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进入客厅,动人的琴声,已伴随着莺声燕语传了出来,让刚刚转过一道回廊隔了厅外一丈之遥的夜梦书,也可以边轻轻地扣指,边很愉快地想象厅内的环肥燕瘦和轻歌曼舞,脸上更是不禁露出了那种不雅的微笑。
马大刀见此暗暗松了口气,这小鬼既然已经算是个男人,那一切就好办多了。果然,他立时听到夜梦书用那种男人特有的笑声问道:“小子曾听人说,雅州有三雅,雅鱼、雅雨和雅女。大王,里面的那些弹琴歌舞的女子,难道都是本地的雅女么?”
“夜兄弟果然渊博!”马大刀也神情暧昧地笑道,“嘿嘿,他们都是本地最有名的才女佳人,本王听说你来了,连夜找人将他们请来助兴的!夜兄弟,我们这就进去吧!让美女等太久未免有失风度!”
“荒唐!”不想夜梦书整张脸陡然一沉,厉声大喝道,“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此乃亡国之兆啊!大王,我无忧军二十万儿郎,潼关三十万救国大军,还有断州、黄州六十万大军此刻都在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在下此来也是有国事与您相商,大王却要我沉醉于温柔乡,是要陷我夜梦书于不忠不义,陷大楚于亡国灭族之境吗?”
这一声喝也不甚大,但厅内人人听得清楚,鼓乐齐止,喧哗之声立绝,刚刚还是人声鼎沸的闹市,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夜将军此言差矣!”忽听厅中一人朗声接道,“礼乐是交际应酬所必需,此刻你我两国交战,将军远来是客,我王略备乐乃是礼数,又何伤大雅?”话音未落,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白面文士,轻摇羽扇微笑着自大厅中缓缓步出。
“哪里来的畜生在此放屁?”夜梦书捂着鼻子,皱眉道。
“你……”那人气急,手中折扇乱抖,马大刀忙解围道:“这位是雅州名士张仪先生!”
夜梦书看了张仪一眼,露出一个敬仰多时的神情,陪笑道:“哎呀!原来这位就是三岁即能吟诗作对的雅州大才子张先生,久仰,久仰!幸会,幸会……但不知张先生双亲是否健在?”
“哼!家父母身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不劳将军挂怀!”张仪见他态度改变,立时趾高气扬起来。
“岂有此理!”夜梦书陡然冷喝,“你父母既然健在,你怎说如此无父无母的话来?马大王领军起义,为的是清除奸党,保家卫国,实是我大楚柱石,因为误会而与朝廷友军略有摩擦乃是必然之事,阁下却说成是‘两国交战’,眼中可还有天子?你父母祖辈世受皇恩,吃的是我大楚的粮,喝的是我大楚的水,你现在却说出如此目无君父的话,眼里哪里还有父母?你不是放屁又是作甚?”转头对马大刀道,“大王若允许此等人列席今夜宴席,请先斩夜某!”
“这个……”马大刀见这小子一副正气凛然模样,暗骂声滑头,略一沉吟,笑道:“夜将军言之有理,是张先生失言了。张先生,你向夜将军陪个不是吧!”
张仪狠狠瞪了夜梦书一眼,拂袖而去,后者却懒得甩他,自顾自叹道:“连说声道歉都不会,大王,你手下人难道都是这么没有礼貌的吗?”
“那个……和将军你一样,这有本事的人,脾气难免大些,还请将军多多包涵!”马大刀尴尬道。
这话暗自捧了夜梦书一把,别人如此给面子,他自也不好再发作,脸色顿时缓和,微笑赞叹道:“啧啧,大王果然是气度宽宏,连这样的人也能容他!”
马大刀暗自骂了声娘,微笑敷衍了两句,当即叫人撤了歌舞,笑道:“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夜将军,咱们进去再谈吧!”
进至门口,一名侍卫恭敬地阻住了夜梦书的去路:“夜将军,请先将配刀交予我们保管!”
马大刀假意斥道:“马进,休得无礼!夜将军乃是代表钦差大臣李无忧元帅的贵客,也就是代表朝廷,我马府进门解剑的规矩怎可也用在他身上?”
这话本是要夜梦书知难而退,乖乖就范,哪知这家伙老实不客气道:“恩恩,有理,有理……看什么看?这是你们大王说的话,你不满揍他去!”说时再不看他一眼,大摇大摆晃进厅去。马大刀作茧自缚,苦笑一下,跟进大厅。
大厅中灯火辉煌,佳肴美酒陈列,左右分坐了四五十名文武,见夜梦书竟然真的跨着刀闯了进来,都是面面相觑,一时呆住。
夜梦书表面一副嬉皮笑脸,浑不将诸人放在眼里的欠揍模样,暗暗却是叫苦不迭:“娘西皮,这把破刀,叫这么多人来,难道是要老子将他们都说服才能达成和议?”
