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平定江南

  吴遂仲却不理会各人神色,又道:“内阁会议每月举行三次。会商军国大事,内阁会议决断出来,虽大将军不能更改。若是大将军不同意内阁会议结果,可退回令内阁重议,若内阁坚持原议,则要么大将军亦加首肯,要么则内阁全体辞职。此时一切尚在草创之中,内阁暂于此处会议,待将来择一宫殿,专由内阁会议之用。再有,内阁会议时大将军可来旁听,但不能发一言,若是大将军扰乱内阁会议,则要么内阁请大将军请出,要么休会。”

  他此刻虽是大将军长,大将军短,但各人都知道张伟必然登基为帝。这一切举措,想来就是张伟当了皇帝,亦是不得更改。这张慎言等人都是明朝大臣,自然知道明朝内阁运作情形。虽然皇帝表面上尊重阁臣,只称先生而不呼其名,但内阁不过是仰承皇帝鼻息,奉旨行事罢了。若是遇到那些刚愎自用的皇帝,内阁更是形同虚设,比之唐宋的相权之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此时听了吴遂仲所言的这些条程,比之唐宋之际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各人都是饱学大儒,如何不知道相权遏制君权,对天下事大有好处。只是明朝皇权渐重,各人也都是习惯了皇帝独大,臣子为奴,此时听了这些,竟觉得匪夷所思。

  张慎言原本对张伟大有恶感,觉得此人已大受帝恩,位极人臣,却是不忠不义,起兵反明。此时听了这些官制举措,对张伟已是大大改观。因点头赞道:“若是人臣皆能发挥其能,皇帝居中而导,而非事事掣肘,则天下事可为。”

  郑瑄却疑道:“此时大将军草创制度,想必当为后世子孙万世之法。大将军英明睿智,杀伐决断,到不惧有权臣乱政。若是后世有曹操、李林甫那样的乱臣奸相,该当如何?”

  吴遂仲微微一笑,向着陈永华笑道:“复甫兄,这便是你的事了。”

  张伟原本欲命陈永华为兵部尚书,助他指挥汉军,陈永华却道:“兵部以文官主事,只是管理将军品秩、粮草调度、饷银、军械下发、制造,并不能直接指挥军队做战。若是此时以为我有些才干,以兵部干涉汉军做战,只怕是开了文官直接指挥军队的恶例,明朝殷鉴不远,大将军当慎思之。待将来成立参军会议,以汉军参军研究决定做战方略,报呈大将军决断,文官主行政,武官主做战。文官不干涉军务,武官却也不能掌握粮饷,以免尾大不掉,拥兵自重,这才是国家常法。”

  他说的甚是有理,张伟无奈,因想起都察院职权甚重,交给高杰这样的小人却不能放心,只得以都察院院判一职任命,陈永华无法推脱,也只得应了。因都察院负责监查百官,不受内阁管理。由其监察之职甚重,可以参加内阁会议,但亦不得发言,只是监督内阁诸臣是否违法乱纪罢了。

  陈永华因记起内阁中他不得说话,向吴遂仲瞪了一眼,又向其余阁臣点头致意,扭头一点,却见几名青衣官员,正坐在阁臣下首奋笔疾书。

  吴遂仲会意,便向各人解释道:“史笔如勾,孔子做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这几个,一些是专门记录大将军行止,以为后世子孙法的史官;一些则是都察院派来的书记官,专记各位的言行,以备查阅。上至内阁,下到九品小吏,都察院都可派人记录查看,随时捕拿。至于权臣奸相,自然无可遁迹。况且,无论贤愚于否,内阁首辅任期只得四年,若是得到信任,可令臣下议其任期政绩,上佳者可连任一界。任满后,不得再行连任。若是都察院查其有劣迹,虽百官推举,大将军任命,亦不得连任。如此,虽曹操再生,亦是无法专权矣。”

  这些中央官制并内阁权力的改革,都是张伟苦心孤诣,与身边诸文人及军机诸人商讨所定。虽然尚是草创,有疏漏及不足处,却在学习唐朝省台寺制度的同时,加以改良,不但避免了权臣专政,亦是避免了皇权与相权的冲突。于此同时,那些旧的翰林院、大理寺、国子监等机构却也未曾裁撤。此时为了大局稳定,多安排一些从地方上招过来的官吏,也只得在财政上赔上一些。待大局稳定,政通人物,方是裁撤冗官冗员之时。

