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近两个月,他总算在这准北之集集结了榆林、怀来、大同、居庸等九边世代军户的边军强兵,再有陕甘、山西的卫所镇兵,关宁骑兵大部,共十四总兵,十九万人,内有骑兵近五万人,火车营有大小火炮近千门,无论是兵员素质,还是骑兵数量,火炮数量,都是当时明军所能动员军队中最精锐,最强大的力量。
因战事急迫,洪承畴并没有进京陛辞,只是在临行之际,接到崇祯朱谕,谕令他一定不可以拖延时日,相机决断,联合由江北一带撤退的明军速战速决,切不可畏敌惧战,只需将帅用命,士卒效力,以数倍于汉军的精锐明军,又有何惧?
接谕之后,洪承畴立时修书上奏,表示不管如何,一定会尽心竭力,报效君恩,纵战死而不悔。他又知道明军虽多,战力比之汉军实在太差。就是火炮,他属下的近二十万大军也有千多门火炮。不过都是些虎蹲炮、神机炮,这些都是些碗口粗口径的小炮,打出的炮弹不过是些加大的火枪铁丸,十门火炮只怕也抵不过汉军一门。是以心中忐忑不安,不但没有必胜的把握,反而时时觉得此战很是危险,委实是没有信心。
待他到了河南商丘驻节之时,汉军已然开始誓师北进,与他预料的不同,汉军并没有一意强攻快进,由山东入河南,而是在发现明军频频后撤,不敢交战之后,反而越发稳妥,并不肯分兵冒进。局势这般发展,使他原本打算在河南与猛攻而来的汉军交战的打算全盘落空。他自然不知道这是张伟的交待,汉军之所以不肯趁胜猛追,到不是顾忌明军如何,实则是随时防范着清兵入关罢了。洪承畴不知就里,却在汉军进兵的路线中发觉准北的江文瑨一路离南京、镇江等屯兵之地较远,不似在准扬一带的汉军,身后随时可由驻屯在江南的汉军支援。发觉这个良机之后,他当机立断,立命孙传庭先行往凤阳督战,他自已先赴宿州等处,收拢人心,整饬军务。待一切就绪,原本担心准扬一带的汉军主力往攻准北,与江文瑨一部互相策应,却发觉对方只是仍只是在原处不动,只是往北扩张,并没有往西面来。
大喜过望的洪承畴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良机,在他看来,汉军战力再强,也无法抵挡四倍于它的明军攻击,再加上凤阳乃是明朝中都,自从前几年被流贼攻破之后,又重新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重修修筑,以坚城利炮精兵强兵镇守,城内粮草充足,足可支持一年以上。汉军攻城不下,城内外的明军里应外合,打城下汉军一个措手不及,则大局可定矣。
他与丁启睿等督师前线的文官统帅不同,自恃身体健壮,并不喜欢在平日行军的时候坐轿或是坐车,而是在他的中军标营和亲随家丁的护卫下骑马而行。明朝凡是文官出为督师,都会在家乡宗族里选取健壮族人以为亲兵,这些人一则是亲戚乡人,二来用银子喂饱了的,战时卖命向前,逃时决不会抛弃主帅先逃,是将帅们用来保命之用,最是信重不过。
这一日不过行了五六十里地,全军上下却已甚觉疲累。就是洪承畴本人成日骑在马上,也很觉得乏累。只是军务繁芜,却是很难歇息下来。他属下的亲随们还在为他搭建大帐,他便已经在原处坐定,命人摆下了文案处断军务。过不过一会,天色就暗将下来,亲兵们点起火把站在他身后为他照亮。待帐篷搭好,中军的伙伕头目前来请示,问他是否要现在就用饭。
他沉吟片刻,用威严低沉的嗓音唤道:“来人!”
他的亲兵头目知道唤的是自已,立时跑过来跪下,恭声道:“督帅有何吩咐,小人立刻去办。”
“去唤猛如虎过来。”
“是!”
