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以牙还牙

  大荒3865年,七月二十九。

  正是仲夏时节,才至巳时,火辣辣的太阳已将隧阳城的地面和空气烤得如胶似漆起来。只是隧阳城外,无忧军十里联营却一片寂静,甚至一群乌鸦在营中起起落落,竟未受一丝骚扰。

  这让早早就来到城头,并已然站了两个时辰的耶律豪歌口干舌燥,恨声骂娘:“他妈的!李无忧一死,手下人都成了胆小如鼠的乌龟了,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还百战百胜的无忧军呢,我呸!”

  耶律楚材将目光从城下一支正大摇大摆靠近无忧军营的千人队身上收回,道:“豪歌,你若是李无忧,自己重伤,面前又是铜墙铁壁,酷暑巨热,补给难继,该不该撤兵退回烟州?”

  耶律豪歌不解:“劳师远征,这就退兵,如何与楚老儿交代啊?”

  一旁的战劈之叹道:“这叫‘击敌其惰,避敌其锋’。倒想不到李无忧麾下舍柳随风、王定外,竟然还有如此名将,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只知道逞匹夫之勇!”

  郁闷的天气本就让耶律豪歌满腔火气,闻言顿时色变,冷笑道:“战将军言下之意,是说本将军只知道逞匹夫之勇了?”

  “耶律将军误会了,战某说的是区区自己。”战劈之陪笑,只是转过身去,却以一种耶律豪歌刚刚能够听到的声音轻声嘟囔,“知耻而后勇,一个人若是连耻都不知,还有勇可言吗?”

  “你说什么……”耶律豪歌大怒,呛地一声拔出腰刀直指战劈之,后者却一脸傲慢,轻轻哼了一声,将头侧到一边去,手指却也看似无意地落到刀柄上。

  当日煌州之战,因耶律豪歌之失,致使他自己与耶律楚材同时被李无忧生擒,虽然耶律楚材被放归后,引以为耻,并不隐瞒,对战劈之坦诚相见,后者对其人格魅力钦佩不已,二人合力,让李无忧精心设计的离间之计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与之对照的是,耶律豪歌却对自己的错失一直坚拒不认,对军中诸人说起,也只是说李无忧太狡猾云云,这让战劈之这样的豪爽汉子鄙视不已,虽没直说,但看他的眼光就颇有些那个意思,后者自然不会不知,先前碍于外敌在前,虽然各自看不惯,却并无摩擦,如今大敌已退,矛盾自然一触即发。

  “住手!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元帅吗?”耶律楚材冷喝道。

  二人悻悻地看了对方一眼,各自还刀入鞘手离刀柄。

  “啊!”一阵惨呼声忽然划破炎热的寂静。

  城上三人都是一怔,忙俯身朝城下看去,却见三千步外,箭如雨发,那队本是去收拾楚军残营的辎重兵纷纷中箭惨呼。

  “什么?楚军并无撤走!难道李无忧并没死?”耶律楚材大惊,这个玩笑开大了!他回过头来,战劈之已然一脸羞惭地跪倒在地,冷汗淋漓道:“末将失职,请元帅降罪!”

  五日前,李无忧离间计被看破,反被耶律楚材和战劈之联手摆了一道,虽然凭借绝世神功脱身,但已然身受重伤,当场昏迷。耶律楚材之前更是在城外设下了一支伏兵,前后夹击,却不想无忧军强悍到了极致,在赵虎和另一名年轻的万骑长叶青松指挥若定下,前抵后挡,虽败不乱,隐然更有反击之势,耶律楚材虽然得胜,却因兵力不足,深怕这是李无忧使诈调虎离山,不敢穷追,无忧军却也嚣张无限,败后不逃,竟就地扎营,与城头隔护城河而对峙。

  当夜若蝶盛怒下不顾唐思等人反对,孤身一人大闹隧阳城,只是她虽不惧五行法术,但却对真气颇有畏惧,而她所不知的是,因为她原始力量是来自前任主人庄梦蝶,而今世自与李无忧确立主仆关系之后,力量便受到了李无忧的消长控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时李无忧身受重伤,她也是功力大损,加上筑隧阳城墙的花岗石不受法术的特性,当即挫败而归。

