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煮月楼。
“呵呵!柳兄请了。”李无忧如鬼魅般窜到柳随风面前。其时,柳随风正据了临窗一桌,对着潇潇柳絮和斜阳烟波,怡然独酌。
“这位公子,我们何处见过吗?”柳随风谨慎地打量面前这少年,却已断定自己并不认识。
“啊哈!小弟李友,对柳兄仰慕已久,只是柳兄世外高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无缘结识,直到今天上午,才在机缘巧合之下,见了柳兄半面,只是柳兄当时忙于行侠救美,未曾留意区区在下而已。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一见之下,小弟对李兄的佩服又加深了。”李无忧打了个哈哈随即一番嘘寒问暖,但不咸不淡的口气实是半点佩服的诚意都欠奉。
柳随风心头暗骂:“妈的!原来是个偷窥狂!”口中却谦逊道:“原来如此。呵呵!不过江湖儿女,仗义行侠本是分内之事。在下武功虽然低微,但好在多少读过几年书,舍生取义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李无忧笑道:“巧的是小弟刚才不小心于孤山迷了路,撞到一所叫梅庄的院子,又一不小心,却听到柳兄豪放不羁的言语,那个……啊哈,使我对柳兄的佩服之情又加深了,呵,又加深了。”
柳随风心头一颤,却面不改色道:“原来李兄上房揭瓦、断锁开箱的本事这般高明,小弟才好生佩服。”
李无忧谦逊道:“比起柳兄偷香窃玉、坏人贞洁的本领,小弟那不过是雕虫小技,贻笑大方啊!”
柳随风面上笑意也未减半分,却道:“李兄何必太谦?窃人隐私,这种无耻下流之事,李兄做了居然还面不改色,还敢拿到光天化日之下来炫耀,这份奇厚面皮小弟不服都是不行。刚才我朋友那里不巧丢了百两黄金,李兄堂堂君子,想来定是阁下手笔吧?所谓窃钩者贼,窃国者王,李兄如此大手笔,不日将封侯拜王,便是统一大荒也是指日可待啊!”这番话连消带打,极尽讥刺之能事。“君子”云云更是暗讥某人为“梁上君子”。
被人当面揭穿丑事,还若无其事,且振振有辞地对别人讥刺连连,一番话下来,反是别人的错一般,这人面皮之厚,辩才之巧,也算是由此可见一斑了。
李无忧何等样人,岂是易与之辈?他微微一楞,即笑道:“柳兄此言差矣。须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柳兄这样杰出人才的朋友,称一句狐朋狗友,想来不过吧?既取狐狗财物,散之于民,乃是替天行道,与‘贼’字何干?倒是柳兄,在下倒可多送君一个‘淫’字。”
“唉!‘淫贼乃雅号,无才莫当之’。自说这话的苏慕白去后,天下可是无人再当得起了。”难得的柳随风竟未再反唇相讥,眼神中露出一丝惆怅来。
李无忧这次倒是呆住,没料到这家伙居然有这么一般见解,一时间,也不知是当哭还是当笑。
柳随风怅然一叹,忽将筷子击在碗杯之上,且击且歌:“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李无忧一呆:这厮好端端的,唱什么曲?
柳随风直将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又反复唱了三次,方太息道:“传言昔年江湖第一风流才俊苏慕白,最喜唱柳永这首《鹤冲天》。只是象苏前辈那样领风骚百年的人物,如今也只是荒烟蔓草里一抔黄土而已。”说这话时他语气虽淡,却怎也掩不住眉宇间隐然惆怅。
“苏慕白这淫贼去便去了,居然还流毒至今。” 李无忧一脸的不可置信。
柳随风冷冷道:“苏前辈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乃是个敢作敢当的真汉子,真英雄,其高风亮节,岂是那些庸碌之人所能解?唉!真想早生百年,好与苏前辈共谋一醉!”
“苏慕白一去,当今世上难道竟无可与李兄浅酌共酒之人吗?” 李无忧诧异道。
柳随风淡淡道:“这天下英雄才俊虽多,配与柳某共酒之人,却屈指可数。”说时举起右手,伸出中间三指,又道:“一月之前本有只有两人,今日加上李兄,却也仅有三人半而已。呵!李兄高才,不知能否猜出其余两个半人都是谁?”
李无忧心道:“想考较老子?好!先就让你大吃一惊!”当即微笑道:“有女寒山碧,以女儿之身,纵横江湖,快意恩仇,行事大有古人之风,巾帼不让须眉,是不是柳兄心中那三位英雄之一?
