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是运河在山东地境最后一处大埠头,也是山东西北境最大的一座城。往北流四十里,便流入京师地境,城东的德州卫与德州左卫所居住的卫城,比州城还要大些,因为要容纳在此地集训,以便前往京都接受校阅的军队。州城本身周约九里,外城则周约二十里。卫城北面建有一所的皇帝行宫,总面积之大,可想而知。
明代的皇帝很少出京,仅有永乐大帝生前曾经驾临这所行宫,之后便供应皇子皇孙过往时歇宿。德州建有皇家专用的码头,仅供皇家或各地王府的船只停泊。
在至万历二十年春,行宫闹过一次狐仙之后,便再没有龙子龙孙敢在卫城行宫歇宿。守卫行宫的士兵,也在一夜之间跑得一干二净,卫城行宫连续一年空无一人。次年春,德州府调拨了一批精兵守卫行宫,这批精兵在进入行宫之后,就与外界断绝了联系。其后进入的一批宫女也是凭空的失去的音讯。除了偶尔,能见到几个老兵,出来购买生活用品之外,再无人走出行宫!
山东人极为敬重狐仙,民间跳神的巫女,神汉多是请狐仙附体,为人指点迷津,消灾解难。至于其中的真假,就不是外人所能明了的了。敬畏狐仙的百姓不会去自找麻烦。一天到晚盘算着,该如何加大乌纱帽的官员,口中说着:“子曰:‘勿以怪力乱神!’”,心中却怕因为惹恼了狐仙,而丢了乌纱,对行宫的怪事装作不知。所以无形中,卫城行宫就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一个禁区。
可是三天前,忽然有四艘锦衣卫专用的卫风船,在废弛已久的德州皇家码头靠岸!挂着制式军旗的卫风船,权威极高,常在河道中飞驰穿行,往来跋扈。其它大小船只,包括水军船只在内,莫不及早避让,否则必被撞沉。卫风船停泊之处,若有可疑船只靠近,可不问缘由,即将船上之人射杀。 而今,卫风船在德州靠岸,官员,百姓皆避之有如虎狼,哪个敢问他们究竟为何来此?
行宫的静室被上百盏,粗如手臂的蜡烛照的通亮。正座上一位颇有仙风道骨的儒装老者,自顾自的品茗,对身边的九人视而不见,显然他在以行宫主人的身份自居。
他左首客座上的,那位男客年约二十五六,魁梧健壮剑眉虎目,勃勃英气中透露着温文,人才一表,可惜脸色苍白,面带病容,似大病未愈。这人正是东厂六大客卿之一,号称病剑客,姓陆名超。业绩超凡,剑法狠辣,一双冷焰掌更使得出神入化。只是醉心名利,甘为鹰犬,在东厂中可以呼风唤雨,在武林中却口碑极差。
陆超身后的八名黑衣大汉,太阳穴高高隆起,双目精光炯炯,显然已经跻身于武林高手之列。
东厂的鹰犬一向嚣张跋扈,莫说是朝廷官员,就算见了亲王也一样趾高气扬。而今却在这儒装老者面前必恭必敬,可见若非这老人身份显赫,地位奇高,便是他们有求与人。从陆超暧昧的表情上可以推断,必是后者。
老者放下茶杯之后,清咳一声道:“小辈!你等我了两天,究竟想要做什么?”老者神态倨傲,丝毫没有将陆超放在眼里。
陆超笑道:“王真人从老先生处得知,胡老的丹药,有功参造化之能,所以……”胡老面色一板道:“我东岳散仙胡东来与那些羽士,丹客素不相识。你回去吧!”神剑秀士淡淡一笑,脸上表情暖昧道:“即便素不相识,也有同门之谊,胡老何必……”
他话未说完,胡东来已经一口浓痰吐在了地上,骂道:“我呸!去他娘的同门!”胡东来言辞粗鲁,一点没有雅士的风度:“他们也配炼丹,那个给正德皇帝炼丹的道士,根本就是个骗子。一颗丹药里有一分水银两分铅,那玩意还能长期服用。也算正德那小子命大,只吃了个绝子绝孙。嘉靖的丹客陶道人别出心裁,在皇宫征选五百童男童女,收集尿液炼秋石服用,已经叫人呕吐了。万历小子的羽士,更为恶心下流,竟然取女人的天葵炼丹。我听着都想吐,居然还有人敢把那玩意,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我没见到大明的哪个皇帝能长生不老,却见到有一半死在了丹药上!”
陆超脸色微变,仍旧笑道:“若说天下无人能够炼制不死金丹便罢,若有人能炼,舍胡老之外,不作第二人想!”胡东来冷哼一声道:“我没有那个本事!”陆超似没有听见胡东来的话,继续道:“敝上广集世上仙草奇葩,从千年参王。成型何首乌,到天山雪莲,乌斯藏红花,应有尽有。这些人间绝品,配合胡老的龙涎,麟角。再加上你参天地造化之功,想炼制不死金丹还不容易!”
胡东来冷笑道:“你当炼丹像搓个糖丸一样简单吗?”说道此处,胡东来神色一动厉声道:“你究竟是谁的人?”陆超笑道:“告诉胡老也无妨,我们早晚是要合作的!敝上是当今九千岁!”胡东来大笑道:“一个没了耻根的阉人,也想长生不老,别做梦了!”
陆超与八名黑衣武士脸色齐变,陆超猛站起身来道:“我只问胡老去是不去?”胡东来安坐不动,冷笑道:“想要金丹,找太上老君要去,他那儿多得是!我这一颗没有!”陆超逼近两步阴笑道:“神仙难遇,还是由胡老炼制,比较实际一些。胡老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胡东来冷哼一声,轻蔑道:“你威胁我吗?凭你们几个能奈我何?”
