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搏战终于开始,布防在缺口处的八旗兵扔掉弓箭,持长枪、腰刀,向着对面冲来的汉军猛冲过去。站立在完好城墙之上的八旗兵们仍然继续拼命的射出箭矢,敌方人数优势太大,若是现下放弃长程打击,跑到缺口那里帮忙,只怕后面紧随而来的一万汉军轻松冲到城角,那么大的缺口,决无可能通过肉搏战来挡住汉军。
忍住肩头的刺痛,贺人龙挥刀将斜面刺来的长枪枪头斩断,顺势而下,将那刺他的满人整条胳膊斩断,听到骨头断裂的沉闷声响,贺人龙不再管他,长吐口气,振臂大呼:“娘的,满人也不比咱们多两条胳膊,兄弟们,顶住了往上冲啊!”
数千人在三百米长的城墙缺口处战成一团,缺口上的满兵虽是人少,却是站在高坡之上,那缺口处又是遍地的碎石,不及平地上便于站立,汉军虽是人多,吃了地势和手中武器不如人的亏,一时之间竟然无法突破敌兵防线。城头上的满兵人数渐多,密集的箭雨不住射向随后赶来,却一时冲不上前去的汉军士兵,“嗡嗡”的一声弓弦声响起,便有一句汉军士兵应声中箭,殷红的鲜红不住的抛洒在沈阳城下,后阵的汉军士兵亦是不断的向城头开枪射击,不少在城头射箭的满人中枪后从城头跌下,栽倒在城角,那一时没死的,静静的躺在城墙角下,两眼无神看着碧蓝的天空,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呻吟声。
随着后续部队的到来,汉军火力和人数上的优势渐渐凸现出来,虽然缺口处的混战仍在进行,城墙上的八旗射手们对汉军的威胁却越来越小,整整一万人的汉军在城下列阵,依次上城头开枪,密集的火枪射击将城头的八旗兵打的渐渐抬不起头来,不住的有中枪的旗兵从城墙上坠落,随着城头死伤渐重,又有不少旗兵后退躲避,城上射击的箭矢越来越少,而肉搏的汉军借着身后大队的支援,越战越勇,守卫缺口的旗兵越战越少,已是需要一人同时面对三四支长枪刺刀的攻击,捉襟见肘的旗兵很快一个个被刺刀捅穿,一个个汉军士兵蜂拥而上,将缺口处的八旗防线一步步向后方推去。
正当所有的汉军军官以为大局已定,城防必将被突破之际,缺口前方所余不多的
八旗兵却突然全数后退,拼命爬过缓坡,向城内逃去,正在与之肉搏的汉军士兵先是一愣,却又都突然醒悟道:“敌军败退,敌军败退啦!”
兴奋之极的汉军士兵立刻持枪追击,那跑的慢的,自然立时被刺刀拗倒在地,只不过追了十几步,冲在最前的汉军士兵便已登上了残破城墙的斜坡顶上,身后的士兵眼前战友已冲了上去,均是大喜,振枪大呼道:“城破了,大家伙快上啊!”
他们紧随着冲上斜坡的士兵往上攀去,正待一鼓作气,全数冲入城去,先行消灭
城下的敌军,然后里应外合,与城外的汉军一起,将城头上的敌军尽数射杀,谁料刚向前冲了几步,那第一批冲上去的汉军却停下了脚步,后面的汉军拥挤不动,只是挤在一起,他们排的如此密集,城头上残余的旗兵却如何肯放过机会,那箭矢不住的向缺口处的汉军射将过来,只不过一瞬间功夫,便又有数百名汉军伤亡。
“娘的,怎么跑了一气却又不动?”
