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与一般的明朝士大夫不同,自从带兵之后,就每日习武不缀。是以他虽是文进士出身的文臣,到也有一身的好武艺。在川陕剿贼时,他就经常带着巡抚标营亲自上阵,每每亲手斩杀敌军,勇武之名就是崇祯都曾闻知,是与卢象声齐名的文臣中的勇将。
此时听洪承畴恭维,他到也并不客气,只是点头道:“来日战事一起,门生必定束甲往前,督促各将拼命死战。老师只管在后押阵,静候佳音!”
说罢,起身告辞。因决战在即,洪承畴知道他也有很多军务要安排,要与自已的心腹将士再行训话。所以也并不留他,只是亲自起身相送,一直送到辕门处,方才转身返回。
此次军议还是上午便开始,到孙传庭与各将都全部辞去,已经是夕阳西下,暮色渐渐上来。
洪承畴静立于大营之内,在高处向着各处眺望。他这营盘原本就是立在这连营的最高之处,此时他极目远眺,十几里的连营依稀全数可尽。几十万的明军士卒在军营内往来奔走,忙忙碌碌。他略一点头,知道是各将官依次回营后开始准备来朝与汉军决战之事,心里很是满意,不免脸上就露出笑容。只是稍站片刻之后,他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容立时敛去,只呆着脸看向远方,并不肯挪动半步。
他身后的中军官并不知道大帅的心思,随着他望了一气,却只见各营里炊烟升起,显然是各处都在埋锅造饭。因向他小心翼翼道:“大帅,请入帐内歇息,一会子晚膳便备好了。”
“下去!”
这中军吃他一喝,急忙退后,双手垂下侍立在旁,并不敢再多说一句。其余亲随侍卫见大帅不乐,各人忙都提着小心,眼看就要与敌人决战,若是激怒了大帅,自已的脑袋岂不就是祭旗的上好人选?
他身后的幕僚都是极亲信之人,此时也多是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这位制军大人站在这风地里呆望些什么。眼见太阳渐渐落将下去,天色越发黑暗,各人忙了整日腹中空空如也,此处地势高旷,无可遮挡,又是深秋天气,渐渐凉将上来,风扑扑打在身上,更是越发的难受。
有一杨姓幕客忍无可忍,因提着小心走上前去,向洪承畴道:“大人,未知所思何事?若是有苦恼之处,不妨明言,让大家相帮参详,已助大人思虑不及。”
洪承畴回头看他一眼,见是一向以知名急智而被自已欣赏的杨廷磷,便点一点头,向他道:“学生适才在想,敌人虽只是五万多人,只是现下已有准备,若是避而不战,只凭着利炮深沟坚守不出,我师人数虽众,却并不能上下一心奋力死战。若是某部吃不住死伤而先溃退,只怕……”
这杨幕客却是年青气盛,是以极是敢言。因皱眉道:“大人虽不明言,却只是不忍言耳。现下的调派都是以敌兵应战而行,若是果真是敌人坚守不出,只是固守待援,那只怕我近二十万大军急不可下,甚或师老而丧气……”
大战在即,古人做战最讲吉利,不可临阵而说一些不吉利的话。是以这两人都不肯将话说实,略点一点便停住话头。只是他们身边的这些幕客虽有些是用来以诗酒愉悦大帅,又有些是相帮着写奏折文书,他们并不通军务,到也罢了。其余多半都是洪承畴请来襄助军务的幕客,谁不知道这两人话中之意?明军调集之初甚是隐密,屯兵在凤阳城后数十里,其间战线封锁,是以汉军并不知晓对面明军数量越来越多。况且汉军也是由准南慢慢攻将过来,并不是很急切的行军,因此初时洪承畴的战略方针施行的很是顺利,并无什么让他很担心的事发生。待沈金戎的几千骑兵揣营而过,众人心里已是觉得不妙,待此时这两人议论出来,各幕客面面相觑,都觉得临阵之际,大帅却殊无信心,这当真是不妙之极。
“大帅,纵是他们请兵,由南京调兵过来也需些时日。那对面的贼兵野战营中能有几多粮草?只要咱们将他们围实了,并不急于猛攻。断了他们粮道,慢慢消耗他们的士气。待贼兵粮尽,到时候便可一鼓而下!”
“正是。粮道一断,贼人的粮草最多不过支十日之用。由南京遡江而上,至芫湖,由芫湖再由陆上进兵,这需得多少时日?”
听到此处,洪承畴不禁点头微笑,觉得很是有理。他这番做态一出,各知兵的幕客都纷纷上前捧场,都道:“正是!只怕贼人派往南京请兵的使者刚派出一两天,才行得多少路程?只怕连庐州都不曾到!待南京知道消息,总得调动部队,准备兵船器械,等他们赶到此处,只怕这凤阳城下的几万贼兵已然全数束手被擒!”
