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家赶到这片长满黑色触须的田野时,一切已经太迟了,连恩就像一只刚刚被捕获的猎物,悬挂在谬夫人巨大的爪子上,在空中任人甩来甩去。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生气。
“天……天哪!”音发抖地叫,“怎么会这样?”
“妮蒂亚!”亚丝太太抱住几乎昏倒的外孙女,轻拍她的脸颊,“振作点,亲爱的,快!把你带来的魔法药水拿出来!”
妮蒂亚的脸色苍白,好像随时都会厥过去,她必须拼命咬着嘴唇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按照亚丝太太的吩咐,她找出一种效果最强的腐蚀剂,把它交给音。“上帝啊,求求你……”她捂着嘴泣不成声。
“过去未来的迷幻,祈愿草的迷幻,孤注一掷的迷幻,远古妖精啊!”音高叫着,用幻术把自己的魔杖变成了一把巨大的弓,又借来吉耐特的魔杖作为箭,强效腐蚀剂就挂在箭的前端。
他拉开弓,闭上一只眼睛,瞄准挂着连恩的那只爪子。
“小心点,别伤到连恩。”亚丝太太十分紧张。
“当然会的,我说过,你们别小看我嘛!”音凛然说道。箭“嗖”地一声射了出去,正中圆心!
谬夫人仰起头惨叫起来,声音惊天动地。
音的魔法箭射中了她的手腕,刺穿了暗影保护层,强效腐蚀剂沾在她的皮肤上,立刻开始腐蚀肉体,顷刻间,她的整只右手从手腕上掉了下来。
爪子松开了,连恩被抛到半空中,从毗格娜头顶飞过,划了一道半圆的弧线,掉进迦奥先生的臂膀里。
“他还有气!”迦奥先生欣慰地对他们说,“班的魔法效果还在他身上,保住了他的命,他暂时不会有事。”
“这真是太好了,感谢上帝!”吉耐特和音急切地跑过来,亚丝太太抓过自己的斗篷,包裹住连恩的身子。
妮蒂亚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用消毒魔法防止伤势恶化。可连恩伤得实在太重了,脸色白得像个死人,气息也相当微弱。
他们知道这样下去可不行,一旦治疗魔法的效果过去,他会挺不住的。他们必须想办法带他离开,并且在离开之前还必须阻止谬夫人。
可是……这种时候,还有谁能阻止得了谬夫人?
“可恶!我要杀!杀死你们!”谬夫人吃痛地捂住右手手腕,越加愤怒地乱吼乱叫。
暗影魔力迅速裹住她的伤口,使得手腕一点一点再生。她的身体还在膨胀,像一个气球一样,不受控制地无限变大,翅膀几乎触到天边了。
“毗格娜呢?”吉耐特突然想起来,望向被黑色触须遮挡住的瘦小身影,大声叫道,“毗格娜!快过来,到我们这里来……”
听见有人叫自己,毗格娜呆呆地晃了晃身子,就像一个被线牵着的木偶,慢吞吞转过脸,把大家吓了一跳——她整张脸上布满斑斑点点的血迹,鲜艳的红色触目惊心。
她那双灰色的大眼睛空洞无神,焦距对在了遥远的地方,好像透过他们看着另一个世界——每个人都发现,她的灵魂似乎不在那里了——天哪,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啊!
“噢,天哪!可怜的孩子!”亚丝太太悲伤地捧住脸,“她肯定是看到了那一幕……”
“毗格娜,别害怕。”吉耐特冒险走过去,试图唤回她的神志,他指着迦奥先生怀里的连恩,“看,连恩在那里,他……”
吉耐特还没说完,就被毗格娜的哭声打断。在看到连恩的一刹那,她像发疯一样哀叫起来:“不……连恩!他死了,连恩死了!呜,神啊……别对我这样残忍,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能够忍受一切,只有连恩……只有连恩,把他还给我!”
“毗格娜,听我说,连恩并没死……”吉耐特难过地看着她,竭力跟她解释,可是已经迟了,他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哢啦!
“不!”吉耐特惊恐地退后。
哢啦!哢啦!