贺人龙原本冲在最前,亲手砍死了好几个敌兵,只是他身入箭创,挥刀舞了一气之后,力气便渐渐接不上来,一不小心身上又被敌兵捅了一枪,幸亏他见机的早,将身子一斜,那枪只是偏着身子划了过去,伤势到是不重。饶是如此,他身后赶到的亲兵也是吓破了胆,以汉军军律,主将战死,亲兵罪责甚重,魂飞魄散之下,不顾贺人龙的反抗,硬是把他从阵前拖将下来,又不知道从哪里寻了几块破木板,挡在他的头顶,就这么着让他这位龙骧卫的右将军顶着箭雨在阵前指挥。
此时眼前前方的士兵不但不往前冲,反到在敌人的反击下败退回来,贺人龙又急又怒,睁圆了眼怒道:“快,上前去寻一个适才冲上斜坡的人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他纳闷之极,恨不得自已亲自冲上前去,看了明白。身边有几个亲兵得了命令,应了一声,便待向前,刚行了几步,却又顿住了脚步,向贺人龙一看,却见自已的这位主官也是目瞪口呆,显是被前面的事情吓的呆了。
只见有数千名百姓模样的人堵在城墙缺口之处,一个个呆若木鸡的站在那缺口之上,将几百米的缺口堵的严严实实,适才有八旗兵在前面交战,汉军没有看到这些百姓,待八旗兵往后一退,这些原本在后面用木料石块堵塞缺口的百姓自然就露了出来。冲上去的汉军官兵,便是被这些百姓挡住了前路,一时不能往前。
贺人龙呆了片刻,醒悟过来这些百姓必定是被满人捉来修城的汉人,急道:“传令上去,让那些汉人快往城外跑!”
到也不用他下令,那些汉人百姓初时尚是迷迷糊糊,现下皆是醒悟过来,哪还等士兵驱赶,各自发一声喊,拼命向外拥来,一时间军民混杂,汉军原本便已迟疑不动,此时又被百姓冲乱阵脚,更是前进不得。
痛苦的闭一下双眼,又豁然睁开,怒目圆睁的贺人龙大声令道:“后撤,命前队后撤!”
他指挥前军一退,原本慢慢推进的金吾与神策两军一万人只得让开通路,一边仍向城头射击,一边缓缓而退。那沈阳城头高大坚实,若不是肉搏汉军吸引敌军火力,仅凭这种稍加改良的滑膛枪,在人数上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形下,无论是射程还是杀伤力,皆不如八旗所用的弓箭,单纯的对射,绝讨不好处。
城内八旗兵尚在喝阻逃离的百姓,拼命的向后退的汉军射箭,只是大批的百姓裹挟在汉军中间,射去的箭矢到有大半落在百姓头上,与适才干站着挨箭相比,汉军伤亡已是可忽略不计了。
济尔哈郎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正要前去命人加快堵塞缺口,却只觉得两腿酸麻,他原本站立在城墙缺口之内,眼见汉军突破防线就要杀入,却莫名其妙的在辽东百姓面前停住了脚步,大悲大喜过后,却是再也站立不住,扶着身边的矮墙,慢慢滑倒坐下,叹一口气,令道:“各城来的旗兵全数下城,躲避敌兵炮击,命没逃走的百姓快将缺口堵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向身边的八旗诸将笑道:“敌人不是火炮多么,让它狠劲的轰,到要看看,是咱们的汉人肉盾多,还是他们的火炮更犀利些。”
张伟一直骑马立于高坡上观战,因见汉军后撤,皱眉道:“仗还是打的少,训练到底比不上实战!”
张载文当日曾随他远征日本,此时亦叹道:“当时打日本时,若是攻一下城便好了,也不如象今日这般,打的全无章法!”
张伟摇头道:“日本城池狭小低矮,一个沈阳城抵的上几十个长崎城大,当日便是强攻长崎,与今日战事亦是全无裨益。况且,倭人武士虽然近战勇猛,又有火绳枪兵,到底在射术上比八旗兵差的甚远,两者大大不同啊!”
