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使者赶到,张伟因见他满脸尘土,嘴唇干裂,知道是连日奔波赶路疲累所致,忙命人端了坐椅给他坐下,又令人端上茶水给他饮用。待那使者喘息半响,缓过神来,张伟已披了夹袍,坐在他对面,向他问道:“施琅有何说话?可有信件?”
“回大将军,施将军说了,带了信任若是有失,可就泄漏了军情。只是命属下带了他的信物,前来传话便是。”
说罢将怀中信物掏出,给张伟验看了。张伟接将过来,略一端详,便将那印信递还给那使者,催问道:“天津那边情形如何,还有我令他注意辽东一事,多加打探,有何消息?快说!”
“天津一个月前已被施将军攻下!天津卫原本是朝廷制造火器的重地,却也无甚强兵把守,咱们的炮舰驶进港口,将码头内的船只什么的轰击沉没,步兵上岸,不过几个时辰,便将守兵击溃。依着大将军吩咐,将天津卫的火器作坊焚毁一空,工匠尽数掠至船上,送回台湾。”
听到此处,张伟已是两眼放光,双手击掌叫道:“甚好!尊候做的很好,台湾现在正缺匠人,这些工匠都是熟手,过去之后立时便能大用,甚好!”
说罢又向那使者问道:“天津一下,京师震动,皇帝可有什么举措?”
那使者轻蔑一笑,答道:“因缓不救急,镇边边兵调动需时,皇帝又知咱们只有几千步卒,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祟,竟派了京营副将,都督同知萧文奎领着京师神器营、五军营约摸五万京军来攻,施将军原本想着击溃了事,料来打上几炮,这些京营老爷兵必定不敢再攻。却又担心皇帝派边兵再来,又怕动静小心不能使皇帝和京师惶恐,是以设下埋伏,待京军入围之后,方始进攻。不但那萧文奎当场战死,五万京营逃回去的也不足万人。此一战后,皇帝大为震恐,已命洪承畴为九边总督,领十三总兵近二十万兵往援京师。待他们大兵云集,施将军已撤出天津,又往山东而去。此后如何,因我来报信,却是不得而知。”
听到此时,张伟长叹抚掌道:“甚好,北兵疲于奔命,被尊候四处调动。这一处偏师用的极好,尊候当真是了得。”
又问道:“可有辽东消息?”
“回大将军,辽东那边现在看守甚严。咱们买通了不少皮货商人,却是很难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原本可以进入辽东看货,现下只能在边地交易。若是多打听几句,立时便被斥责。稍不小心,还会被八旗兵逮去拷问。是以竟没有一点实情可得,施将军说了,此事也急不得,只等着看便是了。”
张伟嘿嘿一笑,挥手命那使者退下歇息。心中暗忖:“你越是这么严防死守的,你越是心虚!想必皇太极非死就是重病。如若不然,又何必弄出这些怪样。”
虽是如此推断,到底还是有些担忧,拍手召来一个亲兵,令道:“你即刻回台湾,找到何爷,命他想方设法,花再多的钱也要得到辽东那边实情。”
挥手令那亲兵去了,张伟立时又命道:“来人,给我传令!城内汉军明早开拔,赶赴南京战场,今夜便需准备,不得延误!”
各传令亲兵领了令牌纷纷离去,得得的马蹄声立时在镇江城中四处响起。张伟此时精神大振,竟致无法入睡。在中庭徘徊半响,犹自沉思:“今番的战事算的上顺利之极,南京一战并无悬念。八万汉军对阵二十余万明军,不过是砍瓜切菜耳。此战过后,整个南直隶已然平定。该当亲率主力,往攻襄阳,待襄阳一下,南方亦无忧矣。”
想到此处,却是又起了惶恐之心。眼见自已离大业越发的近,心中却止不住想:“张伟,得天下易,治天下难。台湾一片空白,你治理起来尚有诸多难处,以全中国之大,你又该当如何呢?”
