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决战长崎

  江文瑨不再理会他说笑之辞,命人托出木图来,向张王二人道:“这长崎附近都是平原,在此地与咱们决战,德川秀忠当真是天大的蠢才。不知道德川家康一世英明,却如何生了这么蠢的儿子!两位请看,倭军在初时就在长崎城下围城,你们登岸之后,他们战线后移,只是简单的立寨安营罢了。防线单薄无力之极,特别是他们的左翼防线,经过几次佯攻,已发现当真是脆弱之极。多半是那些农夫为军,虽然有些火枪,战力却仍是低弱之极。”

  王煊看了片刻木图,便知敌方布防兵力虚实如何。因向江文瑨笑道:“倭人竟无人乎?强兵布列于后,弱兵于前,这样前方一乱,后面的强兵都被冲乱,无法列阵而战,其蠢如此,天亡日本。”

  又问道:“德川秀忠的本阵想必是在那小山坡下?当年他在这里被汉王击败,想必是要在此地寻回场子,方能一洗前耻。”

  张瑞冷笑道:“一雪前耻?我只怕他这次没有命东山再起了!长峰兄,待战事一起,咱们飞骑重骑立时突向德川本阵,他必然抵挡不住,只要他的本阵一退,战事就算完了。”

  江文瑨摇头道:“这么打法,就算突进本阵,也是死伤太大。德川本阵附近全是幕府精兵,战力甚强。虽然他们没有什么骑兵与你对阵,但是倭人武士精于技击肉搏,非当日明兵可比。”

  站起身来,向着木图上指点道:“德川秀忠以为咱们必定是等他来攻,是以调兵布阵都是准备全师齐集的态式。他的左翼多半是那些不服从他的家老重臣们的所在,德川将这些弱兵交给他们带,未必是安的好心。蠢材,难道咱们汉军随着他的算盘来转?我已定策,明日一早汉军便全帅而攻,汉军本阵掩护炮兵与他的本阵接战,万骑与飞骑全力攻他左翼,他的左翼一崩,本阵也必然慌乱,飞骑与万骑再配合汉军主力,从后包抄!”

  两人听到此处,知道这已是正式的命令。因站起身来,大声应道:“是,末将遵令!”

  江文瑨因笑道:“王煊,你跟着他喊些什么。你今晚不必走了,与我同宿,咱们再商议一下调动细节。张瑞,一会子你去契力将军大营,与他好生说说,切切不可轻敌。再有,明日活捉或是斩杀德川,一战斩却敌首,日本现下内部甚是不稳。中下层的武士唯德川之命是从,那些家老重臣纵是逃脱了性命,德川被俘或是身死,幕府必然大乱,他们也决然收拾不了人心。”

  长崎城内汉军计较已定,已决意来日主动出兵,以三万人直扑十几万人的幕府主力。而城外的德川秀忠却也是踌躇满志,立于军营外的高岗之上,看着川流不息听调而来的足轻步兵、太刀武士,还有弓手、火枪手,虽然费尽气力也组不起一支骑兵来,眼前的情形当不起兵强马壮这四字,却也是让德川秀忠看的心怀大畅。他隐忍不发,卧薪尝胆这么几年,就是要养起一支强兵,驱赶盘踞在日本的汉人毒瘤,现下一切辛苦都摆在眼前,有着这样一支大军,习惯了几千人打仗就是“会战”的前幕府将军当真是得意之极。

  残阳如血,刀枪如林。抚摸着就摆放在本阵的一门门欧式火炮,青铜的炮身散发着适才炮击长崎城的余温,德川秀忠只觉手中一阵温暖,心中也是慰帖之极。虽然他的火炮威力和射程远远不及汉军,适才的炮击只是引得长崎汉军还击,炸死成片的日本炮兵,又有几门火炮毁在长崎城防大炮的炮口之下。德川心中却仍是得意的很。当年长崎之战时汉军火炮的威力给他心中留下的阴影实在太过浓厚,无论如何,现下他也有了大炮。虽然与长崎城内的汉军火炮对轰起来很是吃亏,却是可以遏制汉军步兵的进攻,使他们的火枪兵不能在火炮的掩护下肆无忌惮的攻击,只要汉军的火器威力稍被遏制,德川秀忠有信心以绝对的兵力优势击败劣势敌军。

  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长崎城墙,虽然面临着炮阵随时被炮击的威胁,德川秀忠却是笑逐颜开,心道:“你们再得意几天吧。以为凭着几百门大炮和几万军队就能吓的我们再次屈膝投降?呸!那是那些胆小鬼,不是我德川秀忠。等我的大军聚齐,我就下令全军出击,几十万的大军一起攻击,就是不用武器,凭拳头也能将你们全数消灭了!”

