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3865年,七月初三,正午。
流平关前,杀声震天。
“开了!”随着一声巨大的欢呼和稍弱的悲鸣,流平关的大门在“轰隆”声中顿开,潮水一般的楚军士兵涌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场比攻城更为惨烈的厮杀,血与火,将这饱经沧桑的巍峨雄关染成了一片修罗场。只是无论是破关而入士气如虹的楚军,还是在城内坚守了一日夜却兵寡将微的萧军,都知道胜负已定,厮杀虽然惨烈,却并不悲壮,一切只是例行与数月前同样程序而已,只是此时,攻方与守方已经易手而已。
“报元帅!宋义将军已然攻破流平关,萧军全军溃败,向北退却五十里进入萧国境内,宋将军请示是否继续追击?”一名传令兵单膝跪在张承宗面前,满脸兴奋道。
“继续追击!呵呵,当然要继续追击了!”张承宗写意地捋着已经全白的胡须,脸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本帅早想踏平雷烟,去云州痛饮一番了!”
但跟随他多年的火凤军总统领姬凤却总觉得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奸笑,只是这个时候她根本无暇再计较这个问题,因为前者的话让她吓了一跳:“元帅,李元帅的命令不是让我们击退萧军后立即回师平定马大刀之乱吗?我们已经收复了流平关,现在继续追击,怕是会深陷萧国而不可自拔!到时若影响了李元帅全盘计划,导致潼关败退,就难办了!而且即便我们能攻到萧国京城,怕也会被朝中御史参你不听将令,无功有过的!”
“唉!”张承宗轻轻叹了口气,“阿凤啊,你依然还是嫩了些!我们若真的去平定马大刀之乱,才真的误解了那臭小子的意思。你也看到了,他在给我的密信之中,连如何逼退萧楚,如何攻陷流平关的细节都一一列举了出来。这样能决胜千里的人物,又岂是会在意马大刀这样的藓疾之痒?他让我们攻流平关,其实质是想让我们乘萧军大举入侵兵力空虚的时候,直捣云州。这样一来,即便不能成功,也能牵制住萧国主力,逼得他们撤军自救。”
“是这样的吗?可为何李元帅给您的命令中没有这样说?”姬凤依然对孤军深入有些担忧。
“呵,那不过是为了防止密函落到敌军间谍手中的障眼法而已。”张承宗望着城头,淡淡道,“他的心意,谁又能比我更清楚呢?”
“可是元帅,你这次会不会猜错了?”姬凤兀自不信,忽见断州的方向一骑快马绝尘而来,马上那楚军传信兵下马,快速递上一份信报。
张承宗接过展开,脸上笑容陡然凝固起来,随即舒展,却已变成了苦笑。
“元帅,什么事?”姬凤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张承宗将信报递过,她接过一看,上面很简短的两行字却字字惊心:昨日萧如故攻城不克,李无忧元帅为妖女寒山碧所擒,生死成谜。
“元帅,详报还未到达,我们现在怎么办?”姬凤问道。
楚军的霄泉为了消息的时效性和全面性,传递消息共有信报和详报两种情报。每当有重要消息传出,一般是先用最少简单的字将事情描在信报上传出,而事件的详情则会在紧随其后的详报中提及。这个法子在创建之初,颇起了一定的效果,只是时间越久,其保密性和耗费财力等方面的缺点就渐渐显露出来。
“不可走漏风声,一切按原计划行事!”张承宗微一沉吟后,随即果断道,“这一次,老夫就赌一赌李无忧的命!”