洪承畴终于点头道:“诸位老先生说的都很有道理,咱们就如此办理!”
见各个幕客都向他微笑,都表现出胜利在握的喜气。洪承畴更觉得欢喜,又向他们道:“纵是如此,也不能由着他们顺顺当当派兵过来。待围定了眼前的敌兵,咱们还要派出一支偏师,往庐州四处游击。敌人后方镇守厢军有不少是我大明江南驻军降军,只怕有不少立时反水的,也未可知。”
当下计较已定,洪承畴心中大石落地。也觉得此处甚是难捱,于是不免移动脚步,往自成已大帐方向缓步而行。众幕客自然也是凑趣,纷纷在洪承畴耳边盛赞大帅英明,用兵有若神助,一思一想无不上应天心,下合兵法,当真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凡人如何能够抵挡?
各人谈谈说说,哄的洪承畴眉开眼笑,心中得意之极。他与农民军做战多年,也确实很有才干能力,所以无往而不胜。此时南来,手底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近二十万大军枕戈以待,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上阵搏杀。思想起来,当真是令人荡气回肠,激越不已。
他被众人簇拥着回到自已的军帐之前,自有亲兵上前掀开帐幕,请他入内。带同着诸幕客入内之后,已有亲兵将酒菜准备妥当。军中虽然禁酒,却也管不到他的头上。
痛饮一杯之后,他又命身边善做律诗的幕客们在斗方上做诗,以诗纪事。他每有大战,便是如此做派。这些诗文,一来是要在朝野间传诵,让人称赞他洪享九的功劳;二来是等将来息隐归农之后,闲暇无事时把摩观赏,甚至刻成诗集传于后世,也是妙事一桩。
身边的幕客们做一首诗,他便拿起来观看欣赏。因为多半是五绝七律,写的都是他建功立业,即将为明朝敉平叛乱的文治武功,虽然多半平直无趣,看在当事人的眼中却是别有味道。所以他看的很是满意,一直点头微笑。虽然并不直接夸奖,以防幕友们争风吃醋,引起不和。其实却很难隐瞒自已的真实想法,每看到他喜欢的,便不自禁的饮酒以和,不一会功夫,已是十几杯酒下肚。
待他醉意醺然,众幕客便一一告退,让他的亲兵将他搀扶着进入内帐歇息,这位在战前自信满满,一心想要凭着不世军功名垂青史的总督大人一躺倒在床上,立刻鼾声如雷,沉沉睡去。至于事情是否是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他却也是顾不得了。
崇祯六年、汉兴元年的十一月初,明军与江文瑨的汉军在凤阳城外四周开始了试探性的互相进攻。沉闷的火炮对射从早自夜,响彻云宵。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火炮弹丸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催毁着它触碰到的一切事物。凤阳附近的百姓早就闻警而逃,多半避入凤阳城内,也有小半在开初便往南逃,躲入汉军的防区之内。不幸留在原地没有逃走的,便在这开始的炮战的小规模的接触中蒙受了很大的损伤。
“龟儿子的明军此次准备了不少火炮,下了血本啦!”
神威卫左上将军肖天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将手中的瞟远镜收起。又从身边亲兵的手中接过汉军特有的军用水壶,咕噜咕噜猛喝一气,又大声道:“走,回主营见大将军去!”