  五日间,无忧军却再不攻城,也不退转,耶律楚材闹不清李无忧葫芦里装的是什么洗脚水,谨慎起见,不敢出城。但昨天夜里,楚军忽然鼓声如雷,似要发动猛攻,耶律楚材夜半惊醒,列阵城头迎敌,却哪知等了良久,光见对面营中火把通明并无军队攻城,一干人悻悻回去睡觉,但刚刚躺下不久鼓声又起,回头时,却又是虚惊一场。如此反复五次之后,楚军营中鼓声更是绵绵不绝起来。耶律楚材猛然醒悟,哈哈大笑道:“李无忧啊李无忧,你死则死了,还想以这悬羊击鼓之计助手下人逃走,也太小觑我了吧?”在鼓声又响半个时辰之后,再无怀疑,兴冲冲率领萧军出城追击。

  但刚近楚军营中,喊杀声忽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乱军中,却听一人哈哈大笑:“耶律楚材,你又中计了!”斜眼看去,正是李无忧,当即大骇收兵,楚军乘势掩杀,虽未能攻进城内,但杀敌五千余人,也算是取回一阵。

  但得胜之后,整个无忧军大营忽然安静下来,早先时候,战劈之令手下一名经验丰富的侦骑前去探测敌情,那人于敌营外转了一圈,发现里面营帐紧闭,粮草辎重乱七八糟地丢了一地,大喜下也不细探,当即回报说无忧军已然趁夜溜了个干净,战劈之大喜,回报耶律楚材说楚军撤走,李无忧多半已经身亡,后者一阵叹息,回想起昨夜那李无忧果然有些似是而非,极可能是个西贝货,对李无忧的算术也是叹为观止,想起这位少年英雄早夭,也是不甚唏嘘,当即令一支千人队去打扫战场,却怎想到敌军依然没有撤走?

  耶律楚材眼见城下士兵片片栽倒,心如刀割,却严令士兵出城相救,自始至终并未看战劈之一眼,但那惨叫一声声落到后者心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猛地拔刀立起,便要冲下城去,但刚一起立,却被眼前景象所惊住,刹时热血贲张,却不知如何是好。

  城下,那一千萧国士兵已然全数倒地,无数名白衣素服的楚军手提大刀自营帐中猛地窜出,径直走到萧兵身边,将人头割了下来,每名拿刀楚兵一旁均另有士兵递上一根约两丈高的长长竹竿,二人合力将那人头连盔带发挂在竹竿之上,高高举起。刹时完毕,远远看去,千余颗血淋淋的人头在烈日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萧军见之,人人均觉一寒。

  同样白衣素服的其余无忧军众人自军营中迈步而出,缓缓走出军营,集中到营外的阵前空地上,眨眼间,十万无忧军已然列成一个大大的方阵,烈日骄阳下,肃穆如雪,天地为之一白。

  城头萧军又惊又疑之际,蓦地歌声四起:“莽莽大荒,天河汤汤;百战百胜,唯我楚邦。烈烈苍澜,英魂泱泱;披荆斩棘,卫我家乡。漠漠伊人,昨时锵锵;乘舟破浪,弃我心伤……”歌声古朴苍劲,正是新楚军歌。

  耶律楚材自幼随父与楚国作战多年,三十年前曾听楚军唱过此歌,当时只觉得歌词的前两句豪迈遒劲,听了说不出的热血沸腾,但后面一句“漠漠伊人,昨时锵锵;乘舟破浪,弃我心伤”却陡然婉转,自家国而入儿女情长,虽然意劲绵绵,却于意境上终究是逊了一筹,乃是全歌的败笔。事隔三十年,饱经人世沧桑后,再听此歌,却顿时领悟到其中妙处,眼眶莫名奇妙的一湿。

  萧军无一例外地为歌声所震撼时,城下楚军方阵却从中间分开,八名矫健兵士抬着一张巨大马革所裹的长条物体缓缓走了出来。

  歌声顿止。

  八名士兵走到方阵之前,高高举起,各自撩开马革一角,一人露出身形来!

