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寒暄已定,再看向山谷里演武的镇远诸军,却见双方乒乒乓乓仍是打的热闹,两边炮弹飞来飞去,周全斌一方已是全军压上,刘国轩一方拼命的打炮,那空心炮弹打出的灰粉不住的落在进攻的士兵群里,受到污染的士兵也不住退下,守方队列却因不住后退,躲开了攻方炮击,故而对方虽是大军压上,场面却是守方看赢的多了。
郑芝龙眼见守方将胜,便向张伟一笑,道:“志华,这下可没有办法了吧?”
张伟却道:“这可未必,你看这次攻方采取的新阵法如何?”
郑芝龙闻言仔细看去,沉吟道:“适才攻方约两千人,是排的整整齐齐,现下一齐出动,前面的两千人却是散开队形,将方阵变化为直线状,后面的四千人仍是以方阵队列前进……”
向张伟笑道:“这样的阵势与适才是有些不同,可有什么长处?”
张伟答道:“适才是故意用整体冲锋法来看看效果,现下是用前面散线,后面纵队的办法,再辅以大规模的集群火炮,用来冲锋,可以最大规模的发挥火器之效。”
施琅在张伟身边听到他如此说,心内大急,不住的向张伟使眼色,让他不可把这些机密告诉郑芝龙,张伟只做没有看到,心道:“便告诉了他,他现下也决不会把这火器之用放在心上,他与我目地不同,可不会花大把的本钱搞这些玩艺。”
郑芝龙又看了一会,见攻方以微少的代价冲入守方阵中,守方一直以方阵迎敌,攻方大队一到,守方队形一乱,攻方又以少量的骑兵快速冲到守方炮兵阵中,守方火炮便即宣告无用,攻方炮兵却已校正了射线,大量炮弹落入守方后阵之中,不一会功夫,守方便宣告失败。
看到守方部队乱纷纷如没头苍蝇一般,郑芝龙皱眉笑道:“这演武看来到也有趣,只不知道真打起来实效如何……志华,咱们不争执,今次我来,可不是要与你较量步兵长短的,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若论起海上战斗,只怕你虽买了几艘战舰,却仍不是我郑家百战死士的对手。”
张伟见他极是骄傲手下的海盗,却也不好和他争拗,在郑芝龙眼中,海上战斗仍是以登船拼斗为主,需要弄潮和跳船的好手水,也需要能肉搏的好汉,他郑家儿郎在海上拼斗多年,若是论此,张伟的舰队自然不是对手。只可惜,海战自英国对西班牙无敌舰队后,登船肉搏的战法在欧洲已被淘汰,只是郑芝龙不知而已。
当下也不说什么,只笑道:“我张伟现下虽做出一些事业来,到底也曾是郑大哥你的下属,咱哥俩何必说这些,白白的伤了和气!”
“我知道你忌惮我,这南洋的生意你不跑了,改和那西班牙人做远洋的生意……其实不必如此,日后你有什么棉、丝、瓷器之类,只管卖断给我,我断乎不会让你在价格上吃亏。”
张伟见他只字不提让他直接与日本和东印度群岛贸易的事,也只得一笑,答道:“大哥的心意我领了,我现下就有不少货物是托了内地的商行转卖,想来也有不少货物辗转到了大哥的船上,既然如此,日后有货直接先和大哥的船队交易便是了。”
郑芝龙听了此话,便向郑彩大声吩咐道:“郑彩,你听清楚了,日后你张伟兄弟有什么货物,你亲自收下,按市面上的行情给价,不得拖欠,也不得压价,听清楚了?”
那郑彩远远笑着应了,何斌在一旁喜道:“郑老大有这份心,咱们日后卖货可方便了许多。大家伙甭看了,这演武也差不离了,大家伙到我府上,咱们喝他个痛快!”
郑鸿奎闻言嗤笑道:“廷斌这么点酒量,可怎么喝他个痛快?只怕酒未过三巡,你便钻桌底去了吧?”
