪个都敢。但其中最小心的是曹德山,他是实实在在靠自己的生意人。最嚣张的是孟清华,她极为清高,衣着不整的人到了她那里连门都进不去。”
铁翼怔住:“她爹是总理呀?”
陆仁咧嘴一笑:“不,她爹在加拿大。只是因为所有当老大的都想跟她睡觉。”
铁翼呸了一声:“我操,这里是白山黑水,怎么在这里当老大的人连霸王硬上弓的魄力都没有?”
“那到不是没有,而是,而是因为她、她是四哥的同学。”
铁翼干掉杯中的茶水:“我说,这个问题很严重。我想起来了,去年四哥哭着喊着拉我去九盘参加一个十分古老的开张典礼,你陪我去过的。”
“是的。”陆仁笑着回答,“你在想什么事?”
“神神鬼鬼的东西,没什么。”铁翼在床边坐下凝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头一笑,“我看四哥同卫纯的关系很好是吧?”
“要不是顾忌兄弟情份,他们早结婚了。”陆仁摇摇头,凤院有个很奇怪的规矩,谁要是成了家,谁就要留在凤院,其余的人都要出国去。据说这是文革时铁升阳为了欺骗几个坚持留守的侄子出国,陷害自己亲生儿子铁云飞编造出来的家规。
“那我就放心了。”
陆仁瞧着铁翼沉默了很久:“五哥,你别把人吓到。”
铁翼很吃惊,他问:“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看见大哥就看见你。我在不济也是在凤院长大的。在这儿长大的人都一个毛病:坏。反正你处理好。”
“你看行么?”
陆仁笑了:“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一二·九,一二·九到底出过什么事?铁翼全然记不得了。他坐在这里的表面原因是为了在田素面前装绅士,所以他的样子很正经,甚至目不斜视。
安润杰来到他身边坐下:“老铁,我真想不到你真的会留下来。我以为……”
“你以为我只是随口说说算了?“铁翼的胸膛因为他深吸入的这口气而变得挺拔起来,我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尤其,这可以算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约会。我怎么可以失约?你不认为田素长得很漂亮么?”
安润杰不由眨了眨眼:“可是……可是,我总认为约会是指两个人之间,单独在一起。”
“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人原来这么俗气。”铁翼用一种非常瞧不起人的目光打量着安润杰,”人的第一次约会总应当特殊些,听我说,你看看,这里有多少漂亮的小姑娘?坐在最后那一排那个眼睛大大的女孩子,不也很值得看么?”
“她叫白欣,是咱们班的团支部书记。”
“还有那边那个,弯弯的眉,带笑的眼,瞧她的下颌,那弧线多美!”
“她叫张羽,你不该不认识她。”
“为什么我应该认识她?”
“她是我同桌啊,而且你总要找机会跟她说话,就好像田素总要找机会跟我说话一样。”
铁翼噗哧笑了:“有这事?我怎么记不得?”
安润杰大度地摆了摆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铁翼痛苦地咧开嘴:“不,不,我是说我从来不记得田素有主动跟你说话的时候。老弟,你该离她远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能耐自己追呀,为什么要我离她远点?”安润杰的脸涨得通红,似乎可以随时跳起来同铁翼拼命。
“算了吧,兄弟,我没你想的那么坏。我的意思是说,田素是那种被追惯了的女孩子,只有不缠着她的人才会被她注意。天地良心,我全是为了你好啊,不过你千万别信我。那个跟黑人坐在一起的女孩子叫什么?”
“单晓梅,你上个月才问过我。”
“对,单晓梅,单晓东的妹妹。”
“你认识单晓东?”安润杰的呼吸开始急促。
“不,我不认识,怎么了?犯心脏病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单晓东绰号叫豺,是全市最有名的杀手。你确定单晓梅是他妹妹?”
铁翼满脸正气地望着安润杰:“我说,万恶淫为首。你可不能喜新厌旧,一听单晓梅是单晓东的妹妹就要甩掉田素。何况,单晓梅跟那个黑人关系不错,你和那个黑人不还是朋友么?朋友妻,不可欺!”
“黄川不过是长得黑了点,你就叫人家黑人?我可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知道她是单晓东的妹妹?”
“好奇?好奇是一切罪恶的开始,这个问题我不说明白你不知道。润杰,说实话,你认为哪个女孩长的最漂亮?”
安润杰知道追问铁翼最多被他挖苦一番,也就不再问下去:“鬼知道,天地良心,我认为张羽最漂亮。不过说实话老铁,她长的太漂亮,让人不敢接近。”
铁翼不留神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引得所有同学都转过脸来看他。铁翼的脸居然红了,他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安润城很佩服铁翼,经过三个月的相处,他完全了解这个穿着好学生外衣的家伙绝不是什么好学生。但铁翼却能时时刻刻表现出极其善良的外表给别人看。“我操,老铁,真不知道你居然也懂脸红,真是太奇怪了。我说得到底对不对?”
