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后何斌与周全斌便各自去了台南与澳门,张伟自从库从拨付了银两,交给一群台北衙署的吏员们去内地招募人来种植甘蔗,又派施琅带了刘国轩及冯锡范,亲去内地沿海招募壮丁,充实军队。
一忙活便是大半月过去,那何斌早已自台南回来,他却是闲不住,与张伟简单交待了几句,便自坐船去查看招募种蔗农夫的情形如何,在闽南直呆了月余,暗中将人数募齐,待他自闽南返回,施琅等人却也将事办妥,早他数日返回了。
却说这沿海地方虽民风不以出海为耻,民众只要是生计困难,便唯有出海一途。故而募人却是极易。自万历中期后明廷朝政腐败,民生日渐穷困,是以福建出海下南洋谋生之人甚多,何斌施琅等人招人故而也极是容易。可惜招人容易,出海却难。明朝一向反对民众出海,凡出海者皆被视为叛离中国的无君无父之徒,商船出海,尚且要出据堪合,逾期不归者,要拿办船主,追查责任,出海多少人,回来也要多少人,管束极严。因而台湾岛上数万人,无一不是偷渡而来。此次又是招人种蔗,又要壮勇之士建立军队,动静极大,何斌施琅光是花在贿赂官员身上,便用去了好几万两白银。
春去夏来,恍惚数月,十万亩甘蔗田已然开垦播种,上次收获的数千亩甘蔗早就榨成白糖,送往台南去了。却原来荷兰人一向对白糖生意颇感兴趣,原本要何斌每年上缴十万白银以为赋税,何斌左右打点,又是好话说尽,总算是以四万白银谈妥,但在总督揆一知道台北尚种有甘蔗田之后,又下令何斌每年需上缴万亩甘蔗田所榨白糖,何斌嘡目结舌之余,深悔自已多嘴,只得告诉揆一,现在台北一共种了不到五千亩的蔗田,揆一无奈,只得令先全数上缴这些,待明后年,便要缴足万亩。
张、何、施三人又召集会议数次,深恨自身力量不足而致人勒索,便决定今秋甘蔗大熟后,所得银两尽数用来打造炮船,待时机成熟,好向荷兰人连本带利讨回。
这一年按西方历法,是1625年,中国历史上的天启五年,张伟来此已是一年有余,目前诸事都算的上是一帆风顺。何斌自内地返回后,又劝说张伟暂不计较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屠杀华人,将两人所有的小型商船都换成了“马尼拉大帆船”,将两人的商业线路由中国——印度——巴达维亚(现印尼雅加达)——日本的航线转为中国——澳门——马尼拉——南美洲,西班牙人向来是由澳门购入中国货物,如生丝、丝绸、茶、瓷器等,由马尼拉再运往南美,自1580年以来,南美的丝制业,织布业早就崩溃,中国货物美价廉,南美市场早已被中国货占据。只是一向由于路途遥远,其间航线又被西班牙人控制,中国商人无法涉足罢了。即便如此,由于西班牙人无法用低级的香料来换取中国的高档产品,只在数十年间,便有价值四亿比索的南美白银流入中国南方,张伟深知,其间十余年内,在满清断绝所有海外贸易之前,由南美、日本流入中国市场的白银将占有世界白银存量的四分之一还多,如此数量的白银流入,张伟自然不会错过机会。此次与何斌共同自西班牙人手中购买了十艘吃水千吨以上的“马尼拉大帆船”,直航南美,在交给西班牙人一定的海上贸易费用后,在澳门装满货物,远航而去。
两人在卖掉小型商船前,计议了一番利弊。何斌原想留下小船,继续在中国南洋之间赚银,但张伟坚持卖船,而且从西班牙人手里买船的事,也要对所有人保密。两人对话放出风声,只说是要专心在台湾发展,海上贸易决心放弃。