张伟虽是平静自若,在这小山坡上与身边参军议论战局,实则心里五内俱焚,痛心之极。他的汉军自组建之日起,便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伤亡,此番参战的又全然是打过仗的老兵,就这么纷纷倒在沈阳城下,张伟又怎能不心疼之极?他原本是心疼士兵死伤,料想敌人吃过炮击之后,城破处必然守备力量不足,城头上便是有些抵抗,想来也是微弱之极。是故不欲与敌交战而进,特令贺人龙不顾城头射箭,快速冲至城破处攻入,谁料一者汉军防护太弱,纷纷死伤于箭矢之下,二者刚要破城,却被那些堵城的百姓挡了回来,原本是心疼部下死伤,谁料死伤的更多,而且城池也未攻下,他心中当真是痛悔之极。
那贺人龙指挥龙骧后军后撤,点完死伤数目,止不住流下泪来,五千士兵伤者大半,战死在城下的便接近千人,他虽然加入台湾汉军不久,却是行伍脾气,日夜都与士兵朝夕相处,手下五千士兵,他虽不能尽数叫出姓名,到也全数知道根底,此时这些兄弟们在他指挥下承受了建军来没有过的死伤,又教他这个外来的将军怎地不黯然神伤。
眼见手下兄弟都神情萎顿,士气低落之极,一个个也不待军令,便各自呻吟呼号,或坐或站,等着军医前来处理伤势。贺人龙默然坐于马札之上,让军医拔出身上的箭头,虽然身上剧痛无比,他却只纹丝不动,只因此番攻城受挫,心理的创痛远大于肉体之痛。
“贺将军,张大人召你过去!”
贺人龙猛然站起,身旁军医正用钳子向外拔他臂膀中的箭头,被他猛的一带,那箭头到是一拔而出,只是用力太猛,鲜血狂喷,军医慌了手脚,急忙用纱布将他胳膊缠住,方才止住了鲜血。贺人龙却不在意,连声问那传令兵道:“大人可有命令下达,是要等炮击过后再攻么?还是要调别的部队上来?”
“这些小人不知,大人交待了,请贺将军快些过去。还有,要带上当时冲在最前面的兵士过去。”
“是,我知道了,这便过去!”
他急速寻了几个适才冲在最前的兵士,虽然各人都是身上带伤,却也是顾不得许多,寻了几匹战马,将各人扶将上马,狂抽几鞭,向不远处张伟处奔去。
待到得张伟马前,也不待跨下坐骑停稳,翻身下马,跪伏于地,泣道:“大人,末将罪该万死!本该一鼓破敌,却打成这个鸟样!”
狠狠一捶地,又道:“总之是末将的罪过,折损了这么多手足兄弟,请大人重重责罚!”
张伟点头道:“临敌指挥是你的事,你确是有罪。待回到台北,交军法官议处就是。罚俸是免不了的,别的处罚,我自会特赦于你。”
因见贺人龙发愣,张伟叹道:“仗,毕竟是我在这指挥,种种举措,都是依着我的意思来行。打成这样,罪过最大的是我,我又怎能将责任尽数推给属下。幸亏你临机决断,命令后撤,若是害怕担上责任,仍命强攻,我的忠勇部下,只怕要尽数死在城下了。”
他声音低沉之极,周遭诸人大半跟他已久,却是初次听他用这种语气说法,周全斌心中一动,忙道:“大人,我们身为卫将军,却无一言建议,又怎能没有责任?大人,请治全斌无能之罪。”
说罢下马,在贺人龙身旁跪下,张鼐、刘国轩等人也各自下马,一齐跪地请罪。
“罢了,都起来。不过小小挫折,以为我受不住么?”
张伟低头凝神细思,过了半响方道:“一直倚仗火器之利,却忽视了八旗兵的射术精妙,强弓大箭,射程还超过咱们的火枪。别说贺人龙的部下要与敌兵肉搏,又要顾及头顶的箭矢,便是边行边开枪,没有防护,死伤亦必惨重。这是我的疏忽,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
他扬眉挥手,令道:“张杰,黄得功,契力何必,你三人带金吾卫的前后两军与万骑上前,顶替贺人龙的部队,在前攻城。顾振、曹变蛟、林兴珠、沈金戎,带领万二千人,随后掩护。王煊,你速去奉集堡附近的民家征集木门,用五个木门钉成一个大木盾,一个时辰之内,给我做五百面出来。快去!”