一直待东方既白,鸡啼声起,城内已隐约可听闻汉军起身集结的声息。张伟早已披挂整齐,在房中假寐而已,听得动静,立时佩剑而出,向着诸亲兵大声令道:“随我出城,咱们与张瑞的飞骑先行动身,赶赴南京!”
张伟领着众亲兵飞骑出城,待参军部等直属直部跟随而出,便会合飞骑,直奔南京而去。其余万骑与炮兵大队,则在张伟身后缓行。好在镇江与南京之间距离甚近,又有大道相连,炮队行进起来,到也不会太过迟慢。
镇江府城距南京不到百里,因都是骑兵,自一早奔出,不过傍晚时分,便已到了狮子山下的汉军大营之内。张伟因想起当初郑军分营被八旗骑兵分头击破一事,便令张鼐与孔有德将大营连营一处,若有敌情,两人可合议而行。待张伟率大军奔来,还在二十里外,便有汉军的侦骑发现,待他领着张瑞等人赶到狮子山下汉军大营之前,张鼐等人早便率着诸将出营恭迎。
待张伟入得大营主帐中安坐,还未及洗去身上风尘,便将营中校尉以上聚集至大帐之中,召开军议。
“张鼐,近日敌情如何?”
将洗脏的残水顺手泼出,把铜盆递给身边亲随,因见诸将齐集,大账内已是挤进了数十名将官,因向张鼐随口一问,料想敌军龟缩城内,想来也是无甚变化。
却听那张鼐道:“近日城内的明军不敢出西门,到是东门那边有些异动。原本敌军都在城内,现下因见我军多日围城不攻,又因咱们人少,照顾不到东边,火炮移动也甚是不便,因为这些个原故,十日前城内敌兵开始出东门安营,近日来在城外越聚越多,连营成片。因不能断绝南京与外界联络,前来援助的明军越发的多,估摸着附近几省的明军多半都赶过来了。”
见张伟不以为意,张鼐与孔有德对视一眼,一共躬身道:“大将军,以咱人的兵力,攻城还有些难处,击破城东的明军连营,却也是小事一桩。不如让金吾与龙武各出一万,辅以火炮,明早必破明军连营!”
张伟安然坐下,向两人笑道:“我刚到这边,敌情不明,此事暂且不说。”
因天色已晚,帐外尚有些余光,内里已是漆黑一片,张鼐命亲兵入内,将烛台全数点亮,烛影重重,将张伟的神色照映的阴晴不定。各人不知他心思,却也不再行请战。
半响过后,张伟方从沉思中惊醒,见各人都端坐不言,如泥雕木塑,便笑道:“我竟迷糊过去了!”
伸上一个懒腰,向张载文道:“载文,把施尊候在北方的战情,讲给他们听听。”
张载文微笑应了,立起身来,将张伟昨夜得的消息说将出来,张伟斜歪在坐椅之上,笑吟吟看着帐内诸人的反应。
别人到也罢了,只张鼐、孔有德等几个统兵大将知道此事就里,几人兴奋之余,一齐向张伟道:“咱们都是纳闷,不知大将军为何迟迟不来,却原来是等着施将军那边的消息。如此这般,咱们后顾无忧矣。”
张伟一笑,将各人的说笑止住,向张鼐道:“除了大致知道明军有多少兵力,还知道城内统兵大将是谁么?还有,城内的那些官儿反应如何?”