果然不出张伟所料,郑芝龙听闻两人如此,却是放下一块心病,原本忌惮两人在台湾基业稳固后要争雄海上,现下两人卖掉商船,他心头一阵轻松,购买张伟卖给他的台湾土产时,也分外客气许多。杨帆原要将张伟买遇害荷兰商船之事透漏给荷兰人知晓,郑芝龙权衡再三,止住杨帆,令其不得多生事端。至此张伟在台湾,暂且消弥了外患,短期之内,算是没有人再打他的主意了。
诸事顺利,张伟原也该轻松些时日。可惜周全斌赴澳门后已有数月,却是一直未归。其间派人去澳门寻访了数次,却是全无消息。澳门地方皆云没有此人来购买武器。周全斌携带巨款,身边有十余人跟随保护,若说是被人打劫,张伟却是不信。他耳边成日都有人嘀咕,都说那周全斌与其它诸人见财起意,带着银子躲到内地,或是跑到南洋做富家翁去了。张伟起初不信,后来时间过的久了,心里也有些焦燥起来,只是心底到底还有些不敢置信,若说他全然看错了周全斌此人,张伟是打死也不能认同的。
这一日已是立秋,但台湾天气炎热非常,立秋时分人稍微一动便是汗流浃背,张伟来自现代,享受惯了空调冰茶等降暑物品,原也是极怕这酷热天气。去年夏天他尚在澎湖,便整日价躲在房内,用买来的冰块放在铜盆中,搁在屋中四角降温,仍然是热的不行,要说这耐热的功夫,却是比之施琅何斌等人差的远了。今夏人已是在台湾,这台湾却是比澎湖热的多了。但张伟却是一日未歇休,整日冒着酷热与诸人各处巡查,尽管穿着薄绸长衫,也是终日未曾干汗。何斌施琅见状,想此此人去年躲在屋内避暑的情形,各自皆佩服不已,均各自感奋,做事更努力了多。
张伟早上便去了蔗田巡查,这数月来张伟皆是安置新来人口,规划蔗田,布置建设糖厂,忙的不亦乐乎。因已有四镇,那种蔗之人离四镇较远,只是与宁南镇相接,张伟布置人手,将木栅墙又拉长了数里,新来人口尽住于其中。现在条件却是比张伟刚来时好的多了,台北瓦匠、木匠甚多,虽要新盖数千间房屋,却也只是月余的功夫便告完备。因这批人是因种蔗而来,所种甘蔗又是新品种竹甘,因而张伟将此镇命名为:新竹。
眼下台北已有五镇,人口十万余,人来人往,皆面色饱满,不复在内地时面有菜色,无精打彩之状。张伟上午巡视新竹镇与蔗田,见虽然天气炎热非常,但各人仍在田间忙分碌,镇上也很少见到游手好闲之人,心里大是满意。午饭之后,本想睡个午觉歇休一会,后一想,那三卫士兵最近皆是交给施琅训练,自已没有过去查看一下进度如何,现下突然想起,却是有些不放心,那施琅一向重视个人武力,忽略整体训练,虽交待给他训练大纲,只怕他未必照办。张伟若是想不起来也罢了,突然想到此层,立时便坐立不安,当下就召了车夫,乘车向镇北镇外的兵营驶去。
这兵营在镇北镇外约十里处,吸取了当年鸡丝卫士训练扰民的教训,特地将兵营建设的离城镇稍远,十里距离不足以扰民,若是镇上有警,又可以快速赶到,当初张伟选址时,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待行进兵营,便可看到一排排绿色营房间疏有序的排列于前,营房四周,亦是用青砖建起围墙,按施琅的意思,随便搭些帐篷茅舍便足以为营房了。施琅云:“兵士原本便是要吃苦,若都是住起大瓦房,吃的大鱼大肉,还打的甚仗,大明的兵士,食的都是猪食,住的也只是草舍,人家可不是一样能打仗。”
张伟嗤笑他道:“施倔驴,我且问你,大明的军队战力若何?遇财可抢劫么?遇色可强奸么?”