郑芝龙见张伟施琅皆有不悦之色,忙喝道:“鸿奎,你这张臭嘴!廷斌是好意,咱们领情还来不及,你到敢嘲笑他。”
说完向何斌道:“他便是这张臭嘴,咱们甭理,现下便去你府上,咱们兄弟好久不见,能饮者多饮,不善饮者只尽心便是了。走,咱们现下就动身!”
说罢便向张伟笑道:“大地主,快吩咐人牵马来吧?”
何斌不待张伟答话,便向郑芝龙道:“咱们台北不需骑马,官道上有的是马车,给几个铜子就能跑遍台北啦。”
又道:“不过郑老大不需要做这种老百姓的马车,我的马车便可以坐下五六人,郑老大和鸿奎郑彩坐我的车,其余的伴当便坐马车去吧?”
郑芝龙闻言猛拍额头,笑道:“适才便是坐马车来的,却把这碴给忘了!也罢,我便沾沾廷斌的光,其余人还是坐马车去吧。”
说罢向张伟笑道:“这台北别的不说,单说这交通和环境,我郑芝龙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也只能说这台北绝对是天下第一!”
何张两人连连拱手,道几声:“过奖,过奖……”不提,一行人各自上了马车,向镇北镇上的何斌府中驰去。
待到了何府,何斌自安排下人整治酒席不提,自已却领着郑芝龙一行人到得后院花厅。何府花园是何斌令人去江南苏州仿制了诸多精致园林的图样,又寻访了上好工匠花费巨资建造而成,每一砖一石,一草一木,无一不是精心安排,这花厅正是安排在花园小湖湖心,一行人经由曲曲折折的回廊木桥,方才到得厅内坐定。
郑芝龙看着满湖碧绿的荷叶,叹道:“廷斌可当真会享受。我得到内地,也得花钱好好整治一下家宅不可。在这海外,虽说是腰缠万贯,到底是不能在这上面多费心思,现下老婆孩儿一大堆的,就住那么个小院子,有钱又有什么趣味呢!”
何张施三人初时还只当郑芝龙虚应文章,随口客气几句罢了,待听到后来,各人心内都是大奇,都道:“莫非这人今日吃错药了?”
张伟脑中急转,猛然想道:“对了!定是崇祯帝派了熊文灿来福建,招安于他了。”
想到此节,便向郑芝龙笑道:“可惜咱们都是海上巨寇,想回内地是不大可能啦。郑老大若是羡慕廷斌这宅子,只管派人来台建造,这台北的基业原是郑大哥首创,现下小弟虽在此安身,不过郑老大想来台居住,小弟是一万个欢迎!将来有什么不是,也好就近听大哥的教诲。”
郑芝龙听了喟然不语,因酒菜已上,何斌便张罗着各人入席,推推让让良久,方坐定了席次,各人端起酒杯,先齐饮了四怀,张伟便举杯道:“郑大哥,小弟能有今日,无非是当日大哥救了性命,后来又给船借钱,让小弟把生意做了起来……”说到此处,不由得站起身来,向郑芝龙一揖,只道:“小弟先干为敬!”
郑芝龙听到此处,心下也是稍许感动,心道:“无论如何,这小子总算是不忘旧恩,今番到是没有来错。”
当下也不说话,只轻轻拍了一下张伟肩头,与他一碰杯,将酒干了,说道:“志华吾弟,适才哥哥却不是发牢骚,此番来台,却是要知会兄弟一声,我郑一要招安了!”
张伟到还把持的住,何斌施琅两人闻言却猛跳而起,一迭声问道:“朝廷招安了?给了郑老大什么条件?前一阵子那福建巡抚冯一平不是还进剿澎湖么?怎么现下又招安了?”