“这一次,老子就赌一赌李无忧的命!”同一时间,苍澜河边的一处芦苇丛中,已经望了对岸的雅州城足足有半天的夜梦书嘟囔了一句,紧了紧背上的马刀,吐掉口中的一根芦苇管,狠狠一跺脚,出了芦苇丛,朝十丈外的渡头行去。
蓦地灵觉感应,一阵熟悉的气息自芦苇丛中如电掠来,他无奈苦笑:“奶奶的,这家伙简直他妈的是只吊靴鬼。”
原来自他出潼关始,就总觉得有人尾随自己,但无论那人是谁,重任在肩的他都无暇与之纠缠,当即展开轻功想将其甩掉,但郁闷的是这厮轻功竟然不在他之下,竟似附骨之咀,如影随形般跟出数百里。到这天中午的时候,他终于不想跑了,停了下来,结结实实的和那人打了一场。
交战中,夜梦书问他目的,这黑布罩面的黑衣人却似个哑巴,根本就不搭他的腔,只管招招致命,夜梦书这才知道这人竟是来杀自己的杀手,忙施展出浑身解数生死相搏。但郁闷的是这人的武功竟也和他在伯仲之间,一时谁也赢不了谁。
夜梦书有要事在身,自不能和他逗留,无奈下只好脚底抹油,再次逃之夭夭,但这人却锲而不舍,一路尾随。
就这样,夜梦书带着这杀手迂回曲折,却总是甩不他掉,只是那杀手却也杀不了夜梦书,两个人就这么耗着。每日正午,这两人似乎约定好了似的要打一架。两个人都发现对方比昨天又强了。于是各自拼命修炼武功,每日中午各逞武功智谋斗上一场。然后又去练,去想如何赢得对方,第二日再打。如此反复,到得苍澜河,这已是第五日。
今日清晨,路过雅州下辖的乌兰郡的时候,夜梦书混迹酒楼市井,好不容易躲避开那人,却意外地发现民间舆论纷纷,都在传言李无忧已被萧如故生擒,下落不明,潼关只剩下个败军之将王定,不日即将被攻下云云。他当即吃了一惊,一时拿不准这是不是萧军的攻心之计,不知何去何从,躲到这苍澜河边冥思苦想了半日,终于下定决心赌一把命,谁想刚一现身,竟然又被这杀手追上。
日上三竿。在夜梦书笑容面对的方向,那黑衣人果然又再现身,只是这次他却非赤手空拳,而是背上一左一右的多了一对怪异刀剑,显是之前竟留有余力,此次终于要放手一搏了。
形势大大的不妙,但夜梦书却没有为抢先手而立刻动手,而是笑道:“这大热的天,姑娘你总戴着黑巾,不觉得热吗?”
那人一愣,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夜梦书听她语音清脆动人,果是小女儿家,却异常生硬,显非大荒人士,心头诧异,表面却哈哈大笑道:“我非但知道你是女的,而且还知道你为何要追我!”
那女子更奇:“你怎么知道的?”
“用膝盖想的啊!”夜梦书嬉皮笑脸道,“这千里迢迢的,你都如影随形,每次又都下不杀手,不是想嫁小生为妻又是什么?”
“找死!”那少女大怒,也不见她如何做势,背上怪剑已然到了手中,夜梦书立时觉得一阵奇寒压迫过来,忙运气相抗,凝目过去,只见她手中一条剑形蓝光隐隐闪动,却看不到剑身。
“被为夫说中,也不用这么激动嘛!”夜梦书心下越惊,表面却越是轻松,当即嘻嘻一笑,足下暗自向后退了一步,已到了河边,“先不忙动手,我给你看件好宝贝!”
“什么宝贝?”少女好奇心起。
夜梦书正色道:“这件宝贝我珍藏了十七年,除了我娘,谁也没见过!我看你这人还算不错,才给你看的,你一定要仔细看好了哦!”
“恩!”那少女应了,黑罩里两丸黑水银一动不动,仔细地盯着夜梦书。后者将手伸到背后,猛地一拽腰带,裤子应势落下。
“啊!”少女惊叫一声,背转头去。
“哈哈!非礼勿视!娘子你果然知书达理,为夫这次若有命回来,一定要娶你当老婆!”夜梦书哈哈一笑,在那少女转头刹那,迅捷跃上水面,几个起落,落到十丈外一只小舟上,挥刀斩断船绳,同时将真气注入舟中,在渡头众人惊呼声中,小舟如箭朝对岸而去。
“哈哈,娘子,不用送……”他得意未毕,忽然嘴张得老大,“奶奶的,连御剑术都使出来了,你不是这么急着要和小生圆房吧?”
