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如何想是一回事,表面上自然是另一回事,此时张伟动问,两人虽见他脸带笑容,语气平和,那罗汝才为他监督诸将,一直是阴谋诡诈,见张伟如此,心中只道有什么亏心之事被他发觉,此时要拿他二人发作,当即吓的两腿抽筋,心中转来转去,除了又偷偷买了一个小妾,并无违法乱纪之事,于是强忍着不跪,与那冯锡范同时低声说道:“末将不敢,选官任将大人心中自有法度,哪容的未将不满?”
“求官谋将,封妻荫子,这也是人之常情。两位不需隐瞒,汝才这些年帮我监督军中将校,颇有苦劳。冯校尉虽然此番战功不显,但素来法纪严明,治军有方,这我都是知道的。”
两人原本惴惴不安,听了他的考语,这才都将心放下,向张伟行了一礼,齐声道:“谢大人赞誉,末将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此番没有封你们为将军,是因为汝才不是带兵打仗的,又一直监督诸军,当面封赏,只怕军士不肯欢呼,没的失了面子。”
看一眼神情尴尬的罗汝才,又笑道:“至于冯锡范么,声名不显于军中。虽是勤勉办事,可是人有长短之才,锡范长处不在于行军布阵短兵相接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已想好,罗汝才原本的职权保留,封为监军将军,掌监军处,凡内外军情动向,兵马调动,军队将校尉的监视,还交由汝才负责。冯锡范为军法将军,掌管军法处,凡军内有人犯纪,一律由锡范依律处罚,不得徇私败法,如此,可依仗二位之才,又可令两位职高位显,两位,如此可满意么?”
两人得封将军,得与诸将同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下大喜过望,叩下头去,连声称谢。
张伟大踏步向外行去,笑道:“汉军诸事已定,这边的事我要少操些心了。诸事都仰各位将军——罗将军,你前几日又收了第十三房小妾,身子骨吃的消么?俸禄够用么,要不要我借你一些?”
罗汝才立时汗如雨下,正欲措词回答时,却见张伟已去的远了。
张伟登上马车,心中仍是不住冷笑,这罗汝才与高杰一样,虽是人才,缺点却也是很大,若不是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两人有许多令他不满之处,只怕死了十回都不止了。
待回到府中,又发文书封高杰为巡城将军,主管台北内外治安,封南京贡生谢玉树为台南巡城将军,原本还欲趁势将台湾文官衙门系统一并改名,想想现下朝局尚未大乱,现下动静弄的太大易惹人注意,反道不好,于是息下心去,决意暂且忍耐。
在府中数日,只是在处理军机处无法绝断的公务,饶是那柳如是倾心服侍,女儿家此时正是女大十八变的时候,她成日价云鬟雾鬓的在张伟眼前进进出出,张伟累时到也与她说笑解闷,谈论些明朝风物,只是她年纪尚小,张伟只拿她当个小妹妹看,故而语不及乱,正襟危坐如临大宾,到弄的小姑娘好生气闷。
待年关一至,这台北金吾不禁,满街的商家鳞次栉比争奇斗艳,不但是内地,就是海外诸般特产亦是摆了满街,台北经过这几年的发展,民间之富早已远超当时的江南水乡,各人腰包里都装满了银子,这商家又岂能不卖力吆喝?待元宵一至,不但官府放起了花灯,就是那各大商号,富庶的民家,亦是燃灯放炮不止,整个台北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当真是盛极一时。
灯市中人来人往,却是无人注意到人群中有两个显然与众不同的人物,两个个头甚高,身形远比一般的男子粗壮,身上虽是着了新衣,两人却是明显的不习惯,那个头稍矮些的,行走时不时的扭动身体,却不知道是身上哪里痒个不停。若是人仔细当面盯了看了,就可明显看出这两人面目黝黑,眉宇间长相与汉人绝然不同,应当是这台湾的土著居民。
那矮个青年好奇的东张西望,不时瞟一眼大街上行来奔去的大姑娘小媳妇,露出一脸的馋相,因见那高个青年若有所思,便问道:“大哥,这里这么热闹,咱们又难得下山一次,你不好好瞧瞧,想什么东西?”