施琅无言半响,方答道:“这些都是为将者的责任,若是军令森严,谁敢犯禁?”
张伟又道:“无赏且可言罚?兵士若穷,打仗时自然要劫掠,方能养家糊口。你当明朝的大将都是傻子么,放纵士兵大掠百姓,只是为了让士兵发财,然后才能管好。若照你的意思,将咱们的兵弄的跟乞丐似的,将来若有战事,你施琅能管的住才有鬼。若是一味的杀人,只怕你也难以服众。”
施琅至此方无言,见张伟流水般的银子花将出去,只是暗暗心疼。要说明军的饷银每月也是有数两不等,不过中间上官扣点,下发的时候成色不足些,再掺上几块假的,每月能拿上一两二两,便已是烧了高香。那还是明初时事,明太祖见众官员克扣兵士,曾道:“那小兵每月只领了几两银米,还有一家老少要奉养,你们这般克扣,当真是丧尽天良……”
到了明末,朝纲吏治败坏,想领到现银早就不可能,便是打了胜仗,朝廷说每人赏上十两二十两的,能拿到手的,不过是十分之一罢了。每月只能领一些掺了石子的碌米,吃不饱,也饿不死罢了。小兵唯一的出路,便是打仗而不死,不死又能抢掠,那样才能弄几个现钱。施琅没有带过兵,虽然颇有将才,这内里的关系,却是不懂。张伟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于是这台北五镇的兵士,每月足银五两领着,还有五两的伙食费用,比之明军不知道高了多少,上头还有话,若是打仗,不计首级计功,只要参战,便各有赏赐。训练出力者,一样可计功。每月从训练高手中选出头三名,各赏白银若干,于是本来只是想混口饭吃的五千新兵,吃的舒服、住的惬意,拿的满足,各人都是心悦臣服,施琅每月向张伟报告情形时总说,这些新兵在训练上到是当真出力的很。
此番张伟若不是担心施琅在方法上出错,到也是不需要来视察。待张伟进了营门,正见数千军士们列队排操,正在分别训练张伟交待的正步、踏步、列队、立正等步兵操法,还有的在持枪默立,练习持枪,亦有一群人浑身泥土,正在训练匍匐前进,跨越障碍,张伟一见之下便即放心,想象中的施琅领着一群肌肉男苦练举磨盘的景像并未出现,当真令张伟长出一口大气。
虽是周全斌迟迟未归,但张伟装备新军火器决心已下。因银子大半支付给了周全斌使用,只好先放弃火炮和自已铸造的打算,又另派人去澳门买了五千只西洋撞击式燧石枪,比之当时明军装备的鸟统,这种欧洲最新式的火枪更轻便,击发速度更快,虽然射击的距离与明军鸟统一样不能超过五百米的距离,但射击精度和火药杀伤力,却是比明军鸟统大上许多。原本这五千支枪还配有刺刀,但在施琅的强烈要求下,取消了刺刀,而是配上自日本购买的倭刀。比之中国式的大刀,这种倭刀钢火更好,刃口更薄,使用起来轻便,配合火枪,无论近战远射,张伟手下的这支军队,应该是配备了当时世界上最好的冷热兵器装备了。
即便如此,张伟仍是很不满意现在的火器装备,其实在辽东明军步兵中,也早就是全火枪装备,明军一营五千人,三千六百人为步军鸟统手,四百名为操作野战火炮的炮手,还配备一千骑兵。虽然鸟统装填不如张伟镇远军的新式燧石枪方便,击发速度与射击精度也远远不及,持欧式火枪又经过训练的士兵能在一百步内准确的击倒敌人,而明军鸟统的有效射程只是在五十步内,而且面对敌军重甲便全无办法。尽管如此,十余万配备鸟统的步兵竟然对六万的女真骑兵全无办法,而且当年萨尔许一战,与努尔哈赤交战的全是关外精兵,且刚刚战胜倭寇,每一路兵力并不弱于女真,然后全数装备了火器的明军四战全败,杀伤女真骑兵更是万中无一。这充分说明,火器不强,只能守而不宜攻。后来明军火器及大炮全数用来守城,这才暂时遏住后金的攻势。
张伟玩过《太阁立志传》,知道当时日军的“三段击”是怎么击溃武田家的骑兵,但所谓武田重骑,因日本铁矿匮乏,大半只是在身上包些铁片罢了,却如何能与重装铁甲达数十斤的女真重装骑兵相比?
