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答应指导毗格娜魔法之后,连恩变得忙碌起来。除了自己的课程和作业之外,他还得不时地跑到禁闭室去履行他的承诺,平时总在晚自习过后的夜里,休息日则会从大清早开始。
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对这件要命的苦差事感到反感,通过结界门的时候,也不再会晕厥了,然而每次摸着毗格娜的内衣踏进结界时,还是有点受不了。
直到礼拜天的早晨,连恩终于忍不住了,他用一根颤抖的手指,挑起那件粉红色的内衣,拎到毗格娜面前,大声道:“喂,我说,除了这件破衣裳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传送媒介了吗?”
毗格娜愣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说她现在的内衣是白色的,问他要不要。连恩红着脸瞪她许久,只好放弃了改变媒介的想法,继续忍耐下去。
“好吧,我给你的魔法书,你看到哪儿了?”连恩叹了口气问道。
“看了一大半。”
“不错,那么先练习一下巫师的初级魔法,看看这几天来你努力的成果吧!”
连恩头一次用赞赏眼光打量毗格娜,心想,原来她并非无药可救!也难怪,在这个不分昼夜、时间和空间都被忽略的禁闭室里,也就只有阅读魔法书来排遣寂寞了。
他禁不住微笑,为她盘算起来,假如她的学习能力也和天赋一样惊人的话,那么不出三天,就能掌握巫师的第三、甚至第四级的魔法,接下来的飞跃会相对困难,但她既然是个秘咒师,没准十天就可以完全掌握至第五级……
懂得这个程度的魔法,就应该足以应付各种危险了。
“怎么了?”见她迟迟没有动静,连恩建议道:“先练习最基础的火系咒语,开始吧。”
毗格娜嘟起嘴,仰头望着天花板,嗯嗯啊啊了半天,终于从空洞的脑子里挤出一句话:“火啊,火啊……那个什么东西……对了,就燃烧一把好了!”
“砰!”
一本书向她的脑袋砸了过来,连恩气急败坏地吼:“这是什么?咒文吗?”
“没错啊。”毗格娜抱住头,轻声说,“书上是这么写的。”
“胡扯!火系的第一级魔法‘火球术’,它的咒文应该是‘以火之名,凝聚吧,燃烧不息’!你根本没有看过书吧?”
“唔……”毗格娜闭紧眼睛,缩了缩脖子,“我看了,可是有好多字我不认得。”
连恩惊讶地张开嘴,拾起地上的书翻了几页。哪里有艰深晦涩的字眼?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咒文,连附注的说明也是最浅显易懂的……
这么说来,她连最基本的单词都不认识,之前受到的究竟是何种教育啊?
他几乎绝望了,用手支撑着沉重的头,问她:“那么,你的第三级精神回复……呃,那个你称为‘白圈圈’的魔法,是怎么学会的?”
毗格娜老实地回答:“是有一次经过圣疗师教室时听到的,我不自觉就记了下来。”
她仍然噘着嘴,嘴里轻声重复着连恩刚才念出的咒文,“以火之名,凝聚吧,燃烧不息!”火球立即从她的掌心里冒了出来。
“呼!”连恩松了口气,抬起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看起来,期待她以阅读的方式来增长魔法知识是没指望了,但幸好这家伙的听力还不错,只要听到过的咒文,便能立刻背下来,然后以自己的理解方式将其施放。
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再来练习一次吧。听着,火球术,虽然这只是第一级的火系魔法,却比一般的初级魔法消耗更多的魔力,所以在施放它的同时,要注意控制魔力的流动,保持……”
他突然想到什么,停顿下来,盯着毗格娜的手,“等等,你的魔杖呢?”
回想起来,毗格娜似乎从来没有用过魔杖,第一次在礼拜堂祈祷时也是,之后的舞会上也是,她总是两手空空,随随便便地摆弄魔法。
“魔杖?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它会影响舞蹈的美感。”
“傻瓜!魔法和舞蹈,根本是两回事啊!”连恩气恼地站起来,“你究竟还想不想学魔法?假如你根本无心学习,只是希望有人来陪你的话,抱歉,我可没有这种时间!”
“不是、不是!”毗格娜急忙摆手,哇哇大喊,“别丢下我,我有魔杖,千真万确!”