  “什么?”虽然早料到那马革所裹的是一具尸体,但真的见到里面的人时,连带耶律楚材在内的萧军依然是大吃一惊。

  马革中所裹那人金盔铁甲,戎装佩剑,双目虽然闭合,但眉宇分明,赫然便是李无忧。

  八人将李无忧的尸体放下退后,方阵中一名年轻将军走出,轻轻一挥手,那千名手持竹竿的士兵将出列,将竹竿在李无忧的两侧密密麻麻地插了两排。

  持竿士兵退后,阵前便只剩那年轻将军与李无忧,以及兀自向下滴血的千颗人头。年轻将军自身后接过一支火把,一指城头,朗声道:“请耶律元帅回话!”

  “老夫就是耶律楚材,城下是哪位将军?”耶律楚材站到了城头的最前面。

  “本将赵虎!”年轻将军大声道,“耶律元帅,我军李无忧元帅于五日前攻城战中身受重伤,于昨夜不治身亡。死前他嘱咐末将,一定要用千颗人头来祭奠他,之前得罪之处,多多原谅!”

  城头一片萧军哗然,又喜又惊。喜的是李无忧这凶神终于还是死了,惊的却是这人都死了依然如此凶顽,居然设计找千颗敌人之头来祭奠自己!

  “他妈的,李无忧当自己是你们的皇帝老儿吗?居然要千人与他陪葬?”大声骂的却是耶律豪歌。

  “耶律将军此言差矣!”赵虎厉色道,“吾皇怜悯黎民,李元帅仁慈惜命,并不以国疆为转移,岂会有如此想法?只是此次北伐,进兵千里,起因乃是尔国犯我边境在先,不惩处不足以让天下明公理所在!耶律将军天纵其才,李元帅生前最为推崇,难道竟是不懂得我家元帅遗命中的深义么?”

  耶律豪歌一惭,怒道:“他杀人就杀人了,还有狗屁的深意了?”

  此言一出,萧军将士尽皆失望摇头,战劈之却冷笑道:“李无忧此举,是要告诉我萧国,即便他死了,萧国再敢犯楚境半步,楚国必定有人能进我国境千里,萧军若杀楚民一人,便有人杀萧国千人,是与不是?”

  “李元帅说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皆是天道不公,让他碰到战将军这样的绝代名将,小将初时还是不信,今日方知果然!”赵虎出口赞了一声,随即道,“耶律元帅,李元帅遗命末将率军回国,至于沿途所占萧国土地,半数算是劳军之费,半数璧还,请你明日派人来取。但请牢记一句,‘犯我大楚天威之一,偿之必以千倍!”语罢忽将手中火把丢到李无忧身上,顿时烈焰滔滔,黑烟阵阵,新楚军歌四起,只是这次雄壮的声音中渐渐有了些哽咽。歌声中,楚军士兵自赵虎、若蝶、唐思、寒士伦以降一人一人地上前对着那烈火敬礼,尽皆戚容。

  哀兵孤愤,气壮山河,城头萧军看到那千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在烟尘里忽隐忽现,一时竟生不出半分杀伐之心。耶律楚材却已然想通前因后果,漠然看着战劈之微微翘起的嘴角,耶律豪歌不服气的眼神,心下不禁一叹:“连死了也有如此威势,如此心计,真是帝王之资!李无忧啊李无忧,若你不死,五年之内,天下就必然是你囊中之物了!”

  尔顷烈火燃尽,仅余一柱孤烟,时袅时直,直冲霄宇,渐不可见。目送无忧军渐行渐远,老将耶律楚材轻轻呢喃:“这一把火,什么功名富贵,什么王霸雄图,都烧了个干净,生前种种风流,不过如这云烟一般,随风四散,留下那万古英名,又有何用?”

  再过片刻,一阵热风吹来,孤烟亦渺,灰烬随风消散,却连金盔铁甲也烧了个干净,城下仅剩下一柄带鞘宝剑和那千颗人头对影相吊。

  耶律楚材见此一惊,暗自沉吟:“连铁甲都化了,莫非这火竟是传说中的三昧真火?只是这赵虎难道竟是天巫长老级高手?这柄剑居然没有随着那烈火所熔,该是传说中无坚不摧的无忧剑了吧?”猛地扬声道:“你们谁去将那剑给我取来?”

