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幻术当中有没有一种可以叫人坦白的魔法?”连恩急匆匆地问道,眼睛牢牢盯着锁孔里的召唤师,生怕一个不慎就被他溜走了。
“噢!你又想干什么了?”音沙。查尔那惊恐地瞪着连恩严肃的侧脸。
“快想想办法,他就要走出来了!”连恩叫道。
他的脑子里霎时划过无数个念头,全都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制伏召唤师的方法,譬如说,用冰晶束缚咒语限制对方的行动,或者出其不意地以暗影魔法蒙蔽对方的眼睛,但他意识到这么做根本无济于事。
“我的巫术最多只能将他打晕,却不能从他口中套出秘密,”连恩说:“假如不想白白浪费这个好时机的话,就唯有借助你的幻术了。”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犹豫道:“可是……我还没取得正式幻术师的资格,对人使用操纵术是被严厉禁止的。”“是吗?”连恩仍然监视着屋子里头,若无其事地说:“擅自闯入祭祀殿堂也是被严厉禁止的,可你现在却站在这里。”“噢,那是你逼迫我的!”音为自己叫苦,他觉得连恩既傲慢又固执。
“固执的是你,到了这个地步再想回头已经晚了。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学院里,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吗?”“我只想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但愿苏珊小姐不会要我的命。”音悲伤地拿出金魔杖,摆出幻术师的手势,算是被连恩说服了。
“注意!他正向我们走来,你只管催眠主人,乌鸦交给我。”连恩这样吩咐,和音同时躲到门的两侧,他的心虽然怦怦乱跳,但整个人却十分镇定。
就这样,门被慢慢打开,男人轻轻地走出来……然后看见躺了一地的守卫,“天哪!”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就是现在!
连恩和音同时从两侧逼近他。
连恩的冰块冻住了那只乌鸦,“咚”地一声掉落在地,可是它很快熔化成一滩黑水,狡猾地挣脱出来,一眨眼工夫又幻化成巨大的猛兽,嗥叫着向连恩扑过去。
男人大惊失色,伸手对连恩放出一道锁链,试图把他拴住,有团红色云雾却突然笼罩在他头顶上,发出奇怪的声响。
这些声响开始是轻柔地、有节奏地,到后来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响,连成了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红色的云雾也在增多,像发酵的面粉似的不断翻滚、膨胀,空气变得焦躁难安。
“你们!是谁……”他高声叫道,声音却被堵住了。
他越是抵抗挣扎,云雾便缠绕得越紧密。
“救命!”他从好不容易寻到出口,探头呼喊,下一刻又被吞没了。
“叮!”连恩用力挣脱锁链,从猛兽的獠牙下逃开,他飞快地挥动魔杖,熊熊烈火直冲上天,将猛兽包围起来。
猛兽又开始熔化,越变越小,最后小到几乎看不见了,喧嚣声逐渐平静下来,空气回复正常,当云雾和火光全都消失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个昏迷的男人和一只奄奄一息的黑甲虫。
连恩和音面色凝重地互相望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他不会已经死了吧?”连恩望着他,担忧地问道。
“当然没有!”音喘息着叫道,显然还心有余悸,“我对他使用了操纵术,至少过半个小时他才会醒来……噢,我总算知道这个幻术为什么会被禁止了,它会使我心脏停止跳动!”“半个小时?那足够了。”连恩打开祭祀厅的大门,谨慎地走进去,音和被他操纵的陌生男人跟在他后面。
陌生男子嘴里无意识地嘀嘀咕咕,说着不连贯的句子,这时候连恩才看清他的脸。
这张脸毫无特色,小眼睛,阔鼻子,再加上一个微微鼓起的下巴,看上去既平凡又虚伪。
连恩不知道他以女性身分出现时是不是也是这张脸,假如是的话,那实在要命……不过他想这多半也是一种伪装。
“你让他看到了什么样的幻觉?”在音操纵男人躺到安乐椅上的时候,连恩禁不住问:“为什么他老是在咕哝?”“不知道,我想那应该是能叫人放松的景象。你要不要亲自试试看?”音说道。
接下来,音把散乱的长发拨到耳后,对着男人念了一通咒文,他又累又怕,坐在地上长叹一口气,对连恩说:“现在,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我要休息一会儿。”连恩走到那男人的面前,思忖着该怎么询问。
