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半透明的阿雷瓦飘出屋子,以看好戏的心情,观赏连恩和洛韦斯的对决。
刚才洛韦斯用一道冰魔法漂亮地打伤连恩,令他觉得非常痛快,他忍不住跳起只有烟雾才办得到的舞蹈,把身体扭成各种好笑的形状,同时对洛韦斯下令:“先别那么快杀他,为了惩罚他刚才对我的不敬,用魔法一点一点折磨他……”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你!”由于命令被打断,阿雷瓦不悦地停止舞蹈,狠狠瞪向声音的源头——他起初以为那是连恩在说话,可是连恩的距离遥远,声音不可能如此清晰。
这时那个声音又说:“站起来,连恩!”
阿雷瓦这下明白了,打断他的人原来是洛韦斯。
但这怎么可能?
假如洛韦斯处于被操纵的状态,他根本不会反抗操纵他的幻术师……可是反过来,假如他没有被操纵,那又为什么要打伤身为伙伴的连恩?
“喂,我是你的主人!”阿雷瓦不甘心地飘过去,试着再对洛韦斯施放更多的魔法,洛韦斯头痛欲裂,却偏偏就是不理他。“可恶,气死我了!”
连恩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立刻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要知道,洛韦斯对于他们之间的较量,向来都是非常认真的。连恩此时一点也不怀疑,既然洛韦斯当初可以为了公平对决而冷冻自己的身体,为何现在不可以故意受控于幻术师的操纵魔法,只求跟对手来一场最后的生死大决斗?
噢,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死脑筋!
连恩想,他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绝不赞同,明明还有更好的方法来分出胜负嘛!不过当意识到洛韦斯的真正意图之后,他就可以采取完全不同的应对策略了。
“班先生,能不能请您帮个忙,管住这个透明人的嘴巴?”连恩说,“您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就行,千万别插手。”
屋子里的班先生微微一笑,念出一个咒语,手里的白光移动到那缕轻烟上,阿雷瓦顿时变成一块白色的石板,既不能开口,也不能跳舞。
连恩不再把注意力放到毗格娜身上,因为他确定,洛韦斯仍然拥有自己的意识,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毗格娜的事;而相对,他也不再束手束脚,担心自己一时失控而伤到洛韦斯。
“既然这是你所希望的,事后我才不会向你道歉!”他脱下已经破破烂烂的外套,举起魔杖,对准洛韦斯的脸。
“很高兴你终于明白了!”洛韦斯刚毅的脸庞上有了一丝变化。
连恩说:“来吧,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对决了,你对毗格娜的执着和感情羁绊,就在这里彻底做个了断吧!”
“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连恩!”洛韦斯叫道,“就用这最后一击来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索布里特!”
两个人同时挥出魔杖,不约而同施放了火系魔法,四周顿时成了一片火海,焦味混合著雨后的泥土气息,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不一会儿,火海中窜起两条人影在空中相撞,激烈地争斗,这一次他们又开始了水系对决,汹涌的波涛从天而降,像两条盘旋的大蛇,互相咬住尾巴,双方势均力敌,各不相让。
毗格娜见洛韦斯的魔杖击中了连恩大腿上的伤口,心脏不由扑通乱跳,可是看到连恩也用魔法回击洛韦斯,打伤了他的肩膀,她的心脏又紧紧揪了一下。
在他们两人对决期间,她的心始终这样浮浮沉沉,一会儿因为紧张吊得老高,一会儿又因害怕而沉到谷底。
“我不明白,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互相残杀?”
毗格娜伤心地看着他们,“他们老是这样,互相看不顺眼,为了一个索布里特的名号争来争去……可是这有什么意义?我喜欢连恩,因为他是我的王子,我也喜欢洛韦斯,这是当然的,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呀!”
