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白云航还没走到县城,砂场的郑老虎已然欢天喜地赶了过来,他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十分客气地赞道:“白大人此去檀香村大破魔教,以后加官晋爵不在话下,对于登封县民更是功德无限!”
白云航却是把话挑白了说:“要苦力?”
郑老虎笑道:“刚放走了一批,眼下正缺人手,大人这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按老规矩办!”
白云航却道:“这些教众中却有不少人是各大门派的弟子,都有些武功!你弹压得住?那些师门你开罪得起?”
这郑老虎用人畜无害的语气说道:“大人只管放心,我那砂场有数十护卫,都是回乡的老兵,打起江湖好手一个顶仨,光是长弓就有十二把,其余的兵器也很齐全,我又提拔了几名监工,他们各有心腹,到时候自然能弹压得住……”
“至于上门寻人的,请大人放心,小心保证做得干脆利落,让他们不白走一趟,在小人的砂场干上几个月,与师兄弟们同甘共苦,感情日进!”
白县令心道:“这家伙心够黑的!”
郑老虎见白县令不说话,见两旁无人,当即轻声说道:“当然少不了县令大人的好处!”
白县令点点头大声喝道:“把那帮冥顽不化的魔教教众交给郑老板,让他们到砂场吃吃苦,明白凡事都要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
俘虏中颇有十分顽固的魔教教众,甚至还对押送的公人说道:“兄弟,入我圣教,保你事业成功……”
结果挑出一百多个,郑老板嫌少了点,白县令当即喝道:“不肯退出魔教的,向前一步!退出魔教者,向后一步!”
当即又挑出七八十号人,郑老板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白县令回府后知会了干练公人:“此番审讯魔教妖人,力求快刀斩乱麻,除首恶之外当天审完了!”
公人办事效率甚高,让这帮人宣誓退出魔教并立字为据,罚了些银两就放走了,只剩下十几个地位甚高之辈,白云航变了脸:“既然在魔教做到十大长老这一级,这银子自然赚得甚多!好好给我审,加点大刑也无妨,只要把他们的藏金给我弄出来!”
只是这些人都坚称自己穷顿得很,没赚到什么银子,处置这些教徒又花了三天时间。
那边虎翼军可着急得很,登封是个好地方,特别是杏花村的姑娘们堪称一绝,县城也好玩得很,花起钱如流水一般,只是前次领去的粮食马干眼见要见了底,雨小将军屡次派人前来催要,白云航却是笑道:“正在筹措之中,请贵军不必着急!”
实际上,光是白县令衙中的积蓄就足够虎翼军支持半月以上,只不过如此筹措才能显得出白县令的劳苦功高,这一次雨小将军亲自前来催讨,白县令带着笑脸说道:“恭喜雨小将军,下官已然筹措了不少银粮!”
雨小将军不由一喜,却是平平淡淡地说道:“不知筹了多少?”
白县令先奉上了单子,刚够虎翼军支持三天,雨小将军总算放宽心了,这时候白县令趁热打铁,他说道:“前次剿办匪人,本县缴获了些物资,现下尽数供大军使用!”
雨小将军初时并不在意,只是看到那二十枝佛郎机火铳后,不由喜上眉头,当即说道:“白县令办事甚力,雨辰立即给登封林府尹行个呈文,让林府尹好好表彰白县令!”
他军中有五个指挥,按编制应有一千枝火枪,只是由于补充不力,实有不到九百枝,他早盼望着补充一批新式火器,只是虎翼军处于河南,一两年恐怕不会打什么大仗,朝廷自然补充到其它更需补充的部队。
白县令当即笑着说道:“多谢雨小将军,现下有两桩事情想请雨小将军助一臂之力!”
雨小将军心情好,当即说了四个字:“有求必应!”
白云航施了个大礼道:“雨小将军,本县按惯例是每月要向林府尹上解银粮,现下大军寄食自顾不瑕,雨小将军既是苏大人面前的红人,能否请苏大人暂免这段时间的上解银粮!”
雨小将军当即道:“这好说!这好说!此事对贵我双方都有大利!下一桩是?”
白云航说道:“本县不服王化者甚多,县内想为捕快购置些弓箭刀枪,只是无处置办!听闻雨小将军军内尚有多余,本县可以出资购买!绝无流入盗匪之可能,还可以充实军资!”