他原是神策将军,汉军新立神威卫,急需一些有经验的将军充实其中,他生性诙谐豪爽,并不为周全斌所喜。便一意上书请求,调了过来。谁料江文瑨表面看起来到也随和,其实性子也很内敛,又比周全赋深沉多智,到让肖天更加气闷。此时又接到主营传来的后撤命令,虽然汉军军纪森严,他并不敢违抗,却只觉得心里火烧一般难受,是以观察一阵敌情,知道暂且没有大战可打,便决意到江文瑨处去讨一个实信,看看这场仗主将到是何想法。
一万五千人左右的神威左军被安排在战线最前,与对面城墙上驻防的明军犄角之声相闻。明军大阵没有逼近之前,汉军以绝对的优势压的城头明军抬不起头来,并不敢有什么激怒汉军的举动。待近二十万明军主力次第逼将上来,汉军防线开始缓慢后撤,并不与明军大规模的交战,而是借助猛烈的火力延迟明军进逼的脚步。明军也因为汉军火力太猛,而且以守势相峙,所以也并不敢就此猛攻,只是慢慢以半圆的阵形围将上来,试图将整个神威卫全然包围起来。
时近正午,这一天的炮战已然由激烈到平缓,双方都在让火炮和炮手们歇息,以等傍晚之前新一轮大规模的炮击前养精蓄锐。于是一队队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汉军士兵在稀疏的炮火的轰击下开始后撤。城头上的明军眼见他们后撤,想起围城初所受的苦楚,于是一个个吹呼鼓舞,笑骂连声。
神威卫因是新立之军,新兵众多。这些新兵虽然愤恨,却也只得忍气吞声,只低着头随着大队撤退罢了。却有一些老兵气恨不过,指着城头与明军对骂。却因为已方正在撤退,到底是气势弱了一筹,并不能很气壮的回骂。再加上明军骂阵有着悠久的历史,其军中能战敢战之士不多,能骂敢骂的兵油子到是不少。骂起人来精彩纷呈,比汉军单调的问候对方娘亲自然是强过许多。
此时战场上炮击虽弱,却也是有弹丸飞来飞去,轰隆隆的火炮击发声、嗖嗖的弹丸掠空声,再加上双方几万士兵的对骂声,听将起来,到也当真是有趣的紧。只是明军士卒越骂声调越高,汉军声势却越发的低将下去,眼见这骂阵也即将败退下来。
各人都是垂头丧气,只觉得凤阳城头高在挺拔,坚不可揣,自已这一方败退下来,是否还能重返此地,到也是当真难说的紧了。
江文瑨其实并没有留在大营之内。他下了收缩防线的命令之后,便带了众将随同,往左军驻地前来查视,此时见得左写将士被对面的明军所辱,汉军上下竟不能制,因怒道:“肖天带的什么兵!亏他是个豪爽汉子,怎么带了一队娘娘兵!”
身边随侍的右军及前军将军听他发作同僚,却也不好上前相劝。也只得呆着脸看着不远处垂头丧气撤退的左军将士,心中嘀咕道:“汉军火器之强,当世无俩。你不命人进击,反到后退,这能怪士气低落么。”
却又听他道:“那日突围过来的飞骑卫尉何在?可曾跟将过来?”
沈金戎在一旁听的真切,忙上前道:“末将在!”
“命你带着部下,往击城下南门的那股明军!”
此时驻守凤阳的明军胆子越发的大将起来,已有小股游骑出城,在城下巡游叫骂。因明军大阵就在不远,汉军又全师后退,所以城内的明军不肯放弃这个出风头的机会,借着这个机会出城做邀战状,以在督师眼下博一个敢战的赞誉。
沈金戎听得将令,扭头往那南门处一看,只见一股几千人的明军出得城来,用一些大口火统和小炮向西侧撤退的左军将士轰击。正砰砰砰打的热闹,还夹杂着明军士卒的叫骂和嘻笑声。
他咬一咬牙,并不因为要往敌城下冲击而为难。只一点头,大声道:“末将遵命!”
“很好!酒来!”
江文瑨将亲兵递上来的酒碗递与沈金戎,望着他沉声道:“先是几千人踏破敌营,视敌数十万大军连营如无物。今日再勇往敌前,往击城下之敌。将军勇名,必将传遍天下!”
沈金戎只觉得全身一麻,一股血气直冲上来,他强忍住眼泪,将酒碗里的酒一口喝干,用袖头抹去酒渍,向江文瑨默然一礼,翻身上马,两腿一夹,立刻奔向自已的军阵之中。 不一会功夫,便已将军令传达,几千飞骑将士立刻全数翻身上马,备好甲胄。待他一声令下,便一起往那凤阳南门处飞奔而去。
他们进击之处距离南门不过三四里路程,飞骑将士先是带马中速小跑,待到了一里开外,方驱使马速提升,飞速往那南门处的敌兵杀去。
几千骑战马急驰的蹄声,再加上飞骑将士的呼喝声如雷鸣般响起,立时将凤阳左近的炮击声压下。正在撤退的汉军及凤阳城上下的明军都是目瞪口呆,眼看着这几千骑兵不退反进,拼命往凤阳城下冲来。城上的明军将官立时慌了手脚,将原本正在与汉军骂战的各门兵士急速调回,往南门方向奔援。首当其冲的出城明军早已看到,待飞骑冲的近来,方知道这队骑兵并不是来掩护撤退,而是直奔自已这边杀来。因发现之时飞骑马速已然提快,城下明军已觉得无形的压力直逼而来,眼看着对面几千骑兵如山崩海啸一般压击过来,几千柄明晃晃的马刀在正午的阳光下映射出一片片晃眼的光芒。城下明军上下只觉得心胆欲裂,那为首的将官立时叫门,命城内明军打开城门,放他们重新回到城内,却因骑兵马速过快,城内知道并不能在开门后放入全数明军,又唯恐被汉军趁乱冲入城内,竟致破城,是以虽然极力安慰城外的明军,却总是不肯开门。
“重新放上拒马,鹿角!”
