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自崇祯二年首次入关,崇祯三年大破山东、十一年在畿辅山东一带如入无人之境,杀卢象升、孙承宗等明朝名臣。用皇太极的话来说,便是要伐倒大树,必先去其枝干,一斧斧的将枝干砍倒,则这颗大树到最后便可一斧而断。崇祯二年首次入关,八旗诸将劝他攻入北京,皇太极大笑道:“城中痴儿易图,破北京小事耳!唯明朝生机未绝,攻下北京后善后之事难办,可缓图之!”
于是在没有和农民军联系上的情况下,关外的满清和农民起义军却有着极其默契的配合。农民军四处攻掠,破坏着明朝的政治、军事力量,将大股明军吸引在关外,耗费了大量金银;而农民军一旦被关宁铁骑等明军精锐打败,陷入低潮,则关外的清兵又及时入关,将明军精锐如海绵吸水一般由对付农民起义的战场吸往畿辅和关外。比若崇祯十三年,洪承畴指挥左良玉、贺人龙、虎大威,配合孙传庭的陕西兵,在潼关一带将李自成打的大败。李自成仅率十三骑逃入商洛山中,几乎当场被杀。张献忠被击败后,因觉情势不妙,用大笔的金银贿赂了熊文灿,得到了招安谷城,暂避风头的机会。其余的小股义军,要么被灭,要么投降。正当农民起义陷入低潮,几乎失败的关口,却传来清兵围攻绵州,攻破外城,绵州危殆的消息。崇祯无奈之下,将洪承畴急调关外,领八总兵十三万人援绵,结果李自成得到这个机会,由商洛山入河南,收饥民,打出应天伐罪,从闯王,不纳粮的称号,数月间竟得饥民五十万,自此之后势大难制。
张伟知清兵入关的危害,他现下用尽一切办法,甚至以宸妃庄妃的阴招来祸乱女真,便是一定不能让清兵入关,破坏他的大计。此时听何斌轻视清兵与农民军会盟的意义,却是不自禁的出言反驳。
何斌略一思索,却觉此事无所畏惧,因笑道:“管他打的什么算盘,反正现下天下好比一局棋,该走的步子都让你占了先机,咱们就等着逼宫杀将就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张伟方正容道:“那边的事情,你派人发动了么?此事关系重大,高杰的司闻曹和汉军的军情部都不知晓,一切都由你单线联系,现下诸事齐备,就等着那边的消息了。”
“这你放心,我月前就已派人赴京师运动,估摸着那边就快有消息了。志华,依我看来,此事十有八九可成。”
张伟轻声一笑,答道:“谋定而后动么。明朝虽然是腐烂不堪,到底它有大义名份,我的兵力足够敉平反抗,不过这人心的争夺,还当真是需下一番功夫啊。嘿,那些个老夫子一心想对付我,却不想他们的所做所为,可正是加速他们一心唯护的大明灭亡,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志华,你可当真是阴招频出。若是你得了天下,算来这千载以下,得天下最阴损的,只怕就是你张志华了!”