又令人传令道:“命神威将军朱鸿儒过一个时辰后重新炮击,对准了适才的缺口猛轰!”
他将下一步的攻城诸事安排完毕,受命的各将纷纷离去,止留下身边的参军亲卫,还有那贺人龙跪伏在眼前,身后稀稀拉拉跪了一地的伤兵。
皱眉道:“贺将军,请起吧?”
连声催促,贺人龙只是不动,张伟一惊,忙命人将他扶起,却见其伤口迸裂,鲜血直流,人已是晕了过去。
心中一痛,忙命人将贺人龙扶将下去,请军医精心医治。又翻身下马,铁青着脸来到那些攻城的伤兵面前,喝问道:“可有军官在内?”
“回大人,属下是龙骧卫后军果尉。”
“我且问你,你当时可是冲过了城头,为什么停下来?你可知你那么一停,身后的兄弟要死伤多少?”
见那人低头不答,张伟又恨道:“不知道军法么?临敌不前,立斩不赦!”
那人浑身一颤,原本就低垂的头又往下低了几分,答道:“属下知道军法无情,只求大人能够抚恤我的家人,属下便足念大人的恩情,身处黄泉,亦不怨恨大人。”
“军法处死者,一切军人待遇皆不可得。你的话,只是痴心妄想!”
“大人,属下自是罪该万死。只是当时下令攻城,却没有说明前头若是有百姓挡路,该当如何。属下一时糊涂,见那些百姓衣衫破烂,神情萎顿,显是被逼前来堵城,虽然是剃发留辫,不过看那衣冠服饰都是咱们汉人,他们境遇如此凄惨,属下又怎忍将刺刀对准他们戳将过去?大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属下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闻鼓则进,遇敌不前者死,训练时都白教你们了?”
他厉声训斥,那些伤兵们虽是跪伏在地,垂首听训,却是再无人答话,想来是并不心服。
张伟想想当时情形,若是自已前在前面,眼见着身着本族衣衫的百姓凄凄惶惶地站在眼前,便能这么一刺刀捅将过去么?那战场上情形紧张,这些兵士又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盾挡路的情形,一时又怎能做出决断?想到此处,便柔声道:“你们可知当年蒙古人攻伐四方,都是在敌国搜罗百姓,列队于蒙古大军之前,令百姓为肉盾攻城。凡是敌城守兵不忍射杀本国百姓的,无不被轻松破城。城破之后,蒙人性残,又多半会将那些俘获的攻城百姓连同城内的所有人等一并屠杀,除了金帛女子所有不留。我问你们,若是知道此事,你们守城时,面对本国,甚至就是本村的同乡亲人,握着手中火枪,你是射,还是不射?”
诸兵思忖片刻,齐声答道:“只要大人有令,不论冲城的是谁,属下们定会开枪!”
满意一笑,道:“这才是军人本份!也罢,之前我没有交待,责任我也需担上一些,此次饶了你们性命,带我的命令回去,凡是当时冲上城去,却止步不前的,无伤的立刻仗五十,有伤的记下这顿打,回台后以苦役代罚!”
各兵原以为定然会失了性命,临来时皆已交待了遗言,却不料这位素来不肯饶人的张大人,今番却轻易饶了性命。虽说将来要服那苦役,却也是邀天之幸了。当下各人眉开眼笑,在地上连连碰头,谢过张伟,互相扶了上马,回那龙骧卫驻地去了。
只是张伟当他们临行之际,却交待传令官道:“去向众将传令,一会子攻城时若城内满人再用汉人挡住前路,交待后士兵,斩杀挡住的人,不论满汉!若有违令者,定斩不饶!”