在城外指挥的那名参将知道此时城内不肯开门,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手下的士卒将适才打开的阻碍物重新搬运放好,指望着这些物什能够挡住对方骑兵的冲击。
东侧的明军大队已然逼近,却因对面的汉军炮火又开始猛烈起来,每一颗炮弹落将下去,都是几十人甚至过百人的死伤。他们虽然也在一直打炮,在威力上却根本不能与汉军相比。所以之前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汉军慢慢后撤。待此时又见到几千穿着玄甲的汉军骑兵突然前冲,根本不顾压上来的明军大部和凤阳坚城上的守军。看在眼里的各明军将士均想:这不是疯了么,哪有这么着打仗的?
沈金戎所骑的马匹乃是军中良驹,骑速甚快。他虽然是统兵大将,却并不肯在亲兵的护卫下在后面押阵。而是借助马速拼命的奔驰在最前。待冲到距敌人不过两百百米处,敌阵中的火统手和弓箭手已开始往飞骑将士开枪射箭,他把手中的马刀一挥,用左手上的圆盾挥挡着对面射来的稀稀拉拉的箭矢,只向着左右简单的命令一句:“往前,全杀了!”
说罢,将身底的马速提升到最高,不过瞬息功夫便已冲到城下用尖木设置的拒马之前,虽然这些拒马设置的很高,却并不能阻挡他的座骑,只不过轻轻一跃,便已跳将过去。他瞅准了一个适才在城下最前面高声叫骂的小军官,纵骑向他冲去。虽然有弓箭手向他射箭,却都在他身边划过,并没有射中他。那小军官适才骂战之时很是勇猛,带着一队手下跑在最前,此时眼见有敌骑冲来,却将身子一扭,命令属下往前,自已调转马头,意欲望内里逃窜。他只不过纵马跑了几步,已经被马速提到最快的沈金戎追到,他的亲兵虽然拼命护卫,却也被随后跟来的飞骑将士挡住。那明军军官知道并不能躲开,于是回头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抵挡。他自恃臂力过人,所以打造的是四十多斤重的环首大刀,挥舞起来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响声,到也是声势骇人。沈金戎轻蔑一笑,用铁盾将对方的一击挡住,手中的马刀顺势一划,那军官的对襟铁甲已被划开,一缕鲜血抛将出来,那军官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已是翻身落马,掉落在地上。虽然并没有死,却又被败退的属下踩在脚下,不一会功夫便成了一堆肉泥。
飞骑将士全都是汉军内最精于技击和马术者才能入选,饷俸和训练都是汉军中最拔尖的一部。与精于射术,以骑射为主的万骑不同,飞骑原本就是用来临阵肉搏的精锐骑兵。原用皮甲,此时已改重玄铁重甲,虽然骑速有些减慢,在防御上却是搞高了许多。有着先进装备和马上格斗术训练,再加上丰富的做战经验,两千多明军哪里是近五千飞骑的对手。不过两刻功夫,城下的明军已被斩杀殆尽,一个不剩。
城墙下的明军既然已全数被歼,沈金戎立时引领着飞骑全师后撤。此时城头上的明军弓箭手已越来越多,许多小炮也被从别处拖将过来,不住地往城下轰击。适才肉搏时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损伤,若是稍有耽搁,在这城下被炮火打伤,那可当真是冤枉之极。
“后退,不许割头!”
