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铁翼见清华那块餐巾上已经没了干净的地方,便取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清华接过来努力地往下擦手上的油渍。

  铁翼笑了:“你也太浪费,那东西可是美容佳品,你该抹在脸上。”

  “好。”清华张牙舞爪地把双手伸向铁翼,铁翼忙着躲开“都怪你,啃什么骨头?手上全是油了。”

  “你吃的可是比我多,你的餐巾都红了,我的还能用呢。”铁翼取出一支香烟递给她,清华只好把双手高高举起,伸过头来。铁翼把烟塞进她嘴里并为她点燃:“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哼,看不惯?”

  “哪里。”铁翼仔细地看看手,发现上面也有未干的油渍,便全抹在永城酒店特制的大桌布上。

  清华认为这样做很有趣,也跟着学起来,两人相对而笑。

  “对了,铁翼,我头次听说你是在去年的四月,好象一夜之间便有了个五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铁翼皱起眉思索着:“让我想想。”

  那是四月的一个周末,铁翼在为期中考试认真地做着准备,但他很难守住心神。因为从过年到现在,父亲几乎不同他说话,一见面就骂他是个该死的小书呆子,丢铁家的脸。他实在搞不懂那是为什么,因为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学习的,而爸爸总是夸他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开始渐渐地不喜欢自己,而且会对他的每个第一都大发雷霆。于是他去找四哥,花连总不告诉他并给了他一套《基督山伯爵》要他读。他读了三遍,但从里面怎么也找不到爸爸生气的原因。他便又去找二哥,二哥便教他打枪、摔跤、拳击和匕首。

  铁翼认为那些东西不错,但他还是放不下书本。还是忘不了老师的作业,还是能考出第一名来。于是老爸见到他还是那么生气。最后,他去找大哥杨昆。杨昆把他领到银日大厦的顶层,告诉他从那里把一个人扔下去是应该的,也是必要的。告诉他凤院的生活就是不停地把人从那里扔下去或者被别人扔下去。这是一个强者的世界。

  他,铁翼,生在凤院就只能成为一个强者,这是他的命运。因为凤院建立在很多人的鲜血之上,其中还包括他大爷、三爷、四爷和五爷的血。他之所以出生在这个世界是因为他的爷爷,那个童年时总出现在故事里的人侥幸没有死掉。而大哥杨坤她们能出生也是因为大爷他们在死之前生了二爸三爸四爸和五爸。这个世界上只有生存和死亡才是真实的。可铁翼听不懂。生与死对他来说未免太过飘渺。

  他见过的鲜血无非是五、六岁时在厨房看王伯做饭杀鸡罢了。他不懂得事也许很多很多,但他懂了一件事——如果想重新得到爸爸的欢心就必须去做一个老师们和以前爸爸、妈妈都说过的那种坏孩子。可爸爸为什么喜欢坏孩子?他又不懂。

  “那是一个闹校成为时尚的日子,你不学习可以,但你决不能不会打架和抢钱。谁不会,谁就不能被称为学生。至少,很难做一个男生。”铁翼完全进入了回忆,清华望着他。铁翼今晚为了显示出五哥的模样着实地打扮了一番,淡兰色的西装,深黄色的西裤,可以照出人脸的雪亮的皮鞋。

  他长长的乱发被陆仁用了整整一瓶发胶固定成大背头,很像毛主席曾留过的那个,也许更向某一个抗日战争时期的翻译官。总之,这头型使他显露出年轻人不该有的,前额上的皱,他充满混沌,也许直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清华的心中产生一种抚摸铁翼那张困惑的脸的冲动,但她没有。

  几个同学鼻青脸肿地跑回了教室,因为学校门前有四个外校的学生在毫不留情地抢钱。老师们大多回家了,而且,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所以留在教室的男生们都默默地发愁,而女同学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她们是没有任何危险的。有人建议去找学校的某某某和某某某,因为那些人因为打架斗殴很取得了同学的尊重。但找不到,听说他们去别的学校做同样的事情去了。铁翼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十分难得的机会,但他很是犹豫,万一真被打了怎么办?终于,他下定决心,因为他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尝过挨打的滋味,也许该去体验体验。他把书包背到肩上,毅然决然地走出去。来到校门前,他的脚步不知不觉中慢下来,心中也很慌,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小子,过来!”

  一声怒吼如晴天霹雳般吓了铁翼一跳,他第一个想法是转身就逃,跑回教室里。但他没有,他突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全身的鲜血都在不停地翻滚火辣辣地刺激着他的心房。

  他的眼前明亮起来,并可以感觉到从鼻孔吸入的空气的味道。他的双耳不停地抖动着,指尖也在跳动。他很用心地去体验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忘记恐惧。

  于是他记起自己从五岁开始就学武术,虽然已经有两年没练,但最近跟二哥学拳时的确回忆起一些。也许他打得过这些人。

  “有钱没有?拿来!”那个少年的个子比铁翼高出半头,样子也很凶恶。

  “你……”铁翼试着开口说话,但他的第一个字刚出口,他的拳却早以飞起,狠狠地砸在那少年的脸上,鲜血便如桃树上的花那样绽开。铁翼清晰地闻到血的腥味。他的身?逡辉径穑?左膝猛烈地打击对手的腹部,少年就像水中越起的虾那样弯曲着身子摔向地面。铁翼还没等他落地右脚又踢出去,这一脚的力量也不知有多大,那人在他的重击下从地面被踢到半空,余下的人一哄而散。