  回到本阵中最豪华的大帐之中,叫了几个心腹家臣前来饮宴一番。听得他们不断的吹捧奉承,德川秀忠心中得意之极。酒酣之际,隐隐然竟觉得父亲的余威在不断消散,战无不胜,威权赫赫的德川家康的威名必定不会被自已糟蹋。而此战之后,战神秀忠的威名必定能超过父亲,日本史上自已也必定会被重重的写上一笔。

  带着如斯的梦想,德川秀忠入得内帐,酣然入睡。嘴角上仍是带有微笑,仿佛在梦中击败了汉军,已重新完成了重振日本的大业。

  因喝了酒,德川秀忠睡的很甜,正梦到在江户的幕府将军府内与众臣畅饮之际,却听到耳中传来轰隆隆的鼓声,德川在梦中奇道:“怪了,谁敢在将军府内击喜鼓?”

  心中烦燥,便令人去止了鼓声,眼见属下的杂役武士们乱纷纷四散而去,却只听得那鼓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德川心中越来越是惶恐,只觉此事颇是怪异,心中害怕,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大喊道:“别吵了,别吵了!”

  猛然惊醒,却听到耳边确是有轰隆隆的大响,惊的满头是汗,却见帐内的侍卫武士们一个个神色慌张,向着他大喊道:“大御所阁下,快些起来,城内的汉军向我们进攻了!”

  德川秀忠虽是心慌,到底还是将门虎子。当初在关原会战时,他以中纳言的身份领东军中德川家的四万大军,德川家康自领丰臣旧部。其意是万一战死,甚或失利,折损的亦只是丰臣旧部,而德川家的实力仍可不损。德川老狐狸曾向人言道:“我死亦无妨,中纳言自然可以继承我的事业。”

  待战事一起,秀忠以四万大军围攻一千二百人守护的小城,居然打了十天才能攻下,损兵折将,灰头土脸,自此役后,遂失其父信任。此人虽是无能,到底也是见识过其父手段,又曾亲历过二十多万人的关原大会战,是以现下的这些侍卫们闻得雷鸣般的火炮声,一个个均是心慌不已。那秀忠却慢慢镇静下来,沉着脸向他们喝道:“慌什么!派人去查看了没有?是敌军进攻,还是只打炮骚扰?”

  几个近侍官被他一通训斥之后,甚觉丢脸。一个个红头涨脸的跑将出去,也不顾头顶上汉军炮弹不住飞来,亲往前线哨探去也。

  德川秀忠披衣出得大帐,向外张望。只见不远处的长崎城及周边四处不断发出火炮射击的轰鸣,一道道火光划破长空,那炮弹在半空中发出的尖啸声越来越大,直到在已方阵地上空猛然爆炸。

  汉军此次发射的多半是开花弹,以引信在炮弹之外,在发炮的同时点燃炮弹上的引信后发射出去。或是在半空便炸开,或是落入日军阵地中滚动后爆炸。炮弹内灌入的正是以硝化甘油凝固后的新式弹药,每一颗的威力都足足比日军炮弹大出十几二十倍。

  听着已方士兵不时发出被炮弹弹片击中后的惨嚎声,德川秀忠亦不禁在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顾身边侍从的劝说,他仍然披着衣服观察着前方动向。听得汉军炮击声越大越大,发射的速度亦是越来越快。而且在大口径火炮的轰鸣声中,他隐约听到有些是小型火炮的射击声,相比于长崎那边的炮击声,这些小型火炮仿似离的很近,已经与日军大阵相隔不远了。

  心中已是隐隐觉得汉军此次炮击必是攻击前的准备,那些野战小炮必定是汉军推到前方,以用来掩护步兵攻击之用。但现下还没有确切的战报,德川秀忠心中只是在想:“难道他们敢进攻?这可当真是笑话!”