郑芝龙笑道:“你看你们,也是做大事的人,怎地如此沉不住气!你看人家志华,就没有你们这么毛燥,怪道他虽是后入伙的人,却能当你们的首领。”
张伟闻言笑道:“小弟这次可要驳大哥的回,我与何施两位兄弟可没有大小之分,大伙儿遇事商量着办,只是蛇无头不行,表面上把小弟推出来做主罢了。”
何斌也笑道:“志华这话没错,举凡大事小务,都是与我们商量了来,就算有什么举措独断专行,那也是他眼光高过我们,咱们可都是心悦臣服的。”
又向郑鸿奎道:“上次郑老大便有意招安,是你挑头不同意,前一阵子刚打跨了官兵,怎地,这次事怎么成了?”
郑鸿奎无奈道:“这次是新换了巡抚,却比那冯一平恳切的多,允了大哥,一旦招安便可去安海安身,又授了海防游击一职,部卒船只都允准大哥保留。这海外贸易,他到是没说,不过,官不究便是允了,咱们生意照做,又能做个官儿,回乡下说起来也是威风的紧,我可不能再拉大哥的后腿啦。”
郑芝龙亦点头道:“此番的新任福建巡抚熊文灿,虽说是文人,到也颇有能力,我看,若是咱们不降,迟早他招降了别人来对付咱们,虽说我家大业大,和朝廷做对到底是底气不足啊!是以我已应了熊方伯,此次是降定啦!”
说完望向张伟,道:“做哥哥的也不眶你,熊大人听说你们在这台湾弄的好生兴旺,特地嘱我来问你,要什么条件才肯归降?”
张伟却不料郑芝龙此番来台却是劝已归降,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如何答话是好,半响方迟疑道:“大哥,我这边日子过的舒适,这台湾原也是化外无主之地,朝廷要我归降做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么!若是你这里没有什么起色也罢了,现下你招揽了大批灾民,又是设官立府的,前任巡抚早便秘报了皇帝,皇帝朱批,令这熊大人好生处置,哥哥说句实话,做大哥的在熊大人眼里,只怕还不及你重要呢。”
“这个……”
张伟心中思来想去,一时半会竟然没有头绪,这历史上直到康熙年间还有弃台不顾之说,若不是施琅力争,只怕清朝已主动放弃这海外孤地,现下明廷居然主动要来招安,可见自已这几年动静实在是闹的大了。
想来想去,只得先向郑芝龙笑道:“大哥,现下先喝酒,待小弟与岛上诸人合计一下,再给你回信,可成?”
郑芝龙爽快答道:“这话也对,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好立时便做决定,做哥哥的就在这台北住上一天,等你的回复!”
说完众人不再谈及正事,只以饮酒为乐,只是张伟心中有事,又喝了不一会便玉山倾颓,不省人事了……
郑芝龙见张伟醉倒,何斌施琅也陶然有醉意,便向何斌道了扰,自去客房休息去了。诸郑子弟自也有人安排住处,只余下张何施三人,何斌见张伟趴倒在桌上,仍是醉态可掬,对施琅笑道:“张志华如此模样,现下可是少见的很了……”,边说边令人速上醒酒汤来,正忙乱间,却见张伟将头一抬,笑道:“廷斌,背后说人长短,可不是君子所为吧?”
见何施两人目瞪口呆,乃又笑道:“放心,我可不是醉糊途了。只是适才脑子里有事,不想再敷衍下去,故而装醉罢了。”
何斌笑骂道:“你这人现在怎么越来越狡猾,连我和尊候都上了你的当!”
张伟施施然端起一碗酸梅醒酒汤,笑道:“不过若是说一点醉意没有,那到也是吹牛了,我也确实是不胜酒力了。”
轻啜两口,便正容向两人道:“此番事情不小,我一个不好做主,即便咱们三人也不好就拿主意,我的意思是,现下就召人在台北衙门召开会议,大家伙一起议议,你们看如何?”
