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稍待了片刻,就听到里面传来囊囊靴声,两个抬头一看,却不是张伟是谁?何斌到也罢了,吕唯风却是多年不曾见到他的模样,忍不住盯着张伟看了两眼,方跪将下去,低头泣道:“久不见陛下的面,今日一见,却是清减许多。”
张伟听的一楞,他现下天天居于深宫,除了偶尔微服甚少出宫。每天只是坐而论道,并不能象以前那样随性乱走。再加上称帝之后,虽然并不肯太讲究享受,到底也是帝王之尊,哪能不锦衣玉食?是以到比以前略胖一些,此时吕唯风说他“清减”,显然是称颂他操劳国事,到也是别致精巧的马屁。
因笑道:“清减不清减的,到也无妨。来,两位随我进来,殿内正议着军务,两位先稍待旁听。”
说罢,又亲手将吕唯风扶起,笑道:“先生辛苦!万里之遥奔波而回,不必拘于俗礼了。”
吕唯风原本以为他此时已然称帝,必定是更增威严,谁料张伟此时神态模样比之当年在台湾还是要谦和温良的多,不但并没有皇帝的威风架式,连称呼还都是以“我”自称,令他很是诧异,也很是感动。因随势站起,向张伟笑道:“既然陛下并不喜欢,那臣便遵旨而行就是了。”
张伟冲他满意的一笑,转身带头入内,何斌与吕唯风随之而入。殿内早有侍候左右的宫女上前,为二人搬来坐椅,让他们就在暖阁门边坐下等候。
吕唯风却是第一次进来这皇宫内殿,不免觉得新奇。因四处打量,只见除了宫殿规制高大,柱梁挺拔厚实之外,其陈设摆放的物品到也只是寻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奢侈。再转回头看张伟,却也见已在暖阁内的御座上坐下,正向一并排坐着的十几名汉军将军模样的人皱眉说道:“依你们说,就在三日后动手,如何?”
当先而坐的却正是现今的参军部大将军张载文,听了张伟问话,便略一躬身,答道:“正是。依着参军部的谋算,万骑的契力将军此时正在安庆之北,长江水师亦已运载金吾卫大部到了江北。安庆附近的厢军这十余天来一直与明军缠斗,明军的关宁兵锐气已失,并不再想着攻下安庆,但是被当地厢军以游斗夜袭等诸多办法缠着,虽然知道被围,却是想退也退的不快。以属下们想法,一边令江文瑨开始进击,将正面的明军打退,阻断关宁兵和占领庐州一带的明军退路;以万骑和金吾夹击合围南下的明军,一战而全歼之。现下一切就绪,只需陛下下令,便可以令各部行动了。”
吕唯风听的真切,却见张伟只是皱眉不语,心中大奇。汉军战力之强,武器装备之精举世无俩,他虽是文官,这些年在吕宋却仰仗汉军甚多。开初在吕宋时,常有土王做乱。常常啸聚几万人攻州掠府,然而不过几百汉军一到,用野战火炮轰击几轮,然后砰砰放上一阵火枪,土人便四散而逃,根本不是敌手。现下准北已有十几万精锐汉军,又以诱敌之策将敌人战线拉长,此时动手不但可以击败敌人,想来全歼亦非难事,却不知道张伟却不知为何如此做难,竟是一脸犹豫。
正纳闷间,却听得张伟长叹一声,向殿内的另一名将军问道:“汝才,那赵率教仍然不肯归降么?”
那将军听得他问话,忙答道:“是。臣上回自接到部下的密报,那赵率教并不肯看陛下的亲笔书谕,而是直接命人封还。他还说,看在当年陛下接济辽东军人的份上,并不为难使者。若是再派人来招降,便是看辽东汉子不起,到时候却要不客气了。有他的话,臣觉得不必再派人过去。”
张伟听到此处,却是怒气勃发,向他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命你不断的派遣人手过去,一定要想方设法招降于他,你竟然胆敢如此专擅?”
