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比所说的月亮湖附近,连恩见到了谬夫人。
她站在一大簇潮湿、柔软的水生植物旁,脚边围了一群奇形怪状的小恶魔,身上鲜艳的长裙在灰茫茫的景色中,显得格外耀眼。
她仍然冷若冰霜,暗红色的长发随风飘荡,看到连恩也只是向汉萨投去责难的一瞥,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来瞪他。
连恩发觉她的脸色很不好,怀疑这是因为两种相反的力量,在她身体里并存的缘故。
圣疗师之所以被称为圣疗师,就是因为他们向来都使用神圣的力量,魔法也大多使用圣洁的草药作为媒介。
而暗影之力却正好相反,是最邪恶的力量,要把这两者完全融合起来,简直就像要把油和水混合一样困难,所以对谬夫人来说,这项工作也并非她想像得那么容易。
十多年来,随着暗影力量增强,她身体的负担必定越来越大,看她如今面容憔悴,未老先衰,就是最好的证明。
“您好,谬夫人,我们又见面了。”连恩开口说。他用眼角余光略微向后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道路忠实地告诉他,他现在是孤军奋战了。
吉耐特在开场白之前就拔腿开溜了,不,确切来说,他一见到谬夫人的模样,便不打算从树后走出来了。
“无论如何,她可是我们骑士团的团长大人,我无法对她使用魔法,”他无奈地跟连恩说,“你总不能指望我用魔杖去敲她的头吧?”
连恩同意他的说法,他原本就不希望让吉耐特和谬夫人公开为敌。
至于音,他比吉耐特溜得更快,而且说辞也更冠冕堂皇。
“抱歉,连恩,”他极其优雅地说,“我从来不对女士动手,尤其是美丽的女士。”所以他也躲了起来。
结果只有海比仍然停留在连恩的肩膀。它非常小心地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就是她!我能感觉得出来,她就是所有邪恶的核心。”
谬夫人冷冷地回答:“你好,连恩,我没想到你居然有胆量来见我。”她的声音好像能使周围的空气凝结成冰。“在你肩上的就是妖精王吗?”
“噢!居然连我的身分都知道,她究竟是谁?”海比抱住连恩的脖子发抖。
“妖精王陛下,你来得正好。”谬夫人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刚想通过这片湖到第七重天去找你。”
“你……你找我有什么事?”海比问。
“我想成为你的主人。”
“主人?”海比鼓起勇气说,“有够无聊!只有秘咒师可以做我的主人,而且你太老了,我不喜欢你的脸,它看起来像一张风干的桔子皮。”
空气进一步凝结了。连恩感觉到对面有无数冰针,向他们射过来,他悄悄对海比使眼色:住嘴吧,你会没命的!
海比也回以眼色——尽管他身体抖得不像话:嘿,我必须维护妖精王的尊严!而且我一直想学你,说说看这种话,那会使我显得很威风。
出人意料的,谬夫人居然没有发作,也没有真的射出几道魔法,只是对男孩汉萨命令道:“你过来,到我面前来。”
汉萨畏畏缩缩地走过去,一边解释事情的经过,一边请求谬夫人的原谅。在雾气缭绕的月亮湖边,恶魔们把他团团围住,腐臭气味以及刺耳的叫嚣,使他又紧张又厌恶,但比起谬夫人冰凉的视线,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了。
“我知道您不会真的想杀了他们,对不对?”汉萨有些天真地说,“所以我只是尽量拖延时间,可惜他们很聪明,很快就把我找出来了。”
“你的狡辩就只有这些吗?”谬夫人看着他,面无表情,她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唔……是的,如果这算是狡辩的话。”汉萨笑了笑,“但是……”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下面的话,谬夫人的神情一瞬间阴沉下来,气氛很不对劲,她的头发和眼珠开始变色,由深红转为更深的紫黑色,皮肤上出现一些红黑相间的斑纹,甚至连身材都变了形。
汉萨站在她面前,原本可以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后方,可现在这种差距陡然增加,汉萨的头顶只到她的腰部了。
可怜的男孩从没见过圣疗师呈现暗影姿态,吓得把魔杖都丢到了地上,他只顾着吃惊,压根就忘记了面临危险时一个封灭师应该做什么,以至于当谬夫人快如闪电的手指,戳到他眼睛时,他还像冬天里的冰棍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随着一声尖叫,汉萨倒下了。指甲却嵌入了冰块里。