封印的枷锁一个接着一个打开,毗格娜抱着头发出凄厉的喊叫。
大地开始晃动,黑暗在悄无声息中延伸开来,看不见的影子喘息着、狞笑着,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脚底的触须不断发出嘶嘶声,乌云遮住天空,黑暗渐渐笼罩了荒野,景象模糊了,空气中有种恐怖的成分,叫人喘不过气。
毗格娜的身体也随之发生变化——每个人都不愿看到这一幕,可事实上却发生了!
大量的暗影魔力从身体的每一处涌了出来,就像谬夫人那样,毗格娜也变得越来越大。
她的头上长出一个白色犄角,比从前的更大、更长,就像一头独角兽。
紧接着,她的左手和右手开始变形,坚硬的白色物质从指尖凸起,形成锋利的爪子,上臂和肩膀被暗影魔力缠绕,变得黏稠、膨胀,宛如两团表面发光的黑雾。
哢啦!哢啦!
第四、第五重天的封印也跟着解开。毗格娜的左脚和右脚上生出黑色的羽毛,她变得几乎和谬夫人一样了。
“……怎么办?”吉耐特焦急地说,“必须得阻止她,不然我们将会有两个谬夫人了!”可是他们毫无办法。
所有人提心吊胆地看着毗格娜,其实只经历了很短的时间,他们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只听又是一声,“哢啦”!第六重天也破裂了!毗格娜的背后长出巨大的黑色翅膀,黑雾直冲上天,遮蔽住仅剩的阳光。
黑夜提早降临,最糟糕的事即将发生!人们仿佛能听见毁隔着一层薄薄的云雾,发出咯咯的笑声。
“呜……呜……”
毗格娜呜咽着,抱紧双臂,全身痉挛般地抽动。
现在只差最后一道封印了,等到第七重天破裂,毁就会完全被释放出来。
她仿佛也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自己作为人类的部分即将消失,在最后的时刻,她发出绝望的叹息:“再见……”
在这声叹息之后,她只感到悲伤,悲伤,悲伤……悲伤就快要把她吞没,就这样消失吧,她闭上充满泪水的灰眼睛,让黑暗中的手牵走她仅剩的意识……
“毗格娜!”一个声音响起。
那是连恩的声音。他躺在地上,用全部的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你在跟谁说再见?”
毗格娜睁开眼睛,停止哭泣,转身寻找声音的源头。
“想想你对我发过的誓!”连恩大口大口喘气,才得以艰难地说下去,“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变成毁,你难道忘记了吗?”
“连恩!”毗格娜嚎啕大哭,终于变得像平常的她了,“可是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假如你再继续失控下去,我恐怕就会真的死了。”连恩说完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力气开口说一个字,但是他知道,毗格娜会没事的。
令人不安的第七声“哢啦”终于没有发出,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可是事情还没有到真正使人安心的时候。
谬夫人已经大到难以想像的地步了,就连变大数倍的毗格娜,也只是刚到她的膝盖而已。
可是在某个时刻,谬夫人突然停止生长,她的身体似乎是达到了膨胀的极限,再也不能承受更多的力量了。
“好痛苦……好痛苦……”
她发出呻吟,暗影力量使她变得歇斯底里。
她开始疯狂挥动两条没有形状的手臂,让白色的利爪像鸟一样满天飞舞,然后,为了释放身上过多的魔力,她张大嘴,深吸一口气,准备向地面上的人们喷出可怕的暗影魔法。
“不行,你不能伤害他们!”
毗格娜伸出双臂,挡在大家面前,她的脑海自动酝酿一个咒文,在她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她已经把它念出来。
“温柔宽容的生命之神啊,请回应我的祈求,让那希望的种子播撒在残破的大地,让不灭的光辉引导我们走向胜利的殿堂。
“破碎吧!千百年的宿命之轮,从虚无的开始到混沌的终结,封印吧!毁灭与死亡的邪恶魔力,由我而始,随我而终!”
