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嘿然一声,却也不好多说。这种挑拨离间,分而治之的办法正是西方人统治全世界殖民地的不二良方。就是到了二十世纪,还有非洲刚果的两族因殖民统治时的矛盾而发生了种族大屠杀。此时荷兰人挑拨汉人与马来种土人的关系,当然是出于分而制之的考虑。汉人聪明能干,又有天朝上国的自信,荷兰人想来也是头疼的很,虽不如西班牙人那样搞种族屠杀,却暗中弄这些手脚,想来也是可恶的紧。
当下安慰那老板道:“既然土人们不甚过分,也就罢了。待我与此地的总督说项一番,令他们对汉人多加些保护,也就是了。”
说罢翻身上马,令亲兵们拿了银子赔付老板损失,也不管那老板如何推让不要,尽自骑马去了。
经此一事,周围的土人尚且懵懂,那些人群中为数不多的汉人却是尽知这一支威武之师却原来是来自明朝内地的汉人军队。他们不明白张伟与明朝实为君臣其实割据的实情,只知道眼前这支军队乃是由汉人组成,由大明内地而来。原本还是小声议论,后来以讹传讹,到成了张伟领兵前来,护卫南洋汉人,将要以军队驻扎防巴达维亚云云。
到后来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城中的汉人大半听得音信,待张伟行到城中总督府外不远,四周围观的已皆是喜笑颜开的汉人居民,虽不敢大声欢呼吵闹,却是忍不住向汉军士兵们微笑致意。有那胆大的便靠近前来,向汉军士兵们搭讪询问,有问内地消失,也有认同乡,攀宗族的,汉军士兵们得了张伟命令,除了队伍不准乱外,对当地汉人的问题却是有问必答。这些汉军士兵大半也是来自沿海,到是和眼前这些汉人多半是同乡,一路行来,到有大半攀上了宗族亲戚。
张伟初时还听得好笑,待他于总督府门前下马,准备那总督出府邸迎接之际,却已是紧皱双眉。南洋汉人因背景离乡,宗族势力比诸国内已是又强上几分。他将来若是得到宗族助力,自然是事半功倍,若是南洋宗族并不心服,只怕他身为汉人也是占不了多大的便宜。
眼见那引路的荷兰使者进入白色圆顶的总督府内,张伟于府前草坪静候,身后汉军早已不再理会那些汉人,一个个列队于张伟身后,持枪静立。周围警戒的荷军却也觉着压力,一个个将枪横将起来,慢慢围拢,戒备在总督府四周。
荷兰人属欧洲的日耳曼人种,与纯正的西班牙人不同,个头更加高大,一个个金发碧眼,身着灰褐色军服,看起来当真是威武雄壮。张伟身边并未带有汉军将领,只有参军王煊随行,因向他问道:“王崇岳,你看这荷军陆军如何?若是五百荷军对五百汉军,我军胜算如何?”
王煊不似江文瑨那般直言无忌,也不似张载文那般少年气盛,他性子却是沉稳深沉的多,张伟问的无理,他便只是一笑,也不理会。那亲兵队长王柱子听得张伟相问,却不管不顾的答道:“大人,别看他们牛高马大的,论起战力来,我看咱们三百兵就能打他们一千人!”
“嘿,柱子你别说嘴。人家当年可是向国内打过报告,只两千人就能横行中国,一万人就能打败中国所有的军队。号称什么来着,一个西班牙人能打五个中国人,一个荷兰人能打十个!”
见王柱子气的胸膛发紧,脸色铁青,又见荷人军号官一声令下,十几个号手吹将起来,显是荷人总督即将出来,忙向他笑道:“人家现下也知道错了,不是巴巴的将咱们请来了么。”
说罢不再理会他神情如何,将自身衣饰略一整理,便向那总督来处前行几步,似笑不笑,看向那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
那总督自是不敢怠慢,亦是急步向前几步,抢先将双手向张伟伸将过来,握在手中,向着张伟叽叽咕咕几句,因见张伟神色不变,知道是他听不懂。情急之下,嘴巴一扭,憋出两个字来,道是:“泥嚎。”
张伟肚里暗笑,表面上却也做出一副庄重模样,向那头发略略发白,约摸五十出头的总督回话道:“总督阁下,你好。”
他前半句那总督自然是听不懂,后面的“你好”,他却是听的真切,当下一副释然模样,又向张伟叽哩咕噜几句,又对着张伟一个熊抱,然后单手向张伟一让,道一声:“请!”