那高个青年回话道:“黑,你记得咱们上次去福州城的事么?”
“张将军安排我们去内地商行帮他押运货物,顺便见识一下大山以外的世界。部落里十几个人一共去,当时还以为内地全如台北一样繁盛呢。我看,那福州府城连台北的一半都不如,差的远了!”
“一路上见了不少驻防的官兵,比张将军的兵如何?”
“张将军的士兵,一个可以打他们一百个!”
那个高个青年,也就是张伟射猎时收服的高山部落中名叫契的青年,点头道:“是的。不但是城镇,军队,还是官员,百姓,内地和台北的张大人治下,都差的老远。弟弟,这张伟张大人,真是了不起!他当初同我说,他治理了一个过百万人的大部落,我说他不是英雄,瞧不起他,谁知道,治理部落,汉人所谓的国家,果真不是我们这样简单的头脑可以做到的。”
他感叹道,又道:“我们兄弟下山时,因为整个部落被人家征服,只好为人家效力。但是说好不以射术为他打仗卖命,只为他做一些普通的工作,现在看来,张大人大规模的从山中吸引部落下山,划地给咱们高山部落,给猪羊牛鸡土地农具,又特准咱们仍然射猎,还帖补粮食给我们酿酒,对我们这些土著,不但没有歧视,还一视同仁。很多部落里的青壮男子,已经加入了他的军队,编成了整整一万人的军队,听说张将军年后就要巡视高山军队,命名选将,弟弟,台湾以军功赏爵,想住大房子,饮美酒,娶美女,咱们这些人的出路就在于军功,我决意去加入那支军队,为张将军打仗立功,将来也好快快活活的过下半辈子,你看如何?”
那个叫黑的高山族人静静听他说完,抚摸着下巴道:“我也早已考虑过此事。只是怕哥哥你反对,这才没有说出来,今天既然哥哥说了,我自然不会反对。咱们明天就投军去!”
两人心中一直悬着投军一事,现下既然已下了决定,心中皆是轻快不已。他俩人原本就是部落中数一数二的勇士,无论是近身格斗,还是射猎,都无人敢向其挑战。眼见从山中部落中了来的勇士们被张伟收编成军,他两人血液深处的武勇早已令其无法忍耐,一心只想着加入军队博取军功,只是两人碍于面子,谁也不肯先开口提及此事,现在做哥哥的提了出来,做弟弟的满口赞同,两个俱是欢欣鼓舞,当即也不再观赏花灯,径自便向新竹方向的高山兵营而去。
他两个一心只顾自已说话,却是不曾想到身后一直有两位汉人偷听,那两个身着儒生服饰,虽寒天腊月,仍是各自手执一把折扇,不紧不慢跟随在契与黑的身后,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十足。
此二人的身份,若是在内地,只怕一出门便要清街静道,最少也要跟随着十人八人,随时护卫侍候,在这台北,却也只是如寻常百姓一般,在那大街上信步而行。若论衣衫的质地,便是连台北的三等富商也比他们穿的好些。
那年纪稍长些的文士见那两名土著走远,皱眉道:“宪之兄,看来,张志华野心勃勃,其志非小!”
“长孺兄,他征伐四方蛮夷,到是没有造反攻入内地之心,他的军队命名为汉军,也是取光耀大汉之意,此人虽从海外归来,却是心慕大汉,忠忱之心到也令人感叹。只要他不挥兵内地,我看,咱们便是助其一臂之力,却又如何?”
