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长和理事趾高气扬地离开之后,丢下满满一室的烂摊子,若非看在管理员先生也在场的分上,连恩真想狠狠地咒骂一通。
他一边飞快地拾起书籍,将它们按顺序排列整齐,一边暗自生闷气。艾德先生的烈焰拳把他的下巴打出了一块淤青,使他疼痛不已,连带心情也糟糕透顶。
艾德先生到底想干什么?
姑且不论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一个拥有圣洁信仰的祭司长,居然在背地策划可怕的阴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勉勉强强对艾德先生赞扬了一番,除了父亲以外,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大的巫师。
至于弗兰索瓦先生,连恩倒并不在意,对于他的提议既不一口答应也不断然拒绝,他声称自己需要时间考虑,但肚子里十分不屑。
毕竟很不凑巧的是,财富和地位正是他所舍弃的东西。
吉耐特依约来了,他的气息不稳,额头渗出汗珠,显然刚赶了远路,还来不及休息。
“你来晚了,都结束了!”连恩头也不回地继续摆弄书籍,冷冷说道。
“真是抱歉,我回了趟骑士团,”吉耐特笑着打招呼说:“你看上去真够凄惨的,书架也是,我错过什么精采场面了吗?”“你又猜对了,弗兰索瓦先生果然想拉拢我加入他们一方,他花了整整一小时来利诱我,但其中有一半都在诅咒你,你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吉耐特哈哈大笑起来,连恩的说法令他觉得很有趣。
不过他立刻收敛,一本正经说:“现在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其实我从骑士团来到魔法学院的目的是……”他告诉连恩,弗兰索瓦一直以恶魔来喂养召唤兽,这在骑士团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很多召唤师效仿他,偷偷将任务指定要消灭的恶魔藏起来,私下喂给宠物。
甚至有传言说,召唤师用钱从其他职业的法师那里弄到了大量死去的恶魔,囤积在骑士团的仓库里。
这虽然给骑士团带来十分不好的影响,召唤师的住所也总是乌烟瘴气,恶臭熏天,但由于法令并不禁止,团长除了对他们稍作惩罚之外,也无可奈何。
“以恶魔为食物,的确不触犯法令,可是假如换作是‘毁’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吉耐特抬起头,从连恩的眼神里读到恍然大悟的神情。
“只要是毁,就必定曾经为人,以人为食物,那就是违法的事了。”他接着说:“我的老师,副团长之一的亚丝太太,她在察觉到弗兰索瓦的这项意图之后,便委托我进入圣玛度学院来监视他,并尽可能保护毗格娜。
“只要我拿到了弗兰索瓦先生想要以毁为饲料的证据,就有足够的理由将他定罪。到时候他将遭到严厉的惩罚,被撤销职务,逐出骑士团,并交由皇家法院审判。以上,便是我的全部任务。”“原来如此,我大致了解了。”连恩想了想,又问:“可是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和弗兰索瓦都挑中了我?”“啊哈,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吉耐特笑说:“你认为是我或者弗兰索瓦选择了你吗?可惜你错了,选择你的人是毗格娜,我只是觉得你们很相配,该有人撮合一下你们罢了。”“我是傻瓜才会相信你这种荒谬可笑的话!”连恩说。
“哈哈!那么来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真相,就跟我到毗格娜的禁闭室去。”吉耐特拉开门说道:“也该让我们的小姑娘得知她的身世了,我正好可以同时告诉你们俩。”连恩跟随在后,严肃地说:“吉耐特,有件事你必须清楚,到目前为止,我依然没有决定究竟是站在你这边、弗兰索瓦那边,还是索性谁都不理,完全地袖手旁观。”吉耐特则十分笃定地朝他摆手,笑着说:“可无论如何,你一定会站在毗格娜这一边,我确信。”走下楼梯时,连恩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抬头张望,一个漂亮的姑娘正向他跑来,神情非常紧张。
那是妮蒂亚,她穿着红色的礼服,头发和面孔精心打扮过,身上散发好闻的栀子花香。
“连恩,我正在找你!”走近连恩之后,她关心地问他下巴的伤是哪儿来的,又急忙要给他找治伤药,却被连恩委婉谢绝了。