他个头足有一米九出头,比张伟高出老大一截,此时挽着张伟同行,却只得将腰半弯,行走间甚是别扭。张伟却是不管,他这些年身位上位,早已见惯这些虚伪客套场面。此时这总督有求于已,自然是百般客气,若是哪一天有了矛盾,只怕亲热挽着张伟的手立时会掏出一把手枪来。既然如此,又何必同他太过客气?是以也不管那总督如何,仍是不紧不慢向前行去,待入得总督府邸正门之内,却见那大厅中黑压压站了百余号人,大半是金发蓝眼的白人,亦有一小部分土人汉人,衣着华丽,侍立于白人身后。
张伟入内之后,因见大厅正中有一长桌,两边分列坐椅,想来便是谈判对话之所,因摆脱了总督,大步向前,到也不需人让,便坐于长桌一方。
那总督在心里嘀咕一句:“不是说中国人都温良恭俭让么,怎么这个中国将军如此的不客气。”
表面上却仍是满脸堆笑,亦是大步向张伟对面落座。向翻译道:“你转告张将军,我对他的到来,欢迎之至。下面,我将为他介绍本地东印度公司的一些要员,还有当地的土人及中国人的代表。”
因见张伟微笑点头,便挥手过去,厅内一排排的荷兰人并当地的头面人物一个个走近前来,那翻译不住的报名介绍,张伟听得那一串串的洋名,当真是绕口难记,听的三五个还好,待那翻译介绍到十个以上,张伟早就头晕眼花。将心一横,只是一个个点头问好,也不管其人是谁。一直待介绍到当地汉人头目,张伟眼前一亮,因站起身来,向各人笑道:“张伟无礼,当着诸位的面居然是踞坐如常,适才被这些高个子洋人挡住视线,竟然不曾看到诸位父老,当真是得罪了。”
那十几名汉人显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豪强大家的主事之人,因见张伟站起恭谨问好,各人皆是连忙拱手问候,还礼不迭。他原本大刺刺坐地不动,便是有洋人高官,亦只是点头微笑罢了。只时见了无官无职,在南洋地位远低于白人的汉人们,却是连忙起身。那些前来迎接的汉人哪一位不是久历成精的人物,虽是因他给足了脸面而欣喜,却也是暗中警惕。那几个老成的汉人更是偷眼看身旁诸荷人的脸色,因见有荷人神色不愉,便也忙将笑脸收起,做出一副平淡模样。
张伟却是不管不顾,因又向各汉人道:“此来当真不易,海上颠簸,路途遥远,不过能见到诸父老贤达,张伟又有何辛苦可言!”
他自说自话,不顾眼前诸汉人尴尬,尽自拉住了各人的手,一副欢欣鼓舞模样。因又见眼前的有一老者,衣着不似其余汉人华丽,虽是一袭青布长袍,腰间一古朴玉佩。站在十余汉人中间,却是气度最是不凡,冷眼瞧向张伟,竟似浑然不把他这福建总兵官、龙虎将军宁南候看在眼里。因向前几步,向他笑问道:“这位老先生,请教台甫?”
