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这些天来听的当真是腻味之极,却因为这些文臣多半是朝中要员,很有名望,将来无论投向哪边,位置都未必在自已这个武夫之下,所以并不敢轻易得罪。此时听得刘宗周又将这一套废话搬将出来,立时觉得两耳嗡嗡做响,当真是无可忍奈。正焦躁间,却有小校前来报信,附耳将后营有吴府家兵求见一事说了。他立时站起身来,也不顾刘宗周正在宣讲大义,抱拳团团一揖,笑道:“末将有要事在身,立时要去处置,竟要先失陪了,尚乞诸位老先生莫怪。”
说罢,立刻转身出得军帐大门,眼见各官都颤抖着身子起来相送,他心里冷笑,心道:“就在几年之前,我父亲身为镇守总兵,统率几万儿郎备边,见着一个寻常京官都需报名参见,打仗时在文人总督和巡抚帐前,哪有他的坐处!现下我让你们冻上一冻,也吃些苦头,这才知道武人生涯的苦处。”
他边想边行,出得帐外,此时正是二十一二年纪,身手矫健,翻身一跃便即上马,往自已军中奔去。
那些吴府家丁正等的焦躁,远远见得少主骑马奔驰而来,并没有穿对襟铁甲,只是身着棉袄胖裙,头戴毡帽,腰佩一把宝剑,在雪地里飒飒而来。
那吴府总管连忙奔上前去,将吴三桂的马头接住,稳住马身,伺候着少主下马,见呈三桂冷着脸并不做声,他忙问道:“公子爷,怎么好象在哪一处受了气模样?”
又笑道:“老奴才眼拙,公子这一身寻常军汉打扮,又是雪地晃眼,竟一直到了眼前才看的出来。”
吴三桂横他一眼,答道:“不做这一身打扮,还敢鲜衣亮甲,接战时等着先挨刀么。受气,他奶奶的这几天天天受气呢,这也不必多说。我且问你,父亲差你过来,想必有书信印信为凭,拿出来我看。”
那管家慌忙将盖有吴襄随身小印的书信拿将出来,递给吴三桂观看。吴三桂随手接过,展开一看,因见确实是其父私下通信时所用的印信,却也不看书信正文,随手交给身边亲将,命道:“收起来。”
他进入大帐之内,大马金刀坐下,皱眉喝道:“都要死了么!还不快些端上火盆,手炉,要冻死我么!”
被他一通训斥,各人都知道他是富贵公子脾气,一个不好就会大发雷霆,轻则斥骂,重则责打,是以并不敢怠慢,各人慌忙伺候,就连一路奔行不得歇息的送信总管亦是打着下手帮忙,直到将这军帐内弄的温暖如春,四五个火盆里的木炭烧的噼啪做响,不住吐出火苗,吴三桂初时呵手呵脚,现下已是脱却外袍,只皱着眉端坐沉思。各人并不敢打扰于他,只垂手侍立,等着他吩咐。
良久之后,吴三桂长吐一口浊气,向着那总管问道:“父亲派你过来,想必体已话都叫你说,那信我没有看,不过左右是奉了满虏吩咐,写信招降于我,父亲有什么吩咐,京师情形如何,你向我仔细道来。”
“老太爷并没有什么特别吩咐,只说,吴家荣辱比之他更加重要。又说,有你在,他想必是不相干的。老太爷说了,家底在,就有翻身的机会,这可最为重要。至于其的吩咐,再没有了。”
“那京师情形如何?”
那总管听得动问,不免将八旗兵入城后的情形一一道来,待说到皇太极一心求访人才,却不料在大殿上气的差点儿吐血,京师众京官,或是南奔,或是居家不肯出仕,除了那些高官部阁大臣,愿意投靠满人的官员并不很多。
吴三桂听得周廷儒与温体仁等人出丑情事,先是忍不住大笑,后又往地上猛啐一口,笑骂道:“一帮王八蛋,当真是无耻无能。”
他心中计较已定,向那总管道:“你歇息一天,明日就回去报信。通州我已弃守,满人龟缩在京师附近,未必知道。让父亲给他们报个信,也是个功劳。至于下一步怎么走,你和父亲说,让他自已珍重,相机而行,去吧!”