虎翼军换装后确实有不少淘汰下来的兵器,原本是用来训练新兵,只是近几年将士都觉得这长矛加上火枪威力无比,新兵训练也是尽练长矛阵法,这些兵器几成废物,一听说有机会能出清库存,雨小将军当即道:“好好好!那自然是要照顾的,给你打个八折!明日你带银子取货吧!”
白县令原本是想将那二十枝火铳留下自用,后来一狠心,尽数交给了雨小将军,又准备购置些弓箭,到时候遇敌就是箭雨如下把人射成刺猬。
雨小将军心满意足地回自己营中去了,这边沈青玉又赶了过来,白云航当即笑脸迎了上去:“沈掌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沈青玉笑道:“有个人想见你啊!”
说着就把白云航拉出了县衙,一直拉到两条街外的客栈,打开房门,一个梳着流苏髻的丽人轻笑道:“想不到白公子竟是位百里侯,晓薇失敬得很!”
丽人依旧,仍是凝脂般的玉脸,一双温柔恬静的慧目,一段雪白的粉颈无意间显露出几丝妩媚,上着白藕丝对衿仙裳,下着素色百褶裙,无处不流露着无尽的成熟风韵,白云航也曾是江湖中人,心中有些窃喜,当即施个礼道:“云航见过沈姑娘!”
沈青玉击节笑道:“妹子,我可是把白县令给请来了,你们的买卖要他帮什么忙,就只管开口便是!”
白县令打了一个哈哈道:“沈姑娘请讲!”
沈巧薇嘴角带着微笑道:“那就多谢白公子了!这些年来,咱们姐妹蒙朋友们照应,做了点小买卖,只求和气生财,只是眼下确山虎嘴寨耿大嘴那个恶霸实在太蛮横了些……”
白云航连声称赞,沈巧薇却带了点哭声:“这耿大嘴,他欺男霸女,我们姐妹也不去管束他,他自立门户也罢了,好分好散便是,可这恶霸竟然想要一统河南绿林道,到处拉拢山寨,硬要夺了姐妹们这份基业去!姐妹们虽是女儿家,可好歹有些志气,非得与这恶霸拼到底!”
白云航哈哈大笑道:“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挑白了便是!我白云航一定尽力!”
沈青玉代他妹子答道:“白大人,眼下耿大嘴这恶霸到处拉拢豫中豫西的山寨, 我妹子着实有些应付不来……现在想请白大人往道上发个话,自然也少不了白兄弟的好处!”
洛河七寡妇的基本实力,就是河南道上的过千家山寨,当然只是号称而已,若是当真有过千家山寨,苏会办早已经被吓得逃回汉阳去了,只不过实数过百家倒是有的。
这些山寨也不一定都干没本钱的买卖,新朝鼎立之际,河南战乱频发,几是赤地千里,民间苦不堪言,立砦自卫者此起彼伏,这些寨子农闲时也偶尔客串趟将做些没本钱买卖,耿大嘴就是其中典范。
他原本只是个小小寨主,借着乱世扶摇直上,很是招揽了一些英雄豪杰,又与邓州枣阳的掌旗部总们时相往来,再加上他的三寨主徐震曾是罗汝才的部将,后来落魄时被耿大嘴从死人堆中救了出来,这人带兵的本事非凡,用兵也很果断凶猛,平日也很得兵心,很快就打下了一片基业,不数年自有数千亩良田,虎嘴寨中有逾千砦丁,确山一带的小山寨不是被他消灭就是奉其号令,振臂一呼即号三千砦丁。
既然一统小半个豫南道上,耿大嘴自有一番野心,很想一统河南绿林道,做一做总盟主的滋味,如果统御数万绿林好汉,天下何处去不得!投前朝说不定还能得个总兵,投大顺也有个八九品的小官,至于投奔鞑子?鞑子都退到关外去了,你找死啊!
他经过这三年苦心筹划和经营,他突然发难,带着河南道上十数家山寨自立门户,当即打得洛河寡妇们一个措手不及。
洛河七寡妇干的是坐地分赃的买卖,所以地位超然,为避嫌疑手上只有百八十名好手,可在官府里的靠山着实不少,从会办署、府到各州县的官吏、文员、捕头、步马弓手头目都有她们的人,通风报信、伪造行文以至于营救入狱的绿林豪杰都能派上大用场,可论起说话份量来,还当真没有超过白县令的。
白县令手上有数十名捕快,其中也有些好手,也很有些胆魄,敢与少林寺争执僧产斗个不分胜负,虽然这点实力在洛河寡妇中算不了什么,可是加上官面的背景,却是很可观了,这些山寨行事之前也得考虑一下官府的立场,若是大大得罪了官府,山寨自然没多长时日可活。
现下的河南虽然不是铁板一块,可没有一家山寨嫌自己命长,敢于公开打着前明的旗号,便是自称“赤心十三寨”的野草十三寨,也只敢私下打着大明的旗号,若是大大得罪了官府调来了虎翼军,有谁能敌得过!