“有劳将军动问,老朽愧不敢当。鄙姓吴,名清源。将军远来,不曾远迎,望乞将军恕罪。”
他虽是嘴上客气,神情模样却仍是傲气的紧,浑不将张伟放在眼里。张伟肚里暗气,却知道吴姓是南洋汉人第一大姓,世家望族,豪富无比。无论是钱财、声望、门客,乃至于荷兰人的关系,甚至在明朝南方的影响力,都不是张伟轻易能得罪的。因咽下一口唾沫,将一肚皮的鸟气压下,又与那吴清源寒暄几句,方笑咪咪回座。他这么折节下交,不以身份贵重而轻忽这些南洋平民,他们纵然是世家大族,到底张伟身为明朝大官,又是候爵之尊,如此客气,到令这些暗中得了指示,不得与张伟接近的汉人们心折不已。
当下引见已毕,各人免不了说些久仰将军威名的客套话。那荷人总督因见厅内乱纷纷吵闹不休,皱一皱眉,向身边副官吩咐几句,将无关人等尽皆带了出去。有资格留在房内商谈或是旁听的,自然只是那几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上层人士。
“张将军,身为一直仰慕您威名的朋友,我欢迎您的到来……”
张伟略一摆手,向那总督笑道:“阁下,你我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有什么话不如开门见山,直接说出来的好。转弯抹角的客套,似乎不必。”
那总督微微一笑,轻轻将双手一拍,赞道:“张将军果然与传说中的表现一样,当真是这么杀伐决断,痛快之极。那么,我便与将军直说:此番请将军过来,有许多急务要与将军商量。这当务之急,便请将军给荷半东印度公司一个承诺:将军的军队,绝对不会到香料群岛这边来。你我双方以吕宋为界,互相尊重利益。我向将军开放香料群岛的各种商品贸易权,将军则向我开放市场,将日本和吕宋的市场与荷半均分。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张伟眼角微微一跳,心道:“来了!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洋鬼子反道不同,有求与人,到是先行恐吓。仗着海军实力强大,用恐吓威胁来让张伟就范,然后再与张伟商量对付英国人的条件,再给些甜枣与他。所谓胡萝卜加大棒,当真是洋鬼子的不二法门。那吕宋本国的购买力有限,虽有利而不大。只是吕宋的地理位置却是向南美贸易的最佳中转地,占了吕宋,哪怕面对着西葡两国的报复,时间长久,为了赚钱,仍需利用吕宋,荷兰人想分一杯羹,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心中了然,却是不露声色,因向那总督答道:“日本贸易开放的事,我早与贵方有了协议。至于吕宋,吕宋的市场绝对不会向贵方开放。贵方在吕宋原本也没有利益,为什么我打下来,便要双手奉上?香料群岛的贸易,我亦全无兴趣,这个提议,我不会同意。”
“张将军,贵方双方正是合作愉快的时期,将军的回答,未免太过草率。”
张伟不露声色,仍是笑道:“利益面前无朋友。阁下若是一定要吕宋,那我们只有兵戎相见,胜者为王!”
他语意虽是淡然,话语中却是火药味十足,那些荷人想不到他身在别人的地盘仍是敢如此强项。一个个气的脸色铁青,便有人向他怒道:“张将军,请注意你的言辞,若是有了冲突,只怕对将军自身不利!”
“哈,难道荷兰人是说话不算话的无赖么?况且,贵方请我来,自然是要把利益做大,寻求帮助,得罪了我,有害无益。难道各位来此不是为了求财么?”
那总督将那被张伟激怒的荷人安抚一番,用荷语低语一阵,向张伟笑道:“张将军在南洋的海军实力很强,不过还是比不上荷兰。请将军衡量一下自身实力,再言其他。”
话锋一转,又道:“当然,我们不会令盟友为难,也不会以势压人。只要将军真心与东印度公司合作,那么贵我双方就以吕宋为界,互不侵犯,如何?”
因见张伟微微点头,显是答应此议,便又笑道:“只是贵方与英国人来往密切,而我方与英国人却并不是那么友好,双方在很多方面都有磨擦,若是两边起了战端,张将军您将站在哪一方呢?”
“我自然是两不相助。你们双方都是我的朋友,我没有道理为了一方而与另一方敌对。”
他一句话就将荷人的试探挡了回去,此时气氛较张伟初来时已是不同,张伟做派拿大,语气强硬,不但不象上门来友好睦邻,到象是前来征服的统治者。荷人们在亚洲如何见过如此的势派,各人早就心中不服。此时张伟虽慢条斯理,语气平和,却将荷人的试探气球一个个击的粉碎,将那总督噎的难受之极。各人虽是愤怒,却也知此时断然不能同他翻脸,且不说此人身为庞大的海军及陆军实力令荷兰人很是忌惮,就是他带上岸来的五百卫士,荷人也没有把握短时间内全数消灭。况且岸边还有张伟的舰队存在,一旦翻脸,立招报复。再加上此时荷人已与西葡两国动手打将起来,正需要张伟这个盟友分散火力,再加上英国人潜伺在后,只等着寻找机会打荷兰一记闷棍。
各人思前想后,却是拿这位二百五将军没有办法,那总督倒吸着凉气,龇着牙道:“张将军一路劳顿,火气较大。咱们暂且休会,待请张将军用过午饭,再行会议,如何?”