崇祯年号在北京城下,皇帝死难之后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自济南被汉军攻下已有两三个月时间,城内秩序早已恢复。只是巡抚与知府已然替换,又免去了不少无用的衙差,革去了不少素有民怨的王庄商号的差使,几番整顿下来,城内交口称颂汉皇仁德,明朝数百年弊症下来的怨气一扫而空。新年一至,张伟又令打开城内粮库放赈给四乡饥民,赏赐城内年老积贫人家酒肉,于是一个年节下来,满城中除了明朝宗室,郧贵之家以外,上下皆已忘却前朝旧国。不但是济南城内,纵是整个山东境内,亦是革旧迎新后的兴旺景象。汉朝的种种仁政善举,先是由汉朝司闻曹的各式宣传方式四方传播,又随着民间来往的信件口传而传遍北方。
与此同时的北京城内,八旗久居城外,起初尚能听从命令,并不敢随意杀戮扰民。待明日渐久,八旗数次入关都是抢掠惯了,哪里能够部勒的住?以轻骑攻下通州之后,因为无人献策,以皇太极天纵其才,一时间也并不能决定在如斯辽阔的汉人领土上实行何种战略,整个满蒙汉八旗大军僵在京畿附近,竟然不能决断未来方向,加上明朝降军近三十万人坐困城下,明里暗处,大大小小的扰民和内斗不断,失去汉人官绅豪门的支持引路,没有洪承畴那样曾经身居高位,又很有才干的明朝大臣相助,这个由建州女真部落席卷全辽的善战民族茫然无措,有识之士均可看出,它虽然还是有着强大的武力,不过距离败退,甚至全族覆灭的结局并不遥远了。
汉兴二年正月十五日元宵佳节,汉帝张伟在巡视新被汉军攻下的开封及商丘等地之后,昼夜奔驰,终于在元宵之日重返济南。因早有使者入城,谕令今夜金吾不禁,准城内细民百姓在子时前随意游动,赏玩城内乡宦富户和官府商号悬挂的花灯。待张伟于酉时三刻入城之时,城内已是灯火通明,四处都弥漫着点燃鞭炮后的火药味道。自西城门到城内的德王王府的十几条大街上,各庙宇都有灯棚,富商大户的门前在院里张挂着花灯,门前挂着彩绘门灯,各处都是窜天而起的火箭,花炮。其余什么火盔、火伞、火马、火盆、炮打襄阳……争奇斗巧,异彩纷呈。
因是十五月圆之时,虽然天色已晚,值此佳节盛会,城内游人甚多。男女老少的济南市民,携老扶幻出门赏灯,平时很少能有出门机会的大家女眷亦趁着这个机会出门戏耍。一路上巾栉并着香扇,当真是花团绵簇,繁华似绵。
张伟因不欲扰民,下令不摆皇帝仪仗,只悄然混在随行的禁卫士兵队中,一路上挨挨挤挤的往德王王宫返回,身边的各羽林入散班侍卫虽然拼命阻挡,却并不能完全阻断人群,提心吊胆挤了半个时辰,终于入得禁宫之内。张伟兴致不减,他这些年戎马恍惚,一直东奔西走,南伐北讨,自出了台湾后就很少有嬉戏游玩之时。本欲微服出宫,四处游玩,却被各侍头班头苦苦劝住,只得登上城内最高的王宫紫禁城头,观灯赏景,亦是难得的乐子。
到了子时初刻,城内游人渐息,驻防厢军并靖安司的各捕快及巡城御史开始清城,四城城楼的角楼开始击鼓,提醒人们宵禁就要开始,必须在三刻内返回家中。张伟兴尽而返,到王宫后殿更换了袍服,随行伺候的仆役端上膳食,他喝了一碗冰糖燕窝粥,吃一块虎眼窝丝糖,做为晚膳。他其实是累极了的人,却不得不在兴尽后又端坐殿上,览阅这些天不在时积压的紧急文书。
张瑞在一月前先下洛阳,以骑都尉李侔的计策,趁着开封城还不知道洛阳已失的情况下,用洛阳守备总兵的印信骗开了开封城门,一战而下。