何施两人自然没有异议,当下三人便先向那台北衙门而去,自差人知会所有镇远军将领与同台北衙门各佐杂官一齐来参加会议。
因何府与官衙相距不远,三人便徒步而行,一来等桃园的镇远诸将也需时间,二来正好散步消食,何斌见张伟在前面负手而行,施施然颇是悠然自得,便向施琅笑道:“尊候,我敢说志华心里已是有底了,适才他装醉时,只怕已将对策想好,现下召人前来会议,不过是装装样子,你若不信,一会子便知道了。”
施琅这几月一直奔波海上,原本就苦黄干瘦的脸越发显的老态,三人中他最年轻,论起相貌只怕是以他最老,听得何斌如此说法,也只是淡然一笑,道:“志华兄遇到大事不动声是有的,若说他现下已拿定了主意,我却是不信。”略顿一下,又道:“不过大体上如何做,只怕他是差不多想好了,咱们也按自个儿的想法说,拾阕补遗,也是好的。”
待三人到了衙署,已有数十名平时办事得力,在张何二人面前颇说的上话的佐杂人员站在衙门外等候,那台北巡捕营得了消息,正由统领高杰带着人净街,驱赶衙门外的闲杂人等,张伟见高杰拿张做势的指挥,便向他喝道:“高杰,甭管这些闲事,你堂堂大统领怎地就没有一个得力手下么?”
高杰原本想在张伟面前做勤历办事状,却想不到挨了张伟训斥,又觉得在诸多属下面前失了面子,虽向张伟挤出笑脸,连声应诺,肚皮里却是不快的紧,张伟却又向他笑道:“成了,甭不乐意,爷说你也是让你快进来,议事时你自也需在场,难道当自已不是一号人物么。”
高杰闻言大喜,他干这巡捕官儿,说起来威风,四乡百姓见了他腿肚子直抽筋,到底古时不同现代,他这个台北公安局长在古时只是个佐杂办事之人,与正规的镇远军将领不能比肩,就连平时里跟着张伟协理政务的官儿也不如,再加上张伟有意抑他,故而虽是手握实权,见了陈永华这半客卿的官学学正都需点头哈腰,平时议事,也较少让他参加,今次张伟亲自叫他入内议事,当真是喜从天降,当下将关防细务布置给属下得力之人,自个儿乐滋滋跟随着张伟等人向官衙之内而去。
待张伟等人饮茶闲聊之际,周全斌与镇远军诸卫副统领以上诸将皆匆匆赶来,坐定之后,张伟正待开始,转念一想,向何斌笑道:“此次要把陈永华请来!”
见各人闻言诧异,张伟笑道:“此番议事,陈复甫也会说话的。来人,快去官学请陈学正来。”
又稍待盏茶功夫,方见陈永华一脸诧色而来,一进大堂,见数十人端坐其中,见他进来,各人皆以目相视,陈永华向张伟苦笑道:“志华,今日弄这么大的场面,却又把我请来做甚,总不至于你叫这么多人来一起议官学的事吧?”
“复甫兄,只管放心,既然让你过来,总归不是让你白跑腿,先坐下,稍安勿燥么。”
说完饮一口茶,清清喉咙说道:“诸位,今儿叫大家伙都来,是有一桩关系到全台北的大事。我张伟以前的老大,有名的海上霸主郑芝龙郑老大,今儿坐船到我这台北来……自然,他不是闲极无聊,来寻我叙旧来了,此番来台,却是因为他已决心受朝廷的招安,坐上了福建海防游击的位子……”
说到此处,见镇远诸将皆神色大变,刘国轩性子稍急,已然嚷道:“难不成他要帮朝廷来剿灭我们?”
一旁冯锡范嗤笑道:“若是如此,他蠢到来送死么!依我的见识,定是他受了朝廷的指令,来招安咱们。”
张伟答道:“冯副统领说的没错,我那郑大哥现下可是闽省的海防游击,咱们这伙子海盗正该他管。咱们这两年动静弄的大了,朝廷那边已然知道,现下就是这么两条,一么是招安,二么,我这盟兄定然会依仗朝廷的力量,来剿灭咱们。大家伙说说看,咱们该怎么办?”