那罗汝才被他如此痛斥,很是害怕,忙起身跪了,向张伟辩解道:“陛下,臣以为关宁军虽是天下精锐,然则比之汉军相差甚远,是以招降于否与大局无碍。是以那赵率教先逐使者,后又封还陛下手谕,又有危胁之语。臣想,关宁军的性命是性命,臣的属下的性命未必就不是性命。”
他开始很是惊慌,待说到后来,却也是振振有词,很是有理。与座汉军各将多有不赞同张伟如此行事者,听得罗汝才这么解释,便也都起身道:“陛下,赵率教冥顽不灵,缰场上战死陨身亦是武人夙愿,就成全了他吧。”
张伟也知此事拖到现下,再也不能再拖延下去。自从知道明军大部至准北后,别事到也罢了,这赵率教乃是明朝忠勇大将,能力才干都是顶尖。与祖大寿一左一右辅佐袁崇焕镇守宁远,为国家民族立下很大功劳。当年张伟赴辽时,亦曾会面。张伟以肯放弃庐州,便是一意要将关宁铁骑诱到南面,以优势兵力合围,以情份加武力迫使其投降。这样多一支强力骑兵,与满人接战时又多一份臂助。谁料无论是以民族大义,或是当日情分,甚至是袁崇焕无辜下狱一事亦是命说客拿来做了说辞,赵率教却是抵死不降。
张伟直过了半响,方才长叹一声,先向罗汝才道:“你起来。你虽然无礼,说的到也是实情。我不能只顾着辽东精兵打过鞑子,一心想保全他们,就不顾汉军上下安危。”
罗汝才听他吩咐,连忙谢罪起身,退回坐位。却听得张伟断然下令道:“如此,便命万骑绞断退路,迎击败兵。命张鼐即日进兵,歼灭所有明军!”
“是,末将遵令!”
“那么徐州战事如何,奏来!”
此事却归王煊该管,听得张伟问话,忙答道:“回陛下,五日前飞骑与神策两军已然往攻徐州。今日军报,两军已经将徐州团团围住,不日便要强攻。飞骑偏师由沭阳往山东,兵峰直指郯城、临沂。这几处除徐州城高兵多外,都是平原小城,驻兵战力亦弱,只待徐州一下,汉军便可分兵往掠河南、山东。”
张伟点头道:“命张瑞与周全斌不必犹疑,需得猛打猛冲!徐州一下,神策军立刻往击兖州,济南。山东全境攻克之后,再休整士卒。济南攻下之前,兵将俱不准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使溃兵有喘息重整之机。”
“是,末将一会下去,便给前线汉军传达陛下谕令。”
“很好,尔等下去办差,若有紧急军情,可即刻过来见我。”
“是,末将等告退。”
由张载文领头,各人依次鱼贯而出。待到殿门之处,却见何斌与吕唯风端坐于此。各人不便问候招呼,只用眼神向两人致意一番,便各自匆匆而出,各自前去办事。
张伟见这帮将军全数到得殿外,立时神色一松,长伸了一个懒腰,向何斌笑道:“召将军们说事,真拘的我难受。”
何斌笑嘻嘻走上近前,在适才张载文的椅子上坐下,向他笑道:“还不是你说的,军人需要有军人的气质,要走在哪里,都有模有样才是。所以什么军姿仪表很是讲究,这不都是你的主意么。”
张伟摆手道:“成成,廷斌兄不必再说。总之我做茧自缚,自认倒霉就是。”
吕唯风见这两人言笑不忌,早已看的呆了。此时见是个话缝,忙上前插话道:“陛下向来严于律已,凡事都是率先而行,臣下们都很是敬佩。”
“不必如此。咱们虽是君臣,却也曾是布衣之交,不必总是奏对格局,都是这样,人生也是无趣。”
见吕唯风老脸一红,张伟却怕他心里不受用,又笑道:“你也这样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因我的话难受。你与我多年不见,心里有些生疏,又有些拘谨,甚至是害怕,我说的可对?”