再说听说白云航的伯父就是中军部都督白旺白大人,有这样一位伯父做靠山,谁都得掂量自己的份量。
白云航却笑道:“好说!好说!开封府内十九家山寨,现在有哪一家已经被耿大嘴拉拢过去了?”
许州驻有虎翼军,这开封境内的山寨也自然比其它府少了不少,沈晓薇答道:“黄羊寨等六家向耿大嘴投了投名状……”
白云航大笑道:“沈掌旗,沈姑娘!现如今在咱们这,当真说话管用,一位是林府尹,一位是雨小将军,林府尹或许指望不上,雨小将主却是沈掌旗的将主,沈掌旗,你为什么舍近求远啊!”
沈青玉苦笑道:“这等事情,哪敢劳动将主!再说了,雨小将军是统领官军的大将,咱妹子的这笔买卖,怎么能叫他知晓!就是躲都来不及了!”
白云航击节道:“沈掌旗,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们雨小将军是何等人物,你和你妹子的事情能逃过他的法眼?他故作不知罢了!再说,我也是个官,雨小将军也是个官,沈掌旗也是官,若有了好处,绿林官军都可以是一家人,何况是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这种小事!”
沈青玉有些心动,沈晓薇却很有些主张,她当即道:“白县令,那是肯帮忙了!这事若成了,以后开封绿林道的大事情,恐怕都要听一听白县令的主张,白县令若不嫌姐姐的银子少了些,也可以在其中 分润一二!”
白云航笑道:“在下尚能在雨小将军面前说上话,愿意为贵姐妹们牵线搭桥,再加上沈掌旗,只要许以厚利,这事情已经有三四成把握!”
沈晓薇盈盈一笑,给白云航倒了一杯清茶,十分恭敬地递了过来:“以茶代酒,晓薇敬白兄弟一杯!一是敬白兄弟此去马到功成,二是敬我能慧眼识英雄!”
白云航大笑道:“那就多谢了!”
为官者必须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有了洛河寡妇相助,以后这登封县内绿林道肯定成不了大气候,他满脸欢喜地回到衙门。
还没坐下来,那边沈越又拉着白县令的手说道:“大人,小人有要事相商!”
转到衙门最后面的后花园,刚一开园门,只见园中亭子中坐着一个文雅的青衫文士,手持棋子,目光盯着棋盘,正在一人独自手谈。
见到白县令走了进来,他站了起来,朝白云航笑了笑:“前番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只见这青衫文士身材甚高甚瘦,一脸斯文,脸上有几分傲气,左手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颇有些弱不禁风之感,似乎见过一面,却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
沈越说道:“这是我们熊大师兄!”
熊大师兄?不就是前次围攻县衙那帮熊耳山弃徒的大头目吗!白云航不由一惊,眼神有戒备之色,那边熊大师兄却是放下手中的书册,一拂袖子,笑道:“白老板!听说你最近发达得也,不知有什么生意可以照顾小弟啊!”
白云航风浪也见得多了,当即笑道:“且不知熊兄有什么本钱?云航正想干上一票大买卖!”
那边沈越赶紧给双方牵线搭桥:“白大人,熊大师兄!前次的误会全是少林大悲庵的和尚挑拨离间,两位都是极有见识的豪杰,暂且放下吧!”
那边熊大师兄不改文弱书生的模样,坐了下去道:“白老板,不知有什么大买卖啊!我手底下有八十个能打能拼的弟兄,虽然都是从少林寺爬狗洞出来的,可是个个服我号令,勇悍得很,熊某不才,有了这八十弟兄,也敢自夸能以八十破四百……”
他是在自吹身价,白云航笑道:“不知与虎翼军相比,八十战八十,谁胜谁负!”
当即把熊大师兄的身价贬得一文不值,做无本钱买卖,第一是练的是眼力,要挑到易斩的大肥羊眼力最为重要,熊大师兄这帮人在眼力上却不怎么高明,常常是肥羊变猛虎,自然也不容易发家,其余要腿脚灵活,一定要能跑能藏能追,这倒是他们的长处,至于武功,做没本钱买卖不是去拼命的,是去发财的!