  话音未落,耶律豪歌立时接口道:“末将愿往!”却再不等耶律楚材吩咐,凌空朝城下掠去,萧军将士齐声惊呼。隧阳城高二十丈,除开李无忧这样的绝顶高手外,无人敢如此直接落下城去,耶律豪歌为了抢功居然犯此大忌,自然引来众人侧目,耶律楚材想要阻止,却已不及。

  耶律豪歌直落七丈,已是气竭,却不惊惶,猛一翻身,足尖在城墙壁上一点,借力回气,身体轻轻上升三尺,再次下落,顿时引来城头一片欢呼声,正自得意,却听那欢呼声猛地又是一涨,余光瞥去,战劈之人已落到斜飞出五丈之外,而空中一支劲箭正在他身后足下一排与其身法同速飞行,另一支箭却去速更快,疾朝城下射去,却显然是刚才力竭时借了飞箭之力的缘故。

  果然,再飞三丈,战劈之身形一滞,身后那支箭已然飞到,足尖在上一点,借力又飞出五丈之外,落到无忧剑旁,连鞘高举。

  城头欢声如雷,刚刚踏波渡过护城河的耶律豪歌见此恨恨一拳砸在空地上。

  战劈之手腕一扬,无忧剑如流星一般射向城头。耶律楚材伸手抓住,手腕用力,龙吟一声,长剑出鞘,寒光满城。

  “好剑!好剑!果然好剑!”耶律楚材只觉这剑明如秋水,寒气袭人,自己几乎把持不住,当即连赞三声,微笑一瞥城下二人,猛地将无忧剑下掷,剑虹划破虚空,落到城下战劈之足下。

  “战劈之,这柄无忧剑就赐与你了,希望你别辱没了它!”

  战劈之大喜,拔剑谢道:“元帅放心,末将知道!”

  耶律豪歌大声道:“元帅,这不公平!战劈之失职害得我军千名士兵丧命,为何你不罚反赏?”

  耶律楚材脸色一沉,道:“失职的是探马,与战将军何干?你技不如人,却如此推诿,还像我萧国男儿吗?勿需多言,给我退下!”

  “元帅,耶律将军若是喜欢这剑,便送与他吧?”战劈之忽道。

  “呸!谁要你可怜?”耶律豪歌重重吐了口唾沫,愤愤入城而去。

  耶律楚材见此重重叹了口气,这个孩子不知道以后还要让我操多少心呢。战劈之将一切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斜斜倒映在无忧剑身里的半张脸说不出的狰狞。

  是夜萧军在校场上大开宴席,庆贺楚军败退,酒酣耳热,众人纷纷拔出兵刃起舞助兴,好不欢畅。

  正自开怀,忽听一人大声道:“各位兄弟,大家静一静!难得今日大家高兴,耶律豪歌想与战劈之将军舞剑助兴如何?”却是耶律豪歌。

  “好!”萧军中人人悍勇,是以各种公开的私下的比武斗殴不断,只要不是战时,将领们也多不禁,只当是一种磨砺属下的方式,是以武风盛行,此时众人听闻耶律豪歌和战劈之这两位大将比武,都是轰然叫好。耶律楚材微微皱眉,便要出言阻止,却转念一想,豪歌这孩子一贯心高气傲,若能被战劈之打击一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彩声如雷,群情高涨,却独独不见战劈之应声,耶律豪歌顿时大怒,冷笑道:“战将军,莫非你竟如此不屑在下,连应战也是不肯吗?”

  一片寂静。

  “战劈之,你给老子滚出来?”耶律豪歌吼声如雷,双目皆赤。

  耶律楚材也是皱眉,战劈之若是不应战,于其声望必有大损,当即大声问道:“战将军何在?”

  忽有一士卒道:“回元帅,战将军方才说是身体不适,已然悄悄离席,怕影响您的兴致,是以未向你汇报!”

  耶律楚材微微颔首,心想劈之心细如尘,豪歌是万万不及的了。耶律豪歌却是一呆,随即哈哈大笑:“战劈之啊战劈之,你这缩头乌龟,知道老子要向你挑战,居然连来赴宴的胆量都没有了吗?”

  “谁说我没有胆量?”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忽然回道。

  众人愕然,耶律豪歌回头,却见身后人群分开,战劈之一步一步凝重走了进来,右手所提正是未带鞘的无忧剑。

  “劈之,你没事吧?”耶律楚材见战劈之双目赤红,满脸是汗,关切问道。

  “末将无事,谢元帅关心!”