若想与人动手,便没有谦虚礼让一说。
胡东来心生杀机,哪里还会和他们客套。说话之间,一掌正中陆超胸前。陆超倒退几步,稳稳站在厅中,而胡东来一只右手却被烧得焦黑。胡东来凛然喝问道:“你身上有什么?”陆超冷笑道:“你该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句话。我等敢深入狐穴,必有所持!”说罢,陆超与八名黑衣人同时扯去外袍,紧身衣上满是用泥金书写的经文。胡东来倒吸了一口凉气,颤声道:“密宗!”陆超笑道:“不错,密宗的十二位活佛,已经将这里包围了!我劝你,为了自己的族人多做些考虑……”
胡东来怒喝道:“休想!”怒喝之中,整个静室被一股黑气充塞,黑气中两只狐爪猛然抓下,两名黑衣武士,当即被掀去了天灵。尸体“咕咚”一声栽倒在地,脑浆的腥气直冲鼻腔。危险之中陆超等人,取出写有经文的头巾,将头脸包裹的严严实实!老狐无从下手,撞破窗棂直飞屋外。
忽然,沉重浑厚的诵经之声自四面八方传来,行宫中近千名守卫,宫女双手抱头,满地乱滚,声做狐鸣。不多时,变做了大大小小的狐狸,匍匐于地。胡东来嘴角渗血,行动却依然快捷无比。
胡东来抓起两只雪白的小狐狸,向东墙飞去。他刚到墙边,就见三个脚踏超大飞钹的双掌合十的红衣喇嘛凌空飞起。六只大手印,迎面打向胡东来。胡东来左脚尖一点右脚背,翻滚一圈,落于地面。
胡东来夹着小狐狸回顾四周,只见十二红衣喇嘛,在宫墙四周来回旋转,将行宫团团围住。胡东来跺足长叹道:“天啊!天啊!你真要亡我山东一族吗?”胡东来忽然仰面朝天,泣血狂呼道:“拼了吧!拼了吧!……”泣血狐鸣之中,乌云掩月,雷电狂鸣。匍匐的狐族眼放血光,人立而去,变成了半人半狐的怪物!
健壮的单尾雄狐,站在外围组成一道人墙。其余二至六尾不等的狐狸,将身生七尾的胡东来围在核心。狐群唯一没有变形的,就是胡东来腋下的两只小狐狸。
从狐群变形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决意要以生命去保护山东狐族唯一的命脉!
红衣喇叭高声诵经,散射着金光的经文,在他们口中化为了有形之物。成漩涡状在行宫四周,盘旋而下,向狐群逼去。外围雄狐,齐声长鸣似在向亲人告别。狐鸣未落,雄狐已向经文扑去。经文触身,皮肉炸裂,雄狐挂着翻滚,脱落的皮肉向宫墙上猛冲。有些雄狐白骨已现,仍然去势不减,嘶叫着疯狂冲刺。
雄狐的身躯即将扑到,第二拨狐狸,已经踏着尸体的肩膀,跃上了墙头。红衣喇嘛双臂齐挥,密宗大手印将狐群打得血肉横飞,翻滚摔落。第三拨,狐群在漫天血肉之中,猛然窜入半空,分别与红衣喇嘛纠缠在一起。狐群爪抓,口咬,虽然无法伤及喇嘛半分,却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
“快逃!”在胡东来的高喊中,狐群在同伴以生命制造的间隙之中,跃出墙外,四散奔逃!
行宫外围“呼啦”一声,冲出了无数经文加身,手持钢刀的黑衣人。与狐群厮杀在一处。红衣喇嘛猛喝一声,全身金光大作,将围攻的狐族,震成了血淋淋的肉块之后。脚踏飞钹,盘旋于空中大念经文。在上下交加的经文之中,狐群头晕目眩,昏迷倒地,任由黑衣人宰杀。
黑人手段凶残无比,见狐群无法反抗,索性将他们抓起慢慢宰割,甚至有人活剥狐皮取乐。隐约有人狞笑道:“活剥的狐狸皮,才有灵性,穿在身上才叫光鲜!”被陆超和三个喇嘛围攻的胡东来,眼看族人被活活剥去了皮毛,自己身为长老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族人在鲜血中嘶嚎。心痛如绞,双眼中瞪出了鲜血,出手凌乱至极,接二连三被对手击中。
陆超等人无意要胡东来的命,意在生擒。胡东来自然也看出了对方的意图,手中招式大变。只攻不守,甚至将要害迎向对方,反逼得四人连连后退。胡东来看准机会将两只小狐狸,甩处五丈,喊道:“快走!”
一只飞钹横空劈出,将一只小狐狸拦腰斩成两段。另一只却安然落地,窜入街尾。胡东来吼道:“我跟你们拼了!”合身向对方扑去。忽然,胡东来背后凌空射出一道血焰,将他打翻在地。
一个白衣儒生将抓着变回原形的胡东来的后颈,将他提了起来,笑道:“东来兄一向可好啊?”胡东来啐了儒生一脸浓痰骂道:“你这个败类!”儒生笑着将胡东来装进了铁笼!转头向陆超道:“怎么跑了一个!”陆超必恭必敬的道:“启禀长上,那只是一只小狐狸,属下想……”儒生抬手一个耳光骂道:“混蛋!没有那小狐狸,就没办法逼这老狐狸就范!还不去找!”陆超捂着红肿的脸颊,惊若寒蝉道:“属下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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