她慌里慌张地闭上眼睛,低声念了几句,“砰”的一声,一道薄雾在她眼前弥漫开,某个圆滚滚的绿色小东西从中跳跃出来,用光溜溜的前爪,抱住了毗格娜的脸,同时发出“哔哔”的问候声。
“别闹了,海比,快变成魔杖吧!”毗格娜一脸严肃地对它下令。
于是这只召唤兽抖了抖肥胖的身躯,乖巧地趴下,翘起尾巴摇晃,然后努力地深吸一口气——蓦地,腰肢变苗条了,原本肚子上的肥肉挪到了脑袋上,头一下子胀成了原来的两倍大,下肢却纤细,变得硬邦邦的了。
“好!”毗格娜便握住海比的尾巴,将她的“魔杖”举起来,脸上充满信心,“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又一本书砸在了她的脑袋上。
连恩几乎是忍无可忍了,大吼道:“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也算得上是魔杖吗?”
上帝啊!他一连叫了几次,实在是因为,假如他不这么做的话,恐怕已经念出某个毁灭性的咒语来了。
“你要知道,对于魔法职业,尤其是巫师来说,拥有一根好的魔杖是不可少的,它甚至可以使你的魔力提升一倍。”
“可是现在叫我到哪儿去找一根魔杖呀?”
“喏,拿去吧,你可以先用我的。”连恩没好气地瞪着毗格娜,不得不把自己的借给她,打算过几天再替她买一根。
他不再要求毗格娜大量阅读魔法书了,因为那对她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作业。
取而代之的是,他亲自念给她听,示范给她看,不仅如此,还指导她的手势、动作,告诉她如何掌握魔法的诀窍等等,指望她凭藉那个“天才”的头脑,把他所教的内容完全记下来。
然而事实上,这么做的效果不尽如人意,毗格娜昏昏欲睡,不是把字念错,就是跟不上节奏,魔力的控制也乱七八糟的,把可怜的连恩累得筋疲力尽。
“算了!”他收起魔法书,敲了敲毗格娜的脑袋,叹气说:“就到此为止吧,你好好背诵咒文,我晚上再过来。”
当他拾起那件粉红色的内衣,正要穿越结界门的时候,毗格娜仿佛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拽住连恩的袖子,求他再多待几分钟:“就一会儿,我保证,不会很久的。”
“还有什么事?”连恩疑惑地想,难道她开窍了,终于下定决心认真学习了?
毗格娜不回答,低着头叽哩咕噜念叨:“快来了……快来了,三、二、一,来了!”
“轰隆!”地板刹那间剧烈摇晃,六面灰墙开始烦躁不安地颤抖起来,每隔一小时的空间旋转开始了。
毗格娜这时脸颊红扑扑的,嘴唇微微噘起,双手张开,期待着连恩再次把她扑倒在地……哎呀,光想像就叫人害臊呢!
她毫无防备地放松神经,任凭身体向下倾斜,坠落到另一面墙上,脑子里还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然而一阵巨响过后……
“砰!”
扑倒她的不是连恩,却是她的床,确切来说,是一张勉强可以当作床的厚皮垫。
而连恩则轻巧地翻了个身,安全落地。
“傻瓜!”临走前,他做出嘲弄的口型,看了一眼被床垫压扁的毗格娜,忍不住扬起嘴角。
哼,这种丢脸的事,他怎么可能再做第二次?
跨出结界门回到自己的房间,连恩换上圣玛度学院的巫师制服,走向城堡。
礼拜天虽然是休息日,学院里却比往常更加喧闹,各种各样的新鲜活动浮出台面,自由的气氛随处可见。
追踪游戏在平民之间十分流行,而贵族们则更热爱文雅的茶会,当然也有极少数惹人讨厌的捣蛋鬼,但无论如何,学生们仍然不能做出尺度以外的事,因为“礼仪女士”苏珊小姐没有休息日。
连恩对所有的游戏统统没有兴趣,他总是把自己排除在外,却意外获得反效果,人人都开始谈论他。
起初刚到圣玛度魔法学院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平静,没有人知道他是个贵族,他的姓氏在另一个国家是多么尊贵;也没有人了解他的巫术有多厉害,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新生而已。
可现在却不同了。
在走廊上,他夹着魔法书大步走过,姑娘们会频频回头,发出羞涩的窃窃私语:“哎,就是他,连恩,据撒丁太太说,是个很厉害的巫师。”
“啊!我也听说了,撒丁太太似乎很中意他,可真没想到,模样好英俊……”
“是啊,他一走近女孩子,她们就自然而然注意起仪表来……不过真可惜,他是个平民。”
“真的吗?”其中一位姑娘叫起来,不敢置信地回头,怀疑道:“可是为什么他有一头那样纯正的金发?而且他的举止,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看啊!一个平民会把手摁在胸口致礼吗?”