他直接将议题点出,一时半会却无人再有什么话说,此事关系甚大,各人皆怕揽祸上身,谁知道张伟是如何想?
张伟见各人沉默,便将手指向周全斌一点,笑道:“全斌,你最早跟随于我,总不该有什么畏惧之处,说吧,今日言者无罪。”
“爷既然点了名,那全斌就先说说。依全斌看来,这招安招不得!”
“喔?为何,说来听听?”
“全斌以为,这台湾原本是化外之地,朝廷历来不曾在此设官置府,现下咱们在此发展的好生兴旺,朝廷便眼红觊觎,若是招安,朝廷让咱们交赋税,咱们是交还是不交?朝廷收编镇远军帮他们打仗,咱们是打还是不打?镇远军的军费,朝廷定然不会供给,收编了咱们,拿咱们的钱,用咱们的兵,至多给咱们一些官职,便将这些好处全然拿了过去?自全斌以下,这镇远全军定然不服!”
周全斌此番表态,虽说不是与镇远诸将商议后而言,到也完全说中了其余人等的心思,待他话音一落,由刘国转冯锡范等人领头叫好。刘国轩大叫道:“咱们怕它个鸟,除了郑芝龙在海上还有些势力,值得咱们认真应付。就朝廷那些老弱残兵,敢来台北,咱们镇远军一个回合便能打败福建所有的卫所军!”
“没错,连郑芝龙手下的海盗都打不过,还敢来台北寻死么?”
“这台北是张大哥的心血,朝廷凭什么拿了去?要想来拿,先得问过咱们镇远军的一万多将士!”
张伟听各人说完,按下手式,令各人肃静,笑道:“这算是镇远军的意见?军内可有反对的?不要怕得罪人,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有甚么意见但讲无妨!”
等了半响,见镇远军无人说话,方笑道:“如此,镇远军这边是一致反对招安。”
又向施琅笑道:“尊候,你现下不是镇远军的统领,你来说说,你们水师有什么看法?”
施琅将嘴一抿,又低头想了片刻,方正容答道:“若说朝廷水师那边,全然不足为惧,都是些小船,又全无训练,凭咱们的四艘战舰,再加上新造的十艘小炮船,施琅敢说,足以横行大明内地沿海!甚至沿岸而进,可直攻北京,朝廷必无还手之力。只是郑芝龙……他手下的数千儿郎都是整年呆在船上的好勇斗狠之徒,若论起战力来,施琅不敢担保台北水师能战而胜之……”
见镇远诸将皆神色不满,施琅只做未见,又道:“若是郑芝龙封了海上贸易的航线,又禁止内地商行与咱们做生意,再禁止咱们去内地采买物资,虽说咱们可以凭走私冲破封锁,但郑芝龙却是走私的老手,航线、码头、内线,他都是一清二楚,若是横下心来和咱们做对,只怕日后这台北的发展便困难的很了。故而,我的意思是,不妨先虚与委蛇,认了招安也好。这台北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咱们的心血,难道朝廷派个官儿来便能夺了去?”
“唔,尊候是赞同招安的了。”
“到也不尽然,若是朝廷令大哥你带人内附,那咱们宁愿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能任人摆布!”
何斌一直凝神细听,待施琅说完,方击掌赞道:“尊候的说法正合我意!既然朝廷派了郑芝龙来招安,若是咱们断然拒绝,定然会招来种种报复,咱们现下根基不稳,诸多事物还得依靠内地,若是和朝廷翻了脸,只怕也难以维持。是以,我赞同施尊候的看法,除非朝廷令咱们内迁,不然的话,招安可行!”