谬夫人皱起黑紫色的眉毛,冷冷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连恩握着魔杖的手上张开一块巨大的、像花萼一般的冰盾,坚定地抵挡谬夫人的暗影攻击。
站在他身后的,是满脸愠色的音,他全身笼罩在殷红色的魔法光晕里,效果就像他本人一样华丽。
他的指尖有一根无形的操纵丝线,一直延伸到谬夫人的脖子上,只要她的手指再向汉萨的眼睛靠近一点点,极限精神幻术就会在一瞬间夺走她的所有知觉。
而在谬夫人的脚边,吉耐特一手护住汉萨的身体,另一手铸造了一堵结界墙,谬夫人假如再有进一步的行动,结界墙将吸收其大部分的伤害,然后反弹到她自己身上。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谬夫人的声音不怒而威,“连恩。”
“够了,夫人,”连恩说,“如果塞忒骑士团的魔法使,只能充当您的出气筒的话,我真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接受您的善意邀请。”
“你呢?你这不知名的小子!”
音气得要命,连贵族形象都顾不上,大声叫道:“我真怀疑我的眼睛出了问题!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狠毒的女人呢?会不会是上帝搞错了你的性别?”
“还有你……吉耐特!”
“是的,团长阁下。”吉耐特默默低下头,“是我。”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团长吗?”谬夫人厉声叫道,指着吉耐特和汉萨,“你们身为我的魔法使,居然敢违背我的命令,还对我使用魔法!”
“吉耐特……对不起。”
汉萨小声的道歉,一边擦着眼睛。
吉耐特露出无奈的苦笑。
“好吧!”吉耐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色砂糖,“我想再伪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夫人,老实说,我并不是效忠于您。您要是有留意骑士团的白色别墅,就会发现,那个名为吉耐特的房间,已经空了好多年了。”
“我知道!”
谬夫人阴森森地吐出一个名字,“亚丝。库里塔,你是她的学生。知道吗?我早就在提防那个老家伙了,若不是她在骑士团中的地位,我老早就把她除名了!”
吉耐特的脸顿时灰暗下来。连恩头一次看到他露出如此难看的脸色,他想他听到老师被侮辱,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然而接下来的话,让连恩无心顾及别人的感受,他听到谬夫人带着快意地说道:“你们以为,亚丝。库里塔行踪不定,我就没有本事找到她吗?”
他的心顿时收缩了好几次。
毗格娜!
与此同时,在奎恩山庄里,妮蒂亚和亚丝太太正在并肩作战,不懂魔法的库里塔老先生也加入战斗,让猎枪发挥了十足威力。
妮蒂亚气喘吁吁,她的左手由于过量施毒变得肿胀,脸色也略微发青,不过正如亚丝太太所期望的,她已经停止了哭泣。
收拾掉满地的面具士兵,妮蒂亚疲倦地在沙发上坐下。
“你真棒,妮蒂亚!”亚丝太太由衷的说,“你已经成为一个出色的调毒师了,我很为你骄傲。”
“是吗?其实……”
妮蒂亚低着头抹去眼角的泪痕,然后抬头露出一个释怀的微笑,“其实我很感谢连恩,我之所以坚持到圣玛度魔法学院,学了三年还不放弃,就是因为,他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
他曾说过:妮蒂亚,你拥有很棒的魔法天赋,不好好发挥太可惜了。
“三年来,我只是单纯地相信这句话而已。” “连恩,别分心!”
音大声提醒他,可惜晚了一步,冰盾一下子从他手上消失了,谬夫人的指尖几乎刺进他的喉咙。
“连恩!你果然是个傻瓜,要是我,我才不会相信这种女人的话!”音刚说完,他的操纵丝线被硬生生扯断。
谬夫人冷笑的表情仿佛在说:凭你这样的幻术,也想操纵我吗?这让音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谬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大,音是他们之中个子最高的,也不得不抬头仰视,才有办法看到她的脸。
但是她的动作,并没有因为身体膨胀而迟钝,随着暗影力量不断流露,她身后又形成了巨大的、黑色的羽翼,如同两道浓浓的黑烟,直冲云霄。所有的魔法到了她身上,都会被这股暗影力量所阻挡。
“哇!”