几乎是同时,谬夫人口中喷出一团巨大的黑影,而毗格娜的手里却施放出一束耀眼的白光,两股力量猛烈撞击,发出轰然巨响,在空中产生巨大的爆炸,地面随之震动。
过了很久,满天灰尘消散之后,空中只剩下了两个黑色的雾团。
雾团的颜色已经相当暗淡了,并且在表面起了一层层的黏液,正像蜡烛泪似的往下淌。
随后,毗格娜和谬夫人便从黏液中滑落下来,掉到地上,逐渐缩小、恢复。而那些黑色的黏液也渐渐融化,失去形状,在光秃秃的地上形成一大滩污水,然后慢慢地,越缩越小,消失不见了。
毗格娜昏了过去,连恩艰难地爬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
谬夫人的头发又恢复成原先的暗红色,脸庞看起来像一个接近五十岁的中年女人——这才是她的真实年龄。
她虚弱地呻吟了一声,支撑起身体,想要用一个圣疗魔法治疗自己。然而无论她叫多少遍:“治疗!治疗!”却没有任何魔力跑出来。
如今她不仅失去了所有的暗影力量,就连圣疗师的力量也消失了,她已经彻底地,成了一个普通人。
可是她仍然不甘心。“都是你们!噢,我的心血,我的愿望……”她抓狂的跳起来,向连恩扑去,只是气势上弱了很多,连恩的一道冰冻魔法就把轻易的把她制服了。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看来,一切都结束了。”亚丝太太站起来,感慨道。
“是啊,都结束了……”吉耐特跟着说,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我们该如何处置谬夫人呢?放她走吗?”
吉耐特看看迦奥先生,迦奥先生又看看连恩。
“不行,”连恩坚决地说,“她的思想里还有邪恶的东西,让她活着,迟早还会出事。”
他微微抬起手,刚要蓄力,一个声音阻止他。
“住手!”
艾德先生不知从什么地方走出来——他可能是刚刚赶到,也可能一路跟踪过来,但这一点也不重要,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他走上去击昏了谬夫人,然后把她抱起来。
“虽然她罪不可恕,但是连恩,你不能杀她。”艾德先生郑重其事说,“因为她是我的姐姐谬罗尔兰。古兰蒂,也就是你的母亲。”
连恩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我说的是真的,这就是你的父亲罗尔先生一直为她制造仪器的原因,他深爱着她,才会甘心被她利用,可是他又深爱着你,无法眼看着你们母子互相伤害,所以最终选择了自杀。
“事实上,他在自杀前,曾把你托付给我,所以才安排你到圣玛度学院学习。可是对我来说,一边是我的亲姐姐,另一边是我的外甥,我始终找不到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法……
“不过现在,”艾德先生微笑着说,“事情总算结束了,谬夫人身体里的邪恶力量消失,恢复成普通人,而毗格娜的七重天再次被封印起来,秘咒师的宿命打破了,你们成功了——我认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不知有谁说过,现实并非是童话,世上没有什么最好的结局。
毗格娜自从和谬夫人进行了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之后,再也没有醒来,只是像睡美人一样,沉浸在她的世界里。
连恩向圣玛度魔法学院提出休学申请,告别了各位伙伴,带着毗格娜回到古兰蒂城堡疗养。
“没关系,我会等,一直等下去。”他对所有关心他的人说,同时也跟自己发誓。
吉耐特、音和妮蒂亚尤其难过,当然,最难过的要属洛韦斯,他没有责怪连恩——虽然他很想这么做,但是为了保留在古兰蒂城堡做客的权利,他默默忍耐悲伤,一心一意期待毗格娜有天会醒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秋季。
没有了连恩和毗格娜的学院生活,对吉耐特他们来说,显得既单调又冷清。
吉耐特已经退出了名存实亡的塞忒骑士团,学院的课程对他来讲太过简单,于是他整天无所事事。
音也和他一样,变得比以前更像一个慵懒的贵族,虽然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但他还是忍不住怀念跟连恩斗嘴的日子。
妮蒂亚非常同情毗格娜,当然,也更替连恩难过,如今对她来说,能不能顺利毕业已经不重要了。她想,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看到连恩和毗格娜快乐的在一起。
“哪怕把我自己的幸福分给他们也行啊!”她叹道。
最后,他们实在受不了枯燥的学院生活,也忍耐不住想念的心,决定去探望连恩和毗格娜。
恰好一个月后是连恩的生日,妮蒂亚提议在这一天偷溜进古兰蒂城堡,给连恩一个意外的惊喜,这个提议获得了音和吉耐特的一致同意。
在近似煎熬的等待中,这一天终于到了,妮蒂亚一早就拉着音和吉耐特冲向集市。
他们发现,要买的东西真的非常多!
