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此时无可推辞,虽觉心冷,却也是无法可想,只得叩头应诺,山呼万岁了事。却又听崇祯问道:“关内甚是吃紧,今日阁臣并疆臣都在,兵部提议撤回宁绵兵马,只留守山海关一带,卿等认为此议可行否?”
他这番话一说,摆明了是要尽撤关外兵民,将绵州及宁远等地放弃。以全力对付国内的农民军和汉军。只是身为帝王之尊,他却畏后世清议,不敢断然下令。每欲做事,必想让臣下出来建言,由内阁决定,他画诺同意。然后责任自然归于臣下。只是明朝大臣多半滑头,谁也不肯出来做冤大头。是以皇帝此言一出,下面的诸臣皆是哑口不言,浑似没有听到一般。
袁崇焕却是吃了一惊,原以为皇帝不过是趁着辽东内乱之际,抽调关宁兵和蓟镇镇、山海关等辽西和近畿兵力,用以剿贼。谁料现下看来,皇帝是要尽撤关内,只保山海关一地。
因不顾疑忌,沉声道:“臣以为不可!无宁绵则无以保山海关,无山海关,则蓟镇不保,畿辅四周不保则无以保京师,请陛下三思而行。”
“卿的意思朕知道了。”
见崇祯不置可否,红色已转潮红,显是心中郁怒。袁崇焕心中暗叹,知道是皇帝疑自已想保有宁绵以拥兵自重。只得退后一步,不再发言。
阁臣们默然不语,却见站于班末的工科给事中范淑泰上前一步,俯身奏道:“现在乱局如此,朝廷对辽东却无定论,是战是款,需有定论,然后方可行之。若仍是战,陛下退兵不妥,若是要款,需早定和议,然后方撤回在兵,可保无虞。”
崇祯脸上立时变色,怒道:“谁人敢言款?!”
范淑泰奏道:“外间皆有传言,道皇上密遣使者赴辽,与虏言款事。款事一毕,便可腾出手来,用兵关内。臣以为,北宋每议款则失地,失地则议款,君王暗弱,天下乃至鼎革。陛下乃英主,必定不会如此,蹈此覆辙。”
他见皇帝面色并不甚怒,又大着胆子说道:“若是皇上果真如此,则天下士民必定沸然,大失天朝尊严。天下本已纷乱,皇上再失尊严,则事不可为矣。”
崇祯对这些小臣虽不假辞色,却也不肯多加斥责,因心烦意乱,便只草率言道:“兵无饷不行,南方局势如此,明年再难有粮米银钱送来,国家收入去了大半,如果能维持。”
范淑泰应道:“戎事在于行法,今法不行而忧饷,即天雨金,地雨粟,何济?”
“朝廷何尝不欲行法!”
这范淑泰的话越说越重,却将皇帝的心腹话也逼了出来。 他身为九五之尊,却已是无任何办法可言。只得拆东墙补西墙,顾头不顾腚了。挥手将范淑泰喝退,崇祯见众阁臣都缄言不语,知道这些滑头不会出来应承,以免将来做了千古斥骂的替罪羊。无奈之下,只得令道:“既然如此,便命祖大寿仍镇绵州、宁远两地,命赵率教领关宁兵五万入关。”
此时整个绵州、大凌城、宁远、山海关各镇兵共约十万,都是悍将强兵,明军中唯一敢于八旗兵野战的强兵。以这些兵防备八旗已是有些吃紧,崇祯一下子便要调一半入关,在他而言已是让步,袁崇焕心中却隐约觉得不妥,只是又说不出什么理由,无奈之下,将心一横,又上前奏道:“此时更是秋高马肥,适合八旗骑兵做战之时,若是突然有警,士卒难免疲敝,不如等到年底入冬,再调兵入关不迟。”
崇祯听了一想,已觉有理。因勉强应道:“卿言有理,准议。”
正欲离去,却见户部尚书,大学士蒋德璟上前奏道:“皇上,户部存银不足两百万,现下四方都是用钱的时候。江北驻军和川陕官军的饷银乃是重中之重,臣不敢怠慢因忽,只是库银马上就要用罄,请皇上拨内孥银给户部,以暂取支用。如此,方能撑到明年北方各省的赋税解来京师。不然,臣恐饷银发送不及,则军心乱矣。”
皇家善财难舍,各臣自然是清楚的很。只是此时国家落到这个地步,料想皇帝必然千肯万肯,散家财以助军用。却不料崇祯突然挤出几滴泪水,向着诸阁臣泣道:“内孥如洗,皇家日用亦告匮乏。国用艰难,还望诸先生了。”
说罢竟然起身去了,把诸阁臣气的发昏,却也不敢有所抱怨。京师粮草供应,一则是从运何漕运而来,二则是海上以海船运送。南方此时供应断绝,户部无奈,只得先以库存应付,京师粮价一日数涨,百姓小民怨声载道,既然皇帝不管,他们却也是顾不得百姓死活。哪管你饥民遍野,好官我自为之,让地方官加紧搜刮,以充军用,以发官俸就是。
待群臣四散而去,袁崇焕乍出牢狱,看着宫内太监并群臣来回奔走,竟是恍如隔世。他因入狱多年,家小早就有家乡来京,就近照顾。到不比卢象升一人领着几个奴仆宿于会馆之内。因向卢象升笑道:“我虽有意邀你去我府中小酌,到是有些忌讳,不好拖累于你。咱们就此别过,如何?”