“南京城内原本有水陆二营,委了提督总兵萧如芷统领,各省来援的兵马,统归左都督、提督操江刘孔昭总理。至于城内动静,虽逮了一些明军查问,到底是小兵和低级将佐居多,上面的事情不得而知。只知道咱们围城之初,就由南京兵部尚书范景文召集诸将,还有城内的文官大员们会议,然后一队队的使者派将出去调兵。后来明军几次出城邀战,听说也是文官们闹腾,那范景文文人出身,不懂军务,听那些文官们一闹腾,就压着刘孔昭与萧如芷出战。被咱们击退之后,武将怨文官乱指挥,文官们说武将怯懦,成日的吵吵。按说,明朝武将不能和文官叫劲,只是那刘孔昭是刘基之后,锡封伯爵,身份贵重,是以还能说上几句话。若是不然,只怕里面的军队早就飞蛾扑火似的扑将出来了。”
张伟沉吟道:“萧如芷……这人可是京师那个京营大将萧文奎的儿子?”
“正是。这萧家与辽东李家齐名,人称北李西萧,一门全是大将。祖萧汉,凉州副总兵、都督佥事、前府佥书;长兄如蕙,宁夏总兵官、都督同知;如兰,陕西副总兵;其父文奎在京师为副将,眼见是要乞骸骨的人了,却不想死在尊候兄手中。”
其余汉军将军到也罢了,只是孔有德等人却是忍不住嗟叹不止。他们原是明军世家出身,自太祖立国便是军户,是以对这种军中将领世家很是敬畏。此时听得那萧文奎年近七旬却死于非命,心中不免凄然。
张伟只是淡淡一应,到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叹息一声,道:“那萧如芷若是城破之日未死,若是肯降自然千好万好,若是不降,派小船送他过江。”
当下商议已定,各人分头散去,准备来日大战。虽知明军孱弱,到底也是数十万人的大战,当夜传下令去,果尉以上均需小心戒备,随时可听命投入战场。
第二日万骑并炮队赶来,搭建新炮兵阵地之时,往那城内试射了数十炮,明军畏惧汉军炮火,那守城的士兵一听炮响,一个个溜之大吉,不敢逗留。却不料此番汉军使用的有十六磅的重型火炮,又是以改良的火药为发射药,射程提高甚多,威力亦是加强,一颗颗炮弹飞越城墙,在近城的军营及民居附近爆炸,那些静卧不动的到还好些,越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则越容易被四处飞射的弹片击中。城内死伤惨重,那守城的各将军直以为汉军必当攻城,自兵部衙门和陆营中不住发出命令,大股的明军在城内集结调动,往汉西门一带奔援。
汉军围城已久,城内原已是习惯,市面已是如常,此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本是行人不绝的街道上立时空无一人。正在百姓纷乱不已,纷纷躲藏之即,南京翰林院学士,詹事府詹事姜曰广,连同吏部右侍朗、右佥都御史张有誉、户部尚书张慎言等人却齐集兵部尚书范景文府中,纷纷向尚书进言,要范景文调动东门处明军大部,连同西门里的陆营守兵,两路夹击,将敌人一举击溃。
他们还不知道驻守镇江的汉军大部已经被张伟带到南京城下,仍以为汉军还是不足五万,皆是步兵。在他们看来,战局不利,乃是城内将军太过怯懦的原故。是以此时一起来寻兵部尚书,请他督促明军出战。
这范景文此时四十出头、五十不到,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此时正是政治家的黄金年纪,被皇帝派到南京,也是因其年富力强,耿直忠忱。当此乱世,崇祯将他派至江南镇守,对他自然是放心之至。崇祯眼不识人,一生任用奸人甚多,到后来失臣下之心,死时竟只有一个太监跟随左右。而满城的高官贵戚,在李自成进北京后,尚没有追比脏款之前,却也是一心一意要追随新朝圣主了。只有这范景文以大学士之尊,毅然投井自尽,为皇帝尽忠死节。这南京乃是明朝陪都,平时无事也便罢了,若是南方有兵事,首当其冲的便是南京兵部尚书。是以兵部尚书一职,甚是紧要。此时听各人乱纷纷发言,范景文亦是文人进士出身,却也听不出谁是谁是,他又觉城外汉军火器犀利,明军出战伤亡太大,恐有不虞;又觉眼前这些同僚说的也是有理,二十余万明军平日里执坚披锐,枕戈以待,不就是为了眼前之事?况且城外汉军火炮虽利,若是明军不计死伤,由城内城外一起猛攻,几万人的汉军又岂能抵挡的住?