“廷斌兄,这话说的不对。告诉你一句话:历史从来都由胜利者书写。那唐宗宋祖,天下就得的那么光彩?别的不说,就说宋太祖,他也是领兵大将。部下密谋给他黄袍加身,他当真不知道?那他怎么带的兵,笑话!史书么,前人撒土,迷后人的眼罢了。就说这起兵檄文,上面署名的自然是在台的这几个大儒,可是他们何尝知道,又怎会愿意?不过待檄文传至天下,他们想不认帐,又可得乎?到了那时,也只能一心一意随着我干,如若不然,明朝那边是叛臣贼子,千夫所指。在我这边又是阶下囚,何苦来着。读书人风骨虽硬,却是要博一个名,若是连名也没有了,却也只好不顾脸皮。”
他两人闭门密谈,不经意间已是将台湾全岛并琼州动员起来,汉军官兵齐集军营,官吏们虽不知就里,却是一直准备军服、棉被、医药、粮草等军需物资。诸事顺遂,军器局那边在经历几次失败,甚至有死刑犯人误操作,导致硝化甘油爆炸而伤亡惨重。但在张伟及孙元化的决心与研究之下,已有大量的硝化甘油被制造出来,以粘土凝结成炸药,虽不及大量制做手榴弹,却已是用来制作了火炮开花弹,比之原本的黑火药,爆炸力及杀伤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因剧烈爆炸而四射的弹片可杀伤比原来多十几倍的人员,而改用这种引火药后,火炮与火枪的射程亦是大为增加。汉军的滑膛火枪原本有效射程只在一百五十米之内,精确射击非得在百米之内,改用引火药后,有效射程已提至三百米。在训练优良,依次射击,装药击发可至不中断的汉军面前,在穿透力大为增加的汉军火枪大阵之前,再也无任何军队可以轻松奔袭而至,轻松突入汉军大阵,与汉军肉搏。
近十五万的汉军已是当世之时火器威力最强大,士气及训练最精良,战术和军官士官现代化,乃至后勤保障都依足现代军制的最精良的军队。不论是在处于下降期的明朝,还是正四处抢占殖民地的西方,都再也寻不出一支能与汉军相抗衡的军队。
可惜的是,汉军的大炮能教所有人闭嘴。却仍是管束不住正义感超强,却又愚昧不堪的儒生。崇祯四年的四月底,北京又有了与台湾及张伟的大风波,唱主角的自然是那些忧先国事的儒生官员。在他们提出的证据面前,不论是熊文灿的宗主钱龙锡大学士,又或是一心想借张伟扳倒钱龙锡的温体仁,甚至是在其中混水摸鱼的周廷儒,都断然想不到,此次对宁南候、龙虎将军张伟极其不利的事件,竟然是张伟与何斌商议之后,暗中运作已久的阴谋。
起因只是一封密告信,若是投给别人,哪怕就是给阁臣大学士,只怕都不易引发这场轩然大波。无巧不巧的是,这封不知道从哪里来,却是言之凿凿,有证有据的密报书子,却正好是给了刚从南方返回,对江南形势忧心忡忡,对张伟势力日大而满怀警惕的刘宗周之手。他身为左都御史,原本就负有监查百官的职权。接到这告密书子之后,刘宗周当真是如获重宝。当下也不和别人商量,连夜写了奏章,便立时将告密信与自已弹劾大学士钱龙锡、挂兵部侍郎衔,督师镇守襄阳的九省军务总理大臣熊文灿的奏折进呈皇帝。他的奏章一进内宫,还不待皇帝发话。他便有意将密信内容外泄,得到泄露风声之后,所有的都御史、六部各科的给事中纷纷上奏,弹劾钱龙锡与熊文灿收受张伟贿赂,纵容张伟谋夺琼州,以汉军充海盗,杀害明军镇守官兵,据琼州为已,雪片一般的奏章飞入禁宫,弄的崇祯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这些言官只知道攻讦朝臣,博取名声,却哪里管国家大局糜烂,根本得罪不起张伟这样拥有雄兵的一方军阀,是以不管不顾,因见皇帝犹豫,不但是言官们上书,就是寻常的中下层官员亦是连上奏章,坚持一定要弹劾钱龙锡等贪墨官员,严查张伟是否有派兵伪装海盗,攻打琼州。