王忠孝仍是一脸苦相,他年纪稍长,史可法虽是见识不凡,到是比不上他老成,当下反驳史可法道:“宪之,以他现下的实力,兵向内地是不可能。你能保他将来打下南洋,霸占日本,甚至朝鲜之后。他坐拥精兵数十万,手下良将谋臣车载斗量,到那时,兵向大明,取明室江山,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又忧心忡忡道:“今上刚继位时,我以为他是圣明君主,大明中兴有望。谁料他从前年八月继位,一年多来处政多有失误,又不信大臣,仍是偏信中官。陕甘大旱,竟然一两银子也不肯拨付赈灾,弄的饥民斩杀知县,乱象渐起。再加上建州女真占了大半辽东,那皇太极整军顿武,颇有心向关内之意,再加上这张志华图谋不轨,眼下虽是无妨,只怕十年之后,大明天下堪危!”
史可法向他一拱手,由衷道:“长孺兄,你的确看的长远,我不如也。不过朝廷派了我们来,这张志华纵然是骄纵不法,但没有公然反迹之前,我们亦只能见步行步,若果真有谋逆之事,能逃则逃,不能逃则以身殉之,也不枉今上信重一场。”
王忠孝默然点头,自是很赞同史可法的见解。这两人一直担心张伟谋反,却不知张伟岂是那般的蠢人,即便是要进军内陆,也需找个大义的理由,让天下的读书人不至于全跳起来反对他,腐儒之见,又岂能斗的过从现代而来的张伟。
两人谈谈说说,一路向前,不知不觉间走近那台北指挥使衙门附近,此处原是台北最繁华热闹之所,一种上行人小贩不绝于途,到了这里,更是如花团绵簇般繁盛。那王忠孝年上歇了公务,年后左右无事,便乘了官船自台南来台北探望孙元化与史可法。因孙元化一心扑在火器研发上,虽是过年,也不过就年三十回家吃了一顿年酒,王忠孝在他家扑了几个空,又不欲去炮厂惊动官方,故而这元宵之日,约了史可法一同逛街解闷。
两人因见街角几个顽童将烟火点燃,一股股火花冲向天空,史可法因笑道:“长孺兄,孙兄一心扑在那火器研制上,我看他啊,在台北比在北京安逸的多啊。”
王忠孝点头道:“没错,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孙兄其志在此,与我二人不同。”
两人因虑及张伟在衙门,嗟叹两句,便绕道而行,谁料无巧不巧,刚绕路行了十余步,却见前面十余台北巡捕营的巡兵开路,数十飞骑环绕左右,当中有一坐着四人肩舆的贵人,却不是张伟是谁。
两人刚要避让,张伟坐在高处,早已看到,忙喊道:“宪之兄,长孺兄,且请留步。”催促着肩舆快行,赶到两人身边,一跃而下,揖道:“两位,这可是好久没见了,怎地一见我便要躲?”
史王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无奈,当下两人只得长揖道:“下官拜见指挥使大人!”
说罢便要行礼,张伟忙扶住两人,连声道:“这怎么敢当!张伟一介武夫,当不起两位大才的礼。”
又忙吩咐道:“来人,赶马车来,给两位老爷乘坐,请到我府中叙话!”