那亲兵头目站起身来,很是小心的倒退着身体退下。然后立刻叫了几名小兵,分头去前面的大军阵中去寻延馁总兵猛如虎。
待那猛如虎依命赶来,洪承畴已然用过晚饭,在帐内继续批示公务。猛如虎在外帐大声报了职名,又在外面静候了一柱香的功夫,方听到里面咳了几声,听到洪承畴命道:“请猛总兵进来。”
虽然等了这么许久,这猛如虎却并不敢有何抱怨。待听到唤他进去,立刻站起身来,入帐之后向洪承畴跪下行礼参拜,待唤他起来才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洪承畴的御下之道乃是对文官较为客气,对武将就很严苛,稍有过错就遭训斥。甚至丢官罢职还是小事,他初任三边总督之时,就曾经用尚方剑处死过三鼓不到的参将。所以这些武夫对他很是畏惧,并不敢稍有怠慢。
洪承畴看着他很是恭谨的站在帐内,垂着手等着自已吩咐。心里很是满意,却不敢稍加姑纵,只沉着脸道:“两日后便与先期到凤阳的大部会合,此番会战,各部大多来自九边,只有尔等是由各省抽调而来。”
见猛如虎要说话,他呆着脸道:“不是说尔等不如边兵精锐,毕竟皆是随我征战多年的宿将,奋勇效力多年,我很是信的过。”
“末将遇督帅知遇之恩,此番与贼合战,如虎必定督促部下拼死向前,以报圣上与督帅大恩!”
“甚好。本督要的便是你这句话!此外,必要与其余的各总兵和衷共济,都是为了国家效力,切不要抱定与人抢功,保存实力的念头!”
“是,末将并敢如此。都是朝廷兵马,哪一路受损都是朝廷的损失。末将的兵也是朝廷供养,并不敢有保存实力,拥兵自重的念头。”
“若有,我也决计不能饶你。尚方宝剑,正是为你而设!”
“是是!末将决计不敢!”
“如此,你的功劳情份我也会如实上奏,封候之赏,亦有可能得之!”
到了此时,洪承畴方才满意。因为部下良莠不齐,有边兵,有卫所镇兵,虽然都号称是各省精锐,其实其中很有些兵将并不能战。而杀良冒功,四处劫掠却很是拿手。到了战阵之上,遇强敌则畏首畏尾,情形稍有不利就抢先而逃。这都是明军的宿疾,洪承畴能力再强也是无法。然则此番做战实在关系太大,不但是他本人的生死荣辱关系所在,甚至是明朝存亡的关键,所以这几日他每天都召见各总兵副将,谕令一定要保有军纪,甚至又处置了几个桀骜不驯的大将,以做敲山震虎之用。至于孙传庭那边他是放心。孙传庭之部多半是边军,多年在一起配合做战惯了,战力纪律都强过各省班军,再有孙传庭为人自负,刚毅果决,也很有能力手腕。在他治下想必各总兵副将都并不敢有何异动,只需他两人竭诚合作,把这群丘八镇住,让他们拼死效力,督促着部下死战,此番战事就很有可能得胜。
将猛如虎训斥告诫一番之后,洪承畴本欲令他退出,却又突地想起一事,叫住退往外帐的猛如虎道:“昨日那股汉军骑兵该当已与我师接触,其部是败退散走,还是突破往南,此时孙督帅并没有派人来报,或许他们还在相机而动。你派出一名副将,领着几千骑兵前去寻找,若是他们还没有与我师接战,就知会孙督帅务加小心防备,不能让他们寻得空隙逃窜……去吧!”
猛如虎被他一番揉搓,当真是又惊又惧。洪承畴的什么“封候之赏”他是想也不曾想过。明朝到了这个地步,国势已经衰微到转瞬即亡的地步,别说并不容易得到封爵,就是此时封赏于他,又有何用?高迎祥李自成等人流窜宁夏、张献忠占据川东,据说朝廷此次能调走大兵,还是张献忠上言朝廷,愿意领有川东之地以为屏藩,不再和朝廷做对之故。局势纷乱如此,猛如虎之流虽然只是区区地方总兵,却也惊觉明朝暮气已重,再难挽回。只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木钟,待局势明朗之际,他自然也有自处之道。此时虽尚方宝剑悬在头顶,这自损实力的事情他却是万万不能干的。有兵在手,便是要处置他也要先想想后果。若是自已手下的心腹将士都尽数战死了,到时候他便是无罪,只怕也是个替罪羔羊了。
想到此处,不禁微微冷笑。想向着督师大帐处啐上一口,却仍是不敢。只招手叫来自已的亲兵,吩咐道:“你到那个河南副将陈永福处,传我的军令,就叫督师吩咐,并中军派出骑兵前去搜寻昨日的那股贼骑,若是搜寻不得,就去知会孙大人。今夜月色尚好,道路可见。要他此刻就挑选人马,即刻动身!”