卢象升是江南宜兴人,与现任大学士周廷儒同乡,却是明朝文人中难得的武勇之夫。他抵抗清兵,战死之前曾亲手砍死数十人,身中十余箭,被劈中四刀,最后方倒地而死。为人最是忠忱豪爽,最瞧不起那些奸臣太监。别人如何,他自是不管,因知袁崇焕为人,此时见他如此,便嗤道:“元素兄,你竟也如此么?大丈夫死则死耳,死都不怕,你偏又有那么多花样!我随你去,咱们好生商议一下,先稳着大局,然后徐图进取,到时候干出成效来,皇上自然知道兄究竟如何,是何角色!”
崇祯为着银两发愁,张伟却也同样如此。为着稳定大局,明知道藩王府中是大笔的金银财宝,却偏生是一文也不能取。至于官府中的存银,以明朝规矩,地方政府除了留下必要的开支外,收取的赋税一律解送至京,存入户部。是以夺的州县虽多,除了有限几个能拿出钱来帖补军用,有的竟还有张伟拨银过去,方能维持。汉军现下已攻入湖南,眼看便要与左良玉一部会师,然后张瑞与契力何部的飞骑万骑,再加上刘国栋的龙骧卫,并左良玉的大部兵马,合攻福建。仗打了几个月,汉军每战耗费的火药弹丸,加上其余的军用物资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数月间银子用的如水淌一般,眼见库银告罄,台湾那边一时接济不上,除了军用之外,官府用银竟致无能为力。兵凶战危,苦的其实还是百姓,凡汉军战斗,多用火炮轰击城池,那些受损百姓,还有行军之时难免损坏道路庄稼,这些都需钱来赔补。眼见一张张求告文书,张伟看的两眼发黑,料想留在台湾的何斌一样是眼冒金星,发一声叹,无奈之下,便决定先拿着阉党官吏开刀,逼取银子来用。
想起李自成入京时,刘宗敏备了五千副夹棍,那些明朝官员,依着品级大小一律得交钱。那周皇后的父亲,崇祯当年叫他助饷,他推说没钱,只交了一万银子。被刘宗敏的夹棍一夹,却一下子吐出五十万两来。京师那么多文武大员,许多被夹的两腿粉碎,甚至郧臣李国桢,竟被夹的脑浆迸裂。于是旬月之间,竟得银七千万两。张伟心羡之余,却知道自已不能如此蛮干,也只得罢了。因令人传了那吴遂仲来,问道:“阉党余孽当以阮大钺最大,今天抄这人的家,我且问你,抄家抄出多少银子来?”
吴遂仲略略一想,便答道:“金三千余两,银十五万两。其余古玩珍奇也值十万银,家产田土变卖,也可有五万银。”
张伟嘿然一声,笑道:“好大一个财主!抄的好!所有的当年钦命的阉党,家产一律查抄!”又问道:“拿捕阉党,抄没家产,江南士林可有什么话说,郑瑄等人可有什么异议?”
“除了拍手称快,还能有什么话说?当年定案之时,各官都怕得罪人,不敢株连,不敢多列名单,还是崇祯皇帝定的人选,或诛杀,或抄家,或命还乡,永不录用。就是如此,还是定的太轻,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视阉人为死敌,这些阉党被咱们抓了,一个个都似三伏天饮了冰水一样畅快,除了称颂大将军英明果决,还能怎样?”