史可法忙逊谢道:“大人,下官们只是偶尔出来逛逛,不想惊动了大人,下官们断然不敢再到府上去打扰。”,又长揖至地,道:“多谢大人。”
王忠孝尚示表态,史可法便急着将大门关死,张伟却也不勉强,心道:“反正你们在台就是为我效力,我一日不反,你们就得出一日的力。”
向两人略一拱手,笑道:“今日元宵佳节,廷斌、复甫、尊候,都已齐集何府,邀我去吃酒看灯,我不能多陪两位,这便要过去,两位请慢行,如斯美景,好生玩乐一番才是。”
又意味深长向两人道:“来日或有大变,台湾政局亦当涮新,两位请拭目以待。”
说罢起身上了肩舆迤逦去了,史王二人立在路边良久,待张伟一行人去的远了,方才揖让而去,两人一路上只是纳闷,不知道张伟所说的“大变”是指什么,却是怎的也想不明白,也只索罢了。
依中国人的老例,元宵之前尽情玩乐,元宵过后,这年便是过完了,一切军民人等便要恢复正常的生活起居。只是二十余天前前后后的春节过来,是个人都疲敝不堪,故而张伟又特意在府中歇息了几日,农历二十这日,方下令摆驾前往新竹的土著兵营,大阅整编。
这新竹军营原本是暂时收置从山中下来的高山族武勇之士,待张伟正式整编之后,便开拔入桃园,那边正式的军营早已修建完毕,只是这几月来张伟兴兵伐日,回来之后又是年尾,各样的琐事处理的他头疼,虽急着来新竹整编军务,却也是一直抽不出身来,只得先派了有经验的飞骑军官与参军,先前束伍整编,他今日此来,不过是将部下准备好的东西宣示一下罢了。
待进了用木栅搭成的临机兵营,却见数百亩大的军营内荒草从生,四处都是挺胸凸肚的土著兵士无所事事的闲逛,因此时这些人尚未正式编入汉军队列,军纪什么的也还管不到他们。加上土著散漫惯了,张伟有意先放宽管束,免的这些人心生抵触,影响他的招募大计。
此时见了营内散慢之极,张伟皱一皱眉,令道:“将飞骑尽数调来!”
原本除了轮流随身护卫他之外,所有的飞骑军都驻扎于台北郊外,除了巡兵,也只有张伟最信重的飞骑方能有此殊荣。是以飞骑军士除了武勇之外,亦是从三卫军挑选的最忠心于张伟的军士。此番征日返回,原本编制千余的飞骑因冲杀千里,死两百,伤半数,张伟心痛之余,借由从日本带回的战马,精选了千多匹阉马,配给飞骑,又从军中精选勇士,补充飞骑,经过两月集训,飞骑之精不但不逊于伐日之前,反因经历过战阵而更增了一股杀气。这些高山土著在射术上原过飞骑,论起行军布阵,冲锋杀敌,这些最多在部落对攻时械斗过几次的土著们,却如何与飞骑相比?
待张伟入正中高坡上而坐,飞骑接到命令飞速赶来,三千身着皮甲,头束黑巾,腰佩斩马刀,臂执精钢圆盾的飞骑静静侍立在他左右。原本还不在意张伟到来的高山族人在飞骑立阵后,立时感受到了这三千精骑散发出来的无边杀气,打过大仗的军人自然知道如何向这些他们眼中的百姓施加压力,三千飞骑以结阵而立,四骑一排,以半圆形的阵式将张伟牢牢护在中心,除了两千执刀持盾的飞骑外,最前一排的正是当日冲陷日军步阵的持矛飞骑。原本这种护卫队形长矛只需朝天而竖立,此时这一千持矛飞骑却有意将矛放平,冰冷的矛尖正对着操场中的万名土著,令场中原本漫不在意的土著顿时感到了绝大的压力。所有的土著立时停止了随意散漫的活动,各人均大睁着双方,注视着对面那冷冷压迫着自已的军队,有些过份小心的,甚至悄然取下自已背上的弓箭,准背随时迎敌。
“擂鼓,列队!”
见场中安静,张伟下令身边派驻新竹军营的三卫军官,一万名土著派驻了二十名都尉与二百名果尉,饶是如此,仍是弹压不住。土著们均道:“我们高山族人,只听从高山族人的指挥,训练我们可以,将来想用汉人军官来指挥我们,我们不服!”