“谢谢你的好意,妮蒂亚,你来找我是鉴定有结果了?”“噢!是的。”妮蒂亚急忙从衣裙的口袋里翻出一个纸袋子,倒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瓶子,对他说:“这瓶透明液体就是从面包里提取出来的物质,我将它与普通的发酵剂分离开来,透过火光,你可以看到它其实是蓝色的。”连恩接过瓶子,依照妮蒂亚所说的念了火焰咒语,将液体移到火中央,透明的液体果然变成了蓝色。
“这代表了什么?”连恩不安地问道:“是毒药、诅咒?还是其他什么危险的东西?”“是催化剂。”吉耐特插嘴道。
“没错,这是一种罕见的催化剂,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连恩,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东西?”妮蒂亚面带惊恐地说:“它对普通人来说没有任何毒性,但是却会对魔法物体产生强烈反应,就像这张净化纸,在沾上这种蓝色液体之后……
“看,它会迅速起皱、干裂,然后变成一堆碎屑,消失得一干二净。”连恩皱起眉,黑色的碎屑在空中逐渐消散,他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
“变成碎屑……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喃喃重复道:“天哪,她居然一直在吃这种东西!”妮蒂亚担忧地看着他,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有了,谢谢你。”连恩收起瓶子,向她道别,见她仍然站立不动,他微笑着补充说:“妮蒂亚,其实你拥有很棒的魔法,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妮蒂亚顿时面红耳赤,慌张地走开。
吉耐特用戏谑的口吻指责连恩:“看看,你的存在真是一种罪恶啊!不过你不必担心,这种催化剂对毗格娜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你很快就会知道,真正起作用的是什么。”下午的时候,连恩和吉耐特来到灰色禁闭室,整个空间正在旋转,所有东西都东倒西歪,他们顿时站立不稳。
尤其是连恩,由于毫无防备,他的后脑勺撞到了天花板上的突起,结果肿了一个大包,疼得龇牙咧嘴。
“噢,这见鬼的禁闭室!”他大声诅咒,想像即将听到毗格娜关怀的声音,可是她却不在那里,这就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毗格娜?”连恩捂着头向着四周呼唤,仔细打量每个角落,可是没有人回应他,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之外,屋子一片寂静。
连恩和吉耐特面面相觑,她究竟上哪里去了?
“糟了!毗格娜不可能自己离开禁闭室,一定是有人把她带走了!”吉耐特站起来,担忧地说:“看来我们晚了一步,弗兰索瓦终于按捺不住了。”事实上,与其说是弗兰索瓦,还不如说是他的召唤兽快忍耐不了了。
就吉耐特的观察,前一天的圣诞晚宴上,召唤兽就极不对劲,大概是体内邪气过多的缘故,它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膨胀、扭曲起来。
他为此十分担忧,一大早就赶去骑士团向亚丝太太报告了这件事,可没想到还是迟了。
“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把她带走的?”连恩皱眉,立刻否定这个想法,“不可能!刚才他还在图书室里,在那里的还有艾德先生,他们应该不可能这么快把毗格娜带走。”“还有谁能自由出入禁闭室,并让毗格娜乖乖跟他走?”“大胡子盖亚!”不等吉耐特反应,连恩已向结界门冲了出去,“@”地一声转移到门另一边的图书室,他跳下旋梯,在长廊上飞奔起来。
由于跑得过于急切,所以在穿越长廊尽头的拱门时,来不及刹住,一下子撞翻了长凳上的学生,两人一同跌倒在地。
“音!”“连恩?”音抚着脸颊,直呼好疼,“看看你干了什么?噢,你一定是嫉妒我美丽的脸蛋,想毁我的容,多么邪恶的思想,多么无耻的行径……”“停!我可没时间听你啰嗦,你在这里正好,跟我来1连恩不由分说拉着他衣领,继续奔跑起来。
“是、是我们对弗兰索瓦先生干的事暴露了吗?”音踉踉跄跄地跟随他,惊惶失措,他被连恩的表情吓坏了,因为他显得怒气冲冲,也越来越着急,好像发生天大灾难似的。
“等等,连恩!”吉耐特在后面追赶,问道:“你怎么能确定是盖亚先生?他只是普通的结界师,专门负责为受罚的学生送饭而已。你是不是搞错了?”“错不了!”连恩大声回答,“还记得那一次你把我从祭祀厅救出来的事吗?你猜我为什么会在那里?并不是我梦游时弄错了房间,而是禁闭室的结界门正好通向祭祀厅!