  “好,好,战劈之你既然来了,可敢与我比试一场?”虽然觉察出战劈之似乎有些异样,但耶律豪歌却无暇多想,当即邀战。

  “你要战,那便战!”战劈之说毕这句话,身形一闪,已然欺身而上。耶律豪歌大喜,拔刀相抵,二人战到一处。

  二人武功皆是快厉凶悍,这一交上手,皆是以快打快,场中只见刀光剑影,风声赫赫,却并无兵刃交击之声,除开耶律豪歌有意回避无忧剑之利外,却也说明二人武功皆已达到极高境界。

  耶律楚材看得连连点头,豪歌兵法战术虽然粗陋,武功倒并不比战劈之逊色多少,稍加磨砺,定然是一员难得的猛将。

  二人又狂风暴雨一般地打了一阵,劲风激荡,围观诸人皆被逼出三丈之外,却不忘大声喝彩。耶律楚材却终于轻轻摇了摇头,耶律豪歌武功虽然与战劈之相若甚至略胜一分,只是后者的战术却是以柔克刚,看似快捷无伦,其实轻若鸿羽,而非像前者一般呼呼生风,那扫得地上烟尘滚滚的劲风却九成是耶律豪歌的刀气所化,再这么打下去,不出百招,耶律豪歌必败。

  正自沉思,忽见眼前二人身影一错,随即一声钝响,下一刻人影分开,“铛”地一声响,战劈之已然手捂胸口倒地,手中无忧剑亦已坠落地上。

  众人大惊,定睛看去,却见战劈之指缝之间鲜血泉涌,一柄尺许长的短刀正露在外面。

  “大豪飞刀!”耶律楚材失声,脸色惨白。

  萧国镇南的三路大军,同归耶律楚材掌管,而隧阳和烟州两路大军的守将战劈之与耶律豪歌一向齐名,军中人称“小战神箭,大豪飞刀”,说的是前者的箭法无匹,而后者的飞刀神准,至于后者所用的大豪飞刀实际最初是叫大号飞刀,因为这飞刀比之寻常飞刀大了三倍不止。

  萧人虽然强者为尊,但却崇拜光明磊落的英雄,上阵杀敌无妨,军中比武却严禁使用暗器,若是违禁,除要遭到严厉得近乎苛刻的处罚外,还会引得军中将士竞相唾弃,此时耶律豪歌为求胜,竟然对战劈之使出独门暗器,必然掀起滔天巨浪。不行,必须立刻制止!

  但却已然迟了!战劈之一手捂胸口,一手指点耶律豪歌,圆睁双目,恨声道:“耶律豪歌,你……你竟然暗箭伤人?”语罢双眼一翻,手腕软落,咽气身亡。

  “将军!”战劈之的众亲兵失声痛哭。

  “杀了卑鄙无耻的耶律匹夫!”忽有一士兵大声道,众人如梦初醒,朝呆若木鸡的耶律豪歌蜂拥而上。

  “阻止他们!”耶律楚材大声喝道,另外一批手持长枪的士兵迅即扑上,与战劈之的亲兵相持,后者微微止步。

  耶律楚材大声道:“这里边也许有误会,各位不要太冲动了!我一定会彻查此事,给你们一个交代。”

  一亲兵语带哭腔道:“元帅,虽然你秘而不宣,但全军都知道耶律豪歌这贼子是你的侄子,我们也不是怀疑你的公正,只是这贼子卑鄙无耻,居然暗箭伤人,难保不会让您受到蒙蔽!且让我们杀了这厮为战将军报了仇,生死由你处置!兄弟们,杀啊!”语声一落,带头冲上,众亲兵赤红着眼,蜂拥跟上。

  “谁说豪歌是我侄……”耶律楚材还想辩解什么,声音却已被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所淹没。

  正自一呆,身体一轻,已被人带得离开原地,落到圈外。

  带他离开那人却是一名万夫长,焦急道:“元帅,如今怎么办?”

  耶律楚材定了定神,道:“青鲁,别慌!你快去叫宪军来!”