“正是。陛下虽然与臣下言笑不忌,然而臣到底暌违陛下圣颜多年,并不敢在圣驾面前放肆。”
“这确实是老实话了。你在吕宋所为,有许多干冒法纪,甚至有专擅之嫌。是以此番回来,虽然可以借机衣锦还乡,其实就你自身而言,忧惧其实大过欣喜。”
张伟站起身来,向他笑道:“周亚夫当年细柳营故事,你想必也知道?统兵大将连皇帝也拒之门外,非将令君不得进。文帝虽然一笑置之,此事也传为千古美谈。然而后来周亚夫死于诏狱,安知不是当日的事给犯了人君大忌?千百年下,皇权日重,臣子越发象个奴才。明太祖忌功臣谋反,是以诛戮干净,几乎一个不留。皇帝面前,臣子连个座位也没有,君权一重至斯,你以总督身份,统领数十万方圆土地,数百万之生民。心里有忧谗畏讥的心思,也不为过。”
吕唯风跪伏于地,泣道:“陛下知臣至此,臣再无别话可说。”
他此次回京,行状举止大异往常,正是因为心里很是害怕张伟疑他,这才有许多不合他性格的举动。此时被张伟一一说出,心中很是感佩,不由得不低声哭泣起来。
张伟喟然一叹,将吕唯风搀扶起来,向他道:“所以不给总督兵权,要军政两分。我虽然并不怕臣下如何,却是要为后世立善法,使之垂之万世而不易。我此次调你回来,并不是疑你才将你调离吕宋。其实是因朝中重臣多有暮气,行事有许多让我不满。你是吕宋能臣,多思而又果决,乃是朝中辅臣的上好人选。吕宋那边,我已决意不再设总督统领,而是分设成四省,派巡抚、巡按三司,行政教育一律依着内地规矩而行。吕宋在你治下已有很多的汉人州府,再加上这些年学汉学的当地土人,这样处置可以将吕宋永远归于我华夏版图之内。如此处置,你看可使得?”
吕唯风略一思索,便知道张伟以前命他为总督时,乃是因为吕宋蛮荒落后,汉人不多,需要以雷霆手段加以镇抚,此时既然吕宋已经稳固大治,自然也到了分省设官,正式纳入版图之时。他虽然很是舍不得在吕宋土皇帝般的威风享受,却也知道此事并由不得自已做主,忙向张伟答道:“陛下的办法甚好,臣下很是赞同。如此这般,再过上几十年光景,吕宋人说汉话,写汉字,穿汉服,以内地完全相同之官府衙门治之,自此之后,吕宋永属中国。陛下所虑,诚为良策矣。”
张伟喜道:“我正是此意!”
又在原地转了一圈,歪着头打量了吕唯风一番,噗嗤一笑,向何斌道:“咱们的吕大总督,可真象个工头儿。”
何斌拍打着手中折扇,也随着笑道:“可不是么。今儿我一见他,便觉得他一脸土灰色,想来是在吕宋四处奔波,在海上大江上行了这么多天,都洗不掉!”
张伟双手一合,轻轻一拍,笑道:“既然是这么着,那工部尚书袁云峰不理部务,现下只是由侍郎署理,吕唯风既然不必回返吕宋,那么就任工部尚书吧。”
吕唯风见他虽是突发奇想模样,心里却明白这其实是早已谋定之事。他并不愿意牵扯进党争之中,却不料甫一回来,便已身陷其中。心中猛叹口气,嘴上却已开口说道:“臣无德无才,蒙陛下如此信重,敢不以死效命?”
“很好。你此次回来很是辛苦,下去到会同馆内先歇着。再到四处游历感受一番,然后再回来接掌部务。”
“是,臣告退。”
张伟不顾吕唯风的拼命劝阻,还是将他送到承德殿门之前,见他倒退着离去,这才与何斌一同返回。待重新回到内殿,他脸上的笑容已是敛去,只向着何斌问道:“廷斌兄,此人如何?”
“现下看来,到信的过。”
张伟脸上一阵青色掠过,向何斌恨恨道:“我一手提拔的人,竟会堕落至此。还是我太容宽放纵所致,从今而后,也得让他们知道我的手腕。”
何斌无所谓一笑,向他道:“你还是顾及颜面,其实直接办了,谁能有什么法子不成?朱元璋因胡惟庸一案杀了几万文官,那些官儿们还不是说皇上圣明。”
“我可不想有后世骂名。”
“这也是。先安插些眼中钉给他们,嘿嘿。”
“我也是这个意思。”
说到此处,张伟却突地笑道:“其实英荷战事已停,此刻南洋大有机会。把吕唯风调回来,临机决断上很有麻烦。”
何斌诧道:“难道有吕宋还不足,你还打着爪哇的主意?”