见那亲兵拿着自已的令符骑马去了,猛如虎暗地里一笑。想到那陈永福一脸的桀骜不驯,并不把他这个总兵管看在眼里。他此次从河南带来的兵马中有两千多骑兵,很是精锐,猛如虎却也不敢为难于他。此时正好借着督师均令,一则让这陈永福去吃吃苦头,二来若是他打上败仗,却正好能借机收拾他。
他洋洋得意回到自已的军帐之内,召来几个眉清目秀的亲兵小厮一起饮酒做乐,待酒意上来,便挑了两个功夫上佳的拥入后帐出火去也。明军军中决计不允准带有妇女,各级将帅只好在男色上下功夫,这到也是当时的特色,这猛如虎自然也不能免俗。
待那传令亲兵赶到之时,陈永福所部将士此时已多半在帐篷里酣然入睡。连日赶路,各人都是辛苦异常,又面临大战,体力不支者最易战死。这些人都随着陈永福征战有年,哪不知道这个道理。是以一吃罢晚饭,各人也不多事,均老老实实钻进帐内歇息。那令兵一到,就扬着头将自已大帅的命令传将下去,也不顾陈永福等人脸色铁青,立时翻身上马,回营寻乐子去了。
“操他娘的!这猛如虎真不是东西!”
“这不是明摆着为难咱们么!将军,咱们不理,去寻督师大人辩说!”
见那亲兵在黑暗中去了远了,陈永福还兀自呆立原处低头不语。他属下的各参将、千户、都司等各级军官便嚷将起来,一个个气的浑身发抖,只欲去找洪承畴理论。
这陈永福十五岁便投身行伍,先在昌平当兵,做到都司后回河南老家,这两年一直随着各个督帅四处做战,此时已经做到副将的高位。他性格却不似一般的军人那么直爽,遇事很少激动,无论是什么情况都很能隐忍。
“总兵大人已然说明,此令乃是督帅亲自下的令。虽然督帅并没有指定哪一部前去,不过想必也是由他安排。你们前去吵闹,不正好给他整治我们的机会?”
见各人都被他说的不再言语,陈永福叹一口气,向各人道:“都是为朝廷效力,何分彼此!挑选两千精骑,我亲自带队!”
他手下的心腹将官们自然不依,乱纷纷上前劝说,劝他不必以身涉险。却听他慨然道:“人家五千人不到,便敢冲前我师十余万人的大阵,我们后有洪督师的大队人马,前面是凤阳大阵,难道咱们堂堂王师,就没有人及得上贼兵的勇武么?我陈某不才,却期盼着与他们激战一场,到看看谁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说罢,立时命人挑选健壮勇武兵士随他同去。他的部下军纪甚好,虽然在睡梦中被惊醒,却都并不敢有什么怨言。一个个披上甲胄,翻身上马,跟随着陈永福先小步驰出营地,然后便在月光下顺着大道慢慢加快马速,往南方奔驰而去。
陈永福率着疲惫不堪的部下直往南狂奔了一夜,待第二天天色微明,已到了新集地界,距凤阳城不过百余里路程。这新集镇上已驻有千多明军,由一个千户官领着,看守些军械物品并巡靖地方。因此地并无甚紧要,只不过预备着将来退兵时以为缓冲,是以这一队明军只是由原本凤阳城内的守兵调拨而来,不但战力很弱,军纪也是很差。
这两千多骑士虽然疲累,骑术精良者却尽可以趴伏在马背上歇息养神,然而战马奔驰了一夜,却急需稍息回力,饮水喂料。
甫一进镇,便见到一众明军守卒或是歪斜帽子,敞着大褂晒太阳捉虱子;或是与镇上闲人磨牙闲逛;或是蹲在地上下棋抹牌,散漫凌乱不成体统。
陈永福也是从下层低级武官做起,到也不觉其怪。只皱着眉头向身边的亲兵令道:“快去寻他们的长官来!”