“呸!读书人又尽是好的了?天下官员,不是读书人出身的有几人,贪墨依旧!圣贤书读来何用,尽付东流。此刻抄拿阉党残余,只是因这几个都不是什么好鸟,留在地方白白给我添乱,又能讨好一下东林党人,我乐得做些人情。待到今年过去,大局稳定下来。嘿嘿,所有江南官员一律清查家产,巨贪巨蠹一个也跑不掉。到那时,叫他们见我的手段!”
因见陈永华入内,张伟起身问道:“复甫,可是祭太祖陵的事,已然准备妥帖?”
陈永华先向吴遂仲略一点头,方向张伟答道:“是。黄尊素、高攀龙等人,再加上南京城内被执的中央大员,再有就是留在南方的东林儒生们,已尽数齐集。已选定了吉时,便是明日。先祭太祖高皇帝,尔后锡封靖难时遇难的方孝孺等名臣,此事过后,大将军可以天下归心了。”
明孝陵规模宏大,建筑雄伟,形制参照唐宋两代的陵墓而有所增益。建成时围墙内享殿巍峨,楼阁壮丽,南朝七十所寺院有一半被围入禁苑之中。陵内植松十万株,养鹿千头。成祖年间,以一卫兵守护孝陵,官民人等不得擅入。清兵入关后,对孝陵也是严加保护,不准损坏。康熙巡江南时,还至孝陵祭拜,是以这孝陵乃是中国保存最完好的帝王陵寝了。
原本守护孝陵的陵兵早被缴械逐出,由汉军派兵驻守。明太祖乃是明朝开国帝王,在臣民士绅心中拥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关防大事甚是紧要,由不得张伟不重视。按理来说,张伟入城之初,就该当前去拜谒孝陵,朱棣入南京前,郑成功围南京之时,都曾先往孝陵拜谒,以示对太祖的尊重。只是当时战事正酣,武事未毕,文事却是提不上日程。若是草草一拜,却是将这借谒陵宣扬自已是正统的大好机会浪费掉了,岂不可惜之极?
是以一直待除福建、广西、云贵等地没有攻占,整个南方都落入张伟手中之后,方行此谒陵一事。除了张伟、陈永华、吴遂仲等原台湾文官系统的代表之外,还有黄尊素、高攀龙等东林大儒亦从台湾而来,再有他们的门生弟子,知交故旧;并原本南京城内的知名儒士,各部大员,地方上或投降,或被俘的方面大员。如此这般竟汇集了数千人,或是峨冠博带的官员,或是青衣小帽的平民百姓,全部汇聚于孝陵正门神道外的下马坊前等候。
张伟一早便沐浴熏香,不进饮食。待吉时一到,由皇城内的兵部衙门正门而出,在仪卫簇拥下自南京市区而出。沿路百姓早得了音信,不论贤愚老幼,愿或不愿,皆鲜花香案摆放于门前,全家老幼尽出,远远见了张伟仪卫过来,尽皆山呼舞蹈,跪拜如仪。
“嘿,帝王之尊如是乎?”
因见不论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又或是稚龄幼童,尽皆跪伏于自已马前。张伟知道这是吴遂仲与郑瑄商议后弄的鬼。以古人皇权为大,皇帝就是天子,乃是龙腾于人间,张伟此时虽不肯称帝,不过不论是他的属下文官,或是在前线四处征伐的武将,谁不想他登基为帝,自已也好百尺杆头,更进一步?便是张伟自已,虽仍是觉得此事不对,大大的不对。可是事已至此,自已这么多年大权在握,若是有些掣肘,只怕是亲如何赋等人,自已也未必能容得。以一现代人尚且如此,又如何能苛求古人?