事情闹了半月有余,因证据确凿,事实无可推脱。钱龙锡大骂熊文灿糊涂,那张伟的火枪兵海内闻名,攻琼州时居然只是换了身行头,便自称是海盗上岛。全天下就张伟的火器精于明军,别说沿海的海盗早就全数被张伟消灭,就是有小股漏网的,却哪里有那么多火枪火炮?再加上礼物清单齐备,熊府在京师的府邸之内抄出大量的金银珠玩,当真是令人无法辩白。无奈之下,钱龙锡当即便在朝堂自请处分,当场免冠而出,在诏狱内待勘候审。在征询了阁臣中温体仁与周廷儒的意见后,深恨臣下欺骗于他,早就怒火烧心的崇祯立命缇骑奔赴湖北,立时将熊文灿剥职逮问。以洪承畴为兵部尚书、总理九省军务,以卢象升接替洪承畴为三边总督;又敕令两广总督王尊龙加强戒备,以防琼州汉军做乱;命福建巡抚巡视璋、泉二州并福建沿海,严防汉军渡海,因福建直面台湾,崇祯又得意命洪承畴即刻奔赴南方,整饰军务,调集湖南、江西、湖北镇兵近十万人,刻日就道,奔赴福建,两广。
诸事安排妥帖之后,崇祯终面临最令他头疼的张伟。若不处置,不但朝议沸然,道是大明自开国以来,没有这么跋扈的藩镇武将,若是皇帝姑息,只恐日后天下纷乱,又重蹈唐朝藩镇祸乱天下之祸;就是依着崇祯的心思,也是断难容忍,若是置之不理,不但担心日后各省的总兵武将难以制服,就是如何面对朝堂上那些文官们的嘴脸,想来也是一件令他难过之极的事。左思右想,虽觉此时一小不小心逼反张伟,明廷的军力财力难以应付,却又断然不能不加理会。权衡利弊之后,崇祯便决定派内臣赴台,申饬警告张伟,依着他的想法,文官执着于大义,若是在台湾与张伟冲突起来,只怕立时就逼反了他;而内官不同,此辈秉承帝意,知道此去不过是应付差使,使得朝议稍息,面情上给张伟一些苦头吃,再能勒索些金银贿赂,也就罢了。
崇祯四年五月,原以内臣身份督军三边,与卢象升一同带兵回援,警戒军师的监军太监高起潜被皇帝任务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带同数十名绵衣卫缇骑,手持皇帝敕旨,奉命前往台湾,调查处断张伟贿赂大臣,纵兵攻掠琼州一事。
那高起潜长的眉清目秀,自幼便跟随崇祯,除了王承恩之外,便是他最受信重。崇祯即位之初,便令他出京为监军出镇督师。他以太监的身份在卢象升军中,当真是除了好事,什么事做得。诸事掣肘牵制,又是怕死,又是贪财,偏又以皇帝信臣自诩,对战事亦是指手划脚,当真是弄的卢象升无可奈何,却偏生是无法甩脱。此番奉命出京,却也知差事重要,又知道张伟向来出手大方,心里盘算着到台湾大捞一笔。是以出京之后,每日打马狂奔,至驿站换马便行,不敢迟慢。不过半月功夫,便又到得福建境内,却是比海上行船,还要快上几分。
他一心以为自已来的迅速,必然能打的张伟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惊慌失措,自然由他摆布。是以到了福州,见过巡抚之后,到也不去勒索敲诈当地官员,立时命巡抚准备好了官船,即刻便要渡船过海。谁料那巡抚却道:“若说官船,福建自然是有,不过论起豪华舒适,还是台湾停靠在中左所的来往官船更好一些。便是那安稳保险,也是台湾的官来的更好一些。”
高起潜气道:“先生既然说台湾好,到不如去台湾任职,听说那台湾知县的俸禄比之内阁大学士尚且高出十倍,令你老先生心动,到也不足为奇!”
见那巡抚慌张,又训斥道:“老先生一番好意,我原不该如此。不过那台湾官船只听命张伟,你老先生调的动么?我来此是奉上命办差,哪能安享舒适?待台湾那边接到消息,船到是坐得,但我这差事,岂不是要办砸了?”