这姜曰广是后辈,那张有誉和张慎言却是资历与他相同,两人都是勤谨忠直之人,与范景文甚是交好。若非如此,亦是无法影响到范景文。
沉思半响,范景文方向三人咬牙道:“城内的郧臣和贵戚难以说服,我是欲出战,奈何掣肘太多!”
姜曰广急道:“梦章兄,你身为本兵,兼负整个南方安危,若是迟疑不断,恐来日必有奇祸!”
张有誉亦道:“难道城内的将士,敢违抗你本兵的命令不成?”
范景文苦笑道:“昨儿晚上,抚宁候朱国弼、诚意伯刘孔昭、灵壁候汤国祚、怕城伯赵之龙、魏国公徐弘基、安远候柳昌祚等人一起至我府中,言道南京城坚,粮草完备,敌军兵少,难以强攻,劝我不要听信他人胡言,安心守护。待时日久了,朝廷大兵云集,那时候破敌如反掌耳。”
见三人即刻便要说话,范景文又道:“他们说的也是有理。敌兵人少,南京城是太祖时修建,高大坚固,城内粮仓屯积了大量粮草,还有东门可与外交通,咱们固守待援也罢,还是待敌人撤退时追击也罢,总比冒然浪战来的更好,三位以为如何?”
张慎言原本是默不做声,此时亦忍不住道:“梦章,你休要糊涂!这些郧贵原本就不该出面干涉政务,若是太平时节,郧贵干政便是大罪。你又怎听他们这些畏敌避战之言?”
范景文瞠目道:“那刘孔昭身为左都督,提督操江军务,除了原南京水陆两营还归总兵萧如芷直统,所有来援的外兵都由他统管。他来说话,我总不能不理!况且,他们说的也是有理,到也不完全是畏敌避战。”
“胡说!昨晚那萧总兵来寻我,与我剖析利害。他将门世家,一门都是国朝大将,见识可比刘孔昭那样的纨绔子弟强上百倍。依他看来,据城而守,自寻死路耳。”
“此话何意?”
“敌兵炮火利害,南京虽是城坚,可是若是敌炮轰击一处,以他们炮弹的威力,城墙能挡的住么?若是敌兵轰开城墙,以火炮推进,慢慢轰将过来,咱们能挡的住么?可敌兵竟然不攻!依萧总兵看来,敌人必定是在等援兵,听得来援的浙兵言道,安庆等地已被台湾叛兵攻下,那一处也有几万兵。朝廷主力都在围剿陕甘四川的贼兵,势必难以抽调大兵前来,南方能战之兵,除了要守备闽浙两广,已然尽聚南京城内外,若是咱们避敌不战,等敌兵从安庆过来,又或是从台湾再调援兵,到了那时,又拿什么来抵敌?此时若战,只要各将不避炮火,奋勇向前,冲到了敌兵身前,火炮何用?咱们人多时不战,难道等着敌人集结后才战?此时出战,尚有机会,不然,死无噍类!”
范景文听到此处,细细一想,已是汗如雨下。他们自然不知道张伟不攻是为了一战而尽歼江南明军主力,可是细想一下,敌人以优势强兵屯于南京城外,明明可以围死,却放着城东不顾,明明可以攻城,却是全无动静。此事想着着实诡异,南方明军已是调无可调,而敌兵情形不明,此时若不死战,耽搁久了,敌人若有援兵过来,那可就大事去矣。
“金铭兄,还好得了诸位提点。既然如此,现下我就直接向城外各将下令,调动大兵向城西,待他们过来,城内开战出战,里应外合,与敌寇死战!”