张伟原是无可不可,此时却故意推辞道:“我身为明朝大将,此地汉人甚多,我意在此地四处巡视一番,宣慰我国侨民。各位的盛情我领了,等晚上或是明日再领。”
说罢起身,向各荷人致意,也不顾荷人目瞪口呆,趁着他们没有公然阻拦,昂首挺胸,推开大门而出。他一出门,身边的卫士自不必说,那些随行的汉军立时持枪将他护在当中,向总督府外行去。
房内的荷人见他竟扬长而去,各人皆是憋了一肚皮的鸟气,乱纷纷向那荷人总督道:“总督阁下,我们何必受这蛮子将军的气。难道没有他的帮助,我们就动手不得?”
“张伟的海军实力不弱,在南洋其实不在我们之下,我想还是得想办法得到他的承诺,这样我们没有后顾之忧,才能专心对付英国人!”
“不对,总督阁下,听说中国人最讲什么信义。他与英国人交往在我们之前,只怕很难帮着我们与英国人为难吧?”
“他的海军官兵全是英国的训练出来,实力漏洞英国人全都知晓,只怕也帮不上我们多大的忙。”
“是谁提的这见鬼的提议,请这个嚣张跋扈的中国将军过来?若是他和本地的汉人们有了勾结联系,暗中捣鬼,谁能负的起这个责任?”
张伟甫一出门,留在厅内的荷兰人立时吵成一团,支持和反对的两派互相怒视,各不相让。其实在张伟到来之前,所有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高层皆是同意与此人加深合作,谁料张伟今日一番表现,立时使过半的荷人对其恶感大增,除了仍以理智和利益权衡思维的人仍在坚持与他合作,已有少数人强烈要求总督恁罚这个将白种人不放在眼里的骄横将军。
“诸位先生,请安静!难道各位没有看出来,这位张将军在故意激怒我们?在没有得到我们与他合作的具体要求和底线之前,这位聪明的将军故意傲慢的态度来挑逗我们,被怒火冲心的会使我们过早的暴露与他全作的底线。”
他叹口气,郁郁不乐道:“适才我也被他激怒,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那种促狭的眼神。在我们适必拿他没有办法的情形下,他用这种无礼的招数试探我们,而我们却注定不能有所反应。如此这般,气势已先被他拿去。用中国话来说,这叫先声夺人。此时他在巴达维亚街头收拢人气,扩大影响。如果我们不赶紧搞掂和他的条约,这个胆大妄为的将军能做出什么来,谁能保证?”
他话一说完,便有一荷人上层附合道:“不错。据我们派过去迎接他的使者回报,这位中国将军还是一个屠夫,杀人狂。”
他压低声音,向房间内各人低声道:“根据种种的情报分析,在吕宋的西班牙人,包括妇人和儿童,都被这位表面上和善亲切的将军下令杀死了。”
房人各人虽都不是善男信女,在掠夺殖民地的时候不知道杀害了多少平民,此时听得和他们一般的白种人被人屠杀,却仍是有一种难以说明的情绪浮上心头。有一人打了一个冷战,喃喃道:“上帝,这个家伙当真是太恶毒了。怎么连儿童也没有放过!”
有一人冷冷答道:“这到没有什么。葡萄牙人早年攻打马六甲,不是强征平民的商船,一夜间放火烧死了几千人,后来攻城土人城市,一样杀了个鸡犬不留。我只是奇怪,这个人如此胆大,他不怕西葡两国的疯狂报复么。”
一群荷人免不了添唇砸嘴,感叹一番,却听那总督总结道:“他越是令西班牙人发狂,对我们就越加有利。最好是他把西葡两国拖住,自身也泥足深陷才好。我原本也不指望他转头帮我们打英国人,只要他不捣乱就成。他的海军虽然不是超强,可是他有亚洲最强大的火器部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又都是嗜血的狂徒。你们刚才没有看到,他带来的五百卫队的威势么?”
他断然说道:“只要他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便立时回报国内,寻机与英国人决战,解决荷兰最大的危胁!”
他们乱纷纷吵做一团,张伟却是悠然自得,此时正漫步于巴达维亚街头,专寻那些汉人装扮的百姓说话。虽然时近响午,却是不肯依荷兰人的建议,带着一从手下去休息用餐。
一直逛到大半个时辰,眼看街面上行人渐稀,显是各家已都是到了用饭的时候。他便寻来跟随的一众汉人通事,问道:“今日在厅内迎接我的吴清源老先生,你们可知道他家住何处?”