张伟断然道:“不错!爪哇岛乃是掌控南洋全局之处。距离爪哇不远的南面,还有一个大岛,我在海外时便已得知。得了爪哇,便可移民那个无人大岛,使之永归中国。再有,爪哇岛乃是香料之岛,一两肉寇便是便是一两黄金,没道理把这些宝岛白白便宜了红毛鬼子!”
“也是。只是现下你打算如何着手?”
“衅由敌开!”
何斌正自纳闷,张伟又笑道:“这事我已有了成算,想的便是关门打狗的主意。英荷两国现下打的疲敝不堪,这机会我不利用,难道我是傻子么?至于什么条约,约定,爷才懒得去理会。不过,也不能做的过火,落人口实。所以这种事情,需得有人在南洋帮我料理才好。我已想定人手,此事非高杰去办不可。他虽然差事做的得意,也需得让他辛苦这一遭了。”
“此事到最后,只怕还是得尊候去。”
“这是自然。计谋只是辅助,究竟还是要实力来说话。铁和火,才是最好的嘴巴!”
他说的兴头,又与何斌大聊将来如何阴亏红毛,如何攻战南洋,甚或杀往红毛老家,打的他们不敢再来南洋地界。
何斌虽不爱听这些,却也知道此人现下身份已是帝王,无事除了与柳如是闲聊外,也只得来寻他。只得按着性子听了半个时辰,见张伟说的唾沫横飞,仍然兴头的很。他吃受不住,只得起身甩手便走,也不顾张伟连声劝留,一溜烟似的小跑出去,再也不肯回头。
张伟站在承德殿前,眼看着何斌身影出了乾清门,他幽然一叹,恨道:“当皇帝可真是无趣!”
又回头看了一眼女官们准备好的膳食,因为要以俭朴示人,不肯奢侈,所以翻来覆去都是那几样小菜,他便气道:“不让你们上百来道菜,难道就一直要我吃这几个?更新才是王道!”
他在后宫气急败坏,嫌弃菜式不够新鲜之时。汉军飞骑都尉李侔却引领着五百飞骑精锐,却在河南朱仙镇外的荒郊野地之中,吃着由野菜和粗粮制成的饭团。虽然粗糙之极,却因为疲累之极,各兵将吃将起来都很是香甜,并不觉得如何的难以下咽。
自从被沈金戎派往河南哨探掠阵,李侔原本只是在边境之处四处巡视,查看敌情。却不料一入河南境内,除了络绎不绝的粮队之外,很少见到明朝的官兵。一路上虽然有不少山寨和乡兵挡路,却如何是精锐飞骑的对手。只需冲杀几次,便击败敌人。是以这半个多月以来,李侔先是在商丘一带游走奔袭,遇着有大股押粮官兵的粮队便退避,防备薄弱的便上前袭扰。斩杀运粮官兵,焚毁明军的军粮和军需物资。如此几次三番,弄的洪承畴恼怒不已。不顾前方需用骑兵,派了待罪副将陈永福引着几千骑兵来回清剿这一小股汉军。那陈永福对河南地形很熟,又一门心思想追补前过,是以很是卖力。虽然并不能追上李侔,与他决战,却也是逼的李侔四处躲闪。
纠缠了数日之后,李侔因回路被封,只得一路向北,竟然到了开封之北的朱仙镇附近。他在日前路过开封之时,虽然并不能靠近城池,却派了几个河南籍的飞骑兵士装成农民,往开封方向打探敌情。他也是河南人出身,知道这时候官兵的主力都在准北一带,开封虽然是省城,又是周王封藩,却未必有多少强兵驻守。若是能虚晃一枪,将陈永福调往北面,然后自已绕道开封,在城下转上一圈,袭扰一番,只怕周王和朝廷惊慌之下,便会立命洪承畴回援开封。他只是个下级小军官,并不知道此时汉军主力调动完毕,眼看就要与明军大举决战,所以打定了主意,要为准北的汉军分担压力。有了这个想头,竟然并不顾自已的安危,军粮吃尽,因为要防着暴露目标,也不敢去打量,只得用从附近寻来的粗粮和着野菜,将就着裹腹。
“二爷,咱们去打听过了。留守开封的只有一个总兵,带着两三千兵马。骑兵大概只有两三百人。”
李侔听的两眼放光,立刻起身叫道:“兄弟们,马力都养足了,咱们也吃饱了。是时候出去大干一票啦!”