他的部下却不似他这般好说话,那亲兵头目带着十余名手下,于镇口外狂飙直入,将那些个懒散明军惊的一路跳起,稍有躲闪不及的,却不免要挨上一蹄,直疼的龇牙咧嘴,喝骂不止。待到了镇口明军把守之地,那一众兵丁哪里还敢上前阻挡,一个个溜之大吉,躲到一边。
待那千户官被众亲兵带回,这镇上已是鸡飞狗跳,人声喧闹。各人只道是汉军攻了过来,那手脚快的已然收拾停当,准备带着家小躲到镇外山上。
陈永福虽见这新集镇上混乱如此,却只是不理会,只向那衣衫不整的千户官问道:“你在这镇上多久了?”
这千户官昨儿与镇上富户们无赖们赌了一夜,因手风甚好不舍离场,赢了百多两银子后已是日上三竿,各人都乌眼鸡似的再难支撑,这才散了场歇息。他正睡的香甜,却被这伙强盗似的明军拖将出来,心中当真是愤恨之极。却因问话的却是一位身着副将戎装的将军,他却不敢不答,只黑着脸打了一躬,答道:“回将爷,小的在此地驻守半个多月了。”
“日前可能敌军来袭。”
“没有!”
“可有敌军路过?”
“也没有!”
陈永福见他一脸不耐,略点点头道:“你成日里还不知道在哪里钻沙,只怕是不等人家的马蹄踏到你肚皮上,你也不能知道。”
“回将爷,小的不归您管,这事也轮不着您来教训。小的若是办差不力,自有上官来责罚。这位将爷若有紧急公务,只管办去,却不要在小的头上做威做福。”
他被陈永福说的光火,也不理会,将大帽戴上,转身便走。只行了两步,却已被陈永福的亲兵拦住,不放他走。
陈永福冷笑一声,将手里的马鞭向他一指,沉声道:“你若是我的属下,立刻叫人砍了你的脑袋!”
也不和他多说,只向自已身边的下属令道:“不进镇,全军就在镇外歇息一个时辰,派些人去镇内寻草料喂马!”
他心里着实烦忧,这新集地处战略要道,却因没有屯积军粮便如此漫不经心。派驻的军队如此,凤阳方面的明军战力如何也不问可知。这一战还没有打,失败的阴影却已笼罩在他心头。他与农民军做战虽然从未败过,当年在昌平附近做军官时,却连接与入侵的八旗军交过几次手,每次都是甫一接触明军便是全师溃败,哪怕是一万人对一千,也是稍一交手便大败亏输,总是因军纪太差,将军畏战,军士惜命之故。此番要对阵的汉军战力和威名都不在八旗之下,这些全无军纪,又没有战意的明军士卒是否望风而逃,当真是不问可知。
深沉的叹一口气,只安慰自已道:“孙督师与洪督师都是朝廷最有本事的能人,他们治军很严,属下也都肯用拿死战,只怕未必就如同我想的那样。”
却又想道:“只是那几千汉军骑兵飞上天去不成?这新集是至凤阳的必经之所,难道他们不走捷径,却要绕道而行?”
他在新集镇外百思而不得其解,却不知道沈金戎其实早已于新集镇外悄然而过,只是小股小股的半夜路过,人马含枚,不准出半点声息。是以新集镇里镇外竟然并不知晓。
汉军飞骑在凤阳城北连绵二十余里的明军大阵附近已转悠了一天,却只是寻不到明显的防守空隙。沈金戎眼看时日耽搁,唯恐明军即将趁着江文瑨不备发动猛攻,心中又急又恨,却因明军人数委实太多。各处营寨排列的井然有序,犄角相连。他虽然多方设法,却总是不能找到薄弱之处突破。
“这明军统帅,到也真是了得!”
昨夜派出哨探的部卒又是空手而回,他又不能多派人手,唯恐被明军发觉。
“罢了,吩咐下去,各部吃点冷食,不准走动,好生休息。待今夜子时,咱们冲他妈的!”
“是!”
他的一众属下立时齐声暴诺,并不迟疑。飞骑乃是汉军精锐之师,这些军官都是百战之余,刀山血海里厮杀出来方有今日。各人在这荒郊野地里躲了这两天,均觉难忍之极。终日不能走动,蚊虫叮咬再有鬼火鄰鄰,当真是憋的一肚皮的鸟气。是以沈金戎一声令下,不但无人觉得他疯狂乱命,反道都觉得合理之极。
由早到晚,这一支汉军骑兵养精蓄锐,蓄养体力。待到了半夜子时,全部上马,往着由伪装成百姓的探子查出的距凤阳对面汉军营地最近之处,先由前队下马,将明军营寨前的木栅拔去。
此时前方再无阻拦,不远处的明军刁斗灯火通明,营内隐约传来巡逻明军的脚步声息。
沈金戎将佩刀一抽,又将挂在马腹的圆盾在左胳膊上系牢,待全数属下均是如此料理完毕,方将手中马刀一挥,当先一骑先冲向敌营,口中大喝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杀!”