当然了,也免不了一两个武功特别之辈,在强人中起着中流砥柱的作用,但无论如何,一指挥的官兵能打得几千流寇到处逃窜,而眼下登封境内就有两千五百虎翼军将士,那边熊大师兄却笑道:“还不知白县令这买卖有多大?少林有八千僧兵,三万俗家弟子,更是号称逾万僧兵,据说白县令现下并无半把弓箭并火铳,捕快不过三十人,堪称好手者不过两人而已……而我却有八十能战精兵!”
这是继续自抬身价,顺便把白云航贬得一文不值,白云航笑呵呵地问道:“我登封县正缺个兼职捕头的步弓手头目,不知熊兄能否屈就?”
接下去,熊大师兄的反应出乎于白云航的意料之外,只见他当即跪了下去,一边哭着一边抽泣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熊曦一定肝脑涂地,报答大人!”
根本不复方才那潇洒从度的气度,官场之上从来是没有什么豪侠之风地,白县令笑道:“起来吧!熊捕头,实是屈就了!原本以熊头目的才学,做个掌旗也不为过,只可惜本县眼下没有位置啊!不过只要熊头目立了大功,我保举熊头目去作个掌旗!”
步弓手头目,多是各县私设之职,统率人数不定,少则领数人,多可率百余人,要知大顺军中以十余人为一哨,每哨设一哨总,十哨为一掌旗,设一掌旗,掌旗之下尚有两部总,依熊大师兄的实力,刚好可以编一个不足编的掌旗,只是这掌旗增设须由中军部核定,公文往来十分繁琐,所以各县往往私设步马弓手,然后向本府、本省报备。
熊曦好久才起身,他抹着眼泪道:“小人奋斗多年,直到眼下才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多谢大人的知遇之恩!”
白云航笑骂:“都是江湖豪气之辈,何须学那病猫!”
熊曦这才擦干了泪水,恢复几分潇洒气度,那边沈越也连声道:“恭喜熊大师兄了!”
熊耳山的一帮少林弃徒跑了两百里路好不容易赶到登封县,熊曦绞尽脑汁终于策动数千人围攻登封县衙,怎料人算不如天算,虎翼军骑兵突至,驱散了人群,熊大师兄身上也挨了几鞭子。
他仍想在登封干上一大笔买卖,便隐忍了下来,哪料想大军突至,吓得一众少林弃徒个个规规矩矩,整天窝在客栈之中。
很快他们就眼见着坐吃山空,要抓到官府去法办,一众少林弃徒想找大悲庵的主事,哪料想也早被虎翼军逐出登封县,而眼下登封境内大兵云集,时不时有官兵设卡检查,当真是步步杀机,熊大师兄也是有些英雄气短。
这一日却在街上遇到了沈越,经沈越一说合,他已然是十分心动,在登封县做个捕头自然在远胜于在熊耳山上过苦日子,何况白县令有大军作靠山,这几日可以说是显尽了威风。
何况他与少林寺素有恩怨,此来登封也多半为了寻仇,再经过一番牵线搭桥,就受了白县令的招抚。
这边打趣沈越:“还叫熊大师兄?要叫熊捕头了!”
熊曦却有担心道:“大人,小人和这帮师兄弟在官府有些案底!”
白县令却不担心,他说道:“从来是强人翻身做捕快,这有什么可担心!前次查办檀香村颇有斩获,本官正要向开封府行个呈文,顺便把你们的名字附上便是!保管将案底销个干净,对了,熊捕头,你手头到底有多少人?”
熊捕头当即实话实说:“大人,倒是有七十多人,都是些精壮的汉子,只是还没问过他们的意思……不过这些人都是小人带老的,十有八九愿意跟着小人!”
白县令正缺一支能战的家底,沈越这一次纵不是雪中送炭,也算是锦上添花,因此白云航对沈越笑道:“沈越,你去协助熊捕头将你们那批师弟兄收编过来,这事情若是办得好了,以后你做你大师兄的副手便是!”
沈越心中欢喜,当即和熊曦一起收拢那帮师兄弟,七十多人中只有几个人是一向独来独来惯了,不愿投身于公门,其余都成了白县令手下的公人。
白县令当即决定检点这六十多人,他朝这帮少林弃徒看了一眼,吃了一惊:“没想到干强人竟是如此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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