摆在张伟面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寻访当时欧洲最好的工匠,将前发枪改为后发装弹,将实心火炮研发升级为开花弹,否则的话,将来面对凶猛的女真铁骑,究竟能否一战而胜,到是难说的很。
营内众将见张伟亲来查阅,便由施琅带头,身后刘国轩、范锡范等人鱼贯而来,向张伟屈膝行军礼,诸将与兵士不同,皆是身披三四十斤重的铁甲,天气闷热,众将身上铁甲叮当做响,跪在张伟面前,扬起一阵阵的尘土。
张伟见众人从额头流下雨点般的汗滴,心内对施琅如此做派甚是不满,不过到也不好当面驳斥他,只得淡淡一笑,命众将起身,卸下战甲说话。
众将如逢大赦,当下不顾施琅眼色,各自将身上铁甲脱了下来,一阵微风吹来,各人都觉得轻爽了多。
张伟向施琅道:“施琅,现下你做了镇北军副统领,又兼任金吾卫统领,事务烦重,可不要累坏了,快将铁甲除下。”
施琅无奈,只得也脱了甲,虽是心内不满张伟命令,身上到也是舒服许多。张伟见场中军士未敢因他来而有懈怠,赞道:“诸统领,你们带的兵不错。如此,我放心多了。你们定的军令细则,我不干涉。各人有各人的规则,将要知兵,方能带好兵。诸位放心,我不会对你们的具体做法多加管制,我管你们,你们管兵,大家省事。”
见众将脸有得色,又因自已说不干涉而做松了口气的模样,张伟却竖起手指来警告道:“令行禁止,这一条无论如何马虎不得。咱们的兵小节上可以不管,但只要敢违抗上官命令的,无论如何不准宽怠,这是条原则。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带兵有松檞军纪的,丢官罢职都是轻的!”
见有人呈上茶水,张伟啜了一口又说道:“当年戚继光戚大帅为什么能打败倭人?还不是他练了一支强军出来。军强强在哪儿?就是强在军令上。百姓都传,当年戚大帅为了严肃军纪,连自个儿子都砍了脑袋。为什么会有这种传言,那自然是因为戚家军的军纪好。那一年戚大帅调往蓟门做总兵官,带了六千浙兵去上任。那北兵骄纵惯了,连将军们都管不了。戚家军早晨到城外,天忽降暴雨,六千人站在雨地里整整一天,虽有体力不支而晕倒者,但无一人敢乱走乱动,也无一人敢开口抱怨,那北边将军们都惊呼:‘将军之令可至如此乎?’连自已人都慑服于戚继光的军令威严,还有什么敌人是他打不败的?”