经过一上午的攻防战,城内的八旗兵皆是疲劳之极,各人勉强嚼着后方送上来的干粮,躲避在城墙下死角,或是民居之内,城头上却是不敢留人,只留了几个伤兵窥探城外情形。
因打退了敌军攻击,各人虽是疲累,心头到是轻松许多,各人均想:若是敌人怕了死伤太多,就此撤走,那可便是上天佑护,该当许愿还神了。
这般幼稚的想法自然是只在普通士兵的心中,不要说是济尔哈郎这样的最高指挥者,便是普通的参将游击,也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罢,这一天,必然将会陷入苦战之中。
济尔哈郎也是疲累之极,勉强被属下劝离城下,躲在稍远的一处民居之内,早有他的家人送上了饭食,他原是吃不下,却被身边的众人苦劝,这才拾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在嘴里慢嚼,吃了几口,便端起茶碗,便待喝茶,却突觉房梁一阵抖动,那沉年老灰纷纷落将下来,抛洒在他的茶碗之内,房内诸人脸色一变,均道:“敌人又开始炮击了!”
沉闷的火炮击发声又开始响起,一个个弹丸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飞上原本便是草草重修的破损城墙,一时间木石迸裂,碎石破瓦在空中乱飞,饶是八旗兵听到炮响便个个藏头盖脸的躲将起来,仍是有不少人被横飞的砖石击伤。
看着前阵的八千名汉军士兵,张伟挥手令道:“命,待炮击一停,全军出击!”
因早晨已经历过长时间的炮击,此番二次轰击,朱鸿儒心中极是担心,不住的督促部下检查炮管,严防炮管过热而炸膛。到底那时代的工艺水平整体落后,汉军虽然用精铁铸造炮管,平时里训练亦免不了偶有火炮炸膛,此时这种高强度的密集射击,炮管承受不住压力炸膛,亦是难免的事。
连炸了三座火炮,死伤十几名炮手之后,朱鸿儒眼见原本的那个大缺口已被轰开,原本的缺口经历二次炮击后,比之原来的还扩大了些。土石飞扬之下,沈阳城池那边连一个人影亦是不见,准备强攻的汉军已然慢慢向前,准备进攻。请示了张伟之后,命令炮击停止,连忙检视火炮管情形,今日势必不能再行轰击,若是此番仍攻不进城,来日仍需大炮轰击城墙,火炮使用强度过大,必需着力精心养护,方能再敷使用。
由紧集征集的来门板、木板,加上长钉合钉而成的厚实木盾被全数举起,过千面的宽大盾牌将第一拨攻击的八千汉军挡在其后,待炮击一停,原本便已推进至城下不远的汉军发一声喊,如同木墙一般的盾牌一齐举起,如同一座移动的木头长城一般,向那城墙缺口推进。
紧随着八千汉军身后,便是契力何必的万骑射手,与汉军的制备装备不同,使用
弓箭,装备皮甲的万骑在张伟心中一直是以弓骑兵来使用,凌晨攻城,张伟没有直接派上万骑,便是心疼这些优良射手可能死于城战之下,第一次攻击受挫,张伟终于痛下决心,将万骑派上战场。
长达四里的沈阳西侧城墙对面,已汇聚了三万大军,两万黑衣汉军与一万身着棕色皮甲的万骑排成三列纵队,与早晨不同,此番张伟已深知攻城做战,务必要一鼓做气,早上士气已然受挫,若是不趁着士气尚在,一鼓而攻下沈阳,拖延时日于坚城之下,又担心谭泰带着援兵前来夹击,是以除了留下必要的防护预备队,所有的汉军精锐,已全数列阵于沈阳城下。如同黑色海洋一般的汉军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队列,向着刚刚遭受炮击的城墙逼近。
“大人,今次可以看出,以刺刀来攻城肉搏,委实是……”
张伟回头一看,因见张载文满脸忧色,便也点头道:“上午战事固然是我有诸多考虑不周的地方,到底也是因刺刀对长矛大刀,吃亏太大。”