张伟对这些桀骜不驯的土著也极是头疼,派汉人军官他们不服,全然选用土著军官,显然在训练和指挥上又不能如意,想来想去,只得做出妥协,答应选立高山族人为主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训练时由汉军军官训练,待训练完毕,选举高山族人为下层军官。
一通鼓擂过之后,张伟向身边传令兵道:“传上高山族人比武射箭选出来的第一勇士来。”
那传兵听他命令,立时奔下土坡,向土著人阵中一通喊话,张伟咪眼去看,却见一高大汉子从土著人阵前摇摇晃晃向土坡行来。因隔的尚远,脸面却是模糊不清,隐约间只觉得见过此人,一时却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待那人行的近了,虽是隆冬,仍然是上身赤裸,下裹兽皮,张伟皱眉之余,猛然想起,原来此人便是当日射猎时要与自已比试勇力的那个高山族人,只是名字一时却是想不起来,待他走近,生硬的下跪行礼,张伟起身将他扶起,向他笑道:“勇士,你还要与我比试力量吗?”
“不敢了!大人的勇力在于头脑,大人一个头脑,抵我全部族的头脑,契很佩服!”
张伟这才想起此人名契,又笑道:“你还有一个叫黑的兄弟呢?”
契喜道:“难得大人把我们兄弟记得的如此清楚,黑在阵里呢。我们兄弟元宵节那天前来投军,几日间打败了无数高山勇士,全军武勇,以我为第一,我的弟弟排在第四,既然大人叫他,我便叫他过来。”
说罢回身咧嘴大喊,如驴吼般叫了半天,却见那个头比他稍矮的黑乐颠颠从阵中跑了过来,向张伟行礼道:“大人,您居然还记得我,黑真是荣幸之至!”
张伟笑道:“勇士嘛!好比海中的鱼,人们最容易记得的,自然最勇猛也最残忍的鲨鱼,那些营营苟苟食虫的鱼群,就是成千上万,又怎么能和鲨鱼比呢!两位,你们就是我用来吃人的鲨鱼了,好生做吧!”
两人听了张伟赞誉,欣喜如狂,当即跪下道:“愿意为大人效命,成为大人的恶鹰,猛鲨!”
“很好,你们起来。勇士不需要动辄下跪,有心就可以了。”
又笑道:“你们叫契和黑,这样叫起来不顺口,也不好听。我来给你们赐名!”
歪头想了一阵,突然笑道:“成了,契改名为契必何力,黑改名为黑齿常之,就这么着!”
这两人哪知道张伟所说的姓名正是唐朝突厥与高句丽的名将,只是觉得原本一个字的名字叫起来更响亮方便,不过张伟赐名也是荣耀,两人喜孜孜应了,站在一边。
张伟思忖一下,决定取唐太宗命名西域归顺部落为百骑,后玄宗改名为万骑之例,将眼前这些高山族人组成的军队命名为“万骑”,由契必何力及另三名勇士统令,四人俱称万骑将军,只是分前后左右,前者为尊。依汉军例,两千人为一营,设营校尉,五百人设一都尉,五十人一果尉,五人为伍,军令军纪军功记赏俱与汉军同。
自唐以降,少数民族要么如北方游牧民族一般,欺凌掠夺汉人,要么就如苗壮民族,不堪忍受欺压愤起反抗,却免不了被屠杀的命运。明初虽立朵颜三卫,到底不能信任外族,后来三卫果叛。张伟眼见得眼前这过万的射猎民族勇士,心中概然想道:“放眼当今天下,也就我敢召集这么多的外族士兵,与汉族士兵同等待遇,同列军伍,亦只有我敢任命土人为将军,贴身护卫。一下子得了这万名精锐射手,还可以随时补充,这样可比欺压他们,凌虐他们合算的多啦。”
想到此处,心中喜悦,向契必何力令道:“万骑前将军,请拔营起寨,这便往桃园营,接受我汉军的训练。”
契必何力躬身答道:“谨遵大人将令。”
说罢当先起步,带领着身后穿戴着奇奇怪怪服饰,便是语言也驳杂不齐的万骑士兵,向那桃园兵营方向而去。
张伟与张瑞并肩而骑,看着眼前的万骑队伍乱纷纷走过,张瑞皱眉道:“大人,咱们对这些土人未免太过放心,哪有这般放纵的,万骑将军都由他们的部落勇士担任,这也罢了,下级军官也是全数由土著任职,这样将来若是有哪一个将军图谋不轨,只要随意找几个同部落的军官,纵臂一呼,瞬间便生大乱!大人,不可不慎啊!”
