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漫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这篇古文,乃是三国时的大智者诸葛亮所作的名篇《诫子书》,全文虽只有短短八十六字,但却把为人求学的道理解说得极为透彻,以至于千载之下,仍为世人所乐津津乐道,奉为修身养性、勉诫训子的宝典。
其时正当三月时节,和风送暖,柳绿花开,江南江北皆已是春意盈盈,美不胜收。
这一日天空晴好。午后时分,颖州城的百姓多半锁上家门,或到郊外田野踏春嬉游,或到小西湖上荡舟赏景,合欢同乐,其意溶溶。
然而就在此刻,城东一户富贵人家的书房内,却有一老一少仍在闷头读书。读的正是诸葛亮的《诫子书》。
那名老者六十开外,身材略胖,须发皆已斑白,他端坐在一张宽长的书桌前,不时看一眼手中的书本,然后再微闭双目,摇头晃脑地读上两句。
那少年坐在他下首的书桌前,锦衣华服,面容俊美,嘴角微微上翘着,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意味。他听那老者读完了之后,便也懒洋洋地跟着读上一遍。只是一双俊眼却不时地左瞧右看,显然是心不在焉。
这少年名叫卫风。他父亲卫德财是个绸缎商人,家资殷厚,在颖州城内是屈指可数的富户。
卫风出身在这样的富贵之家,自小免不得父疼母爱、惯养成性。别看他今年才只十四、五岁的年龄,但除了青楼妓院还没逛过之外,其它诸如酗酒、赌博、打架等等卑劣恶习,却是样样“精通”,标标准准的一个纨绔子弟。
卫德财眼瞅着自己这个儿子年龄渐长,品行却是越来越差,心中不由暗自着急,寻思:“我就这一根独苗苗,家业迟早是要交给他来继承的,如果再姑息放纵下去的话,那他岂不要成了败家子一个?不行,得找个先生来好好教教他,将他引入正途才对。”
心念及此,便花费了高酬,将城内一位极有名气的赵先生聘请到家中来,让卫风跟着他读书吟文,学些处世为人、安身立命的大道理。
卫风本打算今日约同几个好友外出玩耍,无奈被父亲严令了在家读书,不得出门半步。他虽然顽劣成性,但对这个父亲多少还是有些惧怕的,当下也只得打消了念头。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卫风平日是个懒散惯的人,让他闷在屋中读书,他又哪里能学得进去?跟着那赵先生读了两遍《诫子书》,便觉头脑浑涨,兴味索然。
过了片刻,那赵先生想是读书读得累了,端起身侧木几上的茶水呷了几口,对卫风道:“我休息一会儿。你自己看书罢。”卫风巴不得如此”“嗯”了一声,将书本竖起,装模作样看了起来。
那赵先生喝过茶水后,自行研了些墨,提起毛笔练习小楷。
卫风表面上是在看书,实则一直注意赵先生的动静,见他低头练字,便咳嗽了两声。他咳声甚大,赵先生却是神情专注,仿佛已入了迷似的,竟不为他咳声所动。
卫风心中窃喜,心道:“哈哈……老头儿,你练你的字,我瞧我的画,咱们谁也不看书啦。公平!”缓缓由书桌下抽出几张图画来,瞪大了眼睛,凝神欣赏。
只见几张图中画的都是些袒体裸身、合股交欢的青年男女,人物形貌逼真,姿态各异,竟是官家们严令查禁的“春宫图”。
卫风只看了几眼,跨间那件物事便不由自主地缓缓挺了起来。他忽然记起好友王虎跟自己说过的一些话来,心想:“王虎说跟女人睡觉是件趣事,滋味儿妙不可言,能舒服得上了天去……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骗人的。他妈妈的,我卫风什么都会,就是没跟女人睡过觉,真是有些丢面子了!嗯,以后有了空时,说什么也要去妓院里逛逛,找个美美的小姑娘来试试!”