看到不少飞骑将士从马上跳落,勉力用盾牌挡住城头射下来的箭矢,又指望着身上的铁甲能挡住敌人射来的铁丸;甚至是不管不顾,只是埋头苦干,一个个用马刀将敌人的首级斩落下来,悬在马腹,甚至就这么血淋淋的挂在腰间。就是沈金戎自已的亲兵也抵御不了升爵的诱惑,见上官此时并没有危险,便也在敌人尸首间乱跑,寻找还有头颅的尸体,一旦发现,便是一声欢呼。毫不犹豫地割将下来,挂在自已身上。
阵前斩首是汉军中一等一的军功,这些飞骑将士只要回去后将头颅上交,便足以以军功得到等级不一的授爵。再加上陷阵突骑之功,只怕这几千飞骑将士中最差的也能得一个上造的爵位了。原本沈金戎也不欲挡了众人升爵的门路,只是城头上炮火越发猛烈,也需提防着远方的明军大阵中有骑兵过来邀击。是以连声断喝,禁止人再下马去割首级。
在他的严令之下,众飞骑将士虽然并不甘愿,也只得一个个随同传令,将散落在战场上的各人叫回。于是没有割得首级的有些怏怏不乐,割得首级的欢呼雀跃,挥舞着手中的人头欢笑而回。待几千人全数收拢上马,沈金戎一声令下,各骑缓缓而退,往适才奔来的阵线而返。
这一股汉军骑兵的突进猛烈,做战勇猛,马术和博斗技巧的水准原本已让所有的参战明军大惊失色,待此时看到他们不避箭矢炮火,一个个拎着鲜血淋漓的人头奔腾欢呼而返。明军无论将军小兵,见之无不悚然失色。有那胆小的,便不自禁的摸向自已的颈项,只觉得眼前这支军队当真是骇人之极,简直不似人类。
洪承畴等明军将领自然也是亲眼看到适才的情形,原本上下人等正在志得意满之际,却突然被这支悍勇之极的汉军飞骑迎头浇了一桶冷水。孙传庭距离战场最近,却因属下全是步兵,救援不及。待洪承畴将赵率教派上前去,各飞骑已是退的远了。至于各总兵部下的散编骑兵,一来不及人家精锐,二来并不方便调动指挥。是以虽然初战不利大损士气,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城下的两千余将士被人屠戮干净。
正当明军上下垂头丧气,士气大挫之际。却突进已方阵线烽烟扬起,一支三四千人的骑兵冲突出阵,往汉军步阵狂冲而去。自洪承畴以下,各人都是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是哪一部明军竟如此胆大,敢往汉军大阵冲击。
孙传庭正身着重甲,手持长刀在阵前来回巡视,甫一见这一队骑兵冲出,原欲立时派人喝止,将他们唤将回来,却又转念一想,心道:“适才情形全落入督师眼中,不免要怪我临阵无能。这队骑兵得胜,自然是我临机决断的功劳,若是败了,也是带兵的将领自做主张,却与我很不相干。”
想到此处,便不再派人过去传召。此时他们奔的远了,便是派人也追之不及。便定下心来,一意往那边看去。
正在移动的汉军大队却也想不到明军竟然胆敢冲出,一时间初临战阵的新兵竟然很是慌乱,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阵中军官多半是由各卫提升过来的百战老兵,眼见骑兵越冲越近,急忙各自喝令手下,将刺刀架好,摆好方阵。待那明军骑兵冲到近前,汉军的方阵已然就绪,每四百人一阵,以刺刀斜伸护卫,第一排的军士都持有一人高的巨大铁盾牌阻拦敌骑冲入。
这一支兵却正是河南副将陈永福所率,因眼见凤阳城下两千多明军士卒被人尽数杀死,却因距离过远而无法救援。待敌骑退尽,上官们仍是全无动静,眼睁睁看着那伙汉军骑兵带着砍下的明军头颅嘻笑而归。一面是几十万明军心胆俱裂,一面是士气转为高昂的汉军士卒,陈永福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将上来,眼前尽是在昌平当兵时清兵入关,明军惧不敢战,只得一路护送着清兵劫掠后满载而归,一直是当时位卑言轻的陈永福心头最大的耻辱。
他越想越是气愤不过,眼见敌骑远遁,追赶不及。敌方的步兵却一直在缓慢而退,距离并不甚远,若是突然冲过去冲杀一阵,虽不能如同敌方骑兵那样大获全胜,却也可以稍稍挽回一下士气,不使得敌骑那般嚣张无制。想到此处,一面是气不过,一面又想着或许可以借此事立功受赏,最少也要让督师大人看在眼里,赏识于他。于是一边厢传令自已的属下骑兵尽数随他往攻汉军殿后的步兵,一边派出亲兵往洪承畴处禀报此事。他也并不等待督师的回复,害怕时机稍纵即逝,直接带领着本部骑兵冲出大阵。在他的带领之下,附近的明军骑兵并不知道就里,因见这一队兵冲出,到也有几股散骑跟随着冲将出去,于是待洪承畴看在眼里,已有三四千人的骑兵并做一处,往汉军后阵冲击而去。