  大明崇祯四年十月初,汉军龙骧卫、飞骑、万骑、金吾卫左右两军,连同炮军共约六万人,自浙、粤、湘三省分路攻入福建。初时各军行进甚是顺利,左部汉军连是漳、泉,逼近福州;自浙入闽的汉军飞骑万骑则旬日间攻克建宁、延平,与攻入汀州府的龙骧卫会师合围福州,再加上左部汉军,六万余汉军将福州城围的水泄不通,城内明军虽然人数尚且略多于汉军。只是大半是远来的客军,远来自湖北、两广,云贵滇兵,这些客兵每战必逃,逃必扰民,两手沾满沿涂百姓的鲜血,真正的硬仗却是一次也没有打过。而真正勇于做战的,只是福建当地驻军,还有郑芝龙家人部曲数千人,若不是依靠这些兵士,福州一日便被攻下。

  汉军连日轰城,彻底切断了福州与外地联系。施琅所部水师又从舟山开赴福州港口,彻夜不停的轰击福州城内。城内房屋崩坏无数,百姓军士死伤遍地。那郑芝龙心知城破之日必死,率领家丁部下拼命守卫,自汉军围城之日起便未下过城墙。又强募百姓上城修补,城墙崩坏,便用百姓房屋砖瓦木料随时候补。围城十日,汉军急切间竟不能下。

  刘国轩等人无奈,只得飞骑报与张伟,张伟接报立时大怒,知道是诸将因战事即将平息,不欲使士卒多增死伤所致。只是事关江南大局,若是福州一战拖的过长,只怕那些心向明朝的降官降将又欲生乱,因此立时命人持大将军令符,飞驰入福建军前,命汉军接令后三日内克城,逾期不能破城,则前线将领尽数免职,下军法部狱。

  接到张伟书信命令,前线各将皆是大急,只是福州城高坚险,郑芝龙又早有准备,深沟坚垒以待,守城的闽军和郑氏家兵拼命做战,接到命令后汉军立时强攻一次,但没有龙武卫相助,缺乏肉搏兵种的汉军伤亡太大,各将眼看部下纷纷倒在城下,皆是看的两眼出血,心疼之极。到是左良玉临机一动,令万骑射手纷纷射箭入城,上附招降文书。命那些客兵反水,攻击闽兵。若是他们依命而行,则到时尽数赦罪,若是跟着闽人继续抵抗,城破之日,尽数屠灭。

  客兵原本就是害怕汉军攻城后屠城,是以虽不能力战,却也跟在闽兵之后摇旗呐喊,以壮声威。待接到汉军招降书子之后,军心立时不稳。郑芝龙虽派兵严防,却又哪里防备的住。到了晚间,数千客兵发一声喊,持刃狂冲至城门之处,将郑氏家兵撵走,搬开塞住城门的沙包土石,大开城门,迎接汉军入城。早有准备的汉军立时冲入,以火炮在城门内一阵狂轰,火枪齐发,万骑的强弓乱射,不分闽兵客兵,当场就射杀无数。可怜那些冲在最前头的客兵本欲博个头彩,得些好处,却被杀红了眼的汉军一阵乱枪打的如蜂窝一般,惨死当场。城门一失,有着优势火力的汉军对着数量及战力低劣之极的明军,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罢了。

  待攻到福州总镇府前,郑芝龙属下却有不少自澳门买来的洋枪,再凭上几门小炮,他那府衙又修的高大结实,一时间竟攻不下来。还是刘国轩恼了,命人推来几十门火炮,齐齐对准了郑府一阵狂轰,将那郑府炸的鸡飞狗跳,乱石崩云。从半夜至黎明时分,火炮一直轮番轰击,初时郑府内尚有人还击,待到天亮大亮,汉军诸士卒一眼看去,只见处处断瓦残垣,残肢断臂。汉军入内搜索了半日,方在郑府大堂之下将郑芝龙的尸体扒拉出来,早就死的硬挺。

  “这人也是一代枭雄!命人好生收敛,送回他老家,命他的族人好生葬了。”

  刘国轩一声令下,早有汉军士卒押着在城门俘获的郑氏家兵过来,命他们寻些草席将郑府内所有死难的上下人等尽数包裹了。寻些老成可靠的,给了银两盘缠,将这些尸体送回给安海郑氏处置。