“换句话说,盖亚先生是从祭祀厅把食物送到禁闭室的,艾德先生和弗兰索瓦先生都在那里,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那可真是太遗憾了,真叫人难过……同样是结界师,我本来还很尊敬他的。”吉耐特喃喃说:“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彼此彼此,你不也同样对我隐瞒了不少事吗?”“这是你错怪我了!”吉耐特解释说:“我不可能在一开始就告诉你,假如你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我这么做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不过现在,我已经了解了你是怎样的人,再对你守口如瓶就太不近人情了……”在三人抄近路走向学院主建筑楼时,吉耐特开始断断续续说出秘咒师的秘密。
“在很多年以前,人类的文明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充满了邪恶的魔力,谁也不清楚那种东西究竟是幽灵、魔鬼还是妖精什么的……
“总之,经过漫长的岁月,这些邪恶的魔力之中,产生了一部分具有思想的个体,它们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为了扩大势力便开始争斗起来……
“斗争的必然结果是,它们之中产生了一位最强的个体,它就像国王一样,统治了这些有思想的邪恶东西,最后又吞吃了它们,把魔力据为己有,这个国王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毁。”连恩和音分别发出一声惊讶的叹息,音这时被草丛里不知名的荆棘绊了一下,吓得他尖叫起来。
连恩急忙叫他闭嘴,以防被艾德先生他们听见。
“后来,由于人类逐渐发展、强大,建立了人类王国,并且开始运用魔法消灭那些威胁他们生存的邪恶魔力,这个时候,毁就不免担心起来了。
“为了使自己能够继续存活下去,毁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变成人类,融入人类的社会。
“所以,它模仿人类女性的样子,为自己制造了一个躯壳,取名叫‘素菲’,在人们眼里,素菲是个奇特的魔法师,和其他职业不同,她异常强大,并且精通所有的魔法,所以人们给了她一个称号——秘咒师。这就是秘咒师的由来。
“然后……”吉耐特喘了两口气,继续说道:“由毁伪装成的素菲,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生存了下来,她学习人类的语言、知识和文化,并和其他人类接触交往……
“但由于毁的魔力太过强大,时常会从身体里满溢出来,使人类的躯壳负荷不了而变形损坏,所以她每过一段时间就必须换一个新的容器,直到她遇见了索布里特。”“索布里特?”连恩停下来,重复了这个词,他想起这是毗格娜给他起的姓氏。
“这个我知道!”音拨了拨银色长发,得意地说:“索布里特是阿尔坎童谣里的一只大仓鼠,在阿尔坎,人们常常哄小孩子,别吃太多蛋糕,小心索布里特吃了你!哎呀,这还真是个可怕的名字呢……”他的话没说完,头顶连续挨了好几个栗暴。
连恩颤抖了两下,笔直瞪着前方一颗大蘑菇,就像在瞪毗格娜的脑袋,他呻吟道:“天哪,仓鼠?这就是所谓的一个优雅、不张扬,还很温暖的姓氏?噢!可恶,她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恩情?!”“真的?毗格娜把你称作索布里特?”吉耐特笑起来,“索布里特和素菲彼此相爱,因此作为素菲的后代,毗格娜的潜意识里一定保留了这个名字。这可是她对你的一片深情啊,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连恩继续向前跑路,他卖力地挥开遮挡视线的树枝,以掩饰自己的窘迫,可惜这么做很不成功,音和吉耐特看到他的脸颊通红。“一点也不值得高兴!”他嘴上嘟哝,心里想,噢,不过这还真像她会做的事,她总是这样,喜欢把令人害臊的话挂在嘴边!