摇头苦笑一番,张伟扭头象身边喜笑吟吟的王柱子道:“柱子,你傻笑个什么。”
因郑瑄等人建言,张伟原本的亲兵队已正式改称为羽林卫,王柱子也是水涨船高,被封为羽林卫尉。他憨厚老实不过的一个人,哪里曾想过自已竟能坐到如此高位上来。这些日子当真是走路都扬尘带风,欢喜不胜。此时张伟问他,他便立时大声答道:“大将军,我在想你登基为帝之后,我把老娘接来,也享享福!她老人家快七十的人了,我这傻儿子现在有点出息,当然要接她过来,让她知道儿子现今也出息了。”
他是个老实人,却没有逢迎张伟几句,只把自已所思所想尽数说出,却是引得张伟一阵大笑。
“柱子,打天下易,守天下难。何况天下还没有真打下来,若是此时就要耽于安逸,享受太平之福,只怕你这颗脑袋都未必保的住呢。”
见他虽是唯唯诺诺,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张伟知道汉军实力强横,明军一击就溃,汉军又曾在辽东与女真人打过,到也没觉得辽东女真如何的难对付。是以江南一下,各军各将都是欢呼鼓舞,都道天下可得,太平易致,汉军并台湾诸系的官员将佐,都到了享福的时候了。
张伟不再与他多说,因到了城门之外,便催令仪仗快行,却见一路上尽是黄土铺路,鲜花香案,说不尽的威风显赫。待到了孝陵神道前的驻马坊前,张伟翻身下马,因见吴遂仲等人迎上前来,张伟沉着脸向诸人道:“太过铺张!若是下次仍是如此,我便撤仪仗,微服简行。教你们再弄这些!”
因见冯锡范亦在,便向他令道:“我这边都是如此。那些将军们天高皇帝远的,还不知道怎样!你知会各军的军法部,汉军攻下城池,稳定局势后,无论将军士卒,一律不得居于城内。凡敢擅自取用州府库藏,或是骚扰百姓,铺张浪费者,一律军法处置。不得放纵,不得姑息。”
冯锡范点头应道:“大将军不说,我也正要禀报此事。前些日子,汉军下武昌后,竟有人在城内安置宅业,迎娶妾室。”
他抿着嘴角冷笑道:“那校尉就是武昌土著,原是衣绵还乡来着。既然他这么心急,末将已命他先赴黄泉,在那边先行安家置业去了。只是有些举措,比如鲜衣怒马,纵骑城内,惊扰百姓;又或是喝斥州县官如同奴仆,汉军军法无法处置。既然今日大将军有命,那么咱们也就好办事了。”
向他嘉许一笑,张伟命人上前整衣,净手。待一切整理清爽,方白服素冠,由神道向上而登,由正门而入,过宝城、明楼,一直至崇丘而止。其余随祭各人,皆紧随张伟身后而行。
这祭文乃是官样文章,除了对太祖的文治武功大加赞颂之外,其余尽皆是指斥自当年成祖靖难之日起,成祖一系诸帝的荒唐乱政,比如嘉靖好道,武宗自封大将军,神宗搜敛天下民财为已用,二十余年不出禁宫;将明朝诸帝种种荒唐可笑,残暴杀戮怠政轻疏等事全数念了出来,因是言之有据,特别是神宗当年派太监四处搜敛,荼毒天下,站在现场的人稍微有些年纪,都是亲眼目睹。此时听得那陈永华一五一十念将出来,将矛头直指皇帝,而不是所谓“奸臣”,各人都是饱学儒生,虽是表面上不能赞同,心胸却也是为之一快。待听到张伟是建文后裔,此番回来要扫除弊政,兴复大明天下,重振汉唐雄风云云,各人虽不相信,却也忍不住暗想:“观此人治政治军,到是也有些手腕,不但神宗等人远远不如,就是今上虽是勤政,却也差的甚远。”
崇祯居帝王九五之尊,治理天下已近五年,越治而天下事越坏。在场诸人除了一些富商平民之外,哪一个不曾做过官,又或是关心政治的东林儒生,对皇帝的能力自然是看在眼里。张伟以一小小海盗起家,到现在已拥有整个南方,能力高下立判。就是有人在心里嘀咕几句,奸臣,篡逆,却也是对他的能力激赏佩服,再没有别话可说。