“时间不多了!”音在一旁催促。
“我知道……”连恩回答,竭力理清思路,他尝试问了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出乎意料,含混不清的喃喃自语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回答:“我的名字是弗兰索瓦。”“我们留弗兰索瓦小姐一个人在祭祀厅,这样真的好吗?”大胡子盖亚面无表情地跟在祭司长艾德先生之后,“她不是从塞忒骑士团来的重要客人吗?”年轻祭司眯起眼睛,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你弄错了,盖亚先生。”艾德穿过狭长的回廊,走下三阶扶梯,然后沿着光秃秃的草坪走向后院的凉亭,因为刚刚他才跟弗兰索瓦小姐说,他要去处理一件紧急的事务。
但依盖亚先生想,这大概只是个离开祭祀厅的藉口,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艾德先生都是在悠闲地散步。
“我哪里弄错了?”盖亚不安地回头遥望钟楼上的红色尖顶,一阵阵的轰隆声使他皱起眉头。
“全都弄错了。”艾德先生微笑地回答,“第一,弗兰索瓦是男性。啊,对了,你并不是阿尔坎人,所以不了解。其实按照我们国家的习惯,一些常用名字里,女性为了和男性区分开来,一般会在末尾加上一个音节——倘若是女性的话,应该称作弗兰索瓦兹小姐。”“可是,我看到的那位女士……”“他其实是弗兰索瓦先生。”艾德先生解释说:“你知道,人往往总有些不为常人所接受的特殊嗜好,他也不例外。他的兴趣就是变装,一年到头不停地改换身分。
“有时候是蓄着油腻腻小胡子的暴发户老爷,有时候是撑着花阳伞以掩饰瘸腿的贵族老太太,有时候则是油头粉面、坠入情网的纨绔少年……
“噢,总之,你永远不知道在和他交谈过后的第二天,是不是还能认出他来。顺带说一句,巧的是,他的召唤兽也喜爱变装。”“我真是无法理解!”中年结界师生气地叫着。
“放轻松点,盖亚先生,有时候你就是太古板了,这样人生会很乏味的。”艾德先生说:“还有,别再回头张望了,只不过有两只老鼠溜进祭祀厅罢了,不值得我们担心。”“两只老鼠?”盖亚先生顿时气得翘起大胡子,好像恨不得立刻拉开结界门飞奔回去,将他们当场捉住,“艾德先生,你这样对待贵客,会使我们院方很烦恼的。”“呵呵,我正好要说到这个。”艾德和颜悦色地说,“贵客?你是指弗兰索瓦先生吗?”“当然,不是他难道还会是老鼠吗?”“你又错了,盖亚先生。”艾德突然偏过脸,眯起眼睛,轻轻笑道:“他不配。”他的笑容使大胡子盖亚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什、什么意思……他、他不是那个伟大的骑士团里的十二魔法使之一吗?”盖亚紧张地问。
“不错。”艾德先生继续向前散步,宽大的白袍在湿漉漉的草皮上拖过,很快沾上了污泥,可是他的心情似乎很愉快,因为就在盖亚先生忐忑不安地等待回答时,艾德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是区区一个魔法使,居然妄想得到毁的力量,凭他?和那个靠吃低级恶魔维生的召唤兽?简直是白日作梦!”艾德收敛起笑容,向不知所措的盖亚做了个手势,“抱歉,盖亚先生,因为这实在是太可笑了,我禁不住替他感到悲哀。就像世上大部分人那样,他完全不了解秘咒师和毁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那么,毁究竟是什么呢?”盖亚先生困惑地问。
“这个嘛,该怎么说?”艾德仰头看着天,早晨的阳光柔和地洒在脸上,“它大概就像这天空一样吧。”连恩和音在钟楼底下分手,避开人群绕到巫师教室门口,勉强赶上了撒丁太太的第三堂课。
虽然遭到撒丁太太的严厉批评,连恩仍然心不在焉,自从以操纵术得知了弗兰索瓦先生的身分和他们的野心之后,他的脑子就完全被这些惊人的事所占据,再也无法集中精神注意眼前的事物。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连恩长叹一口气,把头埋在臂弯里。
“秘咒师的身上拥有七道枷锁,称作七重天,当七重天完全打开之后,秘咒师就会变成毁。”那个不男不女的弗兰索瓦,刚刚说了这句话。
不过七道枷锁究竟是什么东西,弗兰索瓦也不知道;而一旦秘咒师真的变成了毁之后,他可以让他的召唤兽吃掉毁,这样便能获得毁的力量。
拜托!就凭那种轻易被我们制伏的蠢样,怎么吞噬那个拥有极端破坏力的毁啊?居然还妄想用施加了诅咒的圣玛度胸印来控制毗格娜,他的脑子进馊水了吗?