柳随风大讶:“ 李兄好见识!此女在柳某心中三个半英雄中排名第二。李兄论人不分黑白,只问行事,不愧是柳某推崇的三人之一。”
李无忧暗自偷笑:“推崇老子做什么?难道老子真有什么狗屁的见识了吗?阿碧将你引为她生平知己,她若不是你心中英雄之一,那才是怪事了。”面上却谦逊道:“侥幸!”
柳随风双目放光,道:“却不知柳兄能否猜出那一个半人是谁?”
李无忧道:““剑神谢惊鸿,三十年前就已天下无敌,乃天下公认当世第一高手,且胸怀侠义,重然诺,轻钱财,算不算得英雄?”
柳随风摇头道:“此人武功高强,睥睨当世,但太重儿女情长,为了一个女子反出谢家,原也无错,只是因此虚掷光阴三十年,这样的人又怎么算得英雄?
“不是剑神,难道是刀狂?还是云海禅师?慕容轩?不会是燕飘飘吧?”李无忧连说数人,都是正气谱上排名前几位的绝世高手,柳随风却只是摇头。
“独孤千秋与程素衣又如何?”李无忧又道。
柳随风依然摇头:“冥神独孤千秋处事果敢,鄙夷世俗礼法,实是位了不得的真汉子,不过行事狠辣,有失忠厚,不是英雄。凌波仙子程素衣临凡不过两载,本不足论,但以江湖圣地菊斋传人身份居然至今无法理清铁衣盟和断剑门的恩怨,其才具必然有限,不算英雄。”
菊斋斋主淡如菊与妖魔榜第一高手宋子瞻太过神秘,是隐士,不是英雄。狂刀、天巫,狂傲太甚,不知藏锋,不是。天魔、蝶舞,手段毒辣,仁心不足,是枭雄,不是英雄。剑魔、妖羽,行事专走偏锋,诡异有余,堂正不足,不是。文九渊与龙吟霄正气有余,迂腐太甚;玄宗掌门太清子继承有余,创新不足,玄宗式微与其密不可分;上官三娘倒是巾帼英雄,却独独少了一份侠气……正气谱和妖魔榜上的十大高手,一一被柳随风否决。
一口气评完当世风云人物,柳随风又道:“李兄,我说的是天下英雄,可不仅在江湖。”
李无忧心念一动,道:“莫非是以弱冠之年即削平叛乱,一统萧国的萧帝萧如故?”新楚言风自由,只要不涉及本国天子,其余诸事皆可随意谈论,是以李无忧才敢公然谈论敌国帝君。
柳随风摇了摇头,道:“萧国天子雄才大略,人中之龙,只是太过意气用事,不算英雄。”
陈文帝陈继风懦弱可以不论,宰相司徒不二专权而不识进退,伏诛只在早晚,不是英雄,满朝文武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亡国只在早晚,也无英雄。
天鹰国兆帝刘笑烈士暮年,虽然壮心不已,却无雄才,不足论;左右丞相,各自倾轧,不识大体,六部尚书中唯兵部赵固是将才,却受制于奸臣,天鹰无英雄。
平罗恭帝李镜文采盖世,武略不足,不是;文武双相,虽均是一时之杰,却让平罗裹足山陵数十年,可见无气吞山河之心,不是;满朝文臣,举国武将,虽不乏像楚圆这样的济世雄才和呼延窟这样的绝代名将,却都非惊世之才,平罗没有柳随风心中第一英雄。
萧国除宇帝萧如故与其兄萧如旧外皆言过其实,至于名震天下的十八名将“烟云十八骑”在李无忧看来,也不过是庸才。
新楚千古风流地,人物一问两面天。但除了这“一问”的龙帝楚问不便论外,“两面天”的军神王天和太师耿云天也都分别以“固执”和“气狭”而被柳随风否定,至于楚人自己推崇的“三英六剑七文章”这十六人在柳随风口中说来,都成了欺世盗名之徒:“当时无英雄,方让竖子成名!”
李无忧颓然半晌,苦笑道:“柳兄,实话给你说吧。小弟这几年一直在深山学艺,于天下大势实在不是很了解,无法猜出你心中之人。柳兄不妨直言。”
煮月楼楼临西湖,本是竹溪佳处,又正值暮春,环楼便有堆烟杨柳,绕指柔红。更兼徐徐和风,呢喃燕子,缤纷落英,正是闲暇大好去处。此时便有一青衣男子携一童子登上楼来,正自李柳二人桌前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