他竖起三个指头,对张载文道:“此战过后回台,三件事。一,务必要改良火枪的射程,火枪射程和穿透力尚不及弓箭,当真是笑话!二,务必要组建咱们的肉搏兵种,耗费少,精心训练,以期大用。面对八旗强敌,肉搏战在所难免,若总是纯火器兵,吃亏太大。我的这些兵士都是这几年带出来的精兵,枉死一个,都是天大的损失。三,攻城时的登城战,或是近距离的地面接战,火炮无法轰击,纯火枪发射威力不大,无法一下子遏制敌兵,此番回台,务必要让台湾火器局研制近距离的火器……至于如何研制,待我细细想来。”
张载文点头道:“大人所虑极是,此次攻沈,咱们吃的就是这亏。其实火器局承大人之命,一直在研究如何提高火枪射程的事,只是这种事一时半会难以有什么大的成果,咱们的火枪,据那些洋人说,已经是精良之极了。”
“嗯,我亦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只是有了这个思路,咱们便得好生做起来。有的暂且做不到,就先挑能做的,总之,不可再承受沈阳之战这样的无谓损失。”
那王煊前去奉集堡征集木盾,周全斌等人已全数上阵前指挥,只余他二人并骑在此,遥望前方战事。因见汉军木盾大阵已前进到城下,满兵的箭矢不住的向下飞来,不过有那厚实的木板挡在阵前,箭矢力道再大,却也至多是穿透木板,想射杀汉军,却是想也休想了。除了偶尔有空隙露出,导致箭矢趁虚而入,此番攻击,一直待推到残城斜坡之前,汉军已是少有死伤者。待大队冲至城下,由张杰指挥不能近城的汉军向城上射击,虽是箭如雨下,不过在这般距离的对射,火枪铁丸四射,数千名枪兵依次而射,虽有不少子弹被城墙挡住,城头的满兵却也渐渐承受不起。箭矢越来越稀,枪声却不住响起,待契力何必引领的万骑赶到,无数箭矢飞蝗也似的飞向城头,将那些露出身来的满兵射的如刺猬一般,不消一会功夫,整个城头已没有满兵敢于露头,只得退下城去,缩在城角向外射箭,此消彼长,此番的战局已不是城内所能控制,整个战事,已明显可看出汉军即将得胜,破城只在旦夕。
那缺口处因两边肉搏混战,无论是箭矢还是火枪都无法击发射击,那济尔哈郎精心挑选了三千健壮八旗列于缺口阵前,手持长兵利刃,以期阻挡汉军破城。因破口长度限制,同期冲上去肉搏的汉军不过六千余人,虽是两倍于敌,却攻的仍是吃力之极,地势所限,再加上兵器不如敌军,只见得汉军士兵不住的受伤身死,那些挡住城墙缺口的旗兵却是损伤甚小。
张杰立于阵前,两面木盾将他牢牢护住,冷眼向前觑去,因见登城之战受阻,心中气极,此番来辽,诸般物资准备充足,唯独便是没有登城用的云梯钩索之类,此时若是有几十架云梯,汉军便可轻易登城,哪需要在那塌陷城墙处苦苦肉搏攻击,汉军以火器见长,火炮数量众多,原本便是打算轰开城墙攻入城内,却不想城墙崩塌,那些碎石木料之类自然会塌陷形成斜坡,却无法将城墙轰击的如平地一般,这都是张伟没有想到的,以他的想法,那城墙一轰便塌,到时候汉军直接灌入城内,哪里要什么登城的器械?张杰虽恨,却也知敌军这是强弩之末,挡不了多久了。只是眼见属下死伤甚多,心中不忍。
“来人,去寻万骑将军契力何必,向他调两千射手过来,他们已将城头八旗射的抬不起头来,让他们来援助咱们这里。”
有一传令兵应诺一声,举着门板快步跑去,张杰正待再向前去指挥,却见不远处黄得功亦是在木盾护卫下坚难而来,向他喊道:“张将军,这样打咱们太过吃亏,不如将前军略撤,后面大队到了,咱们用火枪射击,这么点满人,几个击射便死光了,何苦多损士卒。”
张杰摇头喊道:“适才各兵已射过一次,再要射击,还需后撤装药,此时士气亦是不高,若突然后撤,敌人冲将过来,打乱阵脚,没准能冲的咱们全军大溃。还是稳妥一些的好。我已调了万骑兵过来相助,以他们的射术,射杀后阵的八旗,黄将军,再坚持一会子,咱们必定能冲上城头!”