待何斌说完,原本静观风色的台北政务佐辅官员也尽自开口,大半皆赞同何斌施琅所说,亦有寥寥数人赞同镇远军诸人的说辞。
张伟见两边各执已见,便左顾看向陈永华,问道:“复甫兄,此事和你有莫大的干系,若是咱们招安成了,我必会向朝廷保举于你。你原本就有功名在身,此番定能青云直上……来来来,复甫兄,说说你的见识!”
陈永华旁听了半响,心中早有定见,见张伟发话询问,也不推辞,便朗声道:“诸位复甫一直不曾襄助志华,此番议事原本不该发话,不过志华一再恳请,复甫只好恬颜多嘴几句了……”
原本他以客卿的身份极易受到各方排斥,不过张伟一向敬重于他。他本身又洁身自爱,平日里除了在官学教授学子,也甚少掺和杂务,再加上他举人出身,为人严明方正,其父陈鼎也颇受百姓敬重,故而他这番客气话出来,堂上各人均道:“陈先生见识非凡,又是张大哥好友,但讲无妨。”
见各人无有异议,陈永华方道:“其实这招安受抚一说,用在这台北原本就是不当。想这台湾自古是无主之地,自宋代有渔民在此歇脚以来,元朝与本朝都未曾在此设官立府。虽说岛上大多是中国之人,但朝廷从未将此地纳入版图,也是有的。在皇上和百官眼里,此地不过是蛮荒无用之地,若不是志华在此地大展拳脚,这几年来将台北治理的兴旺非凡,只怕朝廷仍是放任不管的。故而,就算是咱们从此要受朝廷管制,那也只是归附,而非招安。咱们除了做做生意外,请问诸位啥时候扯旗造反了?”
他此番话一出口,各人均想:“没错,这台北原是无主之地,咱们在此又不是落草为寇,不象那郑芝龙杀人越货横行海上,好象这些年咱们台北从来没有和官兵起过冲突,这造反招安一说,又从何说起?”
想到此节,各人均大笑道:“陈先生这番话大有道理!什么狗屁招安,好象咱们真的是反贼一般!”
陈永华也笑道:“各位稍安……请听我继续说。”
众人安静下来,将目光看向陈永华,要听听这位大明举人,还有什么高明的见解要说。
见各人面露兴奋之色,陈永华笑道:“虽说这台湾以前未受大明节制,但大伙儿毕竟还是大明的子民,华夏后裔,故而这台湾也自然就是中国之地。依朝鲜、吕宋之例封茅纳贡,估计朝廷肯定不会答应。而且大明向来是有海禁,咱们流落海外,不服王化,虽未反,也可算是反了。但受招安而设官立府,咱们的辛苦又可是白费了,虽说志华兄兵权在手,但朝廷若是派官过来,这台北百姓到底是受不受朝廷官员的管辖?若是不受,那便是造反,若是受人约束,又恐失民心……”
扫了张伟一眼,笑道:“怎么与朝廷谈判,要什么价码,就得看咱们志华兄的了。朝廷不过是怕台北这边人多生乱,只要志华善加引导,消解,只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伟听他说完,忍不住鼓掌笑道:“知我者,复甫兄也!”
说完振衣而起,扫视大堂内所有人等,慨然道:“大家的意思我全然明白了。放心,我张伟不是傻子,若是想来台北摘桃子,那咱们就打他娘的!若是能谈的拢,自然也有大家的功名好处,我也不会让大家伙没个出身。现下这事,算是个机遇,如何掌握,我心中已然有了定论,先散了吧。”
见各人纷纷起身,除镇远诸将外,各人都是神色轻松,喜上眉梢,心中暗叹:“这古人究竟是皇帝最大,吃我的用我的,指着我发财,皇帝一纸诏书来了,便都想着给皇帝卖命了。若是老子直接便说造反到底,只怕这些混蛋表面上不说,肚子里却巴不得皇帝派大兵剿了老子吧。”
于是表面上笑容可掬,目送手下的那些属吏出门,肚子里却恨的胃疼,心中又想:“李自成打死不受招安,这可比一般人强的多了。不过老子手下的这些将领,到也是硬脾气的多。”
眼见众人就要步出大门,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大伙儿听了,这事尚未谈妥之前,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镇远诸将今日起紧闭营门,不得外出。这镇上若是有了风声,所有的推官属史,统统脱不了干系,明白么?”