为了让连恩能够打起精神,他们特别制作了一份礼物单,上面写满了别出心裁的礼物,每一项后面还附注一大堆说明,总之,要让连恩在生日的时候感到快乐就对了。
“我还想给毗格娜挑一份礼物。”妮蒂亚拿起一条漂亮的蕾丝围巾说,“她会喜欢这种颜色的,和她的黑发非常相配。”
穿过吉耐特制造的结界门,他们来到古兰蒂城堡的后院,绕过几个凉亭,躲开一些忙碌的家仆,然后像一串老鼠一样,偷偷摸摸溜进城堡里。
在经过一间收藏油画的房间时,他们不小心撞见了洛韦斯——他正好也来看望毗格娜。
经过一番劝说后,洛韦斯也加入了潜行者的行列,甚至还自愿充当城堡内的向导,把他们三个引到毗格娜沉睡的卧室。
“连恩每天中午十二点都会进来看毗格娜,他非常准时。”洛韦斯跟他们说,“这样的话,你们还有大约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好极了!”
吉耐特说,开始着手布置房间。
妮蒂亚从下面把各种装饰品递给他,音则弯下腰,在一个角落里制造他的神秘道具,嘴角还带着诡异的微笑。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屋子里的老鼠顿时慌作一团,每个人都紧张得要命。
“彩带,彩带在哪里?”
“快把你的手拿开,你挡住我了!”
“噢,我忘记要扮什么鬼脸了……怎么,已经来了吗?”
“嘘!”
脚步声一点点接近了,接近了,然后在门口停下,门把开始转动。
“现在开始数,”吉耐特低声说,“一、二、三——”
所有人同时跳起来,对着来人大喊:“生日快乐!连恩!”紧接着,各种各样的道具向对方砸了过去。
假如仔细观察的话,依稀能够分辨出其中的几种:狂欢节上常用的节日彩带,面粉、鸡蛋以及不明绿色液体的混合物,会发出恐怖笑声的番茄酱,会像虫子一样蠕动的鲜奶油……
总之,这些足以让人发出惨叫的甜蜜小道具,全部都倾倒在了第一个进门的人头上。
“啊哈,大成功!”音高兴的叫起来。可是当对方拨开一片黏糊糊的液体,露出一张老脸时,他又惊叫:“天哪!你是谁?”
倒楣的图拉鲁太太站在那里,满头五彩缤纷,她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这正是我想问的,你们是谁?”
连恩从门边探出一个脑袋,从鼻子里哼道:“是一群傻瓜!”
就在这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早安!”把大家吓了一跳。
毗格娜醒了过来。
她坐在床上,揉着眼睛向他们打招呼:“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在我的屋子里。”
四周突然变得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然后,连恩第一个冲上前,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发出满含激动和喜悦的叫声:“上帝!我永远感激您!”
毗格娜的脸颊迅速绯红,慌张地叫:“连连连连……连恩,大家都在看,放手啦!”
“不放!”
音感动地扑上前,抓住连恩的袖子央求:“啊,真好!我也可以拥抱你们吗?”在一阵死缠烂打之后,他最终被连恩一脚踢飞。
“快放手,不准乱摸毗格娜!”
洛韦斯拿起蛋糕丢连恩的后脑勺,并把用剩下的甜蜜小道具,一古脑全浇在他的头顶上。
连恩很有理由相信,他这么做纯粹是在泄私愤。
吉耐特好心地帮图拉鲁太太擦拭脸上的黏液,他好不容易擦干净,图拉鲁太太的脸又变得湿漉漉的了。“连恩少爷,真是太好了!”后来她一直哭,怎么也停不下来。
妮蒂亚又哭又笑,把鲜花撒在每个人的头上,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可是她非常确定,这真是有史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毗格娜懵懂地看着大家,仍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觉得自己作了一个很长、很曲折的梦,梦的内容记不太清,可是在梦醒时候,能看到大家的脸,实在是件很棒的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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