见众人诺诺有声,张伟一笑:“今日就说到这儿。我也不看会操了,咱们不弄这些虚的。”又竖起两根手指,张伟道:“今日我来,一要看士兵跑步的速度与耐力,二要看士兵枪法,你们各自去准备。”
众将皆听令而去,张伟见众人都走远了,方端起茶碗狂饮了一大碗,又示意身边亲随继上凉茶,递上湿毛巾擦汗,他也是热极了,只是当着众将的面,努力克制罢了。
在施琅等人的命令声中,一队队士兵排列整齐,准备接受张伟的检阅。
众将将令一传,那操场上顿时是鸡飞狗跳,尘土飞扬,众军士乱纷纷跑做一团。张伟皱眉,这古人就重视正规的训练,虽然张伟再三强调,要重视战场上的突发性,要加强训练内容的突然性。照目前的状况来看,施琅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
一直乱了十几分钟,数千名军士方全部列队完毕,掌旗官一打旗令,六千人沿着石子铺底的路面长跑起来。张伟给施琅下达的标准就是后来中国陆军的越野跑步标准,每周这些军士皆需负重在山上跑五公里,现下是在平整的路面上跑,且又没有负重,只是身上背了一支枪而已,于是一个个跑的脚底生风,都想在张伟面前表现的好一些,没准第一个跑到的当场还能升官儿呢。
不到半个小时,所有士兵皆已跑完全程,张伟肚里暗赞一句:“这些家伙可都比老子跑的快多啦。”
表面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微微颔首,又令士兵不得休息,随机抽出一百名来打靶看枪法。众将也不知他是喜是怒,也不敢在人选上捣鬼,于是各自在自已属下中指指点点,挑出人来。虽尽力选了几个平时枪法好的,却仍是各自抹了把汗。
这些兵士在家时皆是修地球的农夫,要么也是些小商贩之类,明朝虽不禁私人拥有火枪,但贫苦人家,又无处射猎,没事使那火枪做甚?故而当兵之前大多从未摸过火枪,更别提瞄准打靶了。“砰砰砰”一阵枪响过后,大多打靶的士兵都成绩不佳,甚至有几个人脱靶不中,看看远处坐着的张伟,又看看脸色铁青的直属上官,那些士兵一个个害怕起来,只恐张伟一声令下,把他们拖出去砍了。
张伟心中其实很是不满,他知施琅等人到底在心里无法摆脱冷兵器时代对火枪的偏见,在施琅等人眼里,火枪兵还是做为一种辅助兵种才是正道。固而在士兵刀法训练上更肯下功夫,而对火枪的使用和训练上,就不肯多费心力。当然,现下没有好的火枪教练也是士兵枪法不佳的主因,毕竟自已练的再苦,也没有高手点拨一下效果更佳。
心头无奈,表面上却不好太过斥责诸将,只淡淡吩咐几句一定要加强训练,张伟便离营而去,临走吩咐施琅,晚上到他府中,有事相商。
施琅自任了镇北军副统领,又兼管金吾卫,成日奔波于镇北镇与军营之间,后来事情越发繁杂,每日忙的他头晕脑涨,无奈之下,只得不顾老婆的阻拦,带了行李睡到军营里来。他做事便是如此,要么不做,要么就非得做好不可。这支军队如何训练,如何发展,这些时日来他也考虑的颇多,见张伟召他去议事,施琅准备一下,便准备去说服张伟,放弃现在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至傍晚无事,施琅吩咐刘国轩等人加强戒备,不得懈怠,自骑了一匹马,也不带亲兵,打马自向张伟府中奔去。