张伟见他一脸忧虑,忍住笑问道:“我给他们土地,粮食,美酒,又发给军饷,这么好生待他们,是个人就知道感恩,哪有人肯做乱呢。就算偶有一两个不知好歹的,只怕也未必有多少人肯跟随吧。”
“不然,人心不足蛇吞象。大人主政台湾,亦常言人心难足。人性本恶,有了美食想美酒,有了美酒就渴盼美人,美人之后便是宽大的房子,出则驷车骏马,入则豪宅美妾,欲望永远止境。大人若是不对万骑加以控制,只怕会有肘腋之变。”
张伟点头道:“张瑞,你跟在我身边几年,确是长进了!不再相信那些儒生说的那些鬼话,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全是胡扯。什么环境出什么人,这些高山人以前住在山里,生性纯良,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嘿嘿,出来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染上汉人勾心斗角欲壑难填的毛病,是以一定要严加控制,不可放任,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就是。”
“那如何控制呢?各层军官都是他们自已人,除非,仍以家属为质?不过驻防台湾时,家属为质效力不强,他们若有人反叛,第一件事必定是控制族人的居处。”
嘿然一笑,答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既然你担心有人为利反叛,那么你又没想到,也可以以利诱之,入吾掌中么。分化,拉拢,再加上教导他们的都是汉军将佐,留下资料,该拉则拉,该打则打。对高级将领,认准了以诚待之,以金银养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此之谓御下之道。况且,土人部队的规模我不打算扩大,高山族也没有这么多箭法精准的青壮男子,干强枝弱,无足虑也。”
见张瑞仍有担心之意,乃又笑道:“唐人以突厥人为边将,未尝闻反。后来安碌山反,天下人皆以为是胡人为将之过,其实大错。明皇信重安碌山,一人掌四节度,掌雄兵十数万,不论胡将汉将,看准了唐朝腐败的事实,没有不反的道理。重要的不是下面的将领是不是忠诚,还是在于上位者是不是懂得因势而制,再辅以良好的制度加以约束,有了这些,我又有何虑呢!”
将马鞭一挥,骑马向台北而回,张端将马腹一夹,紧紧跟上,却听得张伟向他吩咐道:“张瑞,你的飞骑尽皆是精锐之士,今日用飞骑挫了万骑锐气,日后凡战阵演练,骑术冲刺之术,皆调飞骑与那万骑演练,只怕他们还忌惮些,听话些。哼,三月之内,要让那万骑洗去匪气,成为我的无敌雄师!”