他此话一出,那巡抚却是一笑,连声道:“大人赴台办差一事,风声早便传遍福建,不但全闽上下,只怕是两广一带,都已风传与士绅百姓之间了。
高起潜当真是纳闷非常,却怎么也想不通消息为何会传的如此之快。他自是不知,张伟派在京师的探子早就得了消息,他还没有动身,便以一天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报台湾。
是以待崇祯派高起潜赴台申饬张伟的消息一传到台湾,张伟的汉军军情部及高杰的司闻曹立时行动起来。派出成群的细作奔赴闽粤各地,将皇帝派太监来台一事大加宣扬。其中添油加醋,歪曲胡扯、造谣惑众等各种情事,都是各谍报人员必学的最基本课程,那阉人在明朝早就名声极坏,明朝立国两百多年,权阉一直不断,从王振到魏忠贤,无一不是祸乱天下之辈。此时皇帝派了宦官前来台湾,原本是想息事宁人,在张伟的刻意布局宣扬之下,到反似他即将被阉人逼迫打压一般。
加之中国人最爱小道消息,自周朝起就有童谣、流言、揭帖等各式各样的造谣办法。离此明末乱世最近最有名的谣言,便是:“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元末修筑黄河的役夫原本就不堪其苦,在韩山章、刘福通等人挖出埋下的石人之后,果然群议沸然,各人皆以为反元时机已到,元室将亡,于是一夫倡命,群氓皆起,待朱元璋收残残局,天下归明,这元朝到是当真亡在这石人之上。自此之后,烧饼歌流传于世,明朝大大小小起义不断,从唐赛儿到徐鸿儒,皆是以预言及宗教蛊惑天下,是以封建王朝之际,最忌谶语。张伟自决意起兵反明之后,早就派出大批手下分赴各地,用图谶、童谣,揭帖,伪烧饼歌各式办法,早就在民间弄的沸沸扬扬,那各人均道:“成祖的后代享国二百多年,现下早就弄的天怒人怨,现下建文帝的后人回来争位,要把大统夺回。”
此事在闽粤各地的风传,那两广总督和福建巡抚自然早就知晓,只是无凭无据,谣言根本就无法查出,甲传乙,乙传丙,各级官吏虽然心中惴惴不安,不是傻子都知此事断然不是空穴来风。联想到张伟可能起兵造反,各官都是心惊胆战,唯恐战火烧来,断送了自已前程。是以此时明知道事情绝不简单,这福建巡抚朱一冯老官僚出身,只想平平安安做完一任,到时候告老还乡,任凭你天翻地覆,却再也不干他事。
是以此时见高起潜纳闷,他也只微微一笑,向他说道:“历来朝廷派钦差下到地方,总会有些传闻出来。这台湾张伟桀骜不驯,高大人的差使并不易办,是以民间传言纷纷,台湾那边想必也有所知闻,是以早早儿的把官船派过来,就等着接您呢。”
因见提起差使不易办云云时高起潜脸上神色大变,显是颇不乐意。那朱一冯人老成精,哪不明白自已的话不大吉利,恐触了这大太监的霉头。他小小一个巡抚,原本攀的是首辅钱龙锡的关系,此时钱已被革职逮问,没有了靠山的他,如何斗的过这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惹毛的他,只怕一封密奏回去,自已的官职立时不保。若是再轻轻题上几句:该员党附龙锡,交通张伟,图谋不轨……,只怕不但官职没有,小命能不能保,尚在两可之间。忙又道:“话说回来,高大人你是京里掐尖儿的大人物,由你亲自赴台,那张伟岂有不束手就范的道理?”
俗语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此时虽头疼于消息走漏,却又得知台湾派船来迎,这巡抚虽然一把年纪,又是封疆大吏,对自已却是恭恭敬敬,不敢违拗。高起潜虽然是阉人,脾气甚大,此时却也是似笑非笑,向着朱一冯道:“咱家不敢管地方的事,一直在军中,是个直脾气,巡抚大人莫要怪咱家失礼才是。”
“不敢,不敢!”
“朱大人,我能把这祸事消弥了最好。可万一有什么变故,你这防务上,还得更加经心些才是。我这一路行来,满眼看过去,别说是地方上守备的那些老弱残卒,就是你的省城,那那些把守城门的士兵,一个个围着大姑娘小媳妇饱眼福,跟着人群打转磨屁股的,捡些小石子下五番棋,城门口便是这番景象,还能指着那些兵油子在卫所里军营里更经心训练,准备着迎敌?”
他扳着手指头,将一路上所见所闻一桩桩说与那朱一冯听。他虽是宦官,到底久历军伍,在卢象升军中呆了数年,其中情弊尽然知晓。此时虽娓娓道来,语气和缓,神色不变,那朱一冯并堂上所有的福建地方官员及各镇总兵军将皆是汗如雨下。半响过后,方听得高起潜说完,朱一冯忙笑道:“军备废驰,无论是兵将、装备,还是训练,还有饷俸皆是不足。其实通天下都是如此,现下国用艰难,卫所兵逃亡大半。福建这边,还算是好的呢。”
高起潜尖着嗓子怒道:“你这是虚言狡饰之辞!朱大人,我在卢本兵军中见到的可不是这般模样!”