  眼见那些残兵败卒在废墟堆里寻找尸首,扒拉出一具郑氏族人的尸身,便以草席包裹,放在一边。张瑞等人因见无事,向刘国轩告一声罪,自去别处巡查。那福建巡抚朱之冯原是要上吊自杀,谁料草绳搓的不实,吊了两次俱不成功。待汉军攻入巡抚衙门,此人早就断了死志,呆头呆脑的盘膝坐于巡抚衙门大堂之上。被汉军一举擒获,为防各省客兵和闽军残卒祸害百姓,张瑞等人借了他的巡抚关防大印,并汉军军法部招帖告示,并所有驻防明军尽数前来自首投诚,逾期不至,或是扰乱百姓者,尽数诛杀。

  因此战太过惨烈,死伤甚众,又有零星散兵四处躲藏抵抗。虽第二天就命人前往南京报捷,城内却是戒备森严,四处追剿散乱败兵,拿捕明朝官员。枪声火光并零星的炮声数日内不曾停歇。算来自汉军攻占镇江、南京,竟未有过如此激烈抵抗。到后来刘国轩与张瑞等人会商,下了戒严令,所有百姓官绅,出门者视同叛逆,窝藏明军者,发现明军不报者,一并视为助逆,一体依律处置。如此这般,直乱了十日之后,福州方才大定,撤戒严,恢复商贸行人。

  十余日军民人等不得出行,只有汉军监督下的运尸队方能出门,因尸体过多,为防疫病,却是不能掩埋,只得命人在城外昼夜不停的燃烧焚毁。郑府上下死难的尸体早就运出城外,却因战事尚未平息,四处混乱不堪,不得启行。百余具尸体放在城外,虽是深秋天气,却已是开始发臭腐烂。那负责运尸的小兵头目无奈,只得进城禀报了刘国轩,请他开恩,让他们即刻起行。刘国轩因当年一同随张伟奉侍郑芝龙,虽无甚故主之情,却也不欲使芝龙身后事太过难堪。竟格外开恩,命人于城内搜寻了几十副棺木,送出城去,将郑府有头脸的尽数装敛了,以防尸臭。又特命张瑞派出一队飞骑,护送这些人回安海。却又想起一事,将那些郑氏家招集过来,问那几个头目道:“咱们家大将军初投郑老大的时候,他有个儿子在日本平户出生,是郑老大与一个日本女子所生,叫什么田川夫人来着。这母子可曾回国,又可曾死在福州城内?”

  那几个亲兵头目面面相覤,不知道这汉军大将是何用意,各人一时犹疑不定,皆是不敢回话。

  “你们莫怕!我来福建之前,大将军曾经有谕,命我善待郑氏家人。又想起当年投靠郑老大时,他正好有一子出世,是以吩咐几句。若是死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死,大将军命我派人好生照看着。郑老大家资千万,大将军命抄没以充军用。若是郑老大尚有后人在,自然要留些家财供他使唤。”

  “回将军,大将军所言,当是郑森。他现下八岁,去年随其母回来福建,现下随母亲在安海老宅居住,是以母子平安,并未死难。”

  刘国轩点头一笑,到也不以为意,因命道:“我写一封书子,给当地县官,令他好生照料。郑府家财汉军必定要抄没,不过到是会留下二十亩地,千两银,一处家宅,给他们安身就是。你们到安海后,愿意留在当地,可为厢军,可为靖安巡兵,若都是不愿,也可四散为民。只要安份守法,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你们。若是心恋旧主,还想做乱……”

  他努起下巴,向着不远处焚毁尸体的化人场方向冷笑两声,向这百余人厉声喝道:“这便是下场!”

  见各人都是诺诺连声,都道愿意安份为民,不敢做乱。刘国轩在马上大笑几声,在马屁股上打上几鞭,满面春风的去了。

  福建战事一毕,张伟命刘国轩就地于福州驻跸,拨了一些船只与他,命他防范福建与台湾;命左良玉驻跸广州,派偏师入南宁,攻占广西,至于广西、云贵等地土司,命汉军不得与其冲突,待将来更换敕书,仍命土司镇守当地,不使生乱就是;命张鼐驻跸南昌,其金吾卫一部驻长沙;孔有德并金吾卫一部,万骑一部,加之兵,约三万人驻襄阳、荆州,连同投诚明军改编的近两万厢军部队,约五万人警备荆襄,此处甚为紧要,是以驻防兵力亦是最为强大。