此时天已近黄昏,近六万人在这数里长的战场上鏖战不休,喊杀声、箭矢破空声,还有那火枪的击发声混杂在一起,当真是响彻云宵。两边都已是杀红了眼,城内知道城破之后必然全城的满人被屠,城头上下激战不休,那些城内所有的旗人皆已从四处狂奔而来,无论老弱妇孺,皆是持弓立于城下,向城外开弓射箭,便是宫中妇人,亦在那皇太极最宠爱的宸妃率领下,向前边激战的将士运送补给,那男子无论是贝勒贝子台吉,还是闲散的汉军将官,全数持刃列于城下,前面城头倒下一人,那些满人便当先冲上前去,将空位补上。汉军虽全是精兵强将,已将敌人势头压下,却也是无法完全粉碎敌人的抵抗。
“张杰将军,我来援你了!”
契力何必知道张杰请援后,知道要破城必得先冲破眼前敌人阻挡在缺口处的防线,又因汉军后队两万火枪兵已在城下,虽然无法击中城内向外射箭的敌军,却也完全能压制住城头,不使敌兵重新登城,便亲率了四千万骑兵赶向缺口处的战场,他身着皮甲,头戴铁盔,因身有防具,便也不令亲兵举着盾牌,带着亲弟弟黑齿常之,匆忙赶至张杰身边。
因身处战场,到也免了许多客套虚礼,张杰劈头便向他喊道:“契力将军,请你的万骑向那缺口后阵的敌兵射箭,一定要把他们压回去!”
黄得功此时亦在张杰身边,因问道:“两边离的太近,契力将军可有把握,可千万不要误伤我军。”
契力何必咧嘴一笑,向身后的黑齿常之一扭头,黑齿常之会意,从身上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矢,搭上弓弦,拉得如满月也似,略加瞄准,三指一松,那箭矢嗡一声飞将出去,众人细眼去看,却见那战阵之后有一将官模样的满人,正带着旗兵前冲,却当胸中了一箭,直挺挺倒将下去。
张黄二人见状大喜,齐声道:“如此神妙的箭术!两位将军,请带着你们的部下,快些向敌阵射击!”
契黑两人一声令下,身后四千万骑兵迅即张弓搭箭,各自瞄准了目标所在,待两人一声令下,四千支弓箭的弓弦齐声发出因箭矢飞出震动的巨响,劲箭破空而出,直奔对面的满人后阵而去!只此一次齐射,那些不住奔上来补位的旗兵已是躺倒了一大片,因数支箭对准一个人,只见那些旗兵大半身中数箭,长长的箭矢直插入身,大半旗兵直接倒地身死,少数命硬的,也只是倒地呻吟呼号而已。
自万骑赶到,以弓箭断绝敌兵后援,那些打了半响的旗兵又能坚持多久?虽说兵器肉搏之术皆远在汉军之上,到底吃不住汉军人多,生力汉军不断涌上,不过半个时辰不到,斜坡之上所有的八旗兵已是步步后退,那斜城高处,已被汉军冲上占领,高下之位一易,再加上汉军人多,斜城之上的旗兵已是抵敌不住,虽明知道敌军攻入必然全城死难,只是那明晃晃的刺刀戳来,想挺胸受死,到也颇有些难处,是以八旗防线不断后退,待数百米的斜坡尽数被汉军占领,已有汉军及万骑兵由斜城的缓坡向两旁的城墙之上攀越,眼见城头上敌军渐多,已是站住了阵脚,由那城头之上向城内射击,城内所有的满人俱已绝望,知道此番城池必破,当下不管不顾,由得头顶枪子箭矢横飞,稍有些武勇之气的满人,俱是举刀向着城破之处拥去。
济尔哈郎心中亦是绝望之极,知道此番大半无法逃生,心中一横,将佩刀解下,命身边亲兵头目接住,待一会抵敌不住,便迅即回他府中斩杀妻子女儿等妇人,他以本身攻破明朝城池后的习惯猜想,料想这些黑衣大兵一入城内,必然是烧杀淫掠,如何肯留下妻子女儿任人侮辱,是以宁愿将她们杀死。
“来人,来人!”