见到马夜二人进来,忙各自迎了上来。马大刀一一为夜梦书介绍,后者暗自留意,在场的可说都是马大刀军中的一干重臣,文官以军师虚若无为首,武将却是以他弟弟马大力马首是瞻。
介绍完毕,诸人分宾主落座,吩咐开席,因为夜梦书方才一闹,马大刀没再叫歌舞助兴,看似热闹的场面未免少了些情趣。
众人纷纷劝酒,夜梦书来者不拒,只喝得一张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正自畅快,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道:“尝听人说李无忧睿智英明,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场中顿时安静下来。夜梦书眯缝着眼望去,见那人正坐在自己对面,却是军方除开马大力外排名第二的实权人物王博。
众人还未有反应,王博身边一位叫章函的金甲将军故作惊奇道:“王老将军,你又没见过李元帅,何以竟出此言?”
王博瞥了夜梦书一眼,老气横秋道:“章老弟,我虽然至今没有见过李无忧,但观他派来和谈之人竟然只是一名只知道喝酒扒饭的酒囊饭袋,根本不知记得正事,他本人有多高明,还用说吗?”说完自以为得计,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声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满堂宾客先是一愣,随即倒有一大半附和着笑了起来,夜梦书也笑,暗自却留意到其间自以马大力笑得最是夸张,没有笑的除了极少的几名年轻武将外,都是虚若无为首的一干文官,马大刀不喜不怒,神情很是暧昧。
笑了一阵,众人见夜梦书浑无半点尴尬,反而笑容可掬,或是觉得无趣,或是好奇,大多止了笑声,场中只剩下王博一人还在怪笑。
夜梦书忽然单手抓起一个酒坛,狠狠砸了过去。众人不防有他,二人近在咫尺,加上夜梦书出手又快,只来得一声惊呼,那酒坛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王博头上,刹时坛碎头破,鲜血和酒水流了一脸。
听得动静,立时有两百余名侍卫冲了进来,将大厅围了个水泄不通,场中众人也是大惊失色,纷纷摩拳擦掌,便要将夜梦书擒下,却听马大刀喝道:“一点小事,就乱成这样,成何体统?还不给我退下!”
侍卫依言退出,场中众人互望一眼,也各自恨恨退下。
“大王,夜姓小儿当众羞辱老将,请大王为老将作主!”王博哭道。
虚若无忙道:“大王三思,夜将军看来是喝多了,这当中或许有些误会也未可知,不如留待明日再说吧!”
“军师此言差矣!”马大力起身,动情道,“夜梦书先是放马粪在玉瓶当请柬,此刻又佩刀进厅,当众攻击羞辱王将军,处处藐视我马家军。此中断无任何误会可言!朝廷根本就没将我马家军放在眼里,我们又何必和他谈下去?请大哥准许大力将他拖出去凌迟处死!”
听他如此一说,立时便又有十余名武将和数名文官附和。
马大刀抬首下望,始作俑者夜梦书也正一面开怀畅饮,一面大啃猪蹄,哪里有半分酒意,方才所为分明是蓄意为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大声喝道:“夜将军,你身为李元帅使节,竟然行事如此荒唐,你若不能给出一个合理解释,休怪本王不给李元帅面子!”
夜梦书头也不抬,口中依旧啃着不停,含糊不清道:“看这架势,我……我若不说个理由出……出来,即便大王你肯开恩,在座的诸位怕也不会放过在下是吧?”
“不错!”众人齐声道。
“我若说一时手滑,想来各位也是不信的吧?”夜梦书不肯定道。
“对!”众人又是齐声道。
“看起来群众的热情很高嘛!”夜梦书呵呵笑道,随即正色道,“其实也没什么了!老子就是看这老小子有些不顺眼,想揍他!”
众人一愕,随即人人怒目而视,双拳紧握。
夜梦书见此吓了一跳,知道再玩就要出火,忙道:“停!我不过是看大家太紧张了,随便说个笑话缓和下气氛而已!”随即收敛了嬉皮笑脸,正色大声道:“王博将军,刚才可是你骂我酒囊饭袋,说李元帅无识人之明?”
“不错!本将军说的就是你!”王博直认不讳,嘴角挂着一丝讥诮,“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当然没错!”夜梦书微笑道。
啊!众人谁也没料到他如此坦率承认,都是一奇,他如此说话,岂不自认理亏,那下文将如何自圆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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