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镇伏击

  镇外四周的汉军勉强克制心神,强忍着立时冲入镇内的冲动。各人静静趴伏于镇外旷野四周,任凄风冷雨不住拍打着自已的全身,身上虽然冰冷一片,心里却是火烧也似难过。其实他们都是辽东军户世家,骚扰百姓,祸害乡里的事情并没有少做。然而自已做与别人做感觉很是不同,况且满人是异族蛮夷,双方你来我往打了这么多年,仇怨早结,此次以绝对优势攻敌不备,用脚丫子想也可以知道已方必定大胜,这样的便宜自然是不占白不占了。

  一直苦熬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已近四更时分。此时正是一天中人最疲倦之时,镇内的满兵都已入睡,镇内外寂静无声,唯有隐约传来的鼾声和百姓们压抑的哭声。汉军将军薛勇知道时机已到,因命精选而出的健壮军汉摸上镇口,将镇口处骑在马上垂头打盹的清兵先行杀死,然后方亲率大队突然杀入。

  这镇上方圆不过四五里,约有三四百间房屋,除了几间大户民宅被各满人亲贵占据休息外,其余各满兵多半居住于民房之内,汉军先行扫除外围,然后由四面突入,镇内清兵多半已经入睡,突然间喊杀声四起,胡乱睡在镇边的满兵顷刻间已被猛然冲入的汉军乱刀砍死。

  “肃亲王,请快起身!”

  豪格的众亲兵朦朦胧胧间听得镇内杀声四起,他们居于镇子中间,耳听得外围的各满兵不住惨叫,登高一看,隐隐绰绰间似有无数束甲持刀的敌兵黑压压看不到边,大惊之下,知道是中了埋伏,其祸非小。当下各人也不及束甲,匆忙将衣袍套上,将战马牵出,入房将豪格唤醒,狼狈而出。

  待他们一行十余人得到房外,镇上已是火光四起,无数旗兵在睡梦中已然身首异处。虽然此时大半清兵已然起身,在镇内与突进来的汉军肉搏抵抗,只是一来精神不济,体力不支。二来地方狭小,满人的骑射功夫无从展开,人数又是远远不及对方,被优势汉军分割包围,逐一斩杀。

  豪格临睡前还将居住的那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强奸,倦极了的他本欲黑甜一梦,睡到天明,谁知道突然落入重围,眼见无数汉军叫嚷砍杀,首当其冲的清兵无不被砍成肉酱,火光下汉军衣甲精良,勇不可挡。他知道事情不济,再也无法将部下整肃抵抗,此时若能逃得性命,便已是邀天之幸。想到可能被敌人杀死,甚至俘虏,这个一直看不起汉人,视汉人为草芥的满人亲王汗透重衣,害怕之极。当下不管不顾,只带着十几个从人拼命往镇北方向逃窜,一路上尽是汉军步卒,清兵有不少骑上马的,并不能多行几步,便被斩落下马。豪格的众亲兵拼死护卫,再加上豪格本人自幼习武,手持宽刃大刀左挥右舞,拼死冲杀,待冲到镇边之时,一路上有各满人大将加入这一小股队伍,竟也渐渐聚集到千人左右。

  他们眼见这小镇的东西南三面都是火光大盛,杀声震天,唯独镇北杀声较小,汉军在此处的实力亦是稍弱。各人心中稍安,都想着敌人必是由南面追赶而来,在北面实力不足,此时既然已经聚拢了这么许多人马,想必可以逃出生天,不致于身死此地。

  “伊逊,叶克舍,谭泰,你们带兵先冲,我与萨木喀什断后!”

  豪格虽然迭遭大败,脑子却并不如属下将军这么简单。他略微一想,便觉得这镇北方向其凶险过于其余几面。只是如要逃走,此地又是最方便之处,实难放弃。是以命三将带着众人先冲,他留下断后,看似危险,其实到安全的多。

  谭泰等人不知他心意,还道这人不但勇猛,而且爱护部下如此,各人都是心中感动。当下也不客气,各人暴诺一声,各带百余兵丁,狂喝猛叫,瞬间将略显薄弱的汉军步阵冲破,各人拼命打马,将马速提到最快,以期能快速冲出包围,逃出生天。

  眼见前面开路的清兵已然快速冲出,豪格等人皆是大喜,正欲紧随其后,却突然听得前方传来人马的嘶吼与惨叫声,待各人借着稀疏的火光极目望去,只见暗色中谭泰等人人仰马翻,四周涌出许多黑衣汉军,借着火光挥舞大刀,向那些扑倒在地的兵丁砍去。

  豪格等人不知就里,却是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出,为何骑术精绝冠于天下的八旗兵丁会接二连三的摔倒,就是有绊马索之类,亦不可能让几百骑大半仆倒。各人只当这些汉军又使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武器,心胆俱裂之下,便欲转身往别处逃走。

  “各人听令,绕过前部,贴边跑!”