“有时候,你要知道,”班先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平静而温和地微笑说,“问题之所以是问题,就因为人们只从一个方面来考虑,但事实上,问题通常不止一面。”
“你觉得我的想法错了吗?”毗格娜问。
“对错并不是关键,你只是看得不够透彻,在盲眼人看来,事情会变得很不一样。”
“在您看来,事情是怎么样的?”
班先生又笑了笑,把脸转向难解难分的两个人。“这两个人都要在今天失去某样东西,而同时,又会获得另一样东西,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因为清楚,所以更要这么做——
“洛韦斯是为了失去,而连恩则是为了获得,在这个问题上,唯有一分胜负才能做出最好的抉择。”
毗格娜听得懵头懵脑。“我不懂,”她嘟哝说,“你们总是说些叫我糊涂的话。”
她想起洛韦斯也曾说过让她难以理解的话。“我很难过,这种难过,就好像寄出一封信,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等待着……却等了三十年才收到回信一样。”
她好像能感受到那种悲伤,却无法了解为什么。
连恩的水蛇被打得四分五裂,他藉由冰块做成的临时扶梯,跳到一棵树上,对着洛韦斯念一个高阶咒文:“漫天狂沙!”
龙卷风呼啸着席卷过去,把洛韦斯吹到了天上。
同时,连恩刚在树枝上站稳,龙卷风的另一头传来隆隆雷声,一道迅猛的雷电魔法向他袭来,打断了树枝,他不得不跳到地面,以防身上再多出两个窟窿来。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他们?”毗格娜惊呼一声,拍了拍胸口,她的心脏很不舒服,这样下去,她恐怕会等不到看见他们分出胜负。
“快了,很快就会结束了。”班先生用一种洞察一切的口气说。
毗格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就像班先生预言的那样,事情很快起了决定性的变化——由于一个疏忽,连恩的半边身子被魔法冻住了,而幸免于难的那条腿又受了伤,所以一时间他能使用的就只剩右手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连恩和洛韦斯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种眼神让毗格娜意识到:最后的时刻来临了!她害怕地闭上眼睛,拒绝去看这一幕。
“咯啦啦啦!”
首先打破平静的是冰块的碎裂声,随后紧接着的,是频繁移动的脚步声、嘶叫声、喘息声……以及一长串被狂风遮盖的咒文声。
毗格娜隐约能够听到连恩吐出的词句:“毁灭与终结的暗影死神,降临我身……在黑色的大地与我共鸣,连接失落的自我,燃烧不悔之誓言……让永恒的黑暗取代黄昏的夕阳,让阻拦我的敌人聆听末日的钟声……”
“不要!”毗格娜睁开眼睛尖叫,没来由地,这个咒文让她相当恐惧,“停下来,我不要这样!”
她的双手高高举起,念出一个她自己也不了解的咒文:“交错!缓和!静止……”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背诵完整,就发现有一只手从背后掐住了她的脖子。
“嘘,安分一点。”班先生柔声说,“别打扰他们。”他的眼睛看着前方,微微笑着,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威胁别人。
毗格娜试图反抗,却只是徒劳地发出呜呜声,她感到呼吸困难。班先生……他究竟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洛韦斯凄厉的一声惨叫,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毗格娜看见他倒在一棵折断的栗树后,浑身浴血。
洛韦斯!她很想大叫,可是嗓子发不出声音,班先生冰凉的手指正紧紧攥住她的喉咙,指甲嵌入皮肤,她觉得自己只要稍微挣扎一下,就很有可能被他扭断脖子……
“住手!大家全都住手!”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央求的声音。
正在战斗的人纷纷停下来,看着发出声音的人。
吉耐特抓着多罗小姐向他投来的冰箭,从林子的另一片空地跑过来。
亚丝太太从屋顶探出头,大惊失色叫道:“噢,天哪!”
迦奥先生也停下封灭魔法,喃喃说:“你究竟是什么时候……”
音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提着垂头丧气的雷依那走过来。“怎么回事?”他诧异道,“为什么会有两个班先生?”