  见周围不住落下炮弹,甚至一颗炮弹便在秀忠身边百余米处爆炸,有几块弹片甚至击中了他身后的大帐。秀忠身边的所有侍卫官及武士们都是大急,当下顾不上被他斥骂,又劝又拉的让秀忠换了衣袍,穿上盔甲,骑马向后阵退却。德川秀忠此时亦知此地威险,汉军炮弹威力过大,若是此时中了一块小小的弹片,那可真是死的太过冤枉了。骑在马上,却忍不住怒骂道:“那些红毛人不知道卖了什么次品货给我们,十颗炮弹也不抵人家一颗!”

  他这话已向负责与他交易的西班牙人抱怨过多次,甚至危胁不付余款给对方。但西班牙人也着实纳闷,不知道汉军的火炮为什么如斯之强。直到有几颗汉军自长崎城内射出的开花弹没有爆炸,被如获至宝的西班牙人拔掉引信,倒出里面的火药,方稍微看出些端倪。德川秀忠却不相信那些红毛蛮人的鬼话,火药不同?明知道火药不同,却又不能仿制,这摆明了就是拿不会造炮的日本当冤大头,用次品货来蒙骗于他。

  郁闷之极的德川秀忠一退再退,直到汉军火炮射程已是无法延伸至此,方开始勒住战马,等待着前方战报。

  此时正是黎明之前,一天中最冷最黑的时候。德川秀忠自热乎乎的被窝仓皇而出,此时张目四顾,除了一道道火炮发射时的火光,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再加上初春时凌晨时分的寒意,此中滋味,当真是难熬之极。

  还不待那些近臣们从前方返回,前线驻防的军团大将早就四处寻访他的下落。那些前来报信的武士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只向德川秀忠禀报道:“敌军进攻,我军前线已然纷纷溃败,请大御所调兵前援!”

  强忍着心中惶恐,向身边的各亲信家臣令道:“到前方去传令,各大将都不准退退却,拼死抵敌!”

  眼见各家臣们纷纷骑马而去,至前方传令。德川秀忠只觉身上凉意难挡,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有家臣见他颤抖,忙解下身上衣袍,为他披上。又忍不住问道:“大御所,前方吃紧,为什么不调兵至前方增援呢?”

  秀忠木然道:“此时增援,并不能有益于前方态势。天,太黑啦!敌人主动,一意前行就是。我方调动指挥,却太多不便。他们是有备而来,我军大部份士兵是在酣睡中被惊醒,正在慌乱之际。前方已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若是仓促间将后方援兵调去,只是乱了自已的阵脚,与事无补。”

  他狞笑一声,向诸家臣道:“现在就让他们得意一下好了!等到了天亮,我军人数的优势就会体现出来,到时候我们一个反击,让他们全军覆灭于此!”

  德川秀忠的一切分析都是正确之极,黑暗中增兵前线,与日军确实全无用处。前阵阵脚已乱,汉军火器犀利,攻击迅猛,此时增兵,也只是让汉军一举击溃,全无用处。若是汉军全线进攻,日军就是抵敌不住,也可以用耗时间的办法来等待天亮,到时候借由火炮调整射线,支援前方的阵线,然后借助人数优势,大举反击。这样的打法,对于拥有十几里战略纵深的日军来说,自然是稳妥保险之极了。

  因见前方压力到也并不甚大,德川秀忠放下心来。派出身边的近卫家臣四处巡视打气,又令人在四周打起火把,将这一小片地方照的雪亮,以便来往通信的令兵能迅速找到他的方位。布置妥帖之后,他跳下马来,命人在地上搭起马札,盘腿坐将上去,闭目养神。只等天明后看清战场态式,再做相应的部署。

  就在德川秀忠气定神闲,只等着天亮时反攻之时。对面的汉军重骑却已做好了一应准备。只待江文瑨下达命令,由飞骑并万骑组成的一万四千骑兵部署在幕府军中最脆弱的大半由征召农夫组成的左翼阵线之前。

  “契力,打浙江时,让你先进了杭州,此番我定要让飞骑儿郎勇猛直前,一会子包抄到德川本部,看我一刀砍下他脑袋来给你瞧瞧!”