见各人都应了,张伟方摆手放他们出门,转头向何斌笑道:“开条件的事,以廷斌兄做生意的大才,自然是游刃有余了?”
何斌苦笑道:“怎地,你不去见郑老大了?”
“不去了,徒生尴尬罢了。他原本也是个人物,现下招了安,以后上司面前站班,口称标下,捧着手本觐见长官,诚惶诚恐,低头下跪,什么意思!”
“依复甫之见,咱们便只是请求内附罢了?”
“正是。请朝廷依国初奴儿干都司之例,不设职官,设卫所,咱们自请屯田驻守,屏藩大明,不领饷,但也不纳赋税。”
“咱们和那些土人蛮夷不同,朝廷可以设土司,设建州卫所,咱们可都是汉人,若是朝廷不依,该当如何?”
张伟笑道:“断然不会不依!今上即位之初便能得数十万民,上万卫所军,哪有不依的道理?”
说罢向四周扫了圈,堂上侍立诸人会意,除何施陈三人,其余各人皆退出堂外,张伟方又道:“廷斌,你与郑芝龙谈妥之后,他必然无法做主。你送他走后,便秘密赴福州,带一千两金子,请见熊抚台,陈说台北苦衷,把荷兰人的危胁夸大一些,告诉老熊,近期内咱们就要和荷兰人开战,驱走红毛鬼。胜败尚且难料,请朝廷派兵援助……还有,就说台北灾民遍野,请朝廷最好能先下拨些农具、种子,都是陛下的子民,断然不能饿死海外。”
何斌闻言大笑,指着张伟道:“志华,亏你想的出来!贿赂巡抚,夸大其辞,令朝廷不想背担子,自然就遂了你的愿!”
施琅陈永华亦点头微笑,都道:“若是能谈妥,又有了名份,又不受掣肘,善莫大焉。”
张伟喟然一叹,道:“若是依我自已的意思,断然不会受朝廷的官位,我来自南洋,祖辈也是赵宋的臣民,与这明帝没有什么干系。现下我辛辛苦苦创下基业,却要对他人拱手称臣,心下却是不甘。不过除我之外,大家伙都是明朝臣子,虽说都是不愿在内地捱苦受气方流落海外,到底也想有一个好下场,我张伟不能拦着大家,也不愿拦着大家,只要朝廷不过份,我总归是随大家的意思便是了。”
几个见他有些意兴萧索,却也不好劝慰,崇祯现下初临帝位,诸般举措深得民心,各人均道他是中兴圣主,台北各人现下有机会被朝廷认可,每人心里均如揣了火盆似的热火,又怎会明白所谓中兴连昙花一现的机会都没有,短短几年过后,天下大局便会糜烂的不成模样。只是现下除了张伟,其余诸人都不知道罢了。
当下计议已定,何斌自去寻郑芝龙,施琅原本欲回港口船上,却被张伟喊住,只道要他陪同一起去镇远军中训话,安抚军心,施琅见张伟有些烦忧,便一口应了,随张伟上了马车,向那桃园而去。
两人初时无话,奔行数里出了镇北镇外,施琅方向张伟说道:“大哥,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什么话。难道我不知道你与廷斌兄么。你们愿意招安也是为大家好,我可没有那么小气。”
“这台北究竟是你的基业,我与廷斌兄虽与你情同兄弟,到底是你当家做主,若是你不愿意做人臣下,我与廷斌兄仍会与你患难与共。”
张伟心头一阵感动,他虽料到何施等人会力主招安,不过亲耳听他们说了出来,却也是满肚皮的不舒服,现下施琅如此说,他又是个肚里不会拐弯的人,说出话来情真意挚,可比空言安慰令他高兴的多。
将施琅的手拍上一拍,叹道:“尊候吾弟,有这个心就好了。台北下一步怎么走,全在我这心里。放心罢!”