  自豪格以下,都知道以眼前的数百骑休想正面突出,各人到底是自小征战的勇将,立时拨转马头,由前队清兵身侧绕将过去。众人奔驰而过时,因提高了警觉,是以路边的一些尖桩和绊马索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多大的麻烦。各人带着马小心翼翼绕将过去,冲破了奔跑过来阻挡的汉军防线,心中均是大喜,知道眼前这一关总算渡过。正待打马狂奔,却听得谭泰等人大叫道:“肃亲王,你们由后面冲杀过来,地上并没有绊马的物品,咱们两边会合,就可以全数逃出。”

  那伊逊等人亦叫道:“肃亲王,这里的敌人与那天的汉军不同,并没有什么火器,咱们不必害怕,你现在冲过来,这边的敌军决计阻挡不住!”

  豪格冷眼看去,只见有几千人的汉军将谭泰等人团团围住,自已若是此时带着部下冲杀过去,确是有机会将这些人救出。正欲下令,却想起谭泰当时桀骜不驯的模样,又怕他回京之后指斥自已无能。左右权衡一番,不过是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他便立时有了决断,因大喝道:“伊逊,谭泰,你们一意向北突围,我现下赶快回京,带着援兵来救你们!”

  说罢,向自已身边的众将令道:“咱们速走,若是一会敌人有骑兵赶来……”

  正说到此处,镇东方向却果真传来隐隐蹄声,各人都是自小在马背上张大,立时侧耳一听,均是脸上变色。豪格急道:“这一股骑兵最少过三千,咱们被他们缠上,那可当真是麻烦!”

  他也不管别人是否与他同走,这一天一夜的激战实在是他记忆中未有之事。一向以武勇自诩的肃亲王终于害怕起来,挥舞着马鞭拼命打马,往北方当先逃窜。他的亲信心腹见他一逃,自然急忙跟上,其余诸将亦带着部下相随而逃。虽然有人与谭泰等人交好,意欲相救,可是大部已逃,自已势单力孤,白白送死的事情却是只好免了。

  当下各人尾随豪格等人北逃,耳中听着谭泰等人的呼喝叫骂,心中又悲又愤。自此时起,豪格在其父苦心经营多年下树立的权威,已是荡然无存。便是皇太极本人,亦是受罪多矣。

  那一股来援的汉军却正是唐通、高弟、刘泽清等人,他们各引千多名精壮骑兵,惫夜兼程,终于在此处追上敌军,眼见原本自已的部下在汉军军官的带领下勇不可挡,正在大杀大砍,各人又觉兴奋,又是惭愧。当下也不顾部下疲劳,各人都是纵骑而入,分兵合围,偶尔有突出镇外的满兵也迅即被这些赶到骑兵围杀。

  清兵主帅纷纷出逃,剩下的虽然仍有数千人,却是群龙无首,又是猝不及防之下被汉军切断绞杀,无力合拢抵抗。在几万优势敌兵的连番打击之下,各满兵虽然拼死而战,却最多是三五成群,溃不成阵。待杀到天明时分,这一股曾经由白山黑水一路杀到山东,数十万明军望风而逃的满人中的精锐之师,终告全师覆灭。

  镇上的百姓初时并不敢出门,待天色微亮,看到是汉人的军队在围杀鞑子,镇上百姓昨夜被这些人祸害的苦了,当下均是发一声喊,手持扁担锄头,出门助战,遇着有侥幸躲在暗处未死的清兵,便一哄而上,将其打的血肉模糊乃止。

  待太阳高高升起,阳光普照之际,这一小小的民镇内外却如同鬼域一般。几千名八旗战士横尸各处,鲜血洒遍全镇,被愤怒的百姓打成肉酱的比比皆是,内脏脑浆抛洒的各处都是。此战汉军死伤不到两千,乃是除去火器伤敌未有过的大胜。其中除了几百名中下层指挥官是汉军之外,还都是投降明军旧部,能有如此的战绩,确实是令唐通等人满意之极。

  各总兵官洋洋得意,骑在战马上四处巡视。其间又有不少旧部中的将官前来请安问好,拍马奉迎,各人都觉此次屡立功郧,旧部将士又如此敢战,顿时觉得实力大增,心中慰贴之极。遇着汉军将军薛勇之后,原本依着各人身份,必定是好生奉迎,大拍一通马屁,虽时得意之余,竟也不过颔着招呼了事。

  好在薛勇久在汉军之中,对这些权术阴谋并不了然,以为戎装不便见礼,到也罢了。待将残局收拾完结,将缴获的战马武器等物归于一处,还有清兵抛弃的金银细软等物,大半都是拿了了来,赔补受损的镇民百姓。明军各将见了,当真是心如刀绞,只觉得这汉军将军未免过傻,纵是私吞下来,又有谁能知晓?