洛阳方向已由一万多汉军先后攻下汝州、南阳、邓州等州府大城,开封、郑州、许昌一下,商丘知府及守备副将不战而降,将一府六县全数奉上。自此河南大半土地已归汉军所有,周王、福王、崇王、徽王、赵王、潞王等亲王被俘,连同其余郡王、镇国将军以上的宗室尽数被发往南京。其中又以福王、崇王二亲王及十几个郡王民怨实在过大,张伟决意效法历史上的农民军,诛杀这些藩王以熄民愤。他自凤阳绕道至山东后,又因河南初下,决意至开封巡视,好在距离并不很远,昼夜兼程,轻骑而行,来回只用了半个月时间不到,已经将开封及郑州一带巡视完毕,当众下令处斩了一些王府官员和太监,还有各王府商号和王庄的头目。河南因为是明朝亲王郡王最多的省份,土地多半被各王府分占,官绅乡宦们到没不似江南那样势力强大。除了将各王府的窖金尽数起出,送交南京国库以备使用外,还将各王府的土地依着各户佃户贫农人口分将下去,每家每户都颁有地契凭证,一时间几十万河南贫民突然有了自已的土地,虽然年前大旱,河南受灾严重,然而农民一生中最需要的便是土地,有着政府正规手续下发的土地,可比当年李自成赈济灾民正加令这些贫民兴奋。张伟又决意以工代赈,此时冬季农闲时分,便正巧下令征发二十万民工修筑黄河堤防,又以十几万民工疏通各州府的水利措施,愿领银钱的给银,愿意以粮抵银亦可。如此这般,虽然预料中这些年河南仍然会灾荒频乃,只需适当给予补帖照顾,便不会再酿成民变。
将河南事处置完毕,张伟这才星夜返回济南。清兵已占北京,京畿一带消息封锁,司闻曹派过去的探子细作只能在城外活动,这几天的消息过来,只知道旗兵开始胡乱抢掠,又开始逼迫百姓剃发。十万不到的满人连同蒙人居住在过百万的北京城内外,虽然汉人们全数投降,并没有人敢于反抗,然而以异族入侵,身处于衣冠发型全异的人民之中,这些满人又如何肯安枕而睡。只不过安稳了十天左右,先是有无耻之徒自剃,清兵不再禁止,然后所有的明朝降官被迫剃头,近日又有蔓延至普通百姓头上的迹象。
张伟将司闻曹禀报北京局势的文书放下,向着端坐在殿外的卫士唤道:“来人,传陈明进见。”
那陈明原是明朝典吏,性格缜密而坚定,被高杰纳入袖中,成为负责畿辅及山东一带的情报工作。因知道张伟随时可能召唤,是以一直于王宫内等候,一听到召唤,忙急步而入,先向张伟跪了一跪,然后便起身侍立一旁,等候问话。
“太子,永王、定王,在何处?”
他原以为张伟必定会问及八旗动向,却不料先问到此事,准备好的腹稿不能动手,忙低头想了一回,才答道:“太子不知去向,永定二王已被崇祯托付的郧臣们献出,被皇太极下令处死。”
张伟冷笑道:“不知去向?永定二王都不可免,太子能全无动静?或是死在乱军之中,或是逃出城外,一定要查出去向。”
见陈明诺诺连声,张伟又问道:“吴三桂那边情形如何?逃到天津了?他跑的到快!”
“陛下,司闻曹已派了人手前往吴三桂与唐通、原山东总兵刘泽清军中招降,响午接到信鸽回报,说是他们很是意动,但是讨价还价,意欲保有全军,不肯接受整编,亦不肯撤回到汉军防地,愿意留在河北某府,以为屏藩。还有,适才提起太子及永定二王一事,那吴三桂等人亦是有话,道是如遇旧主,请陛下不能加害,最好放到他们的地盘,让他们侍奉。”
张伟大笑起身,拍拍一脸愤恨之色的陈明,笑道:“驴粪蛋子,还想要外面光!告诉他们,十日内不全师来降,就不要他们投降了!几个武夫,还想抓着军队,做威做福!告诉他们,现下投降,将来不失封候之赏,愿意报效者,可以在军队束编后重新安排去处。若是不降,明军上下不留一人,全数屠光!你拟成敕,就在明军阵前射箭,晓谕全军。”
“是,臣遵旨,这便去依着陛下口谕拟敕,再派人手过去。”
张伟此时倦极,睡眼惺松,见陈明躬身行礼,意欲下殿而出,他手指着御座下摆放完整的一盅燕窝汤和宫制糕点向陈明道:“不必急,今夜你想来也要辛苦,这些赏你!”