张瑞诺了一声,自是听命不提,心里却只是叫苦不迭,那些万骑原是土著,语言驳杂,不懂规矩,又是从未骑过马,更别提在军马上纵横骑射,原本训练之事不该他管,现下张伟吩咐,也只得捏着鼻子应了,心里却对训练万骑一事殊无信心。
不但是他,汉军诸将皆持怀疑态度,不但是骑射之术,便是行军布阵,战术操练,众人也是不信能将这些蛮子训练好。千年来汉人与异族的隔阂又岂是一时半会能消弥的?再加上建州女真攻占辽东,汉人对异族的仇视与防范之心甚重,张伟亦虑及于此,是以不设汉军将佐于飞骑,亦是无耐之举。若只为节制防范,便失去了设立万骑的本意,这支射术极佳的军队,只需再辅以数月的军阵训练,马术训练,便足以体现出惊人的战力。马术虽不是一夕之间可以练就,但以张伟之意,原本也不指望以南方之地建立大规模的重骑兵,一则没有上好的战马,二则也无法得到上好的牧场,是以只需这飞骑学会简单的骑术,辅以射术,为他掠阵,绝粮道,射乱敌阵,游骑袭敌,只要不是正面骑兵对冲,其战力当不在辽东女真八旗之下。有了这个底线,张伟自是不顾众将反对,一力栽培这支纯异族的军队,无论营地、甲仗、粮草军饷,皆与汉军相同,自契必何力以下,众高山族人都对张伟感激泣零,忠心不二。
安顿了万骑一事,张伟便心系辽东,又虑及从此往后战事不断,虽然汉军饷足,无论死伤亦是重金抚恤,家属亦由政府体衅包养,再加上分一二三等户,凡有兵役之家,皆论等减税,纵是如此,唯恐大规模的战争引的兵疲将乏,唯有建立一套功赏爵的体系,饷银之外,再以郧爵位次加赏,提高收入的同时,又提升了政治和民间威望,在整体上将士兵地位再加提升。
于是决定设立军爵,以登城、斩首、陷阵、勤谨、忠忱等表现赏爵,分公士、上造、公乘、元戎士、官首、千夫、执戎、军卫、中尉、柱国十级,最低级的公士,只需在战场上斩首一级,便可获得,得公士级,便可见县官不拜,原有的斌税减半,穿戎服,佩剑。上造在享受公士待遇的同时,还可以设立家族族徽,传之后世。以上类推,到了柱国一级,便可与将军分庭抗礼,在收益与声望上相等。爵位与职位不同,任何人只要奋勇杀敌,便可依次升爵,若是斩首千级,哪怕你是寻常小兵、伍长之类,亦可以在礼节与收入上,不逊于统兵数万的大将。
这样的军功赏爵,原本是以耕战立国秦朝的发明,秦之前,所有的爵位都是贵族的禁脔,周天子以公候伯子男令贵族世袭,地方诸候又以大夫之位令臣子世袭,百姓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任何爵位。自秦朝以军功赏爵后,闲时耕作,战时出征,因赏罚分明,得到爵位后无论是身份地位收入都节节攀升,秦朝又以首级计功,于是史有明载,秦军做战时勇猛无比,经常在怀里、腰间,甚至一手持剑,一手提首敌人的首级,呼啸而前,猛不可挡,是以秦能以一国之力抗六国,又终能一统天下,这民爵制度,功在首位。至于秦朝之后,汉武帝亦曾定下十五级的军功爵位,后来无钱,索性将爵位出售,于是世家大族纷纷买爵给子弟,整个爵位系统崩坏而不可救药,终中国封建史而终,再也没有针对平民的公平的赏爵制度。至后世明清之际,民爵制度更是荒唐之极,比如清朝,凡活到百岁之人皆可赏七品顶戴,活的够长便可以赏爵,而且虚无缥渺之极,殊无实际好处,是以国家有事,百姓皆漠然视之,此亦是一因。
张伟自是要吸取历史教训,一开始封爵便郑重无比,一切皆以参军处所记录的军功为依据,封公士一百余人,元戎士以下共四十余人,元戎士以上暂缺,决不肯将爵位拿来做交易,又因封爵事大,喻令凡日后封爵,需政务署、参军处,军法处会同商议,一致无异议,方可通过人选,授予爵位文书。
这一日正襟危坐在指挥使衙大堂,最终签署完了一百多张封爵文书,张伟仍下毛笔,长伸一个懒腰,步出大堂之外,在正门门廊下咪着眼看向北方的天空,心中暗念:“我可是什么都准备好了,皇太极,你是动,还是不动?”
他在这边含情脉脉,却不知道皇太极却正在凤凰楼上大发雷霆,狠声咒骂道:“这个该死的南方汉人,我就说他巴巴的几千里数跑来,定然是不安好心!这一年多来到是卖了不少皮货人参,貌似赚了他不少银子,可是他一船船的精致货物送来,咱们还得陪上更多的银子,若是卖战马给他,只怕他一倒手又卖给了明国来打我们,当真是应了明国的那句话,无商不奸!”