连恩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毗格娜,让她了解自己的处境,但一想到她那单纯的个性以及动不动就哭的习惯,又立刻打消了念头。
无论如何,连恩想,还是必须和吉耐特谈一谈,同样都是魔法使,但愿他的头脑能清醒一些。
傍晚时分,连恩神情疲惫地来到毗格娜的禁闭室,他惊讶地发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呕吐的酸味,他挥了挥手,打量四周,在蜷缩成一团的棉被里找到了毗格娜。
“这是怎么了?”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烧,只是脸色不太好。被子里也有同样的酸味,看来她吐了不少。
“连恩……我头晕,我想我快要死掉了。”毗格娜有气无力地回答。
“放心,”连恩扶起她沉重的脑袋说:“死神不会看上怪胎的,你会长命百岁。”“这算是夸奖吗?”毗格娜伸出手想勾住他的脖子,连恩一掌拍开,希望她不要得寸进尺。
“我说,你真的是个女孩吗?在这么臭的被窝里居然也待得下去!”连恩憋着气,拎起毗格娜的脚把她从床上拖下来,“唰唰”地抖了两下被子,然后又是水魔法洗,又是火魔法烘,折腾了一阵,总算恢复了原先干净平整的模样。
“哇呜,简直像新的一样!”毗格娜用力鼓掌,接着又变成奄奄一息的模样,想要爬上床,钻进被窝。
“我太虚弱了!”她说。
连恩一把摁住她扭动的腰,毫不留情地将她拽下地。
“不行!”他严厉地说:“你的衣服,还有头发,全都要洗洗。”话刚说完,一道水柱浇在了毗格娜的头上。于是她就在“好冷”和“好烫”的惨叫声中,变得焕然一新了!
她的头发不再油腻,衣服也不会到处是污渍,屋子中的酸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恩身上淡淡的风信子香味。
毗格娜哭丧着脸,嘟哝道:“连恩,你不是王子殿下,你是魔鬼,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怜香惜玉?那也要看看对象是谁。”“我真怀疑,你有没有对人温柔过。”“有啊,我有一个未婚妻,曾经……”连恩正说着,但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毗格娜便哇哇大哭:“我不要跟你学魔法了!”“别说这种稚气的话,现在才说要放弃,我不允许!”“可是我的头好晕,我想吐。”“不准吐!”毗格娜没有再呕吐,但是连恩发觉她的精神的确不好,以前从不会在舞蹈中出错的她,居然连续念错了两道咒文。这实在太奇怪了,一点也不像她!