陈明心中感动,却神色不动,只又行了一礼,向张伟道:“君有赐,臣不敢辞。”
说罢落落大方坐下,将张伟所赐食物吃完,这才起身离去。他一出王宫,立时将张伟所命草拟成敕旨,着司闻曹的属下迅即带往天津,命人在明军阵前,将此敕谕交由吴三桂及唐通等人。
原本以司闻曹诸人的心思,这吴三桂等人与汉军接触只是在暗中,小心提防着城内明朝南逃的士大夫从中做梗。此时突然公开此事,皇帝的敕旨中又有危胁词语,只怕这些敕谕一射出明军阵中,反而会适得其反,破坏之前的所有努力。谁料几百封敕谕一齐散入明军阵中之后,吴三桂等人立时急的跳脚,原本还羞羞搭搭,欲拒还羞,此时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慌忙下令迎接汉军使者入城,又瞬息间控制了原蓟辽总督和辽东巡抚的亲兵标营,将刘宗周等数百人尽数关押,等候汉军处置。
张伟接得通报后大喜,立刻命周全斌前压,兵临天津。张鼐的金吾卫往攻保定、张瑞的飞骑出河南,居畿辅游击掩护。又命吴三桂等人先行留守,只将刘宗周等文臣先行押送济南,听候处置。
待周全斌所部直扑天津之时,清兵终于亦知道无法招降吴三桂等人。因为情形不明,皇太极便依着前议,留着主力镇守畿辅,只派出豪格与硕塞领着两万余上三旗满兵,一万多蒙兵,往攻天津。
汉军前锋至天津以南三十里处,吴三桂已然派出副将杨坤、高弟前往迎接。一路上又搭起数个牌坊,上书:本镇率兵投靠新主,汉军必定秋毫无怨,尔民不必惊慌。
当日既然决定投降,吴三桂与唐通、刘泽清、杨坤、高弟等人深知汉军军纪,害怕部属散乱,不听军令,到时候扰乱地方,祸害乡里,将来到了江南,必定是南方议郎弹劾的绝佳题目。是以除了投降当天火拼督抚标兵时动过刀枪,这些时日以来部勒下属,严明军纪,整顿起军纪来比之当年在明朝为官时强过百倍。只是明朝财政困难,已经几个月不曾关饷,这些将军们一向以纵容士卒抢掠代替,此时既然严明军纪,免不得要从腰包里掏出银子来收买中下层的小军官,又得平买平卖购买军需物资,几天功夫已经将几人的腰包抖落的干净。正自愁眉苦脸之间,听闻汉军前锋已至,众将当真是喜不自胜,几名副将带着一众将领立时出迎,待周全斌到得天津卫城之外,吴三桂等人已是迎至城门,如雁翅般排列两行,一见得周全赋的大纛来到,各人立命军号手们击鼓吹号,又命合城士绅燃放鞭炮,一时间乒乓之声大起,到也是热闹非凡。
待周全斌骑马到得门前,吴三桂等人看的真切,知道那必定是汉军大将到来,各人忙捧着手本,各自唱名,然后山呼舞蹈,拜伏在地。
周全斌在马上冷眼一瞥,见当先的年青将军身着鹤氅裘,头戴银盔,知道这便是少年得志的吴三桂。因跳下马来,先含笑将他扶起,向他道:“天津全境并没有兵变祸乱,通衢安静如常,百姓行商一切如故,此都是将军之力也!”
吴三桂听他夸赞,心中得意,脸上不自禁露出微笑,向周全斌答道:“大将军过奖,此末将份内事也。”
唐通与刘泽清、高弟、杨坤等将亦随之答道:“保境安民,乃是武人本份,大将军过奖。”
周全斌心中冷笑,却又不得不与这些明朝降将虚与委蛇。那刘泽清为原本是辽东守备,曾经在袁崇焕手下为五虎将之一,因功升参将,因收复登州功劳,加官为太子太师。现任山东海防总镇,手下近两万悍卒强兵,多半是他积年在辽东和山东等地招募的强兵劲卒,实力强模,只在吴三桂之下。当日大兵齐集徐州,他见机最早,逃窜最快,败兵一路上杀人抢掠,江北地界一提起刘泽清部,均是骂声不绝。偏生此时满嘴仁义道德,当真是可笑可鄙。
他突地想起一事,在心里思谋一番,却终究忍不住道:“鹤洲,听说你当初任登莱参将时,命人提死刑犯人至宴会厅中,当场打死,取出脑浆与心肝放在金瓯中,当场生食心肝,口喝人脑?”