  张瑞与契力何必并骑于敌军阵前,天色黝黑一片,并不能看清对面敌人动静如何。汉军火炮一直在轰击敌军正面阵线,五六里外不住闪起红光,又有敌人的惨叫声隐约传来。张瑞与契力等人侧耳细听,听到两三里外敌军营地里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叫喊声,似乎是各级小军官正在整束部队。

  契力高山人出身,打猎时经常伏地听取猎物动静,此时正伏在地上细听。听了张瑞说嘴,却先不理会,又听了片刻,方才爬起身来。将身上的尘土拍去,向张瑞咧着嘴笑道:“一会再看,在咱们部落里,说了话做不到,那可是丢脸之极!”

  翻身上马,向身边传令兵道:“全军小步向前。”

  张瑞因问道:“动静如何?”

  “乱糟遭的,成百上千人跑来跑去,什么鸟兵。咱们去杀他娘的!”

  张瑞一笑,亦挥手下令,命飞骑列于万骑之前,令战马小步向前。这骑兵冲锋便是如此,先令战马小步前进,待到两里左右,则用大步快跑,至两三百米之时,便令战马全速冲刺。飞骑都是身着重甲,手缚铁盾,以这般的重量,若是此时便冲将起来,跑到敌军阵地之时,战马早就累的不行,哪里还能负载骑士做战。

  一万多骑士开始动将起来,此时动静已是不小,营内原本已该听到,只是那些倭人正在乱哄哄的集结调动,自已便已吵闹不休,哪里还能听到营外的动静。直到飞骑与万骑冲到一里开外,纷沓的马蹄声如雷般响起,在营内正自皱眉的本多忠政与神原康胜等人已然听的清楚。各人都是脸色大变,惊道:“敌骑!”

  他们原本以为汉军只是趁夜攻打本阵,正在集结属下,准备往中央靠拢,以做支援。却不料敌人骑兵突然袭来,一时间这些人竟慌了手脚。日本自关原战后,已是偃武修文,不事兵革。长崎一战,又是大败亏输,哪有什么经验可得。这些家老大臣们比之当年的战国时期的父辈,已是差的老远。

  几个大老一乱,属下的大将和侍大将们都是没了主意。德川秀忠拨给他们的多半是这几年刚入伍的农夫,与那些世代习武的武士无法相比。他们的训练又不能与张伟在台湾时以现代军制训练出来的汉军相比。日本人又性喜结阵,什么鱼鳞、鹤翼、锋矢等等,虽然是从中国掏去的落伍玩艺,他们自已打仗时却是乐在其中。这些农夫身体技战练的不成,阵法到是练了不少。

  “对付骑兵,命令他们快结鹤翼!”

  几名重臣一声令下,营中的大将们立时乱将起来。原本日军做战,是以小旗指挥,此时正处暗夜,营中虽然点了火把,却仍然是晦暗之极。那些士兵哪里能看到?正乱间,却已听到对面的马蹄声越来的响将起来。这些家老们虽然没有打过大仗,却也知道这是骑兵行将冲锋,看了一眼自已营门前全无遮挡,而士兵们仍然混乱不堪,各人的脸上都是冒出汗来。

  神原康胜原本指挥过骑兵,此时到是义不容辞。因吼道:“前排的快把长枪竖起来!”

  说罢打马向前,亲自到枪兵身后指挥。这些由农夫组成的足轻士兵们听到命令,就立时把手中的长枪向上竖起,心中惴栗不已,只盼着敌人的大刀可莫要向自已身上砍来。

  待黑暗中传来对面战马的鼻息身,神原康胜知道立时就要接触,忙大喊道:“稳住,不要怕!”

  话音甫落,却隐约看到天空中不住飞来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神康等诸将心中诧异,心道:“敌人扔的这是什么?砖头么?”