——光天化日之下,那少女竟然御着一道冰蓝剑光疾冲过来,只引得正为夜梦书惊呼的一干渔夫水手倒头便拜,口称仙子。
眨眼之间,那少女离夜梦书已不过三丈,后者发出一声长叹:“奶奶的,为何每次小生忙着去作国家大事这种小儿科的时候,总会被儿女情长这样的大事所羁绊呢?”叹息未落,人猛地向后一倒,“扑通”一声掉落水中。
“嘻嘻,想玩捉鱼吗?我最拿手了!”少女轻轻一笑,猛地收剑,直冲入水中。
二人没入之后,良久不起,动静全无,水面波纹渐渐平息,只让一干百姓以为方才是做了一场大梦。
但下一刻,水中忽然波涛汹涌,一声炸响,两个人同时破水冲出,直拔起十丈之遥,空中刀剑交击,火花四溅,铿锵有声,不久,二人复又落回水面,惊起一天波涛如雪碎。
如此反复,只引得岸边百姓闲人目瞪口呆,忙又叩头不止。
“为夫要事在身,就不陪你玩了!”夜梦书忽然叫了一声,再次落入河中。
“想走,哪那么容易?”少女清斥一声,御剑下冲追击,但这一次她剑尖刚至河面,忽然发现刚才还波浪滔滔竟全部平息,一股寒气扑面逼来,暗叫不好,忙运气转向,俯冲立时变做平飞这才险险避过与水面相撞的厄运,低头看去,那河面方圆五丈之内,竟然都已凝结成冰,不禁一愣:“这家伙明明用的是阳刚劲力,怎么忽然变做了阴寒?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了吗?”一念至此,背上怪状短刀不拔自动,飞出鞘来,已然变成一道长长的刀形火焰。
但她正要挟刀砍下,全身忽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刚刚想起自己可能是被人锁定,身后已有一道冷风袭来,暗叫声“小鬼奸诈”,不及侧身,意念一转,刀炎反身迎上。
“铛!”地一声,刀炎被震回,少女背转右手虚虚抓住,却不回头,右手乱舞,像背后有眼一般,刀炎直攻向冷风源来之处。
“呼呼”一阵刀刃破空声响,二人眨眼间已然各攻出十八刀,也各自变招十七次,最后一刀终于相碰,少女忽觉身后压力一轻,立知不妥,让刀炎归鞘,转身回头,却见一人凌波微步,朝原岸上飞去,黑衣如漆,却并非夜梦书。
正自惊疑,二十丈外的苍澜河彼岸,却传来夜梦书一声欢呼:“哈哈!娘子,为夫先走,不用送了!”
“门下竟然有如此多的奇才,这个李无忧……我可是越来越有兴趣了。”望着夜梦书嚣张的背影,少女若有所思道。
雅州本是军事重地,马大刀自攻陷此处后,便自号平乱王,并听从军师虚若无的意见,为示自己是吊民伐罪的仁义之师而非扰民的流寇,不禁民众出入,对出入城门的盘查表面上并不是很严格,而夜梦书小试了一下金钱的威力,便轻松混进城来。
进城之后,他很快打听清楚马大刀所在的王府所在,却并不急着前往,而是在找了间客栈住下后,先去城里最好的纸墨铺买了笔墨和一封上好的兰香纸和一张描金书帖,接着又不惜重金去买了一只名贵的金朝古董玉杯。
回到客栈,亲自写了一张拜帖,然后又躲进马棚一阵鼓捣,这才大笑着去登门拜访。
马府本是以前一名富商的私宅,马大刀攻下雅州后,不听虚若无的劝告,将那富商杀了,强占了此处做自己的王府。虽然那富商素有为富不仁的之嫌,但此种强盗行径,并未收到马大刀预料中的杀富济贫的效果,反是城中百姓的恐慌,一直到最近才平息,这也是马大刀近来没有新的军师行动的原因之一。
夜梦书到达马府的时候,已然是黄昏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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