此事却是刘泽清生平最丢脸之事,他自升至总兵大将,官拜伯爵之后,最忌人提起当年此事。此时被周全斌当众说出,刘泽清心中又恨又气,他久为总镇大将,就是明朝的督师辅臣亦不敢当众给他难堪,此时气极,就欲顶嘴反驳。只是眼光一扫,不但吴三桂等人面露讥笑,就是自已属下的高启等大将亦是没有露出激愤之色,他又见周全斌虽然脸色平和,他身边的亲军却是面露杀机,刘泽清行伍多年,如何不知道这些亲兵杀气外露,只需自已说错一句,周全斌略一点头,他的亲兵立时就会上前把自已确成肉酱。
心中一凛,立时有了定计。忙上前在周全斌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看着周全斌的眼面,低头泣道:“大将军,你也是行伍带兵之人,需知兵士难带,将校难以压制。明军与大汉天军不同,粮饷一向不足,做将军的还需有钱收买一些敢战勇武之士以为亲兵,俸禄低薄,若不中饱私囊,很难唯持。那一次末将所以如此,亦是以此事镇压收服人心,如若不然,泽清早为草泽中的野鬼孤魂了。”
周全斌默然半响,心中终于放弃了此时当场斩杀刘泽清,吞并刘部部属的打算。轻叹一声,向他道:“贵镇既然如此认罪,又是山东本地人氏,并没有为害地方。虽然江北百姓恨将军入骨,不过既然从龙起义,前罪亦可消弥。”
他话音一转,又厉声道:“不过贵镇所部一向军纪不肃,刁顽凶恶为祸甚重,我已命汉军军法部派军法官入驻尔部,抽查曾经祸害百姓,手有人命的凶徒,要将他们明正典型,以肃军纪!贵镇所部,以汉军编制,可分为五军,分别由贵镇原本的属下担任将军,还是有贵镇居中指挥,如此处置,刘将军心服否?”
刘泽清哪敢怠慢,忙叩头道:“大将军肯饶了职部性命,已是深恩厚德,又以大军归我统制,泽清哪里还敢有什么怨言?自此之后,职部所有将校,将性命托付给大将军,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吴三桂闻弦歌而知雅意,忙亦随着跪下,向周全斌道:“启禀大将军,职部亦有不少为非做歹之徒,需要大军派出军法官整治。再有,职部亦应改编,请大将军发令。”
他偷窥一眼周全斌神色,因见周全斌做沉吟状,心中一慌,心道:“难道你想一下子吃掉我吴氏家兵几万人?这些人除了我的话谁也不听,现下是对满人打帐的关键时刻,难道汉军要自动军心不成?”
却听得周全斌徐徐道:“改编之事容后再议,将军所部不似刘总镇那般目无法纪,不过法度乃是汉军一等一的要事,军法官和监军使还是要派驻的。”
话音未落,又向其余明军各将道:“申明法度,严肃军纪,此为最要之事。今日我有言在先,不论将军校尉,凡有违我军令者,立斩不赦!”
吴三桂等明军大将原以为周全斌不过是老生常谈,与当日明朝的文臣督师和监军御史相同,谁也无法制服名为官军,实为各将家兵的军队。
待周全斌一出天津城内,立刻召见城内的旧明士绅,申明法度,张榜安民,又使用旧明官员仍为各级佐使,再加以数万汉军持枪露械,在城内游行一遭,又以数百门火炮同时开火演练,震慑投降明军。一时间城内人心大定,各人都道汉军乃仁义威武之师,天下无人能敌。声势大振,人心归附之后,方以军法官入明军军中,先颁发告示,申明法纪,命各兵检举出首,有祸害百姓残杀暴虐者,出首无罪,告发者有功。初时尚有士兵疑惑,待有私仇者首告被赏,一时间军营内告密成风,那些杀人无数,抢夺强奸已成积习的将校士卒纷纷被千,算来五万多明军手有无辜百姓人命的竟过千人,烧杀抢掠者不计其数,若要穷治,只怕无有遗漏者。汉军曾与江南明军接战,但多半是镇防卫军,又很快就被击败,很难祸害百姓。这几股明军多受征调,明朝将亡时又没有钱粮,多使军队自行筹措,于是抢掠百姓已是公然而行,其间烧杀奸淫亦是难免。
吴三桂等人不禁汉军入驻军官,亦是因此原故。他们均是抱定了法不责众的心思,各人都觉得汉军急需这些明军助战,与满人的大战近在眼前,哪能大杀特杀,自乱阵脚?