果然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班先生,站在众人面前。其中脸色惨白的那一个,就是刚才出声制止大家的人,他扶着木桩慢慢向前走,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像是在忍耐巨大的伤痛。
而另一个,就像大家看到的,他正使劲掐住毗格娜的脖子,嘴角带着残忍的微笑。
“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我不能再等待了……”他的脸皮渐渐碎裂,头发掉落,露出一张又老又丑的女人脸——谁也想像不出来,她就是之前那个美艳、高傲的谬夫人!
显然在一开始,她趁着混乱袭击了班先生,把他藏起来,然后取而代之混进了大伙之中,等待和毗格娜单独相处的机会。
谬夫人的声音随即变得又低又哑。“我等了足足二十一年,可是总有人跑出来破坏我的计画,使得事情一次又一次脱离我的掌控,看看我现在变得多么糟糕!”
她的喉咙发出恶毒的嘶叫声,“二十一年前,我本可以通过修依夺取毁的力量——罗尔告诉我,他的仪器还没有完善,必须花上五年的时间才能吸取完整的毁,我只好把修依关起来,对他下诅咒,可是他却在五年的最后一刻逃走了!
“虽然逃出我的手掌心意味着诅咒开始起效,他活不过十年,但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无法容忍的失败!
“我不得不多等十几年,等到下一位秘咒师长大,然而当我好不容易发现新的机会时,罗尔却察觉到他的儿子连恩是一名索布里特,为了保护儿子,他居然自杀了……
“噢,我受够了,我决心一个人完成这项伟大的计画,可是偏偏又有那么多人来妨碍我!我再也不能等了……现在我已经抓住了秘咒师,我一定要成功,谁也别来碍事!”
谬夫人放开毗格娜的脖子,改为揪住她的手腕。她的体内开始涌出黑紫色的暗影魔力,逐渐形成巨大的翅膀,在空中“扑哧扑哧”作响,然后她飞起来,试图带着毗格娜离开森林。
“跟我来吧,连恩。”谬夫人发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向连恩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从刚才到现在,连恩始终低着头,坐在身受重伤的洛韦斯旁边,接二连三的冲击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先是艾德先生的地狱式特训,使他遭受整整七天的非人待遇,再来是和洛韦斯的决斗,他自己的伤不去说,用终极魔法打伤洛韦斯让他非常歉疚,而在还没确定洛韦斯的伤势之前,谬夫人又使出这样卑劣的花招,抓住了毗格娜……
“毗格娜!”想到这个名字,连恩恍然从梦中惊醒,猛然抬起头,“她想把毗格娜带到哪里去?”
他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咬牙站起来,目光跟随着半空中那个黑漆漆的枯瘦身影。
谬夫人飞得很慢,很小心,好像故意在等他追上去。
她疯了!连恩心想,七重天世界的那次战斗把她伤得那么重,她已经衰老成这副模样,现在还想打什么主意?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定又是个阴谋,可是看到毗格娜被吊在半空中的模样,他不容许自己犹豫不决。“我得去救她,我们彼此发过誓。”
盲眼班先生摸索着向连恩走过去,对他施加一个缓慢治疗的圣疗术。
“这个魔法只能暂时消除身体的疼痛感,并增加你的体力和魔力,在它有效期间内,你会达到身体的最佳状况,但是记住,千万别勉强自己,因为魔法消散之后,伤痛会加倍返还到你身上。”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连恩感激地说,他觉得身体顿时变轻了,力量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追向那个黑影时,洛韦斯抓住他的脚踝,颤抖地说:“拜托你……救救她……别让她变成毁。”
“洛韦斯。”