  中央官制改革事毕,虽张伟并没有建号称帝,却也是令行禁止,诸事顺手。何斌自台湾而来,接手户部。一至南京,便着手清理帐目,接手各州县的财赋大权。举凡库藏、各地存银、来往帐目、田土丁银收取凭单,尽数被他理顺分清。以皇明规制:户部掌天下户口、土田之政令。下统四部,曰总部,管理田土、农桑、赈济、存恤、会计、漕运。设郎中、员外各一,主事四,都吏一,令吏十二,典吏二十五;其余有度支、金部、仓部,全管国用开支、赏赐、杂支、出纳、仓库府藏等物,设官如总部同。除了将收取赋税一项拨给专门的税务部外,又专设海关一署,将与外国贸易一事专委海关,其收取的关税等收入直入中央。虽然地方官员此刻多半从缺,那些署吏因张伟甚忌明朝小吏舞弊贪墨,此时正在甄别人选,尽数不用;却因赋税免收,各地又暂行军管,纵有盗案之类,也是由靖安部下统各地方行司管理,是以地方官员竟暂且无事。待中央户部将各种杂务接管过去,更是越发的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至于黄尊素领兵部,不过是裁撤明朝冗兵,统计明朝军械、军户户籍等务。张伟让他为本兵,不过是借其清名罢了。其余各部,亦都仰承内阁之命办法,革除旧弊,却也并不大张旗鼓施行新政,是以江南兵革渐息,各地平静如昔。而身处最底层的百姓,却因免了所有苛捐杂税,均是欣喜若狂,眼见秋收在即,往常收成,到有大半要交给官府田主。到得汉军到来,除了那佃农仍需交租给田主之外,竟不需再出一文。若是家中自有几亩土地,则想必来年手头更加宽裕。江南虽然号称富庶,实则明朝财赋大半出自于此,那出上好稻米地方,除了正赋加派之外,还需给皇室进贡上好稻米,更是额外负担。待张伟将这一切都行免去,一时间名声大好,各百姓哪管谁人为皇,何人为帝,只需眼前有现实的好处,自然是对施政者感激不已。那些下层儒生乡绅亦需交税,正赋之外那么许多的加派,各人亦都是怨声载道,待得了这些实惠好处,原本还嘀咕张伟名为靖难,实为反逆的各人,却亦都改口赞颂不已。此时哪怕就是崇祯亲至,再想重新加派,亦是难矣。百姓若不是好处,到也罢了,得了好处再想夺去,却是难上加难。

  到得崇祯四年十二月初,江南除广西一部,云贵大部尚未平定之外,江南已是局面大定。张伟一直担心的忠于明朝的官绅儒士倡乱并未出现,数十万明朝降军已是安置妥帖。大半回乡务农,或是留在城市做工;小半成为厢军,或是加入靖安司的治安部队。五万厢军并不在沿江驻守,而是驻于内地冲要大城,协助汉军辑查盗案,巡靖地方。虽然饷银只得汉军一半,却比之原来饥一顿饱一顿的强上百倍。虽然厢军只是普通的驻防部队,除了服饰改为汉军模样,装备却仍是原本模样,除了军纪和训练有所加强,在没有彻底收服之前,张伟却是不能将上好装备交与他们。

  待到得十二月底,北方正是一片惨淡。古时天寒,北京城内早就是大雪封城。因南方粮运早就断绝,北京城内粮米不能自给,粮价飞涨。普通的平民百姓早就不能果腹,待到了隆冬季节,天寒地冻。富贵人家什么地龙、火坑,早就齐备。贫苦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御寒。

  崇祯在冬至那日,曾亲赴天坛祭祀,求告昊天上帝,来年务必保估他的大明帝国风调雨顺。待从天坛返回内廷之时,一路上虽是早就净街,他却也是知道了城内情形。一路上只觉冷冷清清,全无喜气,待回到禁宫,至景山上观景,只觉城内铁灰一片,当真是愁云惨雾,观来能令人断肠。正愁苦间,却见几个心腹太监匆忙而来,崇祯一阵心烦,以为又是外面阁臣来催江北驻军的饷银,太监们无奈,来寻他禀报。