两人正说话间,却听到车顶传来一阵啪啪声,推开车窗一看,却原来天色转暗,黄豆大的雨点正洋洋洒洒的抛落下来,张伟深吸一口空气,只觉得潮湿清凉,又有几粒雨点打在脸上,顿时觉得人精神了许多,便向施琅笑道:“天晦雨豪,很多文人骚客又要起悲秋伤时之感,我却不同!风大雨急却好过风和日丽,可令人警醒,令人惕厉,令人奋发,感时伤世,不如奋起邀击!‘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诗人抱负若此,我张伟又岂惧之区区风雨呢?”
因风雨大作,那马车一路急行,不消一会功夫便到了镇北军营营门之外,张伟推开车窗,见营门紧闭,营外半个军人影子也无,笑道:“周全斌他们差事办的不错,刚刚回来便立时闭了营门,很好。”
眼见营门紧闭,马车一时不得进去,只得停靠在外,自有飞骑卫持了张伟令牌前去叫门,不一会功夫,便见周全斌等人冒着豪雨赶来营门,迎接张伟。
张伟见不一会功夫诸将全身都已被雨水淋湿,便跳下马车,整个人落在雨水之中,溅起的水花顿时将他长袍下摆打湿,待周全斌等人到他身边,他全身也如落汤鸡一般,周全斌急道:“爷,您怎么从车上下来了!若是着了凉,却是全斌的罪过了。”
转身向营门处送油衣的小兵大喊:“你们要死了,还不快把油衣送上来!”
那几个小兵见这些大将各自站在雨地里,全身皆淋的湿透,又见张伟施琅就在那雨地里向营内走来,一个个吓的魂飞魄散,手中捧着油衣没命般飞奔而来,有一小兵心慌,雨天地滑,靠近张伟时却不慎滑了一跤,张伟原本就已浑身湿透,又被那小兵一溅,那星星点点的泥汁飞溅上身,脸上头上皆是泥污。那小兵吓的跪倒在地,连称道:“小的弄脏了爷的衣服,死罪,死罪。”
因施琅不再兼任镇远金吾卫统领,张伟提了张鼐为金吾卫统领,这小兵正是金吾卫行军司马属下,平时里负责些杂务,原本是心灵嘴巧之辈,颇受张鼐喜爱,现下见他捅了这么大漏子,张鼐怒从心起,怒喝道:“来人,将这死囚拖了下去,重重责打,插箭游营!”
“胡说!下雨天滑,他不慎跌了一跤,有什么错。责打已然过份,还要插箭游营,当真是昏聩。对了,前几次我都忘了和你们说,军士有什么错,只管教训。轻责训斥,重责禁闭。轻易不要鞭打,更不准弄什么插箭游营!好好的人,你们把箭插在人耳朵上,弄的那般丑态游行,好人也弄成了兵油子!”
“是!属下们知错,日后定不敢再犯。”
“很好,咱们这便去节堂,我有事要同你们说。”
周全斌见张伟仍不肯披上油衣,急道:“爷,您快把油衣披上,这要是着了凉,染上伤寒,那可不得了!”
张伟笑道:“爷身体健壮的很,淋这么点小雨便躺倒在床上,那日后若是行军打仗,你周全斌把我的宅子背着上路么?”
见众将还要谏劝,摆手道:“不必多说,爷淋淋雨,身上却舒适的紧,谁再敢劝,便罚他裸身在这营内跑上几圈。”
说完“哈哈”笑上几声,领头快步向白虎节堂而去,众将见他如此做派,面面相覤,却是谁也不敢再劝了,只得快步随他向前,只盼能早点进入房内。张端却悄悄叫来几名小兵,令他们去准备干衣,火盆,姜茶,然后方随着张伟向节堂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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