这些日子里,他的属下与他四处打劫土寨,学的杆子土话,把打仗叫做干买卖。此时众飞骑将士得他这么一说,各人都哄笑道:“是了,咱们随李都尉一同去开封,干那周王一票!”
五百多汉军骑兵在开封城西曹门外惫夜来攻,趁着城防空虚,以大木破门,斩守城参将,两百多城门守卒皆战死。汉军入外城,四处放火烧杀。城中一夜数惊,守城总兵护住河南巡抚并巡按、开封府、推官、守备道等文官往周王府中避难。周王朱恭枵登上王府紫禁城的城头,彻夜难眠。王府之内所有的珍奇珠宝都并太监和宫女打成包裹,预备着外城失守后迅速由东门逃走。
直待第二天天明,城内大火次第熄灭。天光大亮,总兵官派出亲将四处巡探查访,这才晓得昨夜不过是几百名汉军骑兵虚张声势,竟然吓的城内几千守兵避而不战。周王闻报之后勃然大怒,虽不能干涉地方政务,却也将前来报信的总兵官好一通训斥。又谕令他立刻派骑兵出城追赶,不使这股骑兵骚扰地方。
洪承畴接到此事的塘报,却已是在三天之后。他却正在为前方战事苦恼,哪里顾的上敌军偷袭的小事。只是又命陈永福必务追上那支小股的汉军骑兵,若是不然,一定将其重重治罪。
“贼兵越发向前了么?”
“是,回禀督师大人,自前夜起,贼兵的炮阵一直往前,我方炮火只要稍一还击,就是劈头盖脸的还击回来。”
回话的小校偏将负责指挥昨天调往前方的数十门盏口将军火炮,只不过一天一夜下来,全数火炮或是被敌人打坏,或是因为不停的轰击而自已炸膛,存留下来的只是十之一二。这偏将差点儿便被炸死,一颗开花弹的弹片斜飞而来,自他胸前划过,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若不是力道已弱,只怕他已经被弹片开了大膛了。
“不论如何,务须与敌对攻。彻夜听着敌炮轰鸣,太过伤我军的士气!”
洪承畴又似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向这个偏将下达着命令。那偏将并不敢与他顶嘴,只是诺诺连声答应。后来还是洪承畴的中军牙将看出风色,打着眼色让他离开,那偏将才灰头土脸的离去。
洪承畴眼中虽看着那偏将离去,却也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指示给他,也只得就这么着放他离去。他生性爱洁,此时却也是浑身泥灰,二品文官的红袍上沾满着伏地卧倒时的泥土草屑,因为随时可能要往地上趴倒,所以他也并不肯再如开始时那样勤加拂试,只是呆呆的看着扎在自已袖口上的荆棘发呆。
明军原本打的很是顺手,先是将几万汉军以优势兵力团团围住,连敌人的粮道亦是隔断。又派兵占了庐州重镇,得了大批粮草军械。更甚者,明军兵锋直接安庆重镇,若是安庆也下,就可以用火炮封锁江口,连南京方向的援兵也不必害怕。谁知道现下战局突变,被围困的神威卫不住前压,用优势的火力掩护射击,步兵前突,密集的火枪射击和手榴弹,小型火炮等压制性火力将对面的明军打的抬不起头。早期明军还有点士气,拼死抵挡,接仗几次之后,明军与汉军的死伤对比甚至达到一百比一,眼见自已身边的兄弟不断倒下,而已方的火炮和可怜的火器简直够不到对方的皮毛。这样不对称的战争如同汉军在演习,甚至是猎人在打猎,而明军则充当了可怜的猎物角色。这样的不对称杀戮严重的挫伤了明军上下的锐气,开始时各总兵将军们在督师严令下还不断命令士卒拼死抵挡汉军,待后来死伤太过惨重,不但是普通士兵不肯再往前枉死,就是将军总兵亦是无意接战,汉军阵线前压,明军便不断后退,根本不肯再与汉军死战。明军原有的大小不一的火炮已然折损殆尽,阵地不住后退,现下几万汉军施展开来,已经将明军主力与庐州方向彻底隔断。
洪承畴已经知道事情不对,只怕庐州方向和赵率教所部都很危险。只是他心里又抱了万一的打算,想那赵率教在关外多年,面对着清兵铁骑都未曾吃亏,关宁兵勇猛敢战,非一般的明军可比。纵然是吃些小亏,但以全数骑兵的超强战力和移动能力,纵然是打不过人家,逃回凤阳应该还是不成问题。
他这几天不住的试图派小股骑兵突破汉军防线,好往庐州方向打探敌情。只是汉军火力实在太猛,稍一靠近些便是铺天盖地的炮火覆盖轰击,明军根本不能近前。所有的阴谋诡计,庙算奇思,都在这中国战争史上从未有过的强大火力之前,化为乌有。
“他们的炮火,却不知为何突然变的这般猛烈!”