四千多飞骑同时随着他大喝一声,尔后紧随其后,一齐往明军营内冲将过去。近半飞骑将士不管其他,只顾跟着主将直往前冲,凡有惊觉奔出的明军士兵均是瞬息间成了他们的刀下之鬼。其余飞骑将士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火把,四处飞奔飞抛。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明军大营内已是乱成一片,几万明军正是酣睡之际,却是谁也料不到身后突然有大股敌军来袭,一时间兵士四处逃散,将官们喝止不住,自已也是慌了手脚,一个个只能收拢着身边的亲兵护卫,先图自保。待各处火势大起,再也无有人奋力抵抗,各人均是拼命往外逃窜,不敢在这火场内稍加逗留。
孙传庭此时并不在凤阳城内,却也是在城外军营中处置军务。他已知道洪承畴即将到来,眼见大战即起,各种军务更加繁多,却尽数压在他的肩头。这会子虽然大半的将士都早已入睡,他却仍然在军帐内批复公文,因烛光暗淡很是伤眼,正欲放下毛笔歇息,却猛然间惊觉帐外隐约传来火光亮影,又可听闻到喊杀之声。
他也不顾身份地位,立时从座椅中猛跳起来,只穿着中衣苍惶奔到大帐之外,向着闻声赶来的中军官问道:“怎么回事?”
那中军官原本俊俏的脸上也满是惊惶之色,也顾不上向他行礼,慌忙答道:“禀大帅,是总兵王朴大人的大营突遭敌袭,王大人抵敌不住,已经被敌人打败,往赵率教总兵的大营方向逃去了。”
孙传庭明知道深夜突然被袭很难抵挡,却害怕是敌人大股来袭,因王朴一部溃败而全师皆溃,因顿足骂道:“无用之徒!竟致如此大败,若是坏了我的大事,我必取他性命!”
见那中军也是一脸惶然害怕神色,孙传庭很是不满,向他怒道:“取我的尚方剑,去赵率教营中,命他立刻整顿人马,迎击敌人。命那王朴立刻回营收拾本部兵马抵敌,若是不从,立斩!”
那中军知道他御下极严,手段狠辣,动辄杀人立威。忙不迭应了,带了百余亲军拿了孙传庭的尚方剑往赵率教营中去了。
孙传庭见他不敢怠慢,立刻过去传令,这才稍觉放心。又站在原处往王朴营中打量,只见火光虽盛,范围却不并很广,喊杀声也并不是很大。他又问清了敌袭来处,这才知道并不是凤阳方向的敌人来进攻。他神色严峻,命赶来的总兵和副将们在原处候命,自已只是纳闷:“这一股敌人是从哪里过来?难道事机泄露,准扬一带的敌人攻过来了么?若是这样,只怕是大事不妙!”
这一夜所有的明军上下都不得睡。那王朴得了命令,当真是害怕之极。立刻引领了几千本部兵往回厮杀,待他赶将回去,汉军早已突破阻挡,去的远了。他指挥着兵士救火,又知会赵率教快些率骑兵追赶敌骑。待第二天天明,点检死伤,却只发现些战马的尸体。汉军来回冲杀,别说是伤兵,就连战死者的尸身也全数带走。王朴原想禀报上去杀敌若干的如意算盘,却也是立时落空。无奈之下,只得先安抚士卒,命属下副将参将们领着兵士重立营盘。自已也顾不上洗漱打扮,顾意仍是灰头土脸的往孙传庭营中赶去。
待他赶到孙的大营,赵率教却早已带着追击的关宁兵返回,正在向孙传庭禀报。王朴不敢做声,只悄悄的站在武将们的班末,等着孙传庭发落。
偷眼打量,却见孙传庭的神情却也并不如何难看。只听得他说道:“赵将军辛苦,如此,便请回营歇息。”
赵率教原本只听袁崇焕的调遣,只是辽东根基已失,此番朝廷严令,却是不得不来。只带了半数的骑兵随同而来,孙传庭因他并不是嫡系,实力却是强横于诸军之上,对他也很是客气,并不如同对其它武将那么霸道。
此时大帐内外的各级武将都是心中害怕,不知道这孙督帅会如何发作。孙传庭御下甚严,为人威严果决,很是手辣。此次大营被袭,几千敌骑来回冲击,如入无人之境。赵率教追赶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些骑兵绕过凤阳城池,直入对面的汉军大营之内。他若再近得几步,只怕汉军的火炮便立时轰将过来,是以也只能无功而返。各人知道大帅此时必定怒极,没准就会拿谁发作。至于大营被冲破的王朴,却必定是首当其冲。众将看他面无人气,灰头土脸的站在班末,心中都是同情之极,却都想:“此人只怕性命难保。”
孙传庭待赵率教施礼而退,方又重新坐下,向着众将训斥道:“本抚院自都兵以来,从末有过大营被敌兵冲破一事。昨夜敌骑不过数千,入我十数万人大营之内却如入无人之境。诸将,尔等可知羞愧乎?”