  待那几人攀上这景山上正殿门前,崇祯俟其近了一看,因见是王承恩打头,其后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紧随其后。崇祯心头一阵纳闷,心知这些人此来必有要事。若是阁臣求见,若是前方催饷,只是王承恩跑来便是,这王德化却是不必跟来。

  因见他们一头一脸的雪,崇祯却是甚喜雪景,因含笑道:“适才朕进来时,天气只是灰蒙蒙一片,朕见了甚是不喜。却原来是作雪呢。”

  招手将他们都传了进来,见王承恩与王德化都欲行礼,便笑道:“每天都要见朕多少次,不必行大礼了。”

  两人虽得了皇命,却还是跪下去行了一礼,方站起身来。因见崇祯欢喜,两人面面相覤,不知如何是好。王承恩因事不关已,却是不肯先行说话。那王德化见他一脸漠然,显是不肯出头,一时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向崇祯禀道:“皇爷,南边的情形有些变化,东厂一得了消息,奴婢这便过来了。”

  崇祯神色一阵黯然,向他道:“是张逆得了南宁的事么?朕已经知道,著令前方将士来春进兵,先攻荆襄!”

  转头问王承恩道:“昨日本兵有本奏来,说是关宁那边积雪难行,待来春雪化,那赵率教方能带兵入关。你帮朕票拟批本,著令一待开春,不论雪化与否,一定要关宁兵快些入关,不得耽搁迟误!”

  “是,皇爷。奴婢一会便过去。”

  他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有着帮皇帝批本票拟的权力。是以终明一世,秉笔太监都是最有权力的大太监,司礼监在全盛之时,有小内阁之称,秉笔太监也有内相之称。

  崇祯又向王承恩问道:“你此时过来,有什么事奏报?”

  “内阁有题本呈来,说是京师内米价涨的太过厉害,不少百姓衣食无着。天又太冷,恐有民变。奏请皇爷,是否设粥厂赈济灾民?还有,由关外调兵,亦需饷银军粮,也需户部拨给。户部偏又叫嚷着没钱。”

  崇祯不耐,训道:“此事朕早便命户部在北方加饷,以备来年军用,哪里还需奏请?”

  又沉吟道:“京师干系重大,不可生乱,命户部拿出钱粮,在九城各处开设粥场。”

  王承恩应诺一声,忙不迭去了。崇祯却见那王德化呆立不动,很是奇怪,因问道:“你为何还不去?”

  王德化扑通一声跪下,青白着脸,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心中太过害怕,因向崇祯禀道:“皇爷,还有一事……”

  “快说,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偷偷抬头瞥一眼崇祯神情,见皇帝苍白着脸,坐的笔直,搭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王德化将心一横,奏道:“皇爷,东厂布置在江北的番子来报,那张伟在南京召集江南群臣,一月间有陈永华、何斌、郑瑄、黄尊素等文臣并汉军武将连续三次劝进,让他即皇帝位……”

  崇祯只觉一阵头晕,虽仍是挺直腰身,不肯在臣下面前失了皇帝尊严,又开口问道:“他想必是答应了?”

  王德化用手指死命扣着大殿内的金砖缝隙,不敢抬头,只小声答道:“他初时不受,后来说道皇爷暗弱,不可为天下主。他不敢即刻登基为帝,只肯为汉王、大将军,行监国事。”

  “不过是效古人禅让时三让而不受,以示谦逊罢了!行监国事,与登基无异!朕且问你,他何时受汉王位,行监国事?”

  “回皇爷,应是崇祯五年正月。此时南京那边,正在准备他称王的仪卫、印信,又在打扫宫室,只待他告天祭祀之后,便会搬入南京皇宫之内。”

  崇祯猛然起身,只觉得眼前物事不住打转,竟然站立不住,又颓然坐下。他此刻暴怒之极,只是无处发泄,心中一阵发堵,张开嘴来一阵干呕,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王德化等人大急,急忙冲到他身边,将他扶住,嚎啕道:“皇爷保重!皇爷万金之躯,不合为了这叛贼伤了龙体。待开春咱们大军打将过去,擒了他诛灭九族就是。”

  崇祯却又是镇定过来,将这些太监推开,冷笑道:“召集内操,朕要亲自训练,待来春时,朕未必不能御驾亲征!”