周全斌一则心慈,二来亦是有虑于此。于是先命将这些兵士看押收监,以军鸽请示张伟。两日之后,便收到张伟亲手手书,上写道:“杀了,发饷。军情部与司闻曹皆报,清兵已然出京,算来半月内必至天津附近,尔需尽快收拢明军军心,多加训练部勒,以为战力。多派探马出探,虽然掌握敌情,首战致胜最为要紧,慎之!”
“来人,传将!”
他一声令下,中军大帐之外的几十面大鼓立时敲响起来,三鼓过后逾期不至者立斩。明军参将以上,汉军校尉以上的所有将校均是飞奔而来,并不敢怠慢。便是吴三桂等人,亦是急奔而至,唯恐此时触了霉头。
周全斌待各人参拜之后,也不提张伟手谕之事,只向吴三桂唐通等人略一点头,以示招呼,便发令道:“军法将何在?”
因是战时,神策卫的军法将军亦是身着甲衣,听得周全斌召唤,立时站将出来,盔甲铁裙碰撞的蹡蹡做响,他躬身一礼,向周全斌道:“末将在,请大将军下令!”
周全斌发下令箭,向他喝道:“将近日来逮捕的所有身负人命,横暴不法之徒,全数斩首!”
说罢,发下令箭,向还在迟疑的军法官斥道:“速去,立斩!”
那军法官执掌汉军军法多年,哪曾见过如此之多的犯罪士兵,这几天过堂审案,听得明军祸害百姓之事,常常怒气填胸,每常觉得这些士兵枉披了一张人皮,其实禽兽无异。此时接了军令,心中其实畅快异常,忙大声应诺一声,手捧令箭立时往外飞奔而去。
明军诸将当真是想不到汉军军法如此严苛,一千多人的性命竟然浑不当一回事,居然是说杀便杀,绝不手软。虽然周全斌脸色铁青,几十名明军将校仍是一齐跪下,向周全斌道:“大将军开恩!犯兵们虽然该死,望大将军念在此刻正是用人之际,饶了他们性命,改为仗责,插箭游营,然后派罪兵们于最前冲锋,到时候他们必定肯下死力冲杀,岂不比杀头更好?”
“不必多说!派他们上前,只怕是叛敌投降,甚至逃跑冲乱后队的多!这些人,残杀百姓很有本事,与敌做战畏敌如虎,尔等不必再说。”
吴三桂手下被斩的很少,不过此时却断然不能退后,忙又将手一拱,向周全斌诚挚说道:“大将军要严肃军纪,这固然是好事。不过大病需用缓药,徐徐调治。若是以猛药攻之,只怕适得其反……”
周全斌不待他说完,便向他笑道:“你是怕兵变,是么?”
“正是。”
“不妨。汉军就部置在城池四周,我到要看看,有什么人会站出来为这些畜生出头!”