待祭文念完,由张伟领头,上香、献爵,向崇丘跪拜行礼如仪。待三跪九叩礼毕,各人起身,祭祀孝陵一事,便告完成。此事一毕,张伟退后。却由黄尊素上前,主持追祀方孝孺、铁铉、齐泰、黄子澄等当年靖南一役死难的忠臣良将。当年成祖入京之后,追逮建文帝属下各臣,首倡削藩的黄子澄、齐泰等人,全被凌迟处死,抄拿全家,族中老少尽皆处斩。而方孝孺更是因太过强项,得罪成祖太重,被诛十族。铁铉力抗成祖甚久,守备山东,竟使成祖不得不绕道而攻南京。初时尚想招降于他,铁铉却是正眼亦不肯看成祖一眼。结果当场被碎尸割乳,杀其全家,他的两个女儿被充入教坊司为营妓。后来有司上奏成祖,道是铁铉妻子并女儿每天要接几十个兵士,已经都有孕在身,请求皇帝宽恕。却不料成祖批道:“由她,不地到长大也是个淫贱材儿。”
黄子澄妻在营中生一十岁小厮,奉旨也都道由她。后来铁妻病故,有司上奏,成祖批曰:“吩咐上元县抬出门去,著狗吃了。”
当初靖难起兵的谁是谁非,在这些儒生眼里自然是清楚的很。再加上成祖当年抄拿残杀太甚,动辄诛人九族,一杀便是一大批。忠臣义士多半绝后,妻女被人淫辱。现下隔之当年虽已是两百余年过去,随着陈永华追祀的祭文声起,仍是有不少人激动落泪。待听到方孝孺追谥为文正,配享太庙,其余各人亦都有追谥,随祭诸人都是连声称赞,只差伏在地上,向张伟山呼万岁了。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成祖建文叔侄争位,谁当皇帝干臣子何事?只是以当时儒家学说传承来看,方孝孺等人却是难得的忠臣,可以堪与岳飞、文天祥等人并列。张伟虽也是反逆,却将成祖及成祖身后诸帝骂了个遍,自已到好象成了正统的皇位继承人。成祖得位不正,到此时终于结出了最大的恶果。
待祭祀诸事完毕,张伟却是不肯放着众人离去,将各人带回城内,在皇城内宫门前赐宴。这些人中黄尊素因其子黄宗羲铁了心跟随张伟,一心要求天下大治。黄尊素无奈,也只得从子之志,为张伟效力。好在东林党内心怀天下者多,到也不是一心忠于一姓皇室。自他投顺之后,高攀龙、吴应箕等人亦是决心为张伟效命,奠立新朝。而史可法、王忠孝两人早就放弃为明朝效忠尽节的心思,此时两人却是留在台湾,因台湾官员被调入内地者甚多,这两人已是接手政务,都入台湾军机处秉政。其余黄道周、姜曰广、张慎言等人曾在中央为官多年,一时却是难以投顺,却被汉军半拖半拽,强迫而来。各省的巡抚、巡按、推官、州同等各级官吏,其中有欲为新朝效力,博个开国功臣名份的,亦有死臣明朝,不肯归顺的。更多的乃是首鼠两端,要看看风色再行决断者。
“诸位,请满饮此杯。”
略扫一下眼前被留下赐宴的千多名文官儒士,乡绅代表,张伟心中雪亮,知道那些眼光热切,一心想被留用的,大半却是品格不佳,官声平常者。越是那些对自已鄙夷不屑的死硬份子,却是难得的清正廉能之士。而那些畏首畏尾,张惶失措者,大半是些胆小怕事,或是没有决断的无能之徒。
见各人或是随他饮酒,或是全不理会,张伟只做不见。夹了一口菜吃下,便不再饮。只向吴遂仲略扫一眼,那吴遂仲立时理会。站将出来,向场中诸人先敬一怀,然后大声道:“汉军初定江南,政事繁芜。这么多省份州府,止留了州县知府于地方敷衍,一时半刻的还能将就了事,时间久了,难免会拖延政务。”
他叹口气,向着眼前坐的最近的张慎言、张有誉、范景文等原明朝的中央堂官道:“各位都曾是各部的主官,自然知道没有中央协调,地方上实难料理。在台湾时,吴某便是负责协调处置各衙门事物的军机官,说句狂话,大概和大明的内阁官员职权相似。现下以大将军的意思,还是要重立中央,再设内阁。内阁中设总理内阁大臣一员,协理大臣若干员。内阁之下,原六部以外,增设理藩部管理与西夷交通、诸藩王士司事物、设靖安部捕盗拿贼,维持地方治安、设税务部收缴天下赋税,内阁及各部皆由大将军统管之。除此之外,都察院不归内阁管治,管理弹劾纠察官员之务。其余翰林院、通政司、大理寺等院寺依旧,悉从旧制。因人才难得,咱们台湾出来的官员,不曾治理过这么大的地方,是以要请各位出来襄助吴某,共谋大事。”
见各人都是默不做声,吴遂仲微微一笑,向着张慎言道:“张老先生,你便是不想从逆,也需得为百姓着想。天下纷扰,四处军兴。若是仁人君子们都置之不理,那百姓们又该如何呢?”