  那叫青鲁的万夫长如梦初醒,点头不迭,忙叫手下人保护好耶律楚材,迅疾去了。

  宪军是每一支上万的萧国军队中都必然要存在的执法部队,负责军队内部纪律的他们,人数虽不多,却是隶属于天机,是军中实力最强悍的一支部队,在萧军中享有极高的威望。虽然耶律楚材是萧国南方军的最高统帅,但一则隧阳萧军并非他的嫡系部队,二则他近日来的连战连败影响了他的威望,他指挥起来便不能如臂使指,因此一直便对战劈之多有偏袒容让,耶律豪歌与战劈之一战他之所以没有阻止,是想让战劈之挫一挫耶律豪歌的锐气,让其心服口服,以便军心统一,万万料不到耶律豪歌居然会出暗器射杀战劈之,此刻虽然仍有小半人愿意听他指挥,但由于大部分人是对战劈之崇拜有加的亲兵,冲突起来,局势立告失控,这个时候他才想到可以利用宪军来控制局面。

  但青鲁去了良久,宪军却迟迟未到,场中却已是横尸遍地,血流成河。战劈之的亲兵与另一部分士兵已然杀得难解难分,两军号衣本就一般,杀到后来,竟然是谁也分不清楚谁是敌人,只记得到了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敌人,乱刀乱枪横飞。奇的却是,呆呆站在中央一动不动的耶律豪歌反而是有如神助一般,连头发都未掉一根。

  良久之后,东南终于有如雷蹄声传来,耶律楚材转头,果然是青鲁带着三千宪军到达,忙大喜迎上,对宪军首领鹿沉道:“鹿将军,快去阻止他们!”

  却见鹿沉脸色一沉,高喝道:“镇南元帅耶律楚材涉嫌唆使烟州军统领耶律豪歌叛变,给我拿下!”说时手一扬,宪军如狼似虎一般扑了上来。

  五花大绑之下,耶律楚材心如死水,软倒在地,眼看着宪军投入战斗,却如一锅油里注入了一瓢水,战斗非但不减,反而激烈起来,他隐然觉得自己陷身到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但可笑的是自己什么时候陷入却不自知。

  七月末的这个夏夜,无风。萧国镇南元帅耶律楚材望着满天星斗,满心冰凉,竟在萧国大军内讧之中沉沉睡去。

  *****

  不知过了多久,耶律楚材一个激灵,翻身坐起,一张微笑的脸顿时跌入眼眶,猛地吓了一跳,身体朝后猛地一跃,丹田却提不起气,身体向后一个踉跄,撞到一张冰冷的湿墙上,再难退半步,徒手摸去,身后却又空空荡荡,全不着力,大骇下四处张望,却见自己似乎是在一处阴冷潮湿所在,四周漆黑不可见物,奇的是自己和眼前那人身上却偏带着一层淡淡的绿光,一切又看得清晰无比。

  那人向后一退,绿光流动一遍,一张微笑的脸刹时变成了嬉皮笑脸:“呵呵,数日不见,耶律元帅的胆子怎么忽然变小了许多?”

  耶律楚材愣了愣,随即却定下神来,冷笑道:“李无忧,你又得意什么?现在咱们俩一般是鬼,你又能强我多少?”

  对面那“人”正是李无忧,闻言却嘻嘻笑道:“是啊,我是不比你强多少。我虽然设计破了你隧阳城,可始终没有能够亲手杀死你,让你冤死在宪军手里,可真是遗憾得紧啊!”

  “什么?隧阳城被破?而且是你一手设计?”耶律楚材惊呼一声,伸手去抓李无忧的衣领,眼见揪住,入手却空空荡荡,不禁一怔。随即才想起自己二人已然身死,多半在地府之中,怅然松手,喃喃道:“难怪,难怪了,我就说谁人有如此手笔,居然能一手策反我部下内斗让我眼睁睁看着却全无还手之力,原来是你,这就难怪了!只是……只是……”

  李无忧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只是其中有太多谜团,若不给你一一解开,你是在此间作鬼也是不能安心了?”

  “请李元帅成全,此恩此德,耶律楚材来世必定结草衔环相报!”

  “不必说得那么严重!”黑暗里,李无忧摆摆手,“你不问,我也是要和你说的,这实在是老子生平的一大杰作,哈哈,不说与人听,未免太也无趣!你倒是先猜猜,这个计划的名字叫什么?”

  “什么?”

  “以牙还牙!”

  “啊……”耶律楚材声音拔高,却只吐出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