张慎言见他虽下了决心,额头却是虚汗直冒,知他紧张过度。因劝道:“昨日我听了那萧总兵劝告,细思之后也是惶恐不安。那萧总兵却道:咱们背倚坚城,纵是败了,士兵也是绕城而逃,回到城中,不至于战败而不可收拾。纵有死伤,咱们人多,他们人少,又有何惧 ?大不了,咱们还是继续守城待援便是。”
又道:“现下城外正在打炮,梦章兄你现在下令,城东大兵过来,到是正好方便敌人开炮轰击。况且大战也需城内城外协调进行,不若今日发令,明早起行,待城东大兵过来,城内亦是早有准备,这样才能得两路夹击之效。”
崇祯四年夏初,张伟自镇江奔赴汉西门汉军大营第三日的清晨。自昨日试炮过后,自半夜子时起,天气变的沉闷之极。南京虽不似台湾终年温热,但夏天较之台湾尤为炎热。此时雷雨之前,愈发使人觉得闷热非常,汉军虽驻军城外,倚山傍水,各营的军士却仍是挥汗如雨,受热不过。
张伟自炮队与万骑赶到之后,已命人将各种防暑降温的中药并食品下发,熬制汤水命全军饮用。半夜时分,因觉天气闷热,披着夹衫步出帐外,抬头看了半日天色,待天空中隐约传来雷声,又有电光划破长空,眼见得一场大雨势力难免。
“火药粮草可都放在高处避雨处?”
虽披着白裯夹衫看了半日天色,此时狂风乍起,将张伟身上衣袂吹的啪啪做响。在帐中闷了半日,已经睡过一觉的张伟到不急着入内,只在外吹着凉风享受这雷雨前必有的大风。
因见身边有不少亲随将佐赶来随侍,张伟因随口向金吾卫行军司马问道:“火药甚是要紧,不但不能雨淋,亦是不能沾染湿气。”
那行军司马笑回道:“这是自然。咱们的火药都有浸油的牛皮纸发给兵士,包成小包,临阵时折包灌入枪管,又不怕湿,又是方便装药,可提高射速。营内屯积的火药都是装在大木筒内,密封储藏,以外夹层石粉隔绝空气,断不至受潮。”
“如此便好。”
张伟又问道:“围城一月多,也是下过几场大雨,城内几番出击,便是趁着大雨而出么?”
身后由各卫派来的随侍将佐中自由卫参军部的参军,听张伟问话,那金吾卫的参军便出列答道:“正是,前月正是南京的梅雨季节,到是很下了几天大雨,天一直阴沉沉的。城内明军敢出击,也是以为咱们的大炮不响,火枪无用。待咱们火炮一响,就急忙撤回去了。”
张伟感慨道:“下大雨时火器还是要受影响,若是他们一心猛扑不计死伤,那么还是能冲上前来的。不过有身披重甲的龙武卫在,冲上来也是找死。”
“普天下能有几支军队如咱们汉军一样精锐,也只有汉军能令行禁止,这乃是大将军治军有方啊。”
“正是,汉军军纪严明,饷俸充足,还有军爵之赏,是以全军上下无不奋勇杀敌,明军可差的老远。”
张伟听得一笑,听各人仍在捧迎拍马,不禁顿足断喝道:“都给我滚回去睡觉,再敢乱拍马,都把你们送到军马司去喂马去,让你们拍个够!”
待雨滴飒飒而下,张伟便进帐歇息,听着密集的雨滴不住的打在牛皮大帐上的声音,到觉得分外安稳踏实,香甜一梦,直至天色微明。
弁上锐,红色,其间有十二缝,镶嵌白玉,衣裳、膝蔽为纯黑,玉带,白袜、黑鞋。腰悬宝剑,白马,马鞍上斜挂铁胎弓,待清晨雨歇,张伟跨骑马上,全身着以明朝亲王武弁服改制的大将军服,只带了几百亲卫,由城西向城东奔驰而去。虽然得了属下报告,已知城东驻有十余万明军,连营二十余里,刁斗巡兵不断,却仍是决意亲身一探。
昨日范景文与几位文官计较已定,又有萧如芷这样的总兵大将支持,是以断然以兵部尚书身份下令,命城东明军来日调动,与城内明军汇合,一同夹击城西的汉军。各人原本心中惶恐不安,待半夜下雨,虽知汉军火器仍可发射,却都不自禁合掌道:“天估我大明!”