一进镇北镇外木栅围墙,施琅就感觉今日大不同往常,全镇上下尘土飞扬,包括几个镇首在内,所有人等都在大街上打扫,几十辆三轮小推车来来回回,将镇上的垃圾推向镇外的垃圾场而去。施琅拉住镇首一问,却原来是张伟从兵营回来时有了闷情逸志打量镇上的风光,原来心情还不错的张伟一见镇上污水横流,垃圾处处,苍蝇成片的乱飞,还有那猪、牛、狗、鸡到处都是,这数月里一直在镇外忙着种甘蔗的张伟却不知这台北五镇自人口日多后,这卫生情形却也是越来越差。中国人号称世界上最勤劳的民族,若说是赚钱吃饭,到也是名符其实。但若说是收拾身边的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却也是懒的要命。张伟原就对随手乱丢垃圾,乱挤乱撞,大声喧哗等没有公德的行为很不喜欢,他现在虽立志要改变历史,但是对如何改变中国人的思想却是无从着手。去年张伟曾想下令不准女子缠足,立时引起所有镇民的不满,就是何斌、施琅,也表达了强烈不满。面对现实,只好做罢。现下见镇上如此脏乱,张伟乃大发雷霆之怒,立时下令召来所有的镇首,命令在镇上所有人等立时打扫,若是在天明前环境仍是如此,便要挨家挨户的检查,遇到不符标准者,立时驱逐出台湾,在此严令之下,所有人等不敢马虎。于是待施琅到得镇上,便见到这狼狈景象。
叹一口气,施琅也不好多说,只得向镇首道一声辛苦,便向张伟府中而去。
施琅到得张伟府前,令门前管事的好生照料好马匹,也不待传报,便自昂然直入。张伟地位渐高,平时里来求见他的人络绎不绝,张伟平时的宗旨又是公事不入私门,若说是私事,他又没有几个朋友,固而凡是来府求见的,到多半要吃闭门羹。施琅自然不在此列,若说张伟还有真心相交的朋友,只怕也只有这施琅与何斌二人了。
自那看守颜宅的郑府家人带头叛乱被张伟押回澎湖后,郑芝龙见张伟在台湾的势力坐大,虽不情愿,却也将这宅子低价卖给了张伟,张伟因爱颜宅后园布置精巧,便将原来镇外的宅子送给了施琅,自已早就搬了回来。平日里便住在当日郑彩撤台时住的那厢房内。
施琅自然知张伟平日住处,也不待下人引路,在门房处提了一盏灯笼,自向那厢房行去。待行至竹林尽头,果然看到那厢房内灯火通明,透过白色窗纸,施琅看到房内有两人对弈,隐隐约约看不大清,但估摸着应该是张伟与陈永华。
施琅在门外咳了一声,道:“屋内可是志华兄与复甫兄?”
“正是,你直接进来便是,偏如今这么多礼数。”
施琅摇头一笑,将门一推,却见房内摆着数十盏油灯,原本天气便炎热,房内却偏要摆这些灯,让施琅很是不解,不过好在屋内四周又摆有冰块,两下抵消,此处四周皆是树木,原本就比别地凉爽,施琅进屋后到也没有觉得如何炎热。
“志华兄,何苦一定要点这么许多油灯,两三盏便足够看书,更何况两位只是下棋,你到也不嫌刺眼。”
陈永华在棋盘上移了一子后方向施琅笑道:“尊候兄说的极是,我亦是如此说,可惜他不听劝。要说,此人棋力之臭海内无双,就是用灯来晃我的眼,我亦有何惧?”
张伟恨道:“复甫,你平日里除了教书之外再无别事,我却是成天忙的脚不沾地,若非如此,以我的大智慧,怎么下棋会输与你!”
施琅与陈永华一起撇嘴,以示蔑视之意。张伟此时棋艺自然比初来时涨了许多,他人不笨,在此地唯一消遣只能是下棋,不过半年多些,何斌便已不是他对手。正好又来了陈永华,他棋艺可又比何斌强了许多,正好能与张伟棋逢对手,可惜这半年来多来陈永华虽不能说是诸事不管,但最多也只是去官学中教教书,偶尔写一些劝学的告示之类,而张伟却忙的头顶生烟,此消彼长,张伟现下却也不是陈永华的对手了。
两人说张伟借亮光来作弊,倒也是当真冤枉。张伟自幼便习惯了强光照明,古人那一盏两盏见鬼的油灯在他看来直如鬼火一般,是故张伟自手头有钱后,走到哪儿,这油灯在房内至少也要点上十盏八盏的,即便如此,他还嫌不够亮了。一想起再过两百多年才会有电灯,张伟当真是痛苦异常。
三人调笑一阵,陈永华知施琅来有正事商谈,便不顾张伟阻挡,硬是将棋盘搅乱,施施然告辞去了。
施琅看着陈永华的背影,说道:“志华兄,你待复甫可真是没有话说啦。当年刘备待孔明,最多也不过如是了吧。”