“可索布里特是个叫人尊敬的魔法师!”吉耐特说:“为了帮助素菲,他创造了一种能够抑制邪恶力量的咒语,施加在素菲的身上,就像封灭师的封印魔法那样,把毁的力量封存了起来,这样才使得素菲如同正常人类一样活了下来。
“而这道咒语由七道枷锁组成,因此也被称作‘七重天’,索布里特是唯一能够解开七重天的人。
“假如把毁的力量比喻成一把剑的话,索布里特就像是剑鞘,他可以保护素菲使她远离伤害;反之,也可以打开七重天,使她成为毁天灭地的邪恶魔力,这两者全都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连恩的背影表现出吃惊的样子,可是他依然没有回头,或者说,他极力避免被人看到他此时的脸。
吉耐特问他:“倘若是你,你的选择是什么?”“为什么问我?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连恩大声说。
“是吗?”吉耐特笑起来,“难道你以为来到这里学习魔法,和毗格娜相遇,并且卷入一连串事件,这些都是巧合吗?”“噢……我讨厌被命运摆布!”连恩叫道。
这时,三人已经走近盖亚先生的办公室。
连恩下意识放轻脚步,挺直脊梁,在门上敲了两下,在门打开的最后一刻,他坚定地对自己说:“我并不是索布里特,我将用自己的方式来对待这件事!”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连恩等待了几秒,不见盖亚先生的大胡子,他伸手将门完全推开,屋子里竟然空无一人。“我闻到恶魔的臭味,快窒息了!”音躲在最后,用他的白手套捂住鼻子。
吉耐特在地上撒了些粉末,以测试屋子里是否有结界。
“毗格娜?你在这里吗?”连恩问道,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有反应了!”吉耐特指着熊熊燃烧的火炉说:“这里果然有道结界门,而且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它才刚开不久,毗格娜或许就在门的另一头。”连恩走到壁炉前,弯下腰仔细观察。壁炉底下的两个铁钩之间,粗壮的榆木烧得正旺,火光把他的脸映成橘红色。
这儿什么也没有呀,连恩心里想,这壁炉和一般的并无区别,一块烧焦的铁板、一段木头和两根拨火棒。
“吉耐特,那扇门……”他刚想问吉耐特结界门究竟在哪里,地面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所有的杯子和水壶从桌子上摔落,“乒乒乓乓”砸得粉碎,把三人吓得同时跳起来。
紧接着,一些白色的东西从地底钻出来,就像幽灵似的,越变越高大,渐渐显现在他们面前。
连恩命令自己保持镇定,随时迎接战斗,他原以为这会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对抗恶魔,可直到音尖叫出声,他才察觉到这些白色的幽灵原来就是祭祀厅门口的面具守卫,只是看上去比上一次更加高大。
“噢,为什么我的人生总要碰到这些麻烦的事情,我可是个很脆弱、很敏感的人呀!”音连续躲开了两名士兵的攻击,他开始哀号起来,“我是被逼的,每次都是!如果苏珊小姐怪罪起来,你们一定要帮我澄清……噢,别碰我的宝贝头发,再碰我就不客气啦!”吉耐特对着一位士兵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转身对着连恩叫道:“快跳进火里,去救毗格娜,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不用你提醒!”连恩正站在沙发上放雷电魔法,屋子里顿时弥漫了一股焦臭味,“假如你这么担心她的话,为什么不亲自去救她?”“别装了,你在跟我谦让什么呀,刚才明明一副急得要命的样子!”吉耐特一把拎起满脸错愕的连恩,对着他的屁股直接踹进火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中,才微笑地招手。
“去吧,这是你的宿命,祝你走运!”他一边打飞身后的面具士兵,一边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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