既然话说至此,所有明将都并不敢再劝,唯恐被视做“出头”之人,各人垂手而立。心中七上八下,唯恐此事过后,汉军顺手将他们亦拿出来肃明军纪。明朝这几年来,朝廷责于督抚,督抚均令不下于将军,而将军只治责军官,并不敢严责士兵,唯恐若的军士哗变。汉军如此大杀大伐,诚心投效者固然担忧,心有不轨却是幸灾乐祸,巴不得行军法后,各军骚动,大军为之星散。
几十名军法官督促着约五六千汉军布置法场,将所有的犯罪明军军官和士兵押到天津城内海河边上,除了军营内所有的将军随行观刑,天津城内亦是为子轰动,数万市民蜂拥而来,观看这明朝立国几百年来未有的热闹。待法场布置完毕,汉军郐子手以百人为一队,鼓响一声便斩杀百人,由助手将明军尸体搬运一边,由着鲜血流入海河之内。前两队时观刑众人尚且窃窃私语,待斩到三队之后,几百具尸首搬运成山,血水横流,河流由清水变成血红。所有明军将校及天津城内居民都是面无人色,不敢再发半语。唯有郐子手单调的砍杀声,犯法军士的哭叫求饶声,再有便是单调而骇人的鼓声一直响个不停。
这一场斩杀由午至晚,一直到黄昏时分方才停止,一千余具尸首被迅即运出城外,就地烧化。自行刑时起,明军大营所有的校尉士兵都很惊惶,生怕被整个屠尽。待第二天天明,汉军又擂鼓集将,不少将校脸色灰白,神色惨淡匆忙而至,不知道这屠夫周将军又要有何杀戮举动。谁料此次周全斌却是和颜悦色,命汉军军需司马官搬运了整箱的白银齐齐码在中营大营四周,旧明积饷最多的已有一年半之久,此次一体发清,并不拖欠半文。各将原都是吃空额喝兵血惯了,此次足有几十万两白银下发,却无人敢动半点心血,老老实实足额发下,明军军营内立时欢声雷动,昨日惊吓一扫而空,各兵手捧饷银,心畏军法,立时下定了为新朝效命的决心,吴三桂等明将心中明白,自此之后,眼前这支军队很难再属于自已专控,已然被人家以杀伐立威,以银两邀心,彻底收服。
行军法,发饷银诸事完结之后,周全斌又为降军更换衣甲,防具兵器。整顿原本混乱不堪的军事制度,严加训练,虽然并不能在短短时日使之成为强军,却也使得这支原本一败再败,军心溃散的军队涣然一新,重拥战力。
汉军在天津动作甚大,由北京南下,得意洋洋前来收服攻打旧明军队的豪格与硕塞却并不知晓。两边消息不通,他们领着几万精兵南下,一路上守城的乡勇兵丁望风而降,并没有人敢对八旗兵发一箭,打一枪,于是一路上风光而行,至得廊坊地界,两个满人王爷商量一番,到底不曾贸然而攻,于是决意先派遣小股骑兵沿着城池四边哨探,待知道敌人详情后,再做打算。
此时已是汉兴二年三月初旬,虽是早已立春,比之严冬暖和甚多,八旗骑兵们又是从辽东苦寒之地而来,并不畏冷。这一小股骑兵约有百人,由一个小校率领,先是绕着城头巡视一遭,眼见守城的明军稀稀拉拉,不成模样。看着骑兵迫城,竟然全无反应,直到驰到城下很近,才有几个士兵向下射出几箭,离的几十步远便颓然落地,当真是软绵无力之极。这一队骑兵都是旗人精锐,虽然有老有少,上至五十多岁,最少的还有十五六岁半大青年,却都是善射勇武,面对坚城并不畏惧。眼见明军射箭如此不堪,八旗将校都是同声哈哈大笑,有多事者不免取下弓箭,向着城头还射几箭,虽然明军早早伏地,并没有射中,不过看着他们如此狼狈,却又若的八旗兵们一阵狂笑。
豪格与硕塞在傍晚时分接到了各处哨探的报告,两人在军帐中计议一番,便准备在第二天天明破晓时分攻城。虽然明知城内明军人数在八旗兵之上,两个自幼便随同过祖父南征北战,曾以两三万人攻下六万人守城,三万人援兵的坚城沈阳女真勇士又怎会把这些残兵疲卒放在眼里?
天津卫乃是明太祖在北伐元朝大都设置的拱卫北方的卫所,成祖迁都北京之后,它虽然失去了原本的战略地位,让位于北方的九边,但因其距离京师很近,仍然拥有着高过一般卫所的战略地位。时间冉冉而过,两百余年下来,天津卫已成为明朝火器铸造修理的大本营,极盛之时,十几万工匠汇聚此地,为京师三大营和辽东边军生产着数量繁多样式不一的火器。是以城墙厚重高大,城头火炮众多,是为北方除京师九边的诸坚城之外,很难攻破的一座坚城。
当豪格与硕塞清早起身,命令着一个个上三旗各旗的牛录章京、总兵官、梅勒章京等旗下官和武职将校督促着部下士兵往天津城下开拨部阵。待天色大亮,冬日阳光均匀地撒在双方士兵的身上,经过许多天大雪和阴霾的天气后,这温暖的阳光当真是令人觉得舒适异常,只是这旷野坚城内外,十几万人类的士兵仍在进行着数千里来常有举动,以各式各样的武器准备着厮杀,争斗。
“总兵大人,末将特来请示,可否发炮?”