张伟微微一笑,道:“复甫此人自幼受孔孟之道影响,忠义之心到底不易去除。更何况还有他家老爷子拦在其中,他现下能帮帮我的小忙,去官学教书,就是看在我一直没有难为他的情份上了。”又笑道:“就算是他不去做事,能每日来陪我谈谈说说,下几盘棋,我亦知足矣。”
施琅也是一笑,便自宽了外袍,令人取湿毛巾来擦脸。天气着实炎热,只站了这么一会功夫,脸上便全是热汗。张伟见状,忙令人灭了大半的油灯,又将冰块添了一些,又命人切上西瓜来,乱哄哄闹了好一会子方才静下来。
施琅啃着西瓜,渐渐觉得舒适许多,向张伟笑道:“大哥,在这里可比兵营强上许多,那里我的住处没有遮挡,每日那房子四周被那西山太阳烘的火热,白天也罢了,晚上仍是热的不成,我又不敢学士兵在外面赤膊乘凉,可是苦死我了。”
张伟仔细瞄一眼施琅,笑道:“尊候,你最近可瘦的多了,又晒的黑,跟个猴儿似的。明日且不必回去,自已回家让老婆做顿好吃的。不然,哪一日弟妹见了我,可是不依的。”
施琅心中一阵感动,思忖再三,乃郑重向张伟说道:“大哥,我今晚来,却是有事要和你说。”
张伟笑道:“我自然也是有事与你说,方要你来。既然你也有话说,那么做大的让着小的,你先说吧。”
施琅沉吟一阵,方道:“大哥,我考虑至今,觉得你建军的方法,着实是有问题……”
“喔?有何问题,不必隐讳,你如实讲来。”
施琅见张伟并无不悦之色,又得了鼓励,便将手中西瓜向身边茶几一放,说道:“大哥,恕小弟直言。咱们的镇北军若是照现在这般弄下去,将来打打小股海股和红毛鬼也罢了。若是遇到大股明军,若是关外的女真人,咱们决不人家的对手。”
张伟啃了一口冰镇西瓜,笑道:“何以见得?”
“大哥你想,咱们台湾孤悬海外,人疏地广,这数年内都无法发展起大规模的军队……”
张伟点头,道:“你这话说的是,是故我才决定以精兵之道以火器制敌。”
“大哥不要插话,且听我把话说完。咱们地处海外,便决定咱们很难发展精锐骑兵,这一条也极是要命。破敌,追敌,掠敌,非骑兵不可。咱们无马,怎地建骑兵?就算是将来攻入大陆,那时候建骑兵,只怕也很难形成气候啦。我知大哥你素有大志,志向绝不仅仅是做一个海盗而已,割据台湾,只怕也并非能令大哥满足。是以大哥想用红毛鬼的火枪、大炮,加上这些红毛鬼的练兵方法来训练一支与明军、女真皆有所不同的军队来——依小弟看来,这着实是不大可能。兵者,国之大事,兵器,乃兵士之魂,大哥你想,那红毛鬼肯把他们最好的兵器卖给咱们?就算是他们肯卖,枪若是坏了怎办?这炮若是打不响了怎办?让人去学,终究不大可能学到最好的。而且大哥你也知道,女真人重甲铁骑,现下的火枪离的远了打不到,离的近了只打一发,人家便冲到眼前来了,咱们的军队若全是火枪,女真人的铁骑冲到跟前怎么办?凭倭刀怎么与人家在马上的大刀长枪拼斗!现下大哥你教导的操法小弟到是没有意见,军士们每日练长跑,负重,这都挺好。不过这枪法……老实说,我看这火枪兵临阵接仗,几千人站成一排,一起放枪,这枪法准不准有什么打紧的,不向天空放枪,直面对着敌人开火,也就是了。大家伙都练的百步穿杨,也没法儿多打死几个。有这时间,到不如练练刀法,以补火枪之不足。”
施琅一口气便说了这么许多,喘一口大气,拿起茶几上的西瓜猛啃了几口,见张伟还在沉思,脸上露出愁容,便道:“大哥,你甭急,我的话若是有不妥,咱们哥儿俩再商量……”
张伟心内却正在翻江倒海般的折腾,对施琅的安慰之语并没有听在耳里。原想着让施琅过来是要训斥他一番,令他去掉将士身上的铁甲,专心操练火枪枪法,不过听了这施琅一番话后,他到是很怀疑起自已的决断来。