“你说得很对,她长的的确很漂亮,而且看上去又是那么纯洁、善良。连我都不忍心勾引她。”铁翼随便地把挡在额前的发向后拢去,露出一双斜飞的眉和深如湖水的大眼。他的嘴似笑非笑,微向前倾的身躯给人以稳重的感觉。
安润杰把头转开不再看他:“怪不得。”
“什么?”
“怪不得班里女生都说我这个英俊潇洒的青年有神经病,说你这个老气横秋的人很有风度!”安润杰愤愤不平。
铁翼没用胡言乱语来应付他,而是故作深沉地一笑。因为他看见一个刚刚被他评定为“漂亮”的女孩子走了过来。于是他刻意地瞪大双眼并用纯洁的微笑去迎接白欣。
白欣实在忍不住了,因为时常被女同学们挂在嘴边的两个最奇怪的人居然同时在漆黑的夜里留在班级中。安润杰留在这里并不奇怪,几乎所有的女生都知道他不正常,整天用一把小疏子疏头,而且没完没了地表现他的少男魅力。但铁翼出现在这种场合中却是太奇怪了,在白欣眼中,铁翼是那种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瓣去学习的好孩子。作为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去深入了解这一异常动向,但她很担心。电视或电影中的那些人穷,学习却好的男孩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但白欣曾仔细分析过那种人的心理,那是种不必要得自卑所引起的自傲:只要你认为自己了不起,那么别人也会认为你了不起。白欣觉得自己有把握对付这种正常的心理表现,所以她往铁翼这边走。刚走两步,她看到铁翼向后理头发的动作和他坚定的眼。再走一步,她看到铁翼转过脸,接着,又看到铁翼眼中坚决的目光如坚冰遇娇阳,骤然间熔化了,换上了勾引与诱惑交织着的光芒。白欣的步子不由得散乱起来,她马上意识到这一点,立刻调整自己的脚步,等她调整好自己的步调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铁翼的面前。
铁翼的目光温柔,他的声音甜润,他的坐姿随便且舒适:“你好。”
“你好。”白欣的头不由自主地垂下去,避开了铁翼的双眼。铁翼看出她内心的紧张,于是他的目光更加温柔,嗓音也更加甜润:“你爸爸妈妈都好吧?”
安润杰几乎笑出声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能问出这么一句该死的话。白欣抬起头,目瞪口呆地望着铁翼。铁翼文明地笑了:“你抬起头来不是很美么?干吗总低着头?我刚刚问过安润杰,他说你要唱一支歌,红梅赞是么?”铁翼瞪着黑板上写出的预演节目单说。
白欣微微一侧头,让自己美丽的短发自然地荡开:“是啊,你喜欢那支歌么?”
铁翼很佩服她的自制能力,在一瞬间白欣已经抛开了尴尬、不安和羞怯,显出她最可爱的姿势。铁翼咧开嘴,吱出那口四环素嵌白面的牙齿:“我很喜欢,我们家一直给我灌输毛泽东思想和革命传统教育,说实话,因为逆反的心理我对那东西恨之入骨。但红梅赞确实是好歌。”
白欣淡淡一笑,表现出对他这种恭维话语的欣赏:“铁翼,你从不参加集体活动,为什么今天例外?”
铁翼当然不会告诉她是因为田素的要求,他也很讨厌别人关心他的内心世界:“我的记忆力一向不好,你,你是咱班的团支部书记吧?”
白欣听别人说这种话的时侯都很得意,但此时此刻从铁翼嘴里嘣出来却另有深意:他左边眼角向下耷拉,左边嘴角却向上挑起,眼中流露出几许嘲弄的光芒,声音却既文明又礼貌,如同在乡间落日的山岗上遇到一个头带三角巾,身穿花布袄,满脸横肉的女党支书。白欣的平静立时转化为愤怒:“记不清你就忘了吧!干吗用这种表情跟我说话?”
“我想看看你生气的时侯是不是还那么漂亮,那知你生气时更好看。”铁翼腆着脸说着假话,一时间把他流氓的本质暴露无遗。
白欣发现——他真是既潇洒又有风趣。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无赖?铁翼稀里糊涂。
“你这人真讨厌。”白欣相信这时侯铁翼在她脸上绝对找不出半点不高兴的样子。
白欣的双眉向上荡漾着,眼中漂着丝丝缕缕的柔光,笑开的红唇中显出两排整齐美观的牙齿。铁翼发现这天然的白牙跟自己的地的确确不一样。于是,他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冲动,忍不住要亲她一下。铁翼意识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和失态的目光,他微微一撇嘴,自嘲地笑了。但这笑和铁翼此时的眼神再次强烈地摄住了白欣的心神,使她的脸上部自觉地显出一抹羞红,把眼从铁翼的身上转开。偏偏铁翼似看透她心思一般,眼中变换出锋利的光芒直盯盯地望着她。那笑又显得心怀鬼胎。白欣想走,却又半点动不得。她希望离开他,内心却有另一个声音制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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