几千人的骑兵队伍声势很是惊人,虽然明军训练并不好,衣甲也很破旧,然而数千匹战马奔腾起来,卷起了漫天的烟尘,再加上蹄声踩踏大地的响声与震颤,凤阳城上与城下观战的明军将士均想:纵是不能将这一万多敌人击溃,只怕这一冲也能捞到不小的便宜。
就是洪承畴看在眼里,也很是后悔。他因为敌方炮火猛烈,明军前进困难之极,每一颗敌方炮弹轰将过来,就是有很大的死伤。所以并不肯一下子与敌人决战,还是想趁着敌人后撤,以大军围困,然后断绝粮道,袭拢敌人后方。因为打的这个主意,所以并不肯把手中主力放出,没有命令全数的精锐骑兵断然追击。此时看到这支几千人的明军虽然在途中很是吃了几颗炮弹,死了一些人马,却仗着马速很快,慢慢靠近了押后的汉军后阵,很快就可以与敌人肉搏。若是开初以几万人的骑兵这样冲将过去,把这一支一万多人的汉军全数歼灭,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洪承畴自怨自艾,以为丧失良机的时候。擅自冲出的骑兵主将陈永福却陷入了与当日长崎战时日军将领一样的困局之中。这步枪方阵乃是张伟学自后世的火枪兵对付骑兵的最佳战法。几百人排列的整整齐齐,以四方形的阵形迎敌。装上刺刀之后,长过两米的长枪分别以斜、正几种姿态伸展,如同一个刺猬一般,叫冲过来的骑兵根本无法下嘴。如果不顾一切的硬冲,结局便只能是挂在刺刀之上,成为一个个肉串。陈永福原本以为他以迅猛之势冲来,汉军必定阵形大乱,不但不能有效的抵挡,反而很可能会败退逃窜。到那时,四处乱跑的敌军必定只能是高速冲击的骑兵的刀下之鬼。此时汉军的反应却与他所想的绝然不同,在各级军官和士官的指挥下,汉军迅速地结成阵形,因为对手是骑兵,又是突然冲将过来,所以干脆放弃了以火枪阻敌的打算,而是以一个个临时结成的步兵方阵严阵以待。距离稍远的,已经趁着敌骑不敢硬冲,只是在方阵外游弋的良机瞄准开枪,将一个个明军骑兵打落马来。
陈永福骑在马上已是急的满头是汗,眼前的对手让他很难下令硬冲。属下的士兵虽然在他的严令下一直靠拢敌阵,岂图寻得缝隙进攻,却又被敌人后方的火枪手不住的以火枪击杀,掉落下马。眼见所有的部下都面露恐惧之色,失去了适才出阵追击时的锐气。他有心后退,又怕回去后受到斥责,甚至是军法从事,若是断然进击,却又根本没有信心冲破敌人的阵形。眼见敌人的火枪手越打越顺手,一股股白烟不住的冒将出来,砰砰的火枪击发声与自已手下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令原本就慌乱的他更加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当他难以下定决心,不如道如何是好之际。不远处停顿下来,又紧新调整好炮位的汉军步兵小口径火炮射出的霰弹却立刻帮他做了决断。每一颗霰弹都内装大小不一的几百颗铁丸,只往着明军骑兵的后方打了几发,已是使得明军骑兵死伤甚多。陈永福眼见对方的手段越来越多,打击也越来越狠,不远处又有不少汉军士兵推着火炮在校准炮位,虽然因为害怕射伤自已人而不敢打的太近,但这么僵迟下去,明军必定死伤惨重,不能支持。得到已方的火炮支援,又相机投掷了几轮手榴弹之后,汉军方阵开始前压,以盾牌掩护,以刺刀前刺,将靠近的敌骑不住往后逼退。
陈永福眼见难以再支撑下去,只得断然令道:“传令,后撤!”
一语既出,已是泪流满面。心中当真是郁闷之极,一面为自已的轻率和即将受到的责罚而担忧,一面又心惊敌人的战力之强,临阵反应之快,不但是普通的明朝士兵不能比拟,就是关宁精兵,甚至是他见识过的八旗强兵,也是远远不及。
他的部下原本就失了锐气,又被敌人逼的不住后退。此时听得主将的后撤命令,当真是如同皇恩大赦一般。若是再僵持下去,只怕被汉军用阵形一围,当真是一个也难以逃脱了。于是各人不住打马后退,以比之适才冲锋时更快的速度飞速逃离。饶是如此,仍是有不少骑兵死在改变阵形,以火枪射击的汉军枪下。
待他们逃回本阵时,出击的四千多骑兵死伤过千,这还是因陈永福眼见事机不谐,并不敢坚持冲阵,又很快的下令撤退,才保全了大部骑兵的性命。
“督师有令,河南副将陈永福不遵号令,擅自出击;且又畏敌不前,失我士气,折我士卒,罪在不赦!今以尚方剑斩之,传首号令三军,以为来者之鉴!”