那通事原本是本地人,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当下却不肯马上就答,只是笑问道:“将军问吴老爷家住何处,要是要去拜访么?”
张伟看他一眼,见他虽是满脸堆笑,却是心不在焉,因问道:“通事是本地人吧?”
“小人正是。此次被总督大人挑来伺候大人,当真是小人三生有幸。”
点头一笑,向那通事道:“此时跟着我乱走,如同芒刺在背吧?荷兰人定然吩咐过,不准你带我与当地汉人多加接触,是以你有些紧张,对么?”
见那通事不答,张伟又道:“你且放宽心!荷兰人都拿我无法,阻挡不得。你一个小小通事,难道要你抵罪么?我正是要去吴老先生府中拜会,你头前领路,有甚处罚我自会帮你说情。你若仍是害怕,待我离开此地,可带了你同行。”
因见那通事仍是一副为难表情,显是仍不肯带着张伟前去。张伟因将嘴一努,那王柱子将刀半抽,怒喝道:“荷兰人杀的你,难道我家大人杀不得你?你便是带路,也未必丢了性命。你若仍是推三阻四的,我立时一刀砍了你脑袋!”
见那通事仍是为难模样,浑不将他的危胁放在眼里,王柱子大怒,将腰刀抽出,架在那通事的脖子上,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喝骂道:“老子最是瞧不起你这些狗奴!侍奉洋人如同祖宗一般,再敢拖延,管教你人头落地。”
“成了,快把刀放下,通事若仍是不肯带路,咱们就多找几个本地人来问路就是,这么多嘴巴,还怕问不出路来不成?”
那通事跟随荷人多年,最是忠心不二。早就忘记自已身属汉人,以他在总督面前的身份地位,寻常的白人都是不如。却哪里将王柱子的危胁放在心上,因知他必然不会动手,是以虽然钢刀架在脖子上仍是夷然不惧,只是兀自冷笑不已。此时听得张伟要大张旗鼓拉人问路,将动静闹将起来。他自忖虽是得宠,却是不能和吴家那样的世家大族相比,当下后背上微微沁出汗来,原本镇定的脸孔立时变的焦急起来。
张伟看在眼里,肚里暗笑,又向王柱子吩咐道:“你快去,多带人手,逢人便问,多打听几次,总该能问的到路。”
那通事听在耳里,立时向张伟道:“张将军不必如此,小人立时带大人过去便是了。”
张伟如此闹腾,他已然有了解释借口,只要能够交差,自然还会让张伟放纵手下去胡闹。
当下由他在前,张伟领着一众属下跟随在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向城西的吴府而去。王煊与张伟并肩而骑,因见左右皆是亲信,向张伟道:“大人,你此次未免太过冒失。若是适才那些荷人当场翻脸,只怕我们现下正在逃亡路上。荷人防备严密,纵然是汉军拼命而战,能不能逃出海去,只怕还在两可之间。属下不懂,大人既然来了,又何必如此刺激荷人,逼的他们和咱们为难么?”
张伟摇头一笑,向王煊道:“政治上的事情复杂,你好生看着吧。待下午荷人态度必然会有大变,到那时,我便可以要得更多更大的好处。”
“咱们的实力没有强横到这个地步吧?再者说了,大家与英国人合作的久了,怎地可以为了利益抛却盟友。英国人那边不说,就是咱们台湾内部,也是有不少英国教官存身,海军上下大半是英国人训练而成。大人若是断然与英国人翻脸,只怕台湾内部都是不稳。”
“你能见识到这一步,还不明白我的用意么?火中取粟耳!英荷二国这些年都知道南洋地区是块肥肉,英国在印度发展这么些年,还不如在南洋做一年贸易赚的多。那些个香料运到欧洲价比黄金!还有咱们的生丝、瓷器,都是几倍的暴利。这两国这几年大造舰船,都准备着和对方火拼一场。现下只是少一根导火索罢了。嘿嘿,我正是要从中捣鬼,让两边都误以为我支持对方,这么一来,他们乒乒乓乓打将起来,到最后渔翁得昨是谁?”