连恩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痛苦中混合著悲伤、不舍、无奈……以及淡淡的眷恋。
“我彻底输了……”他咬着牙,极力克制嘴唇发抖,滚热的东西从他眼里流淌出来,“所以,我只有拜托你来完成我的心愿……连恩,别让毗格娜像我的母亲一样……消失不见……”
连恩握紧他的手,慢慢站起来。
“那当然,”他回答,“我是索布里特,能够决定毗格娜要不要变成毁的人,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
谬夫人的身影已经小得只剩下一个黑点了,连恩丢下洛韦斯,全力追赶。
其他人也跟着他跑。
毫发无伤的音和迦奥先生率先跟上去,接下来是亚丝太太和妮蒂亚,跑在最后的是吉耐特。
他担心骑士团的副团长和魔法使们会跟上来,于是沿路放了许多使人眼花撩乱的结界门,但事实上他是多虑了——看到自己的团长变成这副模样,他们再也提不起兴致,脸色一个个都变得跟阿雷瓦一样,又硬又白。
连恩跟着谬夫人穿过树林,跨过小溪,越过桥,走上一条乡间的道路。
这时已经接近黄昏,夕阳把半个天空染成金红色。
谬夫人的黑影就像是这片美丽景色当中的一个污点,越变越大,越飞越低,最后停在一片被木桩围起来的麦田里。
连恩走进去,发现麦田突然变成了荒野,麦子在一瞬间全部枯萎,仿佛有人给它们洒了催化剂一样,而取而代之的是,地里长出一条条黑色的触须,每条触须的顶端都有一个胶质吸盘。
这种触须,连恩真是再熟悉不过了。看来谬夫人还没有死心,他想着,但是她难道不知道吗?未完成的东西就是未完成,数量再多也没用!
谬夫人撒完种子,转过身,面目狰狞地瞪着连恩。“我以为你们会斗得两败俱伤,没想到你居然还这么有体力。”她用手指掐着毗格娜的脖子,凶狠的威胁道,“快,和我签订契约!不然我就杀了她!”
“我知道您不会。”连恩悄悄给毗格娜使眼色,然后平静地看着谬夫人,“您既然那么想得到毁的力量,为什么不直接从毗格娜身上吸取呢?”
“噢,假如可以就好了!”谬夫人叫,“这样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可是你以为秘咒师的力量有这么好夺走吗?别废话,快在这个魔法阵里签上你的名字,这样被吸收的魔力就会是我的了!”
她说起话来气喘吁吁,显然暗影力量正在折磨她,也夺走了她的高傲和冷静。
“我不认为这是个明智的决定,秘咒师的身体和普通人不一样,她们可以容纳毁,而普通人却不行,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不是普通人!而且我还没有得到完整的力量,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谬夫人歇斯底里地叫,“我等了太久太久,绝不让你现在来破坏!”她怒气冲冲地向连恩伸出一只枯瘦的爪子。
瞅准这个时机,毗格娜朝着谬夫人的另一只手臂一口咬下去,趁她痛得松手时,她一低头,从手臂下钻了出来。
“到我这里来,毗格娜!”
连恩张开双臂,紧张地大叫。
“连恩!”
毗格娜拼命跑。
怒不可遏的谬夫人在身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更多的暗影力量从她身体里渗出来,包裹住她苍老的皮肤,使她看起来比原先大了许多倍。
她越涨越大,稀疏的头发由暗红转为黑紫,邪气使她面目全非,不管从哪方面看,她都已经变成了一头十足的怪物。
“杀了你们!”
她吼叫着扑向毗格娜。
“……比风雪更寒冷,比死亡更绝望,禁锢一切温暖的复苏……冰天咒!”
连恩眼疾手快放出一个魔法,漫天冰霜降落在谬夫人头顶,却在转眼间被那双黑色的翅膀所阻挡。
糟糕!非暗影系的魔法对她无效!可是已经没有时间施放第九级魔法了。眼看谬夫人的利爪就要追上毗格娜,连恩飞快奔上前,抱住毗格娜,奋力扭过身,把背对准谬夫人……
“嗤!”
巨大的利爪不偏不倚刺穿了连恩的左胸,把他高举起来,鲜血像泉水一般喷出,在空中形成触目惊心的血雨,溅在毗格娜的脸上。
毗格娜的瞳孔刹那间收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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