吴三桂等人此时身处天津城墙南门的城楼之下,他与唐通各总兵依着周全斌的将令分守各门,因为他手下留在城内的将士最多,也最精锐,是以将正面对敌的南门让他镇守。
他原本心里极高兴,想着要以此战建立武郧,以为在新朝的立身之本。谁料城内原有的百余大小不一的火炮全数被汉军接管,各部火器营的将官亦拨归汉军直管,不再接受各部总兵的号令。各部的精锐也多半被周全斌调出城外,悄然将突至天津城下的清军包围。城头上明军旌旗虽多,甲兵虽盛,其实只不过两万余人,还有近半老弱。就是实力如此之弱,周全斌还下了将军,有敢临阵退缩者斩,畏战惧敌者斩,失城者斩。
此时看到城外八旗军兵甲之盛,士气之高,又想到在关外时被他们屡破坚城,吴三桂虽然是少年亲贵,自幼生活在行伍之中,心中却亦难免害怕。此时强撑着站在这城头之上,做勇武状激励士气当真是自已十余年军旅生涯中难得的第一次。
“尔等已归汉军直管,此后不必再行请示,可相机处断。依城内留守的汉军卫尉指令行事。”
“是,既然如此,那末将就下去听令了。”
那武官亦不过象征性的询问一声,听了吴三桂吩咐,微微一笑,向吴三桂躬身一礼,转即离去。待清兵稍近一些,大半集中在南门的明军各式火炮立刻开火,向着慢慢逼将过来的旗兵发炮。
“这些南蛮子还真是无用,当年宁远一战过后,还指着这些个火炮就能挡住咱们?”
豪格此时约摸三十五六年纪,当年宁远之战时冲锋在前,却因清兵初次遇着火炮,殊无经验,几万八旗兵含恨而归,自视为一生中很大的耻辱。此时眼见对面城头白烟扬起,炮声隆隆,已有大小不一的炮弹落在慢慢逼近的八旗兵阵中,开始有旗兵和战马死伤。
硕塞亦是一笑,却并不与长兄多说,只是挥手召来传令的亲兵,下令开始攻城。自从大凌河及宁绵战后,八旗对付坚城利炮的守城法已是很有经验,各部听得将令,原本整齐直奔的队列立刻收拢起来,渐渐变成一个个三人一排的横队,其间留下宽大纵深的空隙,一队队骑兵明盔铁甲,铁骑利刃,在鼓声和喇叭声中开始加速向前飞奔。待奔到离城下稍近,一半骑兵绕路骑开,往其余各门游动邀击,呼喊叫骂,以扰乱明朝官兵的战意;另一半就在南门城下停住战马,由少数人看住,其余人跳下马来,分为四路直队往前,在盾牌的掩护下开始搬开城门下挡路的拦马和鹿角。在他们动作的时候,其余的骑兵或在马上站立,或是下马,用弓箭向城头射击掩护,除了射箭之外,还有一些可以随马携带的小型火器,比如一两百斤重的大型火统就随着这些骑兵搬运到城下,随着弓箭一起向城上射击。
明军在清兵开始前进之际便已开火发炮,已然已打中了不少清兵士兵和战马,大将军炮每次发炮便是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大响起,一股股浓烟已将城头遮住,简直看不清人的模样。只是明军火炮都是旧式,其中仿制西人的红衣大炮不过七八门,其余都是些一两千斤重,但炮弹子只有两三斤重,或是小型铁丸,所以虽然看起来威力很是惊人,真正的杀伤力其实很是有限。清兵这些年来历经过很多次坚苦的攻城之战,无论人马都早就适应了这些火炮的轰击,虽然已方阵中不住有炮弹落下,除了首当其中者,很有有人为此动容,整个大军仍然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攻城战的准备。
“命前队后撤,命谭泰带领本部兵马,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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