他发出一阵阵嘶声力竭的大喊,身边将领与部属甚多,此时却也是没有多少人注意这位统领全城的贝勒在说些什么了。呼喊了十几声,方有他镶红旗的牛录统领奔过来问道:“贝勒,有什么事?”
“快,驱赶适才填补城墙的汉民,命他们向前冲锋!”
那统领领命带人去驱赶不远处的汉民,济尔哈郎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冲吧,看你们面对本族的百姓,如何决断?便是那些百姓四散奔逃,冲乱了两边的阵脚,也是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来与我混战吧,我现在要的就是乱!待天一黑,我这几万八旗老幼齐上,那战力可比现在强的多了!”
那统领得了济尔哈郎之命,立时带几百压后的旗兵驱赶城下汉民向前,凡是不听令的,立时便用大刀长矛招呼上去,众百姓无奈,明知前行是死,却又畏惧身边的刀剑,只得又被逼向前拥去。
汉军此时已控制了西门的大半城头,飞骑与身后的三卫军在城头上向下不住的射箭、开枪,将城角下的八旗兵一步步向后压去,那缺口处的汉军已步步向前推进,眼见便能将挡在前面的旗兵驱散,却又见那城角下八旗兵驱赶着城内汉人打扮的百姓拥将上来。
张杰此时已冲上城头指挥,眼见斜城已快被属下攻占,那对战肉搏的旗兵已快抵挡不住,却又见敌人使出上午迟滞阻挡贺人龙部的毒招,心头怒极,当是之时,满汉大防严重,自登陆辽东以来,虽然见汉人大半已对满人口服心服,甘心剃发而降,但到底是华夷分明,汉军心中对辽东汉民遭遇也颇是同情。此时眼见城内满人又拿汉人为肉盾,张杰气的手脚发抖,却偏是没奈何,想到张伟吩咐下令时的决然口气,又想到仗打到此时,断然不能因小失大,因向身边传令兵令道:“快去下面传令,各官督促兵士,不可因小失大,若是百姓前冲,不可被冲乱阵脚,凡挡路者,视为敌军,凡疏怠后退者,论死!”
城下汉军原本便是得了命令,各级官佐又新得了张杰的命令,督促各部拼命向前,待挡在眼前的最后一批旗兵纷纷战死之后,便是那些乱哄哄被赶向阵前,拼命想逃至城外的百姓。当头的汉军犹豫片刻,便将手中长枪下意识向前一伸,他已拼杀了一下午,这几乎是随意的动作,却将跑在最前的一个健壮汉子一刀刺穿,眼见那人一脸惊愕,身子却慢慢软倒下去,那汉军将心一横,左脚踩在他胸上,将刺入的刺刀用力拔出,发一声喊,向身边的诸汉军道:“不是他们死,便是咱们死。这些人宁愿冲乱咱们阵列也不敢反抗,死便死了吧!”
说罢又将手中刺刀对准前方,待一有百姓冲到,便挥刀刺将过去,他身边的所有兵士原本便知道此番要强行攻入,此时一见,便有样学样,将跑上前来的百姓一刀刀戳死,那百姓原本以为可以从城外逃脱,却见眼前这边黑衣兵如同凶神恶煞般逢人便杀,却比城内的八旗还要凶恶,当下吓的心胆欲裂,各人还哪敢近前。当下便拔脚而回,前面的人拼命向后,后面被驱赶向前的人却不知就里,仍是拼命向前,更何况此时城内的满人已开始在后面大砍大杀,拼命射箭,将这群羊羔也似的汉人赶向前去。
“天地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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