回阵之后,陈永福知道此次祸事不小。忙请人去寻了几个交好的武将往督师驻节之处,准备说情。自已又袒衣露背,自缚之后前去请罪。谁料一到督师帐外,便见着督师中军手捧宝剑,出来宣谕,立刻便要斩他。
此时明军与汉军的接触已止,天色亦是全黑下来。只有零星的火炮击发划出的火光在夜空中划过,然后便一阵阵沉闷的轰鸣之声。明军虽然很想靠近汉军阵地扎营,以形成切实的包围之势,却因已方的火炮射程远不如敌人,汉军的火炮可以很轻松的轰击着所有的明军阵地。是以虽然人多势众,将城下的汉军逼退,明军却也不能扩大胜果,只是远远的在汉军主阵地几里之外安营立寨,并不能完全的将汉军主阵地逼退,更别提切断道路,形成包围了。初战不利,明军上下士气大挫,若不是兵多粮足,军法森严,只怕各将带兵逃走的心思都有。如果说看了汉军飞骑在城下表演之后,明军各将很是有些心惊,待看了陈永福以迅猛之势,突然进击往攻汉军后队,却被反应迅速,阵形和火力都猛烈之极的汉军打的灰头土脸,丧气之极。几万汉军步兵想来都是如此精锐,底下的仗想来难打之极。明军诸将看在眼里,心里自然也是沮丧之极。洪承畴带兵多年,自然是心知肚明,是以虽然陈永福折损并不是很大,却也下定决心,要杀他以振军心。
虽则那中军官奉命将陈永福押下,又传了营内的刀斧手环伺左右,准备动手。陈永福却并不敢有所异动,他知道越是自已大声辩冤,可能越发确定洪承畴杀他的决心。此次出战,他并没有得到督师的允准,若是还敢大喊大叫,勾起督师的恨意,只怕将立刻人头落地。
他被五花大绑,垂首跪伏在辕门处等候行刑令下。心里七上八下,又盼着大帐里的几个交好的高级将领能帮他把大令挽回,又害怕督师一定要拿他做法,以他的首级号令三军,想到自已家中还有妻儿高堂,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凄然。正自七上八下担忧不止的时候,却又看到孙传庭自辕门外带着几百从骑耀武扬威自辕门而入。他并不敢多看,害怕被孙传庭看到后立刻下令处斩,连忙低头。
只不过他所在之处太过显眼,却又哪里能避的了人?孙传庭原本骑马飞速而入,待驰到他跪处,却放慢马速,又停在原处冷冷瞥他一眼,半响不语。只不过是这一小会儿的功夫,陈永福的额头上已不泌满了豆粒大的汗珠,只怕这位以心狠手辣著名的总督大人一声令下,命刀斧手不必再等命令,直接将他“斩讫上报”。
正在害怕间,却又听到马啼声得得响起,孙传庭却是一语未发,打马往督师大帐方向去了。陈永福暗自庆幸之余,却又害怕孙总督是因为不好削洪督师的面子,是以不肯直接发话,而是要等进了帐后再请督师发令,将他斩首。
他又惊又怕,只是跪在辕门内的校场边上,不住瞄向持刀站立的刀斧手,却都是面无表情。只一个个挺胸凸肚站在自已身旁,等着大帐的命令过来。如此静候了一柱香的功夫,他只觉得浑身汗出如浆,后背已然被汗水泌透。此时已是深秋,一阵阵入夜的寒风吹来,又激的他浑身发冷,忍不住颤抖不已。
“督师大人有令……”
正等的发呆间,却隐约传来中军标营那边的传令声。他悚然而惊,立刻伸长颈项,往远方眺望。只见一队中军标营的军士打着火把小跑而来,边跑边喝令路边的兵士让路。待稍近一些,他努力想听到督师下的是何命令,那队兵士中打头的牙将却又闭口不言,只有兵士身上的铁甲叶片随着他们身体的晃动而发出蹡蹡的打击声,陈永福瞥一眼各人的神色,却都是一脸肃然,惊吓之下几欲晕去。
迷迷糊糊只得到那牙将宣令道:“督师大人有命:副将陈永福不遵号令,原欲处斩以正军令。姑念其一直当差勤谨,做战勇猛,且又是忠勇之气不能抑止,方擅自出击干冒军心,其情可恕,可心可悯。然而违令者不罚不足以服军心。今用人之际,特贷其死罪,责打军棍一百,革职留用以观后效,此令!”
说罢,见陈永福仍是一副懵懵懂懂模样,那牙将上前一步,将他搀扶起来,向他笑道:“恭喜陈将军!适才要砍要杀的,却只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陈永福摸摸跪的酥麻的双腿,只觉得站立不住,勉强立起,扶住身边的几个小兵,向那牙将笑道:“将军有心,既然有令责打军棍,就请施刑!”
那牙将也不同他客气,直接命道:“来人,剥去陈将军的衣衫。督师有命,重重责打!”