洪承畴痛苦的看向远方,天色虽是阴暗,却并没如明军所期盼的那样下起豪雨。汉军的火炮又在不知疲惫的不住轰鸣,一股股火光夹杂着浓烟喷射出来,在黯淡的天空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划痕。此时秋冬之交,正是天干物躁,难得落雨之时。他并不知道,汉军火器并不害怕下雨,是以这几天来明军上下虽然并没有明着求雨,暗地里各军帐内总有一些迷信的将军在暗中求雨,盼着老天下降下十天半月的阴雨,使得敌人不能如此的嚣张。
他正呆呆的乱想,却冷不防有一颗炮弹远远向他飞来,炮弹发出刺耳的尖啸,转瞬之间已经飞到洪承畴的身边。这是汉军最大口径的三十六磅野战加农炮,实际有效射程已达三千米以上,洪承畴以为自已此时的站立之处并无危险,是以竟然没有提防。所幸他的亲兵这几天吃的炮轰多了,已是训练有素,听到炮弹飞来的啸声便立刻将他扑到,按在身下。洪承畴猝不及防之下,嘴巴大张铲在地上,已是吃了一嘴的泥土。
待耳边砰然一声大响过后,洪承畴只觉得耳中嗡嗡做响,身上又温又热。他还是头一回遇着如此近的炮击,心中又惊又怕,颤抖着身体半响爬不起来。直待众亲兵将他扶起,他这才发现原来是适才将他压住的亲兵中了弹片,鲜血流了他一身。他虽然是嫌恶之极,心里直欲呕吐,却并不敢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只阴着脸道:“将他好生葬了,将来再派人送一百两银子,给他的家人!”
说罢,匆忙往凤阳城下后退。汉军的重型火炮开始发威,一颗颗重磅炮弹拉长了射距,并不是直接落在最前线的明军阵地上,而是越过他们的头顶,直接打在后方。汉军打炮方式让明军很是摸不着头脑,特别是调准校距后,竟然直接打跨了明军仅有的火炮,将炮弹直接灌在明军炮阵之上,更使得并不知道这种战法的明军惊惧。在他们眼里,汉军有若神助,火器上着法力才能具有如此大的威力。
暮色渐渐上来,明军阵地中已是一片死气。因为害怕成为敌人火炮攻击的目标,明军无论是将军小兵,在夜色里都并不敢点起灯笼。洪承畴命人知会孙传庭务必小心,自已在亲兵的护卫下在夜色里逶迤而去,直到进入凤阳城内,才算是松了口气。
凤阳方向的明军还只是感觉到了危险,而奉命游击至安庆附近的宁远总兵赵率教却已是深陷泥沼之中,全军覆灭之局已成,眼见敌人就要收网,他却并没有办法解决。
白天与缠斗游击的厢军激战数场,关宁兵战力虽强,又有着关内明军没有的大批小型火器,却并不能在对方的地方守备兵身上占到什么便宜。那厢军虽然装备炮火都并不如主力汉军,却也有着相当数量淘汰下来的旧式火炮,再有少量装备的新式大炮,配合以地势人和之利,士气高昂的厢军其实并不如明军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付。再加上当地的厢军将军很有几个将才,李岩便是其中之一。厢军白天正面从不与关宁军正面对抗,而是借助着城池及险要地势固守。待到是夜间,便分成小股,四处袭扰。于是明军一夜数惊,全师出去敌军早已退去。
如此这般十余天下来,明军早已疲敝不堪,当初想着一鼓而下安庆的打算早就落空。现下只盼着能甩脱厢军,安然回到凤阳与主力会合,便已算了佛天保佑了。这一天勉强向前行进了百余里路程,赵率教并就在一处平岗之下扎营。多派游骑哨探,遇着敌袭便分兵阻挡。
他自已先骑了马,带着十几个副将偏将随众,在亲兵营的护卫下巡视营防,见各处都防备齐整,这才放下心来。长叹口气,向着诸将道:“如此这般,还需好几天才能回到庐州。看汉军的势态,只怕这两天可能还有优势兵力前来阻击。各位到时务必死战前突,这样才有一线生机。”