朱一冯心里嘀咕:“那京师附近的九边重镇都是朝廷最重视的防务重点,每年朝廷的银子大半都花在那里。军士将领都是精心挑选,算的上是精锐中的精锐,也是明朝唯一能战的军队。至于福建,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军士们一个个要死不活。若想严加管束,又苦无军饷。各级将官们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廷要整束武备,说的好听罢了,军无饷不行啊!再加上兵事败坏已久,便是有钱也治不了这些大爷。戚继光那样的名将都拿这些兵油子无法,行军法杀人他们都是不惧,更何况现在此时!”
心里虽然做如此想,面情上却是恭谨的很,反正巡抚只是文职官员,纵是追究下来,也是各级武官的事。想到此处,却突然想起一事,对那高起潜笑道:“正是因为武备废驰,我已奏报朝廷,将那南澳总兵郑芝龙调回福建,任福建总镇,提调原福建的兵马,还有朝廷派过来的客兵,也归他指挥,此人才干超卓,且又勤谨忠枕,是个难得的人才!”
“喔?就是熊文灿那老儿招安起用的那个原本的大海盗,张伟的义兄?”
朱一冯吓了一跳,忙解释道:“因张伟夺了郑氏在澎湖的基本,这两个盟兄弟早就翻脸成仇。便是那郑芝龙的亲弟弟,亦是死在张伟之手。”
他压低声音,向高起潜道:“早就有过传言。当年所谓的英军进攻澎湖、澳门,都是宁南候弄的花样。其意在于驱赶郑家势力,打跨郑家的水师。澎湖一役之后,郑芝龙赖以起家的水师船舰和水上将士全数战死,他跟张伟,可是不共戴天的血仇!再有,熊文灿当日已被张伟收买,郑芝龙将事情禀报给他,反遭训斥。是以他不但不是熊文灿的人,反道是记恨在心。熊某一坏事,他知朝廷要防范张伟,立时给王总督和我上了条陈,言道张伟此人志向非小,只怕一旦逼反了他,东南危殆。是以愿意由广东回福建,就近督兵把守。”
看一下高起潜神色,见他已是微微点头,显是将这番话听了进去,又道:“这郑芝龙自归顺朝廷之后,恭谨事上,对上司的指令从没有驳回的。镇守南澳多年,驱洋人、剿海贼、清山匪,使得地方平靖,其功非小。他又在海外经营多年,熟知外洋情事,再加之有几千家兵,都是训练有素忠心不二的强兵,调来福建则可保此处无虞。”
高起潜虽觉有理,却打着哈哈尖声道:“贵官小心过逾了吧。宁南候虽然有跋扈不法事,皇上到底也不是要怎么着他,不过教我来查看申饬一下罢了。他若是要反,这些年来早便反了,又何需等到今时?”
“是是,这话说的很是。只是小心没过逾的,那郑芝龙也是担心那张伟会对朝廷的使臣不利,是以愿意带兵驻防,也是威慑其不敢造反的意思。”
“好,就依着你。我这便下钦差行文,调郑芝龙过来,待朝廷批文到了,再做理会。”
他在皇帝身边做威做福惯了,身得皇帝信重,漫说一个小小的巡抚、总镇官,就是连卢象升、洪承畴那样的总督大臣,见了他也得客气非常。此时这巡抚特地向他提出此事,又言道保护他安全云云,到也却不过面子,只索胡乱答应了便是。有他一句应诺,朱一冯顿时大喜,他身处地方,对这些年来张伟渐渐咄咄逼人的势态了然于心,看着高起潜仍是耻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模样,心里委实放心不下。此此这大太监答应将郑芝龙调来福建,他却不比高起潜这样的天子近臣,对下层武官不放在心中。在他看来,当此乱世,一个郑芝龙足抵过十万名要军纪没军纪,要战力没战的客兵!