可怜的汉萨发出惨叫,因为谬夫人的脚踩到了他的肚子,吉耐特帮他摆脱了危险,自己却被一群小恶魔纠缠住。
“不行,她的暗影力量太强大了,我的结界根本抵挡不住!”吉耐特挣扎地说。
“可恶!”
连恩想到,他的巫术当中也有属于邪恶力量的暗影魔法,说不定这是唯一不会被阻挡的魔力,但是……“噢,我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够呢?”
这时,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回答他:“没错,你一个人的力量当然不够,那么加上我如何呢?”
“洛韦斯?”三人惊讶地叫道。
“还有我!”毗格娜笑嘻嘻地,从洛韦斯身后探出脑袋来。
海比高兴地扑过去,热情地拥抱她的脸:“主人!太好了,我还是喜欢光洁、年轻的皮肤。”
洛韦斯听连恩说了他的想法,立刻表示同意。
“暗影对抗暗影,真是个好主意!可是死亡之触?”他带着戏谑的表情问连恩,“你确定要使用这招?真的没问题吗?”
连恩勾起自信的唇角回答他:“你马上就会看到的,我已经完全克服了。”
他又转身拉过毗格娜的手,对她说:“听着,毗格娜,我现在要教你一道魔法……”
于是,三个声音同时念道:“在黑暗中潜伏的邪恶,月夜下徘徊的魔影,请与我的灵魂订下契约,将光明永恒囚禁,舞动吧,死亡之触!”
海比快乐的飞舞起来,对着天空展开透明的翅膀:“七重天的全体妖精们,来啊!让魔法的威力,增强十倍!”
难以想像的惊人魔力向谬夫人呼啸而去,她被卷入巨大的黑色漩涡里,发出绝望的嘶叫。
她黑色的翅膀像破碎的玻璃一般,片片掉落,然后越来越小,逐渐消失,紧接着,她的头发也恢复成普通的暗红色,颓丧地披散在两侧。
就在大家以为谬夫人在垂死挣扎时,天空却突然裂开一条缝,她被许多小恶魔托起,犹如一片虚弱的叶子般,越飞越高,狼狈地逃出了七重天。
连恩看着天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有种错觉——事实上,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感觉四周的景色突然间充满了色彩。
“你们有没有发现?”毗格娜轻声说,“海比好像长大了。”几天后的早晨,第七重天的王宫里热闹非凡。
“海比,你肥了好几圈,我快抱不动你了!”毗格娜笑嘻嘻地把海比送上王座。
妖精们不论老少,全都鼓起掌来,它们中的一些,还像蜜蜂一样“嗡嗡嗡”地环绕在海比周围,用这种方式表达喜悦。
海比宣布从现在起的一周为狂欢节,这意味着每个妖精都可以尽情玩乐,红酒、水果、美味馅饼和油炸薯条将无限供应!
全体妖精再一次欢呼起来:“海比陛下万岁!”
“如何?”海比得意的哈哈大笑,“和人类一样,我们也有狂欢节。”
“同样令人提不起兴趣!”连恩评价说,比起狂欢,他还宁可去练习魔法。
“会吗?”
毗格娜倒是兴致勃勃,事实上她对这类活动一点抵抗力也没有,“我想吃松饼,我想跳舞,对了!我们可以去户外野餐,阳光、蓝天、草地……再也没有比这些更叫人放松的了!”
“很可惜,我得回去工作。”洛韦斯站起来,不无遗憾地说,“我可怜的部下们还在会议厅等我,假如我不回去宣布会议解散,他们就会一直等下去。”
“我也不去。”连恩刻意冷淡地说。他生怕毗格娜当众提起他欠她约会一事,急忙转身,走到吉耐特那里去。
吉耐特和音正在为晚上的节目内容争论不休:究竟是举行一场热闹的舞会呢,还是一次歌唱大赛?