因城中明军就在水陆大营附近集结,到是城外的明军调动需时,是以还不待天亮,对出征命令出满心的不愿,那诚意伯刘孔昭却也发令各营的总兵、副将、千总等各级将佐,命明军全营出动列阵,待天色明亮,便可绕过城墙,直扑城西汉军大营。
虽是天热,因顾忌汉军火器犀利,不论是从南直隶和浙江、江西都司调来的卫所军,还是募集的镇兵,都穿着明军制式的红色小胖袄,长至膝盖,窄袖,内填棉花,若是近距离被火枪铁丸击中,自然是一命呜呼。若是距离稍远,中了流矢或是枪沙,则这些棉花可以吸收阻挡,作用堪比皮甲。
于是张伟带着轻骑过集庆门、安德门后,便在城墙外远远见了大股明军由卡子门方向远远而来。此时正值东面的阳光照射过来,十余万明军迤逦行来,红色的军服映射着刀、枪、铁头棍、狼牙棒、矛、戈的寒光,当真是绚丽耀眼之极。
因距离尚远,张伟到也不急着回撤,吩咐一名亲兵迅即骑马撤回报信,自已坐端坐马上,打起瞟远镜向远处看。直看了一柱香后,方向已急的满头是汗的王柱子笑道:“看起来威风的紧,其实全是银样腊枪头!”
王柱子哪里肯理会他的笑话儿,只急道:“一会子在大队之中,哪怕您睡着看都成,现下还是快些回去,如何?”
张伟摇头道:“不急,咱们一会回撤,引着敌人骑兵来追。适才已命人去调张瑞飞骑,咱们先给他们来个下马威!”
他指着不住涌现的明军大阵,向王柱子道:“这些明军大半手持的都是刀枪等兵刃,火器甚少,不比辽东大半装备火器。拿着这些刀枪棍棒的,看起来威武,细看神色,一个个萎靡不振,全无精神。年纪也是老少不齐,有花白胡子,还有十来岁的孩童!弓手撒袋里稀稀拉拉,竟然没有几支箭矢 ,这样的军队,嘿!”
正说话间,明军大阵中显然也是发现张伟这一股黑衣汉军,侧翼一阵骚动,显是敌骑已出,向张伟这边赶来。王柱子等人急道:“大将军!还是快些撤回吧。”
张伟点头道:“也看的差不多了,咱们这便撤回,估摸着回到集应门那边,张瑞就该接应咱们了。柱子,派些枪法好的殿后,用撞针的后装线膛枪敲下几个官儿来,估摸着他们就不敢追的紧了。”
那股出来追赶的明军约摸有五千余人,拼命向张伟这边赶来。那刘孔昭虽是奇怪一直没有骑兵的汉军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一小股骑兵出来,心中却是大喜,眼见敌方不过几百人,派上几千骑兵出击,先斩上一些敌首,振振军心士气也好。就是追之不及,将他们撵走,亦可略畅胸怀。
张伟虽是想在亲兵队中一同回撤,却回诸亲卫唯恐他有失,以十余人裹挟着他,当先飞奔而去。王柱子等人却是引弓控箭,有枪的横枪放于马鞍之上,缓缓而撤,只待明军追来先抵挡一阵。待明军骑兵稍近,已是污言秽语叫骂不绝,原本古人征战,最讲究的是先挫敌气,是以这骂阵亦是行伍的必修课程。这些骑兵全是由浙江都司调派而来,非从民间募集的镇兵,几百年当兵的经验传授下来,骂起人来当真是精采之极。只是他们浙江口音,王柱子等人只听的目瞪口呆,却是半句也听不明白。只是料想不是好坏,各人气的脸皮发白,只卯足劲等着敌骑驰近,再做理论。
“射!”