当下寒暄已毕,各官将高起潜迎入官厅之内,摆下酒席饮宴。各人都是做老了官的,哪里不知奉迎上司,拍马凑趣的道理,一时间酒水并马屁横飞,将高起潜伺候的酒酣耳热之后,方将这位醺然醉去的钦使送出福州。那朱一冯担心钦使安全,福建虽然没甚水师,到底凑了几艘战般护送,又派了一个千总带了几百兵士,跟随那高起潜而去。
待到了码头之上,高起潜一看便瞅见停靠在码头的大型帆船。当是之时,中国已甚少能造少如郑和宝船那样的超大型舰船,那福建是中国造船业最发达的地区,所造的福船行遍四海,却也大多是百余吨的小船,这艘台湾商船是台湾船厂停造大型战船后,依着镇远舰的规模打造的超大型商船,比之停靠在岸边的内地商船,当真是鹤立鸡群。待高起潜带了从人到得码头,早就有台湾小吏迎上前来,道是宁南候特命在此等候钦使,其恭谨模样比之福建地方官员不遑多让。
高起潜心中稍定,抬脚上船,待见了船上甚是轩敞,各处亦都是打扫的干净整齐,入了舱室,却见其中布置的精致之极,信手拿起放在卧榻旁的瓷瓶,见那瓷瓶通体全白,光滑润泽,眼角一跳,向那跟随而来的小吏问道:“这是南宋的定窑所出么?”
那小吏忙行了一礼,挑起大姆指笑道:“您当真是好眼光!”
嘿了一声,高起潜将那瓷瓶放下,向那小吏道:“人都道宁南候富甲天下,以一人之财力可抵大明全国。原本以为是人说嘴夸饰,却原来果真如此啊。一个接官船都布置的如此精巧豪华,台湾之富,真是令人赞叹。”
若是寻常内地官员,听得太监夸他豪富,却难免要心惊肉跳,想着善财难舍的,只怕脸色立时要苦将起来。此时这小吏听得高起潜夸赞,却是笑咪了眼,连声向高起潜道:“您过奖,您过奖了!台湾纵是有些浮财,也是圣天子的恩德,让张大人侥幸罢了。”
顿了一顿,又道:“这船布置的好,也是咱家大人经心。在小人过来之前,大人亲召小人至府邸之内,向着小人吩咐道:钦差来台,可是皇上看重咱们,可万万不能失礼。多花了钱算的了什么,总之要让钦使大人住的舒服,船要大,布置的要精巧,水手也要挑那些干练的,总之要教大人平安舒适的到台湾才是。待钦使的差事办完,这船只再载些土产什么的,由海上送您回京,可比骑马舒服的多啦。”
见高起潜点头微笑,那小吏又道:“咱家大人早就盼着钦使到来,要不这么着,咱们现下就起锚开船?”
“想不到你一个小小吏员,却是生的威武,我看你模样,原以为你是个木讷老实的,却不成想如此知情识趣。待我到了台湾,自然要向你家大人夸你几句,也不枉你辛苦一场!公事紧急,你这便安排开船。”
“哎,是了。这便开船。”
见高起潜舒适的倒在卧榻之上,把玩舱中陈列的珍玩,那小吏微一低头,笑容却已是敛的干干净净。他步出船舱之外,高声叫道:“钦使大人有命,起锚开船喽!”