这话过于大声,传到了连恩耳朵里,等老师从他身边走过后,他直起身,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手:这个行礼的姿势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一般人都是怎么鞠躬的?
他不知道撒丁太太究竟说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行事低调却为何反而引人注意。
“噢!一个毗格娜已经够我头疼的了,我可没有时间浪费在烦恼这种琐事上!无论如何,目前最重要的是抓住这次难能可贵的机会,进入塞忒骑士团。”
连恩郑重对自己说,他又加快步伐,在一堆年轻女士热情的注目礼下走过。
走向冷清的礼拜堂,在经过长廊的拐弯处,连恩注意到一个不同寻常的身影,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墙上的一幅画。
从远处看,那仿佛是个纤细修长的少女,披散着及肩的银色长发,衣着鲜艳华丽,在走廊暗红色的地毯以及棕黄色的墙壁映衬下,显得分外醒目。
她的双手环抱,指尖有节奏地敲击臂弯处,指甲触及银钮釦,发出细微的声响。
由于并没穿着学院的制服,连恩认为她是某个魔法部门的老师,然而真正吸引他注意的,却是那幅画。
连恩走上前去,发觉油画的底下刻了一排娟秀的字——劳伦斯公爵。
这就是劳伦斯?
他的脑海里立刻响起一个哭哭啼啼的声音:“劳伦斯公爵的胡子,好像比昨天长了,好可怕……”
连恩突然打了个冷颤。要命,他是怎么了?是因为这个公爵的名字被毗格娜提过太多次的关系吗?
可他立刻否认了这种想法,某个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
这个奇怪的气味是……他凑近画,一股淡淡的腐臭钻进了鼻子,假如不仔细分辨的话,很容易把它误认是颜料的气味。
连恩的眉头蹙得更紧,脸色阴沉下来,他似乎在哪里,也闻到过相同的气味,可是到底在哪儿呢?
“你也感受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犹如来自地狱般的神秘气息吗?”高个子少女这时转过头来,声音低沉。
连恩惊讶地注视她。
与其说注视,不如说瞪视,因为直到这时候他才看清楚,那人的脖子、胸膛和腰肢不是属于女孩家的,换句话说,他是个十足的男人!
噢,谁能想得到呢?一个拥有如此纤细、俊秀背影的人,竟然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除此之外,上天还给了他十分清秀、出色的五官,假如只看他的脸——也许这么说有点失礼——那简直活脱脱就是一个含苞欲放的漂亮姑娘了。
尽管吃惊,连恩还是很快收回视线,面对着油画,回答道:“是的。”
也许毗格娜是对的,这根本不是错觉!劳伦斯公爵的胡子,真的变长了……
他的指甲猛地插进油画里,用力一撕,随着“嗤”的一声,画裂开了,画框背后出现了一番可怖的景象。
“恶魔……”连恩喃喃说道。
那是无数未成形的小恶魔的尸骨,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看似刚死不久,邪恶之气还未退散,这幅劳伦斯公爵的油画受到了邪气的影响,因此相貌上起了变化。
“啊!”身边的年轻人大叫了一声,捂住心口,银色的长发遮住半边脸,好似十分痛苦。
“难怪每当经过这幅画时,我那纯洁的心灵就感受到了污浊和黑暗的侵蚀。天上的诸神啊,我是如此敏感……
“我的高贵和充满魅力的身躯啊,难道自从堕入了凡间,就被邪恶而渺小的生物觊觎了吗?”