  正在纳闷,却见那些小黑点已有不少于空中爆炸,发出一团团如放烟火时的火光。弹片四溅,已有不少足轻受伤,发出惨叫。待那些小黑点纷纷落地,排在前面的足轻们已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炸击,无数个火花亮起,每亮一次,便是一声大响,之后便是或多或少的足轻们负伤倒地。

  神原康胜满头满脸的热汗,心中当真是害怕之极,心中只是想道:“这难道是妖术么?也没有听到他们发炮,就把这些炮弹打过来了!”

  却也不待他多想,猛然间同时有五六颗手榴弹同时落在他身边,巨大的爆炸力和冲击力将他连人带马炸向半空。待他落下之时,浑身已被炸的稀烂,那战马肚子被炸开,流了满地的内脏,一时却也没死,只躺在地上咴咴的惨叫。

  原本还勉强可以列阵抵抗的足轻们被这一拨手榴弹一炸,立时军心涣散,溃不成军。大炮轰击他们见的多了,如此这般在头顶上飞将过来的的小黑点却是头一次见到,一颗颗手榴弹在阵中爆炸,亲眼见得那些战友被炸死炸伤,那些未受伤的却也是心胆欲裂。他们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丁,甫一临阵就遇到这样惨烈的战事,还能勉强站立,而不是撒丫子跑路,已经是难得之极。

  正乱间,汉军飞骑已然突入,飞驰的重骑如同利刃一般,轻松将敌军阵线剖开。汉军到也先不斩杀,除了挡住前路的一刀斩去,那些在身边惊慌大叫的却是全不理会。只是一直前冲,待将敌人阵线完全冲乱,所有的敌兵四散奔逃,方才三五成群,不住的追击斩杀。

  待杀到天色微明,这一片战场上横七竖八尽是倭人尸首。四千飞骑在敌阵中突来冲去,不住斩杀。亏得那些倭人到也悍勇,虽然是全无阵形,被冲的各自为战。面对身披重甲的飞骑却仍是敢于抵挡,不比当日明军,溃败之后全无抗力,便是刀子砍去,也只是闭目待死罢了。

  因见飞骑略有吃紧,万骑却也没有旁观。黑暗中看不真切,不能射箭,万骑骑兵身着轻甲,跟随于飞骑身后,手持与飞骑一般的佩刀,大砍大杀。三万余倭军左翼阵线的所有士兵已被他们绞杀的干净,侥幸未死的千多人早就护着本多忠正等人远远逃去。

  汉军却也并不追赶,因见天色微明。德川本阵那边的炮声已是渐歇。张瑞与契力何必知道那是汉军枪兵正在向前调动,炮兵的野战火炮亦开始前移阵地。趁着这点时间,立时命所有的骑士下马,或是休息进食,饮些净水;又或是包扎伤口,点检损失。

  张瑞与契力何必等人于一处歇息,几人都是悍将,手下冲杀时并不在后押阵,而是随着大军一起冲杀。虽然身边都有亲兵护卫,但混乱中张瑞却亦是被一倭人武士划中一刀,胳膊上流血不止。所幸刀口不深,只命医官包扎一下,便不再理会。到是见契力等人都是满头满脸的黑灰血污,却向他们笑道:“你们往常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射箭,今日亦上阵搏杀,啧啧,可真是狼狈。”

  契力何必与黑齿常之相视一笑,同时向他嗤笑道:“休要说咱们,看看你自已再来说嘴。”

  黑齿常之站起身来,竖起胳膊向张瑞道:“别说你习过武,咱们族人哪一个不是成日打猎,练出来的好身手?不说射箭,就是比力气格斗,又比你的飞骑差了不成?”

  张瑞一笑,回道:“这不是力气的事。飞骑都是专门练的冲刺合击的马上格斗战术,不是有股子蛮力就成!”