正当意兴神飞之际,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卫风知道父亲身胖体重,来的一定他,慌忙将那几张“春宫图”卷起塞入到衣袖之中,然后正襟危坐,大声读起书来。
卫德财还未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书声朗朗,心中先自欢喜了起来,心想儿子如此用功,将来一定能成就大器,前途无量。
他缓步进到书房之中,见赵先生正练着字,轻声说道:“赵先生,这几日有劳你了。”
那赵先生毕竟上了年纪,耳目已有些不灵便了,加之在专心练字,是以卫德财进来跟他说话,他竟是恍如未闻。
卫风起身大声道:“先生,我爹跟你说话呢!”他用的声音甚大,那赵先生惊得身子一个哆嗦,手中的笔掉落在书桌上。
卫风暗暗好笑,说道:“先生,你走火入魔啦!进来个大活人也不知道。哈!你在自己家里也是这样子么?如果有盗贼到你房里偷东西,那你的东西保准要丢个光光了……”
卫德财连忙瞪了他一眼,道:“放屁!你胡说什么?”
赵先生这才发现卫德财站在书桌旁边,“噢”了一声,起身歉然道:“卫老爷何时进来的?老朽失礼了!失礼了!”
卫德财摆了摆手,呵呵一笑,说道:“没事,没事!反倒是我来打扰赵先生了。先生年纪都这么大了,却还在用功,我姓卫的真是佩服……佩服啊!”
说着看了卫风一眼,摇头叹道:“唉,我这个儿子以前也读过两年私塾,可惜什么也学不会,真是个十足的蠢物!他如果能有赵先生的半点儿学问,那我也满足了。”
赵先生道:“不然!我看卫少爷天资聪颖,悟力非凡,如果肯下功夫学的话,绝对是个状元之才。”
卫风知道普天下的文人都以考取状元为荣,自己心下却不以为然,暗道:“做状元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就是多识些字、多拿些银子、多管些人么?嘿嘿……不如做个神仙,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多威风!哼,要我做神仙还差不多,不做狗屁状元!”
卫德财听赵先生夸赞儿子聪明,内心实是欢喜已极,面上却仍然正色道:“赵先生说的笑话!我这儿子哪是个状元郎的料子?我只希望他多懂些处世持家的道理就行。”那赵先生微微一笑。
卫德财与赵先生说了几句话,回头对卫风道:“小风,赵先生学问大得很,你可得跟着他好好学。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可能回来的晚些……”
卫风道:“爹,你去哪里?”
卫德财怔了怔,道:“我……嗯……去跟朋友们谈些生意上的事情。”
卫风眨了眨眼,“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道:“爹,你真是去谈生意?”
卫德财听出儿子语气不对,又见他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仿佛已猜出了自己的心事,禁不住老脸一红,说道:“我操!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不去谈生意还能干什么?”
说着用力咳嗽两声,瞪了瞪眼珠子,接着又道:“你给我用心学。要是不听赵先生的话,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跟赵先生又聊了几句话,便急匆匆地出了书房。
卫风耳听得父亲脚步声愈来愈远,撇了撇嘴,心道:“谈生意……谈生意……哼,说的倒好!自从老娘死了之后,你是隔三差五的出去‘谈生意’。嘿嘿……老爹啊老爹,你当我不知道么?谈生意是假,到妓院里找妞儿玩乐才是真的!”
原来卫德财的妻子在世之时,对他管束极严,不许在外面沾花惹草、招蜂引蝶,而卫德财也是对妻子敬畏有加,不敢稍有逾越。后来妻子得了一场大病,久治难愈,终于故去。卫德财与妻子感情很深,悲痛之余,也一直坚持不再续娶。但他今年不过四十来岁,正当精力充沛、如狼似虎的年龄,哪里能耐得住空房之苦?于是便时常寻些借口外出,名义是‘谈生意’,实则是到城内的青楼妓馆喝酒寻乐,风流快活。卫风曾经偷偷跟踪过父亲,是以知道他今日必是往妓院无疑。
隔了片刻,卫风估算着父亲已该走过了,“哎哟”一声,双手捂着小腹,皱眉道:“先生,我受不了啦!我要小解!”赵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其实卫风哪里是要解手?他一出书房之门,便飞也似地跑回到自己的房间,由床下的一个小木箱中拿出一些碎银子揣在怀中,然后从宅院后门偷偷溜出,兴冲冲地赶往“鸿兴赌坊”。
他这几日来在家中闷得几乎快要发疯,决定去到赌坊里过一把赌瘾。至于父亲说的“回来收拾他”之言,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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