张伟冷笑几声,又道:“其实打下吕宋后,以台湾的消化能力,根本无力再行南顾。况且还有日本国在我的卧榻之侧,随时会找我的麻烦。我哪有心思现下就打南洋。让他们斗吧,以这两国的实力,只怕没有几年时间,也决不出胜负来。等他们打的精疲力竭,就是我出来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他沉吟片刻,又向王煊道:“此次过来,能结识一些此地的世家大族也好,将来非友即敌,先观察一下人选,这几年多打打交道,总归不是坏事。”
英国与荷兰的第一次大海战整整打了十几个月,双方因在多佛尔海峡遭遇,荷兰军舰要求英国军舰降旗致敬,英人不干。于是双方因贸易冲突而累积的矛盾因一次小小冲突而打成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超级海战。十五个月内,双方交手的次数和规模超过人类有海战史以来的总和。每次双方都会各自动员两三万人的人员,总数超过六至八千门的火炮对轰。为了与荷兰的海战,英国打造了当世之时最大的军舰“海上主权”号,拥有一千五百吨的排水量,四层甲板,共装有一百零四门火炮,最大口径的火炮能发射六十磅重的弹丸,一次齐射便能发射一吨重的炮弹。而荷兰的主舰“海上君主”号,比之海上主权号亦是不遑多让。
荷兰人将英国人封锁在港口之内,有一次甚至直攻入泰唔士河口。而英国人则袭击荷兰人在北海的商船,使得荷兰脆弱的海洋经济大受影响。它多达一万五千条的商船根本无法被全数保护起来,原本垄断了欧洲乃至全世界贸易航线的荷兰经此一役,开始走向衰落。
历史上的英荷之争并非发端于亚洲,英国在十八世纪以前,精力全然放在印度。皆因当年在南洋被荷兰击败,签属了不入南洋的协议后,一心发展印度之故。现下经由张伟之故,得以在南洋曲线贸易,获取了大量的财物。利益熏心之下,其国内早就叫嚣着要与荷兰再打一场,争夺南洋这块肥肉,数年间造舰无数,将大量商船改造成武装炮船,只等着寻到机会,就与荷兰大战一场,争夺南洋。对英国人的种种举措,荷兰人自是心知肚明。在早期殖民者西班牙与葡萄牙皆已国力衰落的情形下,只有英国这个后起的海上新贵可以与其一较高下。此时面对越来越大的英国危胁,荷兰东印度公司首当其冲,公司上下皆是心中不安,张伟适逢其会,在这微妙时刻痛击西班牙人,引起整个南洋地区重新洗牌。而正欲寻找机会的英国人又怎会放弃这个天赐的良机?当真是暗流涌动,只欠一战了。
“大人,已经到了吴府门外,咱们还是下马等着通传吧?”
张伟猛然惊醒,却发觉已骑着马到得一处大宅门外,离那镇府的石狮子不过几步这遥远,因笑道:“我得快些下来,不然人家迎将出来,这可真是失礼之极了。”
说罢跳下马来,四顾而盼。却见是青砖小瓦马头墙横亘于前,迤逦下去四五百米,尽皆是这吴府院墙。大门乃是用朱红漆就,上悬兽环,端的是气派非凡。
因向王煊笑道:“人在海外,本朝的规矩便管束不到。这院门的规制,不是公候之家纵是有钱亦不能修建。还有那绵衣丝履,依着太祖的规矩,纵是再有钱的商人也是不能穿戴。”
王煊尚不及答,却听门内有一声音答道:“大人您说的是,小老儿的院子是逾规甚多。不过子弟们早就不将家乡的规矩放在心上,我年纪又大了,也懒怠管这么许多。”
却见那吴清源柱着木拐慢慢踱将出来,神情却是早上迎接张伟时和蔼许多,因见张伟立于府前,忙笑道:“张将军身份贵重,贵脚踏贱地,老朽迎接来迟,尚乞将军恕罪则个。”
因嗔怪门前的家人道:“还不帮着将军牵马,请将军入府奉茶!”
张伟忙上前一步,向吴清源笑道:“咱们汉人最是敬老,早前年纪大的老人便是见了天子也可不行俗礼,只是后人大半都忘啦。张伟小子,劳动老者来迎,原就是罪过,怎敢就此入内?”
说罢将吴清源搀扶住,笑道:“咱们就这么把臂而行,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