听到命令,那几十个持着线膛火枪的亲卫举起枪来,虽然敌骑越来越近,他们却是稳住身形,巍然不动。待瞄准了敌骑队中头戴兜鍪,身着刻着山字花纹锁甲的将官,扣动扳机,只听得一阵“砰砰”做响,对面的骑兵阵已是乱成一团,不少百户官和千户之类的小军官冲在前面,已被枪子穿透铁甲,掉将下来。在这骑兵大阵中,落马之时纵是无事,亦很快被收脚不住的本部战马踩成肉泥。突然被袭,气势汹汹的明军没有想到敌兵不但不急速奔逃,反而敢住马射击,那线膛枪射程甚远,相隔近三百米还击中了本部将军,各明军惊吓之极,纷纷住马。后阵不知前面何事,却仍是往前急奔,又没有了将官约束,一时间竟致混乱不堪。
好不容易将队形稳住,再看那一队汉军骑兵,却已是去的远了。领头的总兵官大怒,叫道:“他们不过是用些火枪阻挡咱们,大伙儿不要惊乱,追上他们一个个用刀全砍了下来!”
待追到集庆门附近,却与匆忙赶到等候的汉军飞骑大队相遇,一面是早有准备,一边是猝不及防,明军收势不及,狂奔之际根本无法掉转马头逃走,虽见汉军骑兵数目不少,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冲上。一时间身着红衣锁甲与身着黑衣铁甲两股洪流迅即冲撞在一起。明军武器驳杂,长短兵器混用,汉军骑兵却是一式的马刀与镶在臂上的圆盾,这样的短兵相接,明军长矛大槊很快失去威力,而汉军的斩马刀刀柄厚实,刀刃轻薄锋利,在马上挥舞劈砍皆是顺手之极,两相比较,明军已是先失一筹。
六千汉军飞骑与五千余明军就这么在集庆门外不远互相砍杀,拼斗。红与黑的人群就在雨后初霁的泥地中拼死搏杀,不住有人在马被被砍落,捅穿,鲜血抛洒大地,受伤落地的很快便被来回扭动的战马踩死于地,血和碎肉混入烂泥湿地之中,惨叫和临死前闷哼声不绝于耳。
面对如此悍勇的敌手,明军一则人少,二来战斗意志原本就极是薄弱,若不是骑兵多选精壮勇武的军士担当,只怕此刻早就逃的一人不剩。拼杀了小半个时辰,明军已是死伤惨重,而装备精良训练更精,且又经历过多次战斗的飞骑却是越战越勇,手中斩马刀不住挥舞,明军骑兵不住的被劈中,砍翻落马。那总兵官眼见不济,早就是脸色惨白,眼见左右两翼的明军已然开始溃退,自已处于中央眼见有被敌兵合围的的危险。他身边有几十兵家将亲兵护卫,等闲不上战场,此时汉军飞骑越突越近,眼见连家兵都需上前搏杀,心中一阵心悸,突地掉转马头,命道:“退,快退!”
他当先逃走,身边的家将亲兵立时亦是掉转马头,护卫着他趁汉军未合围之际狂冲而出,拼了命向正往此处赶来的明军大阵逃去。
一阵阵沉闷的雷声响起,天空中却又漂下雨滴。不及奔逃的两千多明军骑兵已被合围当中,被如同铜墙铁壁般的飞骑大阵紧紧围在当中。左突右奔之后,明白已然无法突围,间歇有明军拼命呼喊,急欲投降,只是在这混战之中,飞骑早就杀红了眼,哪里理会。大杀大砍一阵之后,除了逃走千多骑兵外,奔袭而来的明军全数战死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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