见众将都是面露难堪,并不能回答自已的问话。他仍是不依不饶,又道:“若不是念在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本抚院必定会请出尚方宝剑,斩杀无能之将!”
说到此处,他厉声喝道:“王朴安在?”
王朴正心怀鬼胎,忐忑不安,被他厉声一喝,几欲把苦胆吓破。忙出班跪下,向孙传庭道:“督帅大人,末将有罪,请念在跟随多年,鞍前马后……”
孙传庭断喝道:“不必多说!来人!”
他的帐下亲兵料想他要杀人,早便备好绳索备用,听他吩咐立时进来,将王朴按倒,捆了个结实。
却听得孙传庭喝道:“带下去,责打二十军棍!若再敢因忽懈怠,临阵脱逃畏敌如虎,我定斩你不饶!”
那王朴当真是意外之极,原以为必将会被带出去杀头,却不料只是责打二十军棍,一时间人头得保,当真是喜从天降。忙跪头认罪,口中念念有辞,感谢督帅饶命的大恩。
孙传庭也不管他如何,只向着帐内被他震慑的畏畏缩缩的武将们令道:“事机已泄,隐藏无益。况且洪部院即将到来,命我军前移,至凤阳城下连营。待他一到,便向贼兵进击!”
被汉军突破营防之后,孙传庭很是紧张了几天,一连数日调兵遣将,将战线南移十余里,已是与攻城的汉军公然对阵。
洪承畴已于半路便得知此事,他因知道汉军骑兵过境,到也并不如孙传庭想象中的那般震怒。两人合兵之后,孙传庭虽不担心洪承畴申饬,却也因大营被人袭破一事颇觉丢脸。他生性极是好强,因着此事便不大敢去见座师。直待洪承畴安顿下来,传檄诸将入见。大战即起,孙传庭无奈之下,只得扭捏着带着一众幕僚亲随,前往洪承畴的大营拜见。
他虽然性格有些狷狂,又很自负,并不是很把洪承畴这个名闻天下,威震朝野的尚书总督,太保督师放在眼里。只是洪承畴性子阴柔,很能退让于他,官位远在他之上不提,况且又还是他的老师,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给其相应的尊重。两人都是文官二品,便在洪承畴的军帐里平磕了头,然后又以见师礼参拜,洪承畴自然不肯受他的礼,两人揖让一番之后,方才在帐内坐定。
“百雅兄,我兄不必为汉军突营的事苦恼。事出突然,蟊贼又纯是骑兵,原本就难以防备。况我师将帅疲玩废事,若不是我兄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实乃国之干城,令学生敬佩。”
孙传庭初闻他提起当日之事,很觉得有些难堪。心中正在不乐,却听到他的赞誉美言,不但将他立营不当,防守不严以致纵骑冲营逃逸的轻轻揭过,却又将他好生夸赞一番,好象当日若不是他,明军势必全师溃败,一败而以致不可收拾。
他虽知道洪承畴言过其实,不过是在哄骗于他。却仍是欣喜不已,只板着一张国字脸,向洪承畴道:“老师所言极是!诸总兵副将陋习难改,虽临大战而疲玩依旧,门生气的不成,几次三番想请大令惩戒。总因大战在即,不能动摇军心,待此战过后,若还有不以国事为重,欲私其兵以自肥者,门生总要杀上几个,这才教他们知道朝廷法度!”