  所谓内操,乃是王德化与王承恩召集了几千兵年青力壮的太监,以上好的装备与兵器装备,在内廷操练呼喝,专为让皇帝见了开心罢了。虽然饷俸丰厚,装备精良,只怕打起仗来,连最腐朽的京营士兵也是不如。此时崇祯怒发如狂,王德化哪敢怠慢,立时派人传了内操总领曹化淳,将三千名内操太监齐集于神武门下。由皇帝一声令下,各小太监精神振奋,便在这雪地里挥刀弄棍,呼喝呐喊,崇祯在那景山上看了,竟觉得杀气腾腾,看起来当真是爽心悦目之极。

  一时兴奋起来,只觉眼前似有百万雄兵在,莫说是张伟与小小流贼,就是提兵杀出关去,又待如何。扭头看一下伺候在旁的王德化与曹化淳,只觉得这几人忠谨之极,比之外臣强上百倍。他向着身边诸太监冷笑道:“阁臣并言官都曾上奏,道是内操不妥,不应有人在天子面前持兵露刃。他们却是不知,朕对那些吃饷拿钱在行,打仗一败涂地的军队再也信不过!还是你们勤谨,为朕训练出这支强兵来。将来打仗用兵,还是得靠他们!”

  他一心认为外臣并不可靠,只有去了势的阉人无所追求,没有后代,当能一心一意给他卖命。因见各内臣此时都侍立在旁,凛然做忠臣状。更觉心怀大畅,将张伟称王对他的打击抛在一边,向王德化与曹化淳下令道:“内操还需加强,在京师选健壮良家子,有欲入宫为内操者,择优而录。”

  皇帝一声令下,周围的各太监自是凛然尊命。待崇祯回到后宫,批阅奏章,王德化便向曹化淳笑道:“这次你可得了好彩头,拿什么来谢咱家?”

  曹化淳一向得他照顾,凡皇帝有意观阅内操,都是王德化与王承恩先行派人令他准备,精心挑选那些体格健壮,箭术高绝者让皇帝校阅。此次王德化有备无患,早就令人先行通知了曹化淳,是以让他先行准备,不至临场混乱。曹化淳也是乖觉的人,哪里不知道其中奥妙?

  因向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一会回去,把咱家前日刚得的那几件玩意送给王公公!”

  又向王德化笑道:“到也无甚奇巧,只是有一件外番进贡的缕银香熏到还有些意思。”

  王德化略一摆手,却也不以为意,又笑道:“你还不快去寻些健壮贫户,弄些小子进来充入内操。皇爷要多加人手,下次校阅时还是这些人,你等着被剥皮。内廷洒扫都有定归,又有些老弱不能用的。现下京师内百姓生计困难,你去以招兵名义弄一些来,再加上两千人,尽够用了。”

  曹化淳匆忙应了,自去外面张帖榜文,言道招收禁军。京师之中贫苦不能自立者甚众,虽然皇帝恩准开了粥厂,不过上下经手克扣油水,那粥厂中的稀粥到是当真只当得一个“稀”字,除了比白开水略多几粒糙米,当真是与清水无异。众百姓饿的急了,哪管其中是否有什么奥妙,招兵之处当真是人山不海,挨不动的人潮。待那曹化淳命人选了两千十几岁的男孩,命人弄入宫中阉割,众百姓这才知道上当。那些孩子的父母自然不甘,拼了命的在京师各衙门上告,却是无人敢出来为他们做主。虽有言官不怕死的,上奏质询,皇帝却是留中不发,只是不理会。于是满城之内,除了因冻饿贫病而生出的悲叹之外,加上此事,当真是哀声四起了。

  北京在愁云惨雾中迎来了崇祯五年的春天,过年之时,皇帝因天下大局败坏,下令减膳、撤乐,并禁止文武百官饮宴戏乐。整个京城之内,处处充满了面色青白,一脸死色,由劫后余生,四处觅食的百姓。

  与此同时,南京城内却是喜气洋洋,一派新朝气象。且不提那些自台湾而来的原张伟嫡系官员们一个个喜气盈腮,就是旧明投诚降附的官员们,亦一个个精神振奋,以开国功臣而自居。新春一过,全城上下便准备张伟即汉王位,行监国事的大典。不但诸文臣武将凑趣,就是全城百姓,因张伟免除赋税一事,各人都是过了一个肥年。此时这位大将军要称王,虽与众百姓无关,却显示出新朝基业渐渐稳固,这位大将军行将扫平天下,那么看他行事手段,对百姓很是照顾,众百姓只想过几天好日子,对张伟称王一事,到是喜欢的紧。