他向陈永福卖好之时,只不过是希图他的好处。谁料此人一点眼色没有,不但不肯掏出银子来,还直筒筒的叫他施刑。既是如此,那自然也不必同他客气。当即也不给这位副将大人稍留体面,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将陈永福的裤子剥掉,命手下的执刑军士重重责打起来。这伙人若是得了贿赂,自然会在棍花上稍做花样。虽然看似打的又沉又重,甚至啪啪做响,其实落在人身之时,却是轻飘无力。此时这陈永福既然不知好歹,那各人自然是打的又急又重,一棍棍重实实的击在陈副将的屁股之上,虽然响声不大,却是每棍都打的结结实实。待堪堪将军棍打完,陈永福已经痛晕过几次。待他的亲兵上前将他扶起,那些总督标兵一个个嘻嘻哈哈执棍而返,边走还边嘲笑道:“什么大将,一百军棍都承受不住!”
“就是,就这德性,还敢带兵去和人交战。”
“一定是走了什么门子,才做到这个位子。他奶奶的,老子要是有门路,也捞个将军干干,准保比他强过许多。”
陈永福在督师面前没有根底,虽然被这些小兵折辱却也并没有办法。只得忍气吞身,强撑着棍伤到督师帐外谢恩。洪承畴却没有见他,只吩咐他好生带兵,戴罪立功。
待他见了那几位为他求情的总兵大将,方才知道自已的性命得来当真不易。原本洪承畴一意杀他,这些人求情也是无用。眼见就要再下命令,令人立刻执行。孙传庭等人却突然到来,一进帐来便将陈永福责骂一番。又隐约提起陈永福正是洪承畴的治下大将,此番如此敢大妄为,甚无军纪的话头。洪承畴原本对孙传庭很是退让,知道他脾气很是刚愎自用,不能轻易得罪。谁料此次他很是过份,当着各总兵的面便如此做派,洪承畴一时脸面下不来,却又着实为陈永福辩解了几句。两人说僵了话题,一个一定要杀,一个便一意要赦。后来到底孙传庭拗不过洪承畴,陈永福这才得保性命。这番曲折当真是令他匪夷所思,知道自已的性命当真是得的侥幸。于是一边满嘴谢恩,心里却是暗打主意,一定要保存实力,以备将来之用。若是下次再犯军纪,只怕是神仙也难救他了。只是他晕头涨脑的骑在马上回自已营中之时,不免又想:“敌人战力之强,当世罕见。我军粮饷并不充足,将士并不用命,洪孙两督师之间又并非是那么的和衷共济,此战结果如何,当真是不言自明了。”
陈永福有了这一番见识,其余各边军和各省的总兵官又如何不明白?白天一战,明军士气大落,各将军总兵官又都见识到了汉军火力和战力的强大。正面交战之时,无论是哪一部该着先攻,只怕多年老本都会赔个精光。就算是用人海战术勉强得胜,可是人家在准扬一带还有十几万的军队,江南四川亦是如此,而明朝已是动用了全部的力量,这才能对付人家十分之一的军力,以后如何,各人都是统兵多年的大将,又如何能不了然于胸?于是表面上得胜的明军,在初战之后反而士气军心大乱,各路兵马都存了保存实力随时开溜的打算。各统兵大将或是想回到原驻地静待时局发展,到时候以全军投效新主,不失富贵;或是打算逃之夭夭后卸甲归田,凭着这些年的积蓄不失为富家翁,至于天下归谁,却也懒得理会。只要保得自家性命,管他谁人为皇,哪家为帝;又有人打的临阵投敌的准备,只要明军稍露败退迹象,便立时带着手下全部投降,听说汉军和新朝的皇帝对降官降将很是照顾,并不为难。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朱家赔上老本?到不如早早投降,或许封伯封候,仍然是一方统镇。于是如此这般,暗流涌动,军心已开始散乱之极。偏偏洪承畴自视甚高,孙传庭崖岸冷峻,军中虽然也有细作密探,却哪里能管的到总兵大将的头上?便是有些人稍许知道一些,又有谁敢拿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去烦两位督师的神?
内里情形如此,明军表面上却是风光之极,局面大好。第一日明军与汉军移营之时交手不顺,第二天洪承畴派了关宁铁骑四处游弋,防着汉军出阵突击,又派遣了白广恩、虎大威、猛如虎、王天等四总兵,引领着近三万明军截断了汉军粮道。将凤阳城外汉军大营与庐州方向的通道尽数截断。汉军虽然一直发炮,炸死炸伤了不少明军,却也被明军逼的不能还手,十几名总兵引领着大军在十几里路的战阵之上严阵以待,汉军毕竟人数太少,若是出击吃亏太大,是以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军收拢包围,隔绝了汉军与后方的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