范文程待立在旁,听他骂完,默然半响,方道:“此人的奸险,还不止于此。据奴才所知,此人的商船已最少从南方送来一百多个戏班子,全数被咱们的王公贝勒们买去,现下盛京之内,南方倡优戏班子到处都是,王公贝勒八旗猛将们,无事便在家里听曲唱戏,甚至有脸涂朱粉,亲自下场充做票友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皇太极听他说完,冷笑道:“前几天我在堂子里告天祭拜,便八旗王公贝勒尽数到场,多铎告假,说是老婆病了,我后来派人打听了,才知道他是怕冷,缩在被子里听戏!还有去年,我派多尔衮带兵去黑龙江征伐叛乱部落,他告病不去,也是躲在家里听戏喝酒,不愿意去那苦寒之地受苦,听说,他还学会了抽烟!除了岳乐几个老成的贝勒,大多数贝勒上朝时穿箭衣,下了朝在家,甚至拜客访友,都穿了张伟卖来的精致丝绸,穿着明国衣衫,大袖飘飘以为神气!启心郎索尼还劝我下旨,令全国都改穿明朝衣饰,我不听,他还不高兴!”
范文程忧心仲仲说道:“这样下去可不得了!我朝立国之本,就在于八旗上下一心,大汗如臂使指,无不应命。凡有战事,亦都是拼死向前,没有畏惧怯战的,现在连朝会都有人推脱不来,还敢指望他们拼死效力吗?”
见皇太极点头,又道:“还有服饰,明国服饰固然好看,可是大袖飘飘的,如何方便打仗,长此以往,人心皆思安逸,谁又愿意重持刀剑呢?”
“你说的都对!昨天我已经召集了所有的贝勒,饮酒时,我对他们说:咱们现在无忧无虑的喝酒吃肉,如果突然冲进敌人来,该当如何?他们都说,抽出身上佩带的小刀来迎敌。我说,你们说的对,我们身强力壮,衣甲在身,又有佩刀,便是来了敌人也不怕。可若是大家换了明朝的衣袍,宽衣大袖,怎么佩刀,就是佩了刀,好用吗?若是那样,有敌人突然进来,大家只能等死了!见他们不说话,我又下了命令,以后,决不允许后金国中有人改换明朝衣饰,或者是蓄发的,一有发现,立时处死!还有戏班子,倡优,烟草,一律禁绝,王公贝勒有敢犯者,一律夺爵!”
跪地一碰首,范文程高呼道:“大汗英明!”
“哼,张伟那蛮子虽然给我添了些麻烦,想要扯住我的手脚,却差的老远。八旗十五万劲旅又岂是一个小小商人能够阻挡的!文程,我意已决,现今是三月,再过两个月,从科儿沁草原饶道,从遵化、昌平,怀来一线,进攻明国!”
“难怪大汗最近一直调集粮草,又屡次召见科尔沁贝勒,台吉,原来是打算从草原绕道入关。”
“是的!”皇太极重重一点首,目光深沉,步至这凤凰楼窗前,向下望去,向范文程道:“袁崇焕此人,太过厉害,这两年镇守宁绵,数次击退我的大军,损兵折将不可胜数,若还是放眼关宁,只怕终我一生也无法踏足明国半步了。是以我思来想去,将眼光放向别处,绕过关宁,直逼那北京城下!”
“大汗,北京城墙高大,城内有京营十几万,再加上京师被围,必定会调集天下兵马勤王,我军孤军深入,后方随时被断,就是打下了北京,也断然守不住,只怕大汗此举,多半是徒劳。”
“我此番攻打北京,一来是练兵,熟悉一下自草原入关的路径,为经常袭扰明国做准备,二来,调袁崇焕入关救驾,趁他离开宁远之际,想办法除了他!此人不除,我永远宁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