  见他们仍不服气,张瑞却也不再辩说,只是解下头盔,胸甲,睡卧于地休憩。一会还要去冲击德川本阵,那可比打这些软脚足轻费力的多。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却听到德川秀忠阵中传来一阵炮响。张瑞等人霍然起身,同时向那边张望,不过片刻功夫,长崎城上下已又是炮声大作,一颗颗炮弹飞向德川的阵中。不过几个来回,德川秀忠阵中已是全无声息,只有汉军的三十六磅重炮不住发出巨响,仍然在不停轰击。

  张瑞摇头啧嘴,嘲笑道:“人家不过发了几炮,以壮胆色。长峰兄也真是欺人太甚,咱们全靠大炮,将来也不光彩哪。”

  话虽如此,却又复卧倒于地,看着那一道道火光,耳中听着那一声声巨响,却觉得赏心悦目之极。想到那倭军阵中血肉横飞的惨状,各人都是嘴角带笑。

  待听到右面战场上又传来汉军野战火炮的轰击,还有三卫火枪兵进击时的军号,众人都立时起身,重新束上甲胄,戴好头盔。张瑞与契力何必一同上马,向着各自属下的军官们命道:“提起精神来,一会有一场好杀,不要给我丢脸!”

  两人吩咐完毕,领着属下立时向德川本阵方向奔去。不过两刻功夫,飞骑与万骑大队已然进击至倭军本阵左侧,一路上有些倭人零星残卒,步卒立时被飞骑斩杀。若有骑马而逃的武士大将,万骑射手发上几箭,亦是翻身落马,身死当场。

  张瑞与契力何必带着一众亲卫,先行在前,待纵骑奔到战场。却只见汉军三卫的火枪兵已经以三百人为一斜阵,一千五百人为一纵队,两万汉军枪兵持枪而行,如林的刺刀在初升的太阳照射之下,映射出刺眼的寒光。对面的倭军大阵虽然近十二万人,但在无休止的炮击下早已军心不稳,眼见汉军虽然人少,却是步队整齐,又均是身着黑色军服,虽然只是两万余人,威势却是远在这些已然胆怯的倭军之上。那德川本阵中有不少人经历过当日的长崎之战,便是被汉军以这种阵形打的落花流水,与当日所不同者,就是当日汉军守,他们攻,此番却是汉军攻,他们守。此时战场上的日军人数近十五万人,比之当日多上许多。虽然头顶炮弹仍是不断落下,士兵们不住惨叫,队形亦是无法保持,因躲避炮弹而混乱不堪。德川秀忠看一眼战场上已方一眼看不到边的阵线,心中却是稍定。无论如何,因自已有了大炮,属下又有不少武士经过长崎一战,对大炮的恐惧却是比当日小了许多。

  他心中冷笑,心道:“你们的火炮再厉害,能将我这十几万人都炸死么?终究还是要靠步兵来打!火枪兵虽然犀利,我此番却亦有近三万的火绳枪兵,位于阵前,到时候与你们对射,再加上两万弓箭手,这么着打将起来,看是谁灰头土脸的败退回去!”

  眼见对面的黑衣汉军越发走近,德川秀忠却见左侧仍是空荡荡一片,心中烦燥,向身边的近侍官命道:“早教人去传令给本多忠政他们,怎么到现在也没有整队过来?”

  见那人唯唯诺诺,不能答话,德川知他亦不知道就里,只得挥手令他退下。心中只是纳闷,暗想:“难道老井伊给他们撑腰,他们竟然不顾这边生死大战,拔军先退了么?”

  猛一摇头,知道这些人虽然反对自已与台湾汉军开战,却也不至于不顾这么多幕府军人的死活。若敢如此,不但是身败名裂,整个家族亦不能留存于世了。只是他们驻营之地稍远,夜来一时炮击,听不到那边动静,派去的传令又是无人回来。那边亦是无人送信过来,却实在叫他悬心。

  那本多忠政早就溜的老远,败兵们也是拼命往后方逃窜,哪有人能往右面主阵报信?原本两边离的亦是不远,若是白天或是静谧之时,有甚动静便可声息相闻,立时援助对方。待汉军几百门大炮一直轰击不止,震的人耳朵都嗡嗡做响,却哪里能听到厮杀之声?是以德川秀忠此时对神原康胜身死,本多忠政败逃一事,竟是全然不知。