洪承畴被汉军神威卫一路赶回,消息阻绝的赵率教并不知晓。然而他为将多年,由小军官干到方面大将,心里又如何不明白此时大事不妙。自已若是赶快甩脱附骨之蛆一般的厢军,在汉军主力未来之前会合庐州明军,一直往北突围,只怕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在此地耽搁久了,只怕匹马不能返回。这些时日以来,汉军先是派遣使者,接着送张伟手书,然后不敢再派人来,以箭射书信,劝他投降。
他虽然很感念当初张伟在关宁军面临生死存亡关头时给予的帮助,然而此时袁崇焕还在关中一带督师,若是他率全师投降,袁崇焕立刻就有不测深祸。关外除了吴三桂外,再无袁崇焕的旧部为他撑腰,皇帝若是恼羞成怒,立下诏旨将袁崇焕处斩,岂不是为他所害?想起在锦州被逼投降的祖大寿,赵率教向着面带犹豫之色的属将道:“关宁兵已经有几个总兵大将率部投降,几十年抗击满鞑子的名声毁于一旦。若是咱们再降,上对不起国家社稷,下对不起信重咱们的袁督师。所以各位不能因为士卒疲敝就有着投降惧战的心思。人谁无死?只要死得其所,不在千载之下留下骂名,也就是了。”
又傲然道:“况且关宁铁骑全力而战,八旗精兵又如何?我就不信只敢躲在大炮背后,不住以火器打仗,并不敢于人正面接战的汉军,比八旗能强过多少?此番回击凤阳,各部需勇往直前,有敌无我!”
“是,有敌无我!”
“请总兵大人放心,咱们辽东汉子怕过谁来?管他是谁,想挡住咱们,先问问咱们手中的大刀!”
“正是如此,咱们当初从关外出来,都是精挑细选的各部精锐。在宁远锦州镇守多年,和满鞑子激战过几百仗,现下在这江南之地,难道就怕了不成?”
这人提起当年在锦州、宁远镇守之事,各人都是由辽东出来,恍惚间已是大半年的光景过来。眼看东征西计没有宁日,由关外到川陕,又由川陕到准北,甚至兵锋将过长江。大半个中国跑将下来,不但是普通士兵,便是各级军官也早就思乡心切,怀念留在关外的亲人好友。
过了良久,方有一人强笑一声,说道:“锦州城外的屯所现下该开始种麦子,老少爷们正忙着呢。”
“唉,锦州现下落处满人手中,只怕他们未必操心农事。当时围锦,听说死了不少百姓,也不知道现下的情形究竟如何。”
有一参将生性粗豪,见各人都是溚然若失,一脸沮丧,便大声道:“现下想有何用?只有击败眼前之敌,大家伙儿还有机会回到关宁,跟满鞑子大干几场,把宁锦夺将回来!”
赵率教闻言听头,笑道:“这话说的很是,只有这样,咱们才能回去。若是心中疲软,一心想着保命回辽,只怕立刻命丧此处!”
说罢,害怕各人心中难过,以致军心不稳,又领着各人计论当前敌情,布置人手防备。闹到子时左右,眼见今晚并无汉军来袭,赵率教放下心来,又叮嘱负责守夜的副将几句,这才回到自已的军帐中安歇。
到得半夜时分,赵率教却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惊惶起身,满耳只听得营内一片嘈杂,兵士惊惶的喊叫与战马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再有若有似无的喊杀声自远处传来,他霍然起身,叫道:“来人!”
他的亲兵急忙应声而入,知道他为了何事,也不必等他发问,直接向他道:“大人,好象又是敌兵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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