说罢,也不待各人发话,便向身边由台湾带来,原本的军机书办们,亦就是现在的内阁中书官们令道:“将任命名录拿出来,依着姓名,职务分发下去。从今日起,眼前的诸位,都是我大将军的臣下了!”
各内阁中书并杂吏佐使听了吴遂仲命令,立时如穿花蝴蝶一般在那赴宴人群中游走奔忙。将各张填好的内阁任命状递交至各人手中。还有各人的印信,新制官服,佩剑,都依着台湾的官员配置,一体下发。
因张伟早有规制,道是明朝官员常服上绣花鸟鱼虫,率兽食人,不成体统。是以恢复唐制,官员常服止以颜色区别品级。待到了此时,定制三品以上服朱紫、五品以上服绿,九品以上服青。又使官员并吏员皆佩剑,并按时考较剑术,略以恢复文人的武勇之气。
待这些官服等杂物发放完毕,整个宫门广场上已是鸦雀之声可闻。上千人默然不响,各人面面相觑,无有一人起身谢恩以表示接受任命。张伟原欲令郑瑄起身,却见他微微摇头,以示不可。转念一想,此时谁若站起身来,接受任命。便是率领大家投降的第一人,别人也罢了,这个出头鸟必然是名声大坏,将来难以容身士林。
张伟微微苦笑,心知此事无法勉强郑瑄,若是将他名声弄的坏了,于已无益。这中国人当真奇怪,明明大家都想投降,却极是讨厌在此场合做第一人。待将来大家明明都降了,一提起某人,便道他是利欲熏心,第一个跳将出来屈膝,当真无耻。郑瑄此前虽然已为张伟办事,不过是以唯持南京士民百姓的名义,此刻他来出头,却是极为不妥。
正在难堪之际,却见有中年男子笑咪咪站起身来,竟当众将原本着于身上的绫罗长袍脱去,换上放于身边的绿色官服,将那乌纱官帽轻轻拂试一翻,戴于头上。又将佩剑、鱼符佩带稳妥,然后站到一边的通路之上,就在那方砖上跪下,向着张伟舞蹈而拜,山呼:“大将军万岁!”
张伟大喜,急步上前,将那人扶起,向他微笑道:“公当真是良人!”携着他手,将他带到自已座位之前,问道:“敢问先生姓名,曾居何职?”
那人洋洋得意,一张脸笑的皱将起来,那一只罕见的鹰勾鼻子却越发的挺直。正在顾盼自雄,完全不顾场中各人向他怒目而视。待听到张伟问他姓名,忙躬身答道:“下官马士英,天启元年进士及第。崇祯三年任南京户部主事,去年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宣府巡抚。偶因小过,便遭戍罚,现寓居南京,并无官职。”
张伟脸上顿时霍然变色,冷眼向那马士英浑身上下一阵打量,心中暗想:“果然生的好一副奸臣样!就是这家伙,勾结阮大铖败坏朝政,排挤史可法出朝。与左良玉大打内战,完全不顾长江防务。到最后弄的天下纷乱,清兵迅即过江,覆灭南明。此人,当真是明末奸臣之首,可恶之极!”
那马士英被他一瞪,已觉一股杀气将自已笼罩,见张伟目露凶光,上下打量自已。脸色已是越来越阴沉可怖,眼见嘴角一努,便要将自已拖下去处斩。他只觉害怕之极,却又觉得浑身瘫软,就是想呼救亦是发不出声来。他心中只是纳闷,自已与这位大将军只是初会,却不知道好好的为什么就触怒于他,惹来这杀身之祸。
此时在张伟身边的吴遂仲亦是发觉情形不对,他脑中略转,却是想不起来这马士英为何事得罪过张伟。只是当此之时,无论什么深仇大恨,却没有这大业来的更加重要。将心一横,几步奔到张伟身边,向他长身一躬,笑道:“恭喜大将军,今日收得这些良臣辅佐,将来大业可成矣!”