  因见汉军阵线已快推进至已方火枪兵射程之内,德川立时下令,命火枪兵与弓箭手准备,待对方再行前进,便可以准备迎敌。

  那些倭人枪兵接到命令,虽汉军尚远在射程之外,却也忙不迭开始准备。在枪口内灌入火药,用铁通条疏通完毕,点燃火棉,放于地上,准备一会点燃火绳之用。日军火枪兵以六段击列阵,前阵趴、蹲、跪、后面的持枪准备,待前面的三人发射完毕,后面的再补上射击。如此这般,可以保证最密集的发射,乃是西班牙人教授给日军的最新式火枪发射法,比之倭人自已发明的三段击,却又先进很多。每个枪兵又在发射完毕之后,便将火枪递给身边的战友,让他们装药通膛,待一切备妥之后,再将火枪随意交回空手等待的枪手。

  依着这些办法训练出来的火绳枪兵,便是此番德川自当日惨败之后,努力购置火炮之外的又一个杀手锏。照他看来,当日汉军的燧发枪虽然利害,却也只是比火绳枪点火发射快了一些,别无长处。价钱和工艺却比火绳枪又贵又麻烦。便是发明的燧发枪的欧洲,此时也没有几个国家大量装备。只要方法得当,多加训练,三万火绳枪兵又能比那些汉军火枪兵差了不成?

  听着对面不住传来通枪膛的“卡嗒止嗒”声,江文瑨脸上露出微笑。向着站在身边的王煊笑道:“咱们当年在这长崎狠揍了他们一顿,到教他们学了个乖。你看,现下他们也用起火枪来了。看那模样,阵势,好象比咱们还要厉害的多。”

  王煊也是一笑,却提醒他道:“差不多了,可以命枪兵射击,又可命张瑞和契力将军他们准备了。”

  江文瑨略一点头,令道:“命枪兵转射击阵形,开火!”

  对面的日军正等着汉军继续前行,进入射程之后便可开枪对射。虽然已方人数比之对方多出不少,却因头顶炮弹不断,又是初临战阵,是以还是紧张之极。天虽不热,不少日军枪兵都是满头满脸的大汗,摆着火枪手手亦是汗水淋漓,眼见对方越走越慢,阵线亦是由纵队慢慢斜将过来,变成横阵。各日军枪手都是大急,又怕对方上来,又觉得这样慢吞吞的实在压力过大,到不如现下就砰砰打将起来,到也好过现下提心吊胆。

  正焦躁间,却见对方却是停住脚步,因见自已后阵中也发射出稀疏的弹丸,偶有落入敌军阵中,击死击伤敌军。而敌军却是不管不顾,停下脚步,摆开阵势,前队枪兵已从腰间悬挂的腰包中掏出牛皮纸来,抖开后倒入枪管中,又倒入弹丸,也不用枪条通膛。便那么举将起来,向着自已这边瞄准。各日军枪手正是看的有趣,各人心道:“离的这么远就举枪瞄准,难道等着我们去冲他们的阵地?我可没有这么蠢,想来咱们的大御所大人也不会这么蠢吧?”

  正自乱想,却见到对面几千支枪管同时冒出白烟,又响起如同炒豆般的枪声。各日军火枪手更是大乐,心道,这么远就开枪,敌人真是蠢极,难道能打的中咱们不成?

  排在阵前第一排的乃是来自江户乡下的农夫小泉纯一郎,因住的离幕府稍近,他是最早一批入伍的日军火枪手。因还有几分小聪明,早早儿便学会了拆解枪支,枪法也是极准。是以被任命做了一个步兵队长,拿了几石的薪俸,日子比当初在土里刨食舒服许多。是以他用心竭力,在这战事上很是经心。此时见了对面汉军已然开火,熟知火枪射程的小泉大笑,向着周围的属下扭头笑道:“这些明国人真是有趣,隔这么远就开始打枪,他们的弹药不要钱么。也不知道上次在长崎是怎么打败咱们的……”

  话未说完,却见离的最近的属下胸前绽起一团血药,那兵睁着死鱼眼,与小泉一同研究自已胸前的伤情,良久,方向他道:“队长,你不是说他们打不中我们么?”