他大声呼喝,到将高卧在船舱内的高起潜吓了一跳,待听到是喊开船,忍不住骂将一声,却又重新躺倒在那卧榻之上。
且不得他心羡张伟之富,满心盘算着要在下船伊始,入台之初便给张伟一个下马威,好生威逼一番,然后大打秋风,满载而回。他数年来在外监军,那卢象升清廉自守,属下诸将亦都是凭着军功上来,各人哪有什么银子奉承他。哪象那王承恩、曹化淳、王坤等人,在京里威权赫赫,那些个百官大臣,哪个不捧他们的臭脚?只怕几年下来,各人少说也捞了几十万两银子在手里。这高起潜回京之后,凭着立下的所谓“战功”在皇帝面前邀得宠幸,与王承恩等人一同将那王坤排挤出京,发配至凤阳看守重修皇陵。正在春风得意之际,准备在京大展拳脚之时,却被皇帝派出京师,前来台湾公干。他自然不敢违拗皇帝的令旨,心里却对张伟满怀怨气。此时又见了张伟如此豪阔,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台湾大干一票,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是也。
待船行入海,此时正是春季,海上波浪正小。台湾又派来好大官船,行驶起来甚是平稳,那福建巡抚派来的千户引领着几艘破烂流丢的明朝水师舰船紧随其后,不过两三日功夫,官船便已行至台北港口之外。
“兀那汉子,快将饭菜送进舱来!”
跟随高起潜上船的伴当自然是他身边听用的小太监,还有那一众绵衣缇骑随身保护。这起子人漫说在地方,纵是在京师天子脚下亦是横行冲撞惯了。寻常百姓纵是躲之不迭,就是那文武百官公候外戚,等闲亦是不敢招惹。这起子人在这船上,除了小心侍候高起潜外,对着船中水手仆役当真是颐指气使,动辄喝骂。便是那为首的台湾小吏,穿着藏青官服,头顶乌纱小帽,却也被他们如奴仆一般使唤。好在定是那宁南候有过交待,这伙子水手官员,对这些人一个个恭谨无比,哪怕是挨上两脚,亦是笑脸相待,不敢违拗顶嘴。几天下来,将自高起潜以下诸人侍候的舒服之极,惬意无比。此时虽是台湾港口已近,眼瞅着午饭时间将至,船上每日照例送到各人房内的饭菜却是踪影不见,不但高起潜等的着急,便是那些小太监脸上亦变了颜色。
“嘿嘿,船上只带了几天的饭菜,这几天各位爷们浪费的多,现下已是一粒米也没有,钦使大人并各位军爷,还是等上岸之后再用,如何?”
那叫饭的小太监骂了一句,却见眼前原本恭顺异常的仆役脸上已变了颜色,只怕若是再骂,必将对他饱以老拳。心里又怕又惊,忙回舱禀了高起潜,不免又添油加醋一番。
高起潜却并不在意,此时台湾将尽,他满心盘算着如何对付张伟,哪里有心管这些小事。更何况属下人什么德性,他当然是心知肚明。当下将那小内监撵将出去,又唤了几个体已伴当太监,将崇祯御赐的尚方剑及钦差印信取将出来,又换了衣饰,略整仪容,端出天子幸臣,钦差大人的架式,一步步行出舱来。
因见那小吏笑嘻嘻站在舱前,高起潜皱眉道:“怎地还不进港?”
“钦使老爷,港内船只众多,一时安排不及,您看,现下不是正让里面的船只让出航道来么。”
皱眉凝神一看,却见眼前的港口内黑压压聚集了几百艘大大小小的商船,将港口内塞的密密麻麻,若是不调整航线,这艘大船哪里能挤的进去。正在心里暗暗吃惊,既吃惊于台湾之富庶,却又不免将大敲一笔竹杠的心思又坚定了几分,至于心里预先设定好的银子数目,自然也不免又抬高了几分。
正盘算间,却听得港内响起数声号炮,将他唬的一惊,定睛一看,却见眼前已是露出一条航道来。却听得身边侍立的那人叫道:“开船,进港!”
虽觉得这人的声音举止已不复初始那般委琐模样,反到是在呼喊时有着一股自信及刚强,不象是个寻常小吏,到似一名常在敌军阵中冲杀的将军。狐疑地向那小吏一看,却已是来不及细看,船已近港,不过一会子功夫,便已驶至码头。
听得岸上隐约可闻的鼓乐之声,高起潜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心道:“这张伟礼数到是周到的很。”
却又板起了脸,向随从各人令道:“上岸吧!”
他一摇一摆带着从人鱼贯而行,由搭起的跳板登上码头,身后各人捧剑、端印、执钦差关防,紧随其后。其余伞、牌、瓜、棍、叉、槊依次相随,眼着他上岸而去。
“呸,一群挨杀的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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