不过这里面又有一些无法避免的问题,譬如说,一个人类怎样和一个只有手掌那么大的妖精共舞?
唱歌用什么语言?传统妖精语呢,还是阿尔坎乡下的方言?
对于后者,吉耐特很有研究,他自信可以说出流畅地道的家乡话,但不能保证别人能听懂。
“噢,吉耐特,你无趣的程度快赶上连恩了。”音极力想说服他,“我一点也不想听你说方言,过于特别的口音和完全没有口音,这两者都叫人倒胃口,关于这一点,连恩应该深有体会。”
连恩觉得他话中有话:“你为什么每件事都要扯上我?”
“我只想告诉你——”
音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顶华丽到过分的帽子,戴在他的银发上,煞有介事地说,“快快苏醒吧,被愚蠢的自我意识,压抑到喘不过气来的年轻人!对自己过分严格,就好像把一头大象塞进皮靴里!抛弃你的理智,舍弃你的自尊,把心拖回到它向往的所在……”
“砰!”连恩不等他说完,就把手里的馅饼丢了过去。“抱歉,一时手滑。”
音可怜兮兮地在吉耐特的背后哭诉:“太没有良心了!我只是想告诉他,该放松的时候,就别对自己那么严格。”
“放心吧!”吉耐特十分确定地说,“他只是在害羞而已。”
又一块馅饼——由于手滑——径直地向吉耐特的脸飞过去。
无论如何,最后大家还是决定采纳毗格娜的建议,去户外野餐。
音凭借他独有的浪漫眼光,为大家选择了一个合适的野餐场所,吉耐特铺上一大块红白相间的桌布,毗格娜用她喜爱的食物点缀桌布的每个角落……连恩则扭捏地坐在一旁。
“可恶!”他红着脸说,“躺在这种难看的桌布上,把食物摊在地上吃,一边吃还一边大笑,你们为什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做这么丢脸的事?”
“这有什么丢脸的?啊,看起来实在是棒极了!”毗格娜做好了她的特色果汁,逼着连恩咕嘟咕嘟喝下去。
吉耐特和音也不甘示弱,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把连恩从矜持的贵族阶层拽到平民堆里来。
妖精王海比捧来一个大竹篮,看上去兴奋得要命。
“猜猜看这是什么?”
它把篮子递到大家的鼻尖底下,只见里面装满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圆珠,表面有着如同金属流动的光泽,折射出炫目的色彩,阳光使它们看起来既可爱又迷人。
“我猜是葡萄?”
毗格娜流着口水说。
“才不是!”海比温柔地抚摸它们,“这是新生的妖精,它们即将成为第一重天的新公民。”
“哇呜!”所有人发出高兴的呼喊,笑声中也夹杂着感慨。
海比在毗格娜的耳边悄悄说:“主人,再过几天我就要性别分化了,我决定当名女性。”
“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是的。”海比羞赧地低下头,“我开始相信主人的话,我也想寻找我的”索布里特“,噢,但愿在妖精世界会有这么一个家伙存在。”
“一定会有的!海比,你会很幸福的。”毗格娜和海比紧紧拥抱,“我现在真心祈祷,但愿七重天不会再破裂,但愿砂糖之森不会再出现!”
毗格娜跳起来,面带自信地双手叉腰,“好吧!既然海比为将来做好了打算,我现在也要来做一个伟大的计画。”
“你想要干什么?”
看到她这副架式,连恩就有不好的预感。
“我想过了,连恩、吉耐特、音、洛韦斯,还有妮蒂亚小姐,都是十分厉害的魔法师,我们可以成立一个比骑士团更厉害的除魔团,这很有趣吧?”
“除魔团?”
连恩迟疑了一下,破天荒的没有表示反对。
就连最不可能加入他们的吉耐特也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他可以考虑看看。
“那么,”毗格娜笑着说,“就这样决定了,这个除魔团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叫作——砂糖守护团。”
“不要!”连恩第一个出声否决,“我恨砂糖!”
他想,如果毗格娜坚持她这个计画的话,他决定成立一个反砂糖协会。
砂糖之森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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