  待到了崇祯五年正月初十,却是预习定好的吉日。张伟早早的便斋戒省身,居于宫禁之外等候。宫内早已一切准备停当,什么拜位、赞礼、礼乐、宝案,皆已完备;汉军诸将军在禁宫内一路排开,张伟的羽林尉身着金甲,手持仪仗,大刀,待立于诸将军身后。

  即位之日一到,带众官至南郊祭拜天地,后内阁大臣领衔,文武百官跪,奉金册、金宝。郊外仪式一完,由拱卫设卤薄,金甲卫士列于午门外,旗仗林立。在奉天门外设五辂,先是侍仪舍人奉表案而入,一鼓时刻,文武百官皆穿朝服立于午门外。通赞、赞礼、宿卫官、诸待卫及尚宝卿进入大殿。三鼓,内阁大臣入。王升御座,尚宝卿将御宝放于御案,将军卷帘,众官入殿,奏乐,挥鞭,赞礼官命群臣拜,呼万岁。待展表官将贺表宣读完毕,众官再拜,王令免礼,仪式告成。

  张伟在初七日便开始减食省身,初八日祭祀孝陵、初九日不进饮食,于内院省身斋戒。这些他原本要敷衍了事,料想吴遂仲何斌等人亦不会为难于他。可是自从接受劝进之后,那旧明官员中尽有些礼仪大典的人才,却是台湾所无。是以一待礼式开始,那些什么赞礼官,尚宝卿除了睡觉不与张伟同睡之外,当真是寸步不离。无奈之下,也只得勉强忍受,待到得大典完毕,那些什么郎啊卿的被张伟尽数撵开,他便在这奉天殿御座之上,仰面八叉的躺将下来,只觉得浑身骨头尽都酥软开来。

  却听到几声咳嗽,张伟闪眼一看,却见是郑瑄、张慎言、黄尊素等人在吴遂仲的带领之下入得殿来。心里一阵叫苦,却只得端正身形,正襟危坐。

  吴遂仲不比那些原旧明的大臣,却是头一回见张伟头戴通天冠,着绛纱服,心中激荡,又觉张伟着此服后,更添威严。心中激荡,待赞礼官将他们引至拜位,便立时山呼舞蹈,跪将下去。

  他恭恭敬敬,拜见如仪,张伟却只觉一阵厌烦。初见人跪倒在地,山呼万岁,或者还有些新鲜有趣,此时人人如此,原本熟悉亲切的知交好友,也做出一副敬而远之模样,那人生可没趣的很了。

  想到此处,因大踏步走下御座,令道:“内阁大臣入见,无需拜。”

  又向几位阁臣笑道:“诸先生免礼,请起。日后入见,可佩剑、不名,不拜,赐座。诸位不需推辞,优礼阁臣,亦是明朝家法。”

  其余阁臣尚在犹豫,何斌却知张伟想法,因展颜一笑,向各人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推辞。”

  待吴遂仲引着诸人坐下,张伟因问道:“仪式繁琐,诸位先生亦是疲累,此刻返来,有何有要说?”

  却见何斌欠身一笑,向张伟道:“此刻过来,却有一事需加急办理。先是汉军攻下诸城,咱们镇之以静,诸事但依大明旧例。此时海晏河清,汉军已不理民政,有些政务,却也该到了料理的时候了。”

  “志华,此番过来,是要说一下城市匠役、茶马、商税,还有商役改革的事。咱们免了农民赋税,这城里人可没得什么好处。若是将这些弊政改上一改,那江南上下,无有不感恩戴德者。”

  张伟抚掌曰:“善!此议甚妥。如何进行,内阁可有结果?”

  吴遂仲点头道:“这些举措动静甚大,户部不能自专,半月前咱们内阁就开始会议讨论,现下已然有了定论。”

  他将早已准备妥当的奏本递将上来,张伟打开一看,因见是一水的蝇头小楷,只略扫了一眼便已是头晕眼花。因笑道:“不必如此,捡其要点来说,我听着便是。”

  何斌向他一笑,道:“早知如此,知你定然不爱看这些。也罢,由我来略说一说,便是了。反正这些,你也不懂。”

  张伟不顾其余内阁大臣脸色,急忙点头道:“是了是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些我是不懂,原要你们多留意操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