连恩建议她用圣疗师的医疗术治疗一下,却也不管用,她既没受伤,也没得病,实在不知道该用哪些魔法来对付。
这样一来,别说第六级的巫术,就连基础魔法也没法练习了。
连恩颇为沮丧,不得不延后他的高阶魔法训练计画,直到毗格娜完全好起来。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毗格娜非但没有好转,呕吐的症状反而更严重了,甚至会出现短暂的昏厥。
连恩越发觉得事有蹊跷,他开始认真地思索,首先想到的就是弗兰索瓦的阴谋。
“这些天,都是盖亚先生给你送食物来的?”连恩看着一盘吃剩的面糊问道。他刚替毗格娜清洗了床单,房间充满了风信子的香水味。
“是的,”被子底下传出毗格娜闷闷的声音,“早餐和晚餐都是他送来的,苏珊小姐规定,关禁闭的人一天只能吃两餐。”“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面包、乳酪,有时候还有蔬菜饼。噢,可是我其实想吃松饼,我和盖亚先生提过一次,但他拒绝了,每天都送着相同的食物过来。”连恩皱了皱眉头,说要出去一趟,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带来一袋松软可口的乳酪蛋糕和一块敲上花印、洒了芝麻的松饼。
“以后只吃我给你买的东西,记住,别再碰盖亚先生的盘子了,那里面恐怕有意想不到的诅咒,就像那枚胸印一样。”他这样对毗格娜说,把她吓得一愣一愣的。
不知道是因为美食、甜蜜的关怀、还是原先的食物真的有什么问题,总之,毗格娜恢复了健康,又活蹦乱跳了。
她高兴得几乎飘飘然,用最肉麻的字眼感谢连恩,还装模作样地噘起嘴,说要“献给王子一个纯洁的吻”“省省吧你!”连恩背过身,拿起两本厚厚的硬皮书,抛给她,“假如真想要感谢我的话,就把这些咒文全背下来。这其中大部分,我都在你卧病期间读给你听过了,你只须对著书练习就可以,那么,两天以后我会来检验成果。”毗格娜叫起来:“两天?为什么是两天后,你明天晚上不会来吗?”“明天就是平安夜呀,大厅里据说要摆上二十条长桌呢,每个学生都必须出席这场隆重的晚宴——当然,被关禁闭的除外——因此我可没有理由不参加。”“那么后天呢?”“我和吉耐特有约。”“撇下我自己去享乐,这未免太不够义气了!我也想过圣诞节……”毗格娜用小指拨了拨眼角,好像在掉眼泪。
“那好啊,没有人会阻止你。”连恩剪了一堆红红绿绿的碎纸条,绕在她的脖子上,看着她张大了嘴巴一脸呆相,嘲弄地说:“你可以把自己当成圣诞树,左手牵着右手,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这下毗格娜是真的掉眼泪了,强烈抱怨说他藐视一个少女热情的心,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连恩笑了起来。
毗格娜惊讶地发现,这几天,连恩瞧着她的目光和往常有点不一样,偶尔迷茫,偶尔又非常锐利……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恋爱的眼神?
她的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抽噎了几声说道:“圣诞那天,我会乖乖练习所有的魔法,整理房间,跳最拿手的舞蹈,这样也不能使你留下一小会儿吗?”连恩无情地摇了摇头。
“啊!早该猜到了,我多蠢……”她沮丧地垂下脑袋,以一种快死的声音说:“我会很孤单的。”这时她感到头顶上有什么东西,伸手胡乱一摸,抓下来一个轻巧的长方盒子。盒身漆黑发亮,中间用粘胶封了口,用来装饰的彩带上面,有着和连恩相同的风信子味道。
“这是什么东西?”脸上的颓丧一扫而空,她现在又神气起来了。
坐在对面的年轻巫师别过脸,略微别扭地嘟哝:“没什么。假如感到寂寞的话,就打开盒子,你会知道怎么打发时间的。”他随后站起来,朝着满眼星星的毗格娜瞥了两眼:“还有,虽然现在早了点,还是要说——圣诞快乐!”“呜……”毗格娜禁不住飞身扑上去,眼泪汪汪。
“干嘛?”“王子殿下,你果然是最好的!我现在愿意嫁给你……”“我可不愿意娶!走开,别把眼泪蹭在我领子上!”“圣诞礼物,礼物!”毗格娜当作没听到,高兴得在屋子里转圈,每转一下就亲一口连恩给的盒子。
不过她似乎忘记了,依照连恩的性格,绝不会送出什么浪漫的礼物,即使在圣诞节也不例外。
“记住,乖乖练习那些高阶魔法,在我回来之前,好好保重。”连恩临走前,深深看着毗格娜,郑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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