  “然后呢?”清华看到铁翼的嘴角开始痉挛,知道那件事在他心中留有抹不去的回忆,那回忆觉不是什么好的感觉。她便尽量用最温柔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第三天我回到学校,听到很多传闻。说我们学校是五哥的地盘,五哥就是我。学校里那些五迷三道的高手都围在我身边五哥前,五哥后地出谋划策,并一致认为那些人敢闹到五哥的地盘上来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当时觉得自己突然伟大起来,便领着他们满东山抓那几个小子。嘿,有五哥撑腰,我的那些兄弟当然不会把别人放在眼里,跟谁都装犊子,而且不计后果地舞刀弄枪。我们一天打了十多场架,几乎推平了整个东山区。”铁翼抽着烟,“我觉得那种生活很过瘾,老爸对我的态度马上好转,送我这个那个的。大哥他们开始领我参加各种各样的应酬,并指派陆仁跟着我。我操,有陆仁在身边,我怕谁呀?于是三天两头就惹些是非来讨老爷子的欢心。”

  清华为他满上一杯酒:“你不喜欢那种生活对么?”

  铁翼注视着她,过了许久:“你永远不会懂,清华,对凤院的人来说,喜好感情和道德都是多余的东西。凡事不论对错,只有该做和不该做之分。该做的事没有任何道理都要去做;不该做的事就算有一千一万个愿意跟着也不能去做。”

  “什么是该做的,什么又是不该做的呢?”

  铁翼望着她一笑:“凤院需要的就是我该做的,它不需要的,就是我不该做的。”

  “那么你说,你需要什么?”

  铁翼怔住,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没想过,是不是?”

  铁翼只有承认,清华摇摇头。随手随手拿起洒杯瓶,瓶子已空了,她高声叫道:“杜大勇!”

  铁翼被吓了一跳,一个侍者推门进来:“孟老板,还需要什么?”

  “酒,跟这个一样的酒。”清华吩咐着他。

  铁翼对侍者点点头,转过脸望着清华,“你醉了。”

  清华摇摇头:“你是这个城市里最坏的流氓,我怎么敢当着你的面喝醉,那不是给坏人以可乘之机吗?更何况,哈,更何况你口口声声的说你要勾引我,铁翼,你说你策划了很久。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要勾引我,你个狗屎一定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一个卑鄙龌龊的目的。但你说这句话我很高兴,五年来,所有见到我的男人想的都是要把我按在床上,但从没有人想勾引我。”她从侍者的手中抢过他刚拿进来的酒瓶,“铁翼,你一定是不想喝了,我自己喝。”

  “我一个人能喝倒像你这样的三个,我为什么不想喝?”于是清华为他把酒倒满。

  铁翼抬起头:“你长得这么漂亮,我四哥长得又高又英俊,你们还是老同学,怎么,怎么……”

  “别提你四哥,哈,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可没现在这样帅,再说,他不来勾引我,我还能去勾引他吗?他装出一幅十分绅士的样子,其实是怕被拒绝,我等着他来问我,可他一直没有问,时间一长,大家不知不觉成了好朋友,成了好朋友就什么都不会再有了。小孩不大点儿别关心大人的事,其实你根本就不像个孩子,不像。那个小姑娘真是傻,怎么能跟你吹了哪?”清华为了让铁翼说下去,把他的酒杯再次倒满。

  “她说我既然是五哥,哪么早晚都会把她甩掉,莫不如她先甩掉我。”

  清华哈哈大笑,不知不觉中笑声化做叹息:“她还不懂,一生中值得回忆的东西太少,何必,何必去在乎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铁翼终于把瓶中的酒都喝完了。对面,清华扒在桌上睡得正香,铁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往胳膊下一夹,走出门来。“杜大勇呢?”

  杜大勇像被召唤的瓶中精灵那样出现在他面前:“五哥。”

  “算帐!”

  “是,五哥,一千四,你有五折的优惠,一共是七百。”

  铁翼点点头,大笔一挥在单子上签过字,“我跟你说,你的厨子真不错,有空,有空我还得来,尤其是那个红烧、红烧大排。”清华的向地板上滑去,铁翼忙扶一下,把她往上扶稳。清华的头靠在墙上:“该死的,铁翼。”

  “我怎么了?”铁翼低下头,很不高兴地问。

  清华没理他,接着睡去。铁翼便夹着他往外走,杜大勇跟在他身后:“要帮忙吗,五哥?”

  “不用,百十来斤的玩意,不要客气。杜大,我叫你杜大,你就叫我铁翼。什么他妈的五哥!你比我岁数大,你是我哥才对,你们跟我还客气,感谢,感谢,刚才清华这小丫头才给我一顿臭骂……”

  “你在说我坏话,该死的!你快点走,我要……要吐了。”

  “老实儿处你的。”铁翼把空着的那只手搭在杜大的肩上,“我跟你说,你们总把我拜得那么高没意思,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我爷爷我爸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咱们是什么?是哥们。何必哪?等有空吧,改天,我要把你们所有的人都请来,吃、喝、玩、乐”

  “男人没他妈一个好东西。”

  铁翼皱皱眉,“这个清华,我操,再说话我睡你。”

  “你敢,我弄死你,送我回家,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家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