张伟当然深知现在的火枪技术根本抵挡不住大规模的重骑兵冲击,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雇佣到西方的工匠来改良枪支,将前装火药改为后填实弹,以提高射速与杀伤力,不过思来想去,这后装实发的技术在西方也要两百多年后才有,自已在没有回到明末时又不是枪炮专家,对如何改良枪支一点概念也没有,是以对如何改良枪支,他本来就一点把握也没有。现在这样装备军队,也是没有办法。毕竟眼下这支镇北军打打海盗和荷兰人,到是颇有优势了。至于威力更大的火炮,张伟到是很有把握买到并仿制,但只有大炮没有更先进的火枪支持,张伟建立一支热兵器军队打败游牧民族骑兵的梦想,必将破灭。至于《中华再起》里中国先于西方发明了机关枪,一战便打死了清军上万的骑兵,张伟只能是嘡目结笑,艳羡不已了。
张伟心中大恨,为什么自已回来是没有把《枪械知识》、《舰船知识》这样的书带几本回来,弄的现在好枪没有,战船没有,依托现在的火器装备,将来怎么与北方骑兵较量。
左思右想,张伟也觉得无奈,只得向施琅问道:“死驴,你说了这么一大通,可有什么好的办法,若是没有,罚你不到年底不准从兵营中出来。”
施琅老老实实答道:“我哪有什么好办法。其实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了,大哥忌惮女真人,其实咱们也未必和女真人打仗啊。孔子不是说了么,只要咱们好好的修好内政,这外人自然便会来投……”
“呸呸,孔子那时候的外国也是中国之人,而女真是异族,非我族内其心必异听说过么。女真人在关外让汉人都剃发易服,你施琅干么?”
施琅摇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损。若是有人让我剃发,除非是先杀了我。”
“那你说怎么办!”
施琅见张伟有些恶狠狠,无奈道:“其实打骑兵,到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这个,筑城立营防守……”
见张伟又要发火,施琅忙道:“三个臭皮匠还凑成一个诸葛亮呢,大哥在军令军制上的安排都很妥帖,我想抽空儿咱们把国轩,还有那个冯锡范,何大哥,复甫兄都找来,商量一下,看以后的镇北军到底该当怎么发展为好,大哥,这样总成了吧?”
张伟叹一口气,摆手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快回府去歇着吧,今晚不准回军营去了,好去好生侍候一下你老婆。”
“咳咳,那我听大哥你的。”
施琅拿起毛巾抹了抹嘴,站起身来便要离开,一直待行到门口处方回头向张伟说道:“大哥,我听说最近这岛上有些族长对你很是不满,咱们虽然不怕他们做乱,不过你总归还是要小心些处事,遇事不可太急燥了,比如今晚让人扫街的事……”
“怎么,让他们把路边弄的干净一些,也有怨气?”
施琅头也不回,只道:“这些事情,你问一下廷斌兄吧,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只是大哥,你不分三六九等,将人一律撵上大街,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
施琅渐渐去的远了,张伟胸中却有一股闷气弥漫开来,从周全斌迟迟不归,到陈永华至今不肯归顺,施琅今日又打击他建军的自信,又言语含糊的说他得罪了不少家族族长,每一桩事都在的心口冲突,直堵的他难受异常,张伟在门口楞了半响,方冷笑道:“成,谁有不满,去找我的镇远军说话吧。”
当夜草草睡了,只觉得烦闷异常,睡的很不踏实,睡了几个恶梦,不是被清兵打败死于马蹄之下,便是部下造反,砍了自已的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