  唐通亦正随着各人正啧啧赞叹,却猛然间见到他的旧部中一个中军牙门将小跑而来,头盔低斜,胸甲掉落,灰头土脸不成模样。正自心中不悦,却见这将军跑到自已马前,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哭叫道:“总镇大人救命!”

  唐通见他模样原本便是不悦,此时又见他如此,因大怒道:“你是死了亲娘么,弄出这个鬼模样来。现下青天白日的,你是撞了什么邪祟了!”

  那牙将连连碰头,向他禀报道:“大人,末将昨夜苦战一夜,不敢居功,却不曾想汉军中有军官要杀害末将,求总镇大人为末将做主。”

  “人家为什么要杀你?”

  “回总镇大人,他说末将纵容部属杀良冒功。大人,自从上次诛杀了那么多祸害百姓的兄弟,末将又怎敢如此行事。定是那汉军军官见末将昨晚立了战功,心生嫉妒,是以如此整治末将,总求大人为末将做主才是!”

  唐通心中明白,定是这些军官犯了旧病,昨夜痛杀清兵之余,不免顺手割了几个百姓的首级,以多冒战功。料想着深更半夜,无人知晓,却不知如何被人发觉,要拿他们正法,这才拼命跑了过来,求他救命。他扭头一看,只见高弟等人面带微笑,一副幸灾乐祸模样,心中不由得火起,心道:“老子过万的精兵为你们打了一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能由得你们说杀就杀!”

  他原本极是害怕汉军军纪,又见识了汉军军威,本来并不敢在军法上多发一言。此次征战后突然发觉自已部下竟也是骁勇善战至此,因思忖汉军用的着自已,是以顿觉腰杆挺直了许多。

  因连连冷笑,向那牙将道:“你跟了我十几年,我如何不知道你的秉性!最是老实不过的人,如何敢杀良冒功!不必害怕,待我与他们理论就是。”

  那牙将叩的头皮发青,听得自已主将如此说来,当真是喜从天降,立时站将起来,破泣为笑道:“总镇大人肯发言说项,那汉军军官必定买帐,末将的小命是保的住了。”

  唐通正欲差人去寻那汉军军官来说项,却看到一个汉军什长模样的军官小跑而来,其身后尾随着百余名小兵跟随。待一路跑到此处,也不打话,直接将那牙门将团团围住,那什长一声令下,喝道:“绑了!”

  其余小兵一声暴诺,立时冲上前去将那将军双手反剪过来,用绳子捆的米粽也似。唐通先是看的目瞪口呆,继而大怒,向那什长道:“反了,当真是反了!”

  见那什长并不理睬,手一挥便要带人离去,唐通又怒喝道:“你是何人,见了本镇竟然敢如此无礼?”

  那什长回头一笑,向他道:“禀总镇大人,属下是汉军治下的什长,适才过来时与诸位将军行过军礼,并无失礼之处。若是各位将军还有什么话说,寻我的主官就是,不必与我多说,我只是奉命办事罢了。”

  唐通听的一呆,这才想起他跑过来时却是行过一个举手礼,这是汉军中的军规,下属行礼,上司亦要答礼,细说起来,自已到是失礼在先。虽是如此,这一口气就凭的咽不下去。因见那一队小兵都是刘泽清的部下,他便冷笑道:“泽清公,你带兵素有章法,怎么部下到了此处,目无上官,悍然绑人。这样下去,这还是你的部属么?”

  刘泽清原本抱定了看热闹不发一言的宗旨,此时被唐通点到头上,却由不得他不说话。再有自已部下如此目中无人,他亦甚觉难堪。因沉声道:“尔等是何人带领,怎么敢在诸位总镇大人面前如此无礼,不要脑袋了么!”

  这一队明军中有两个百户官带队,此时见自家主将说话,两个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如何答话是好。刘泽清因见他们并不做声,不禁怒道:“刘七,你要死么!我的问话你竟敢如此怠慢不答,难道我治不了你不成?”

  那名叫做刘七的小军官原本不欲答话,此时不免将心一横,先行了一礼,尔后答道:“回大人,咱们奉命办事,哪里敢冲撞各位大人?之前已将咱们拨给汉军中各位大人指挥,缴回军令之前,咱们总归要听人家的令行事才对。若是军令不严,各行其事,这还打的什么仗呢?”

  见刘泽清听的发呆,那百户官又笑嘻