连恩万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几秒,说道:“的确,这么多恶魔尸骨出现在这里,绝对不寻常。假如我没猜错的话,这所学院里有个专门吞吃恶魔的东西,而且从这些骨头的数量来看,这恶魔的等级还很高。”
衣着华丽的男人转过身,赞同地看着他:“以光明之神的名义起誓,在爱和勇气的彩虹之路上,我遇见了手持正义之剑的勇士,啊……”
“停!停!”连恩终于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才得以平静地说,“请问,我们真的在讲同一种语言吗?”
“噢,神会证明你的虔诚,你和我,我们都是伟大的阿尔坎国的臣民,说着共同的美丽语言!”
连恩抚平身上的鸡皮疙瘩,无力地看着他:“你确定……非得用这种方式说话不可么?”
“也不一定,只是这样更能表现我贵族的气质。”
那人抬起头,甩了甩银色的刘海,总算恢复正常。他微笑着向连恩伸出一只手:“我叫音沙。查尔那,你可以叫我音。”
“连恩。”他也同样回礼。
这时走廊上响起一个恼怒的声音:“音沙!”
平时温和得像慈母般的杂务老师苏珊小姐,这时候又扯起了她的大嗓门,气势汹汹地从长廊的另一头跑过来了。
“你看你,又没有穿制服!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明明是个平民,却偏偏要装贵族派头,你的头壳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
“贵族青年”看到苏珊小姐,立刻变了变脸色,对连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飞速念了几句咒文,那幅被连恩撕破的油画,便立刻恢复了原貌。
“别声张,连恩,”音小声说:“有关恶魔的事,暂时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他的脸色糟糕,银发也不如一开始那么顺滑闪亮了。连恩心怀同情地看着他被苏珊小姐揪住手腕,踉踉跄跄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油画依然好好地挂在墙上,好像之前发生的事都是他的错觉似的。
但是连恩心里很清楚,音刚才的咒文是幻术师的幻觉魔法,作用的对象是所有盯着画看的人。
换句话说,这只是一种从视觉上欺骗的手段,假如用手去触摸的话,就会从毁坏的画后摸到一堆恶魔骸骨。
可是这么做,其实是很危险的呀,万一被埋藏恶魔尸骨的人看到的话……
“连恩,连恩!”
当天夜晚在禁闭室里,连恩还在为此事陷入沉思,毗格娜几次叫嚷他都没听到。
“啊,抱歉,我读到哪里了?”连恩回过神,低头看了眼魔法书,继续向她诵读咒文。
翻动书页的时候,掉下来一张纸,毗格娜把它拾了起来,颠来倒去地看:“这个是什么?”
“入学证明书,因为英雄雕像毁坏的关系,属性无法证明,所以苏珊小姐希望我暂时保留它。”
“啊,我看看,名字……连恩,姓氏……咦?你没有填,你的姓是什么?”
“你真啰嗦,还给我。”
事实上,姓氏是另一件叫连恩烦恼的事。古兰蒂已经为他所抛弃,为了不使人起疑心,他应该编造一个平民的姓氏。
可是,他所知道的姓似乎都是贵族,不外乎德。拉克鲁瓦、杜蓬,或者是诸如阿尔法克之类的,对于怎么才算是平民的姓氏,他实在毫无概念。
末了,他只得声称他是个孤儿,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没有姓氏。
“没有姓氏?”毗格娜大叫,“哎呀,那是多么糟糕呀!我的王子殿下怎么可以没有姓氏?你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很难受,对不对?”
“不对!别说得好像有多了解我似的。”
毗格娜仍然高兴地自说自话:“那么,让我帮你取个姓氏吧!”
天哪!连恩想,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帮人取姓氏这种可笑的事呢。
“嗯,就叫连恩。索布里特!”毗格娜自信满满地举起一根手指头,说:“这个姓氏既优雅又不张扬,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我觉得很适合你。”
“索布里特?”连恩怔怔地重复。
索布里特……一个既优雅又不张扬,还很温暖的姓氏,唔,他确信自己不太讨厌。他看了看手上的入学证明,心里想,那么,就叫连恩。索布里特好了。
“连恩,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连恩收敛笑容说:“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劳伦斯公爵的胡子,再也不会变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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