他恶狠狠的说完,见洪承畴微笑点头,以示赞同。于是便扭转头去,用目光扫视着大帐内外的十余名总兵官,还有副将参将等众武官,见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去,并不敢与自已对视,心中满意,便又回转过头来,向洪承畴道:“请制军大人训话!”
由自称门生到称洪承畴为制军大人,这便是说私谊叙完,开始正式的说军务。洪承畴也不客气,与会的各文武官员道:“本部院自持节总督军务以来,无时每刻不思我圣上信重之深恩厚德。我大明立国已逾三百年,历代圣天子垂拱而治,恩泽遍及草野,山川雨露皆受圣恩;今上宵旰图治,仁德爱民,并非是庸碌无为之君;是以虽东虏造乱于辽东、陕甘四川流贼为患,逆贼张伟造乱于江南,然则我朝根基深厚,这些逆乱之贼现下看起来气焰滔天,实则我天兵一至,奋力一击,无不望风而逃,无有不克者!本部院自领军日起,从无败迹,这便是我朝深恩遍及民间,人心思治,并不欲从乱的原故。”
他试图为这些武将打气,是以不肯把实情说出,而是在此大言炎炎,将亡国之象已露的明朝说的仿似眼看就要中兴,而满清和张伟的新汉就如同跳梁小丑,并不足以为他明朝大军的对手一般。其实他督师做战这么些年,到确实没有打过什么败仗。只是大多是与战力极弱的农民军做战,根本没有与关外的满人和汉军交过手。在场的诸总兵到有多半是和清兵交战过,当真是每战必溃,从无胜绩。至于说起崇祯仁德爱民,各将更是诧异之极。各处天灾不断,人民流离失所,皇帝不但从无赈济,反到是变本加厉,将万厉年间的各样加派又翻了几倍,赋税之重,直如断线风筝一般直摇上天。各将若不是捞些兵血,吃些空额,只怕连当裤子也缴纳不起皇粮,如此重压之下,各地造反起义不断,情形如此,明朝已是日薄西山,没有几天的国运了,这洪承畴身为部院大臣却如此睁眼说瞎话,却当真是教人觉得可笑之极。
见几个不老成的总兵大将面露怪异之色,洪承畴也知道自已的话很难服众。因咳 了两声,又道:“自然,国家积弱已久,非一两日便可扭转。东虏骑射盔甲都精于我师,南贼火炮火枪又强于我师,尔等与之交战多有不利。是以有了畏敌惧战的心思。”
说到此处,他声调转高,厉声道:“纵是如此,此番朝廷花费巨资调集了北方数省及九边大军近二十万,号称四十万大军讨贼。对面的贼军不过五万,我天兵是其四倍,还有凤阳坚城可恃,进可以以为支持,退可以盾牌,此战如若不胜,诸君又有何面目再见圣上,又有何面目对家乡父老?”
他这一番训话很是严厉,与他以前总是以私交和劝慰来鼓励手下将军奋力做战不同。因为不但是京师里有交好的大佬写信,道是诸科给事中对他拖延时日,并不肯立刻与敌决战不满,就是皇帝本人也很有疑虑。朝廷国力衰弱,此次调集了如此多的军队,饷银粮草都是拼命挤将出来,耽搁一天,便是一天的饥荒,所以就是有心容忍,只怕他再不肯决战,皇帝也不能容他了。他手底下的十几万兵还有饷银可得,那山东附近的几个总兵官早就不能得饷,上谕命各总兵就地自筹,其实就是命他们就地抢掠。国势如此,他便是有千条计策,也统归于一个字:战。
“若有避敌畏战者,斩!不听号令者,斩!贪功冒进者,斩……”
由中军官背诵洪承畴与孙传庭商议好的十八犯斩军令,洪承畴又将各总兵军一个个叫上近前,交待军务命令,叮嘱慰勉他们一定要好生出力做战。待各总兵官将令牌军令领下,又都大表决心,表示此次做战决不逃跑,也不会保存实力,各人都会督促部下出力死战。
孙传庭一直端坐于洪承畴之旁,耳中听的真切。待最后一名总兵也行礼退下,他便微笑着向洪承畴道:“老师驭下有方,调配得当。门生看各武官都很肯卖力,此次做战一定能够得胜,门生很是敬佩。”
“不敢。决战之时,还仰赖百雅兄居前就近指挥,学生于后押阵,此战纵是得胜,我兄也是功在学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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