他原本就是医官,最懂得保养之道,是以四十余岁年纪,虽忙的脸容憔悴,到是中气十足,又特意加大了声音在张伟耳边大吼,一时间张伟耳朵之内嗡嗡做响。顿时惊醒过来,恶狠狠瞪了吴遂仲一眼,却将眼中杀气一收,展颜一笑,向着马士英道:“适才想起一事,竟失态了。”
那马士英两脚一软,一阵凉风吹来,已觉前心后背都已湿透。张伟心中却又有了决断,因问道:“马老先生,适才是以何官职委你?”
“回大将军,委臣下以户部主事一职。”
张伟吃了一惊,心道:“让你做户部主事,你不出半年准得被咔嚓掉!”
向他微微一笑,那马士英又打了一个寒战,不知道张伟又是何意。却听得张伟言道:“你原本已是做到巡抚,户部主事太过委屈。理藩部还缺一侍郎,你便到理藩院做侍郎去。”
在他肩头上略拍一拍,笑道:“好生去做,将来能做到内阁大臣,也未可知。”
见那马士英大喜过望,骨头都轻了三两。张伟微微一笑,心知以这种奸滑之人做外交大臣,将来那些洋鬼子和倭人都有得头痛,到也是人尽其材。
这马士英第一个跳将出来,其余一些被剥职闲住,或是原本位卑职微的小官儿们也纷纷当场易袍换服,佩剑鱼符,将汉官的全套官服穿将起来。这些人一动,那些还顾忌面子,或是心有不甘的大儒显官,一个个虽是无奈,却也只好将官服印信收起,虽是不换,却也算是接受了官职。张伟心中满意之极,这种场合原本便是危险的很,一夫倡命,万人响应。若真是有人不顾死活,跳将出来反对,然后一头碰起,以示抗议。那么其余的那些清正大臣,则必然会抗命不受。
待那些各级小臣散去,便由内阁总理大臣吴遂仲召集,至宫城内左掖门召开内阁会议。由吴遂仲任总理大臣,何斌任户部尚书协理大臣、郑瑄任礼部尚书、袁云峰为工部尚书、张慎言为刑部尚书、黄尊素为兵部尚书。此六部尚书皆领内阁协理大臣衔,其余理藩、税务、靖安各部皆是新部,为了怕这些原明大臣有所抵触,是以新部尚书并不挂衔协理,加入内阁。
此番张伟设定官制,原本是要大改,又或是依足台湾规矩而行。却被陈永华劝住。此时人心未定,大改官制极易引人反感。是以除了添加几个部院,又将负责督察官吏的都察院地位拨高,使之不受任合人的节制,与内阁并列,已经是现阶段最轰动的改革。这些儒生原本兴头的很,以为都察院仍是言官组织,或是地方巡按挂名御史,行巡查之实。却又发现张伟干脆取消都察院的建言职权,改为专门督察官员行止,是否贪墨,是否渎职;至于原本的劝谏之权,却归于各科的给事中。其实在明朝之前,一向是监察与建言分开,明太明使台谏合一,表面是增大了言官的职权,却使是监察百官的职权流于虚设,言官们风闻奏事,地方上由挂名的巡按巡行,又因职权合一,无人督察。再有受制内阁,都察院形同虚设,言官们只是朝中大员攻讦政敌的工具罢了。
“诸位宰相请坐!”
因见各人诧异,吴遂仲先在左掖门城上的阁中坐下,他身为首辅,自然是坐于正中,便是张伟虽然与会,亦只是坐于吴遂仲对面,并不能与他并肩而坐。以明制而言,各大学士虽然有丞相之权,却不可有丞相之名。明太祖有命,后世子孙不得复设丞相,凡有敢进言设相者,族诛。是以明朝内阁发展到巅峰之际,内阁首辅手操百官任免之权,有票拟封驳权。尊重大学士的皇帝口称先生而不呼其名,其地位尊崇显要,却也是不能称相。此时吴遂仲公然称其余内阁大臣为相,却也难怪他们诧异。
“大将军有命,凡内阁大臣皆视同宰相,许臣下以宰相之名相称,亦应以国家重臣,助君上协理阴阳,都管百官,不可以画诺食碌,凡事秉承上意的伴食大学士自诩。国家设相,其意在于匡扶君主,协理天下,而不是天子家奴。”
他这番话说的更加大胆直接,袁云峰到也罢了,其余旧明大臣皆是脸上变色。转回头看张伟脸色,却见他微微点头,显是对吴遂仲的这番话极是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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