  小泉亦是纳闷之极,忙四处张望,却已见不少日军士兵中了枪击,或是当场身死,或是重伤倒地。对面不但能够击中他们,而且对方的弹丸穿透力甚大,枪法又准,一枪过来,便是无数的日军倒地。虽不明白如何,慌了手脚的小泉却当先向对面打了一枪,有他带头,他那小队的日军亦是纷纷开火,整个战线的日军被他们带将起来,乒乒乓乓地向着对过不住发射。一团团小火花在日军阵地上绽放,浓密的白烟升起,一时间到也颇有声势。

  待到了浓烟散去,小泉等人张目向对面一看,却见人家好端端的装药开枪,除了被炮弹击中之外,再无一人倒地。

  各兵自然是郁闷之极,那德川秀忠却是气的两眼发红,直欲滴下血来。眼见自已花了血本装备的枪兵不住被对方打兔子一样屠杀,自已这边开枪还击,却是连对方的毛也没有打下一根来。心中怒极,当下立时命道:“命足轻步兵前移冲锋,掩护枪兵和弓手向前!”

  他一声令下,这边山岗上的旗手立时挥旗下令。那些指挥足轻的大将们接到命令,立刻吼叫着指挥属下向前,又令枪兵们让开道路,几万足轻并一万余幕府的精锐武士,再有德川的御家人一起,五万大军在前拼命前冲,向着对面的汉军阵地冲将过去。

  德川冷笑道:“上次和你们交战,竟然冲不到你们身前,此时足轻们手持木皮盾护身,再加上后面有枪兵和弓手,却看你们怎么抵挡!”

  几万名被德川秀忠强募入伍的农夫们两手举着用牛皮蒙面的长木盾,腰间随意悬挂着一把粗制滥造的倭刀,或是手持竹枪木棍,身披竹甲或木甲,在步兵队长们的带领下,一步步冲出本军阵线,向着对面的汉军阵地冲去。

  日本铁矿资源委实太少,盔甲等铁器的锻造水准亦很落后。他们的倭刀锋利,到是因在唐朝时学习了唐刀的锻造方法,再加上国内虽然一直战乱,却没有中原王朝动辄因整个王朝覆灭而导致整个国家的崩乱毁坏。是以这么些年下来,在原本学习的基础上不断改进,致有倭刀之利。至于其他,虽然日本人制做的游戏中把自已的盔甲吹的神乎其神,实则不但是足轻们没有盔甲可穿,就是等闲的武士们也休想穿着一身铁制盔甲。

  德川家由普通的弱势大名攀附信长,一步步壮大至今日,除了关原会战时集结了本家旗本和丰臣旧部,加起来约十万大军与西军合战,待到今天的长崎之战,乃又再一次以十几万大军迎战敌人。倭人在元和偃武之前,武士与中低等的自耕农区分不大,武士与农夫一样,需在村落里居住耕作。待战国时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军役亦是越来越沉重。一町以上者的有足众需出军役二人,每多一町,增加一人;无足众依次减轻。这些人名为武士,实为中上等的自耕农,闲时耕作,战时出征。在这种体制下,土豪和中下层的农民随着战争的拉长和规模扩大,负担日益沉重,大规模的战争又造成田地荒芜,民众疲敝,士卒厌战。到了战国末期,更有全民动员的总动员体制:武田氏天正五年闰七月五日曾经发布命令:“领内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应在二十日内出阵”

  织田氏在仅支配尾张一国时,尚是兵农一体,后来待有了六百万石的石高之后,兵役范围扩大,无需全境动员就能保持兵力优势,于是兵农分离,命武士备御于城下町的政策开始发轫。自此之后,织田氏方有了常备武力,待经过丰臣氏与天正十三年发布的“刀狩令”,乃确定了武士与农夫的分离。

  在这些政策的影响下,德川家的武士亦是日益职业化,而不是当年一有合战,便在城头吹号角,村中帖告示,那些有足具或无足具的农夫们手持竹枪木棍前来参战的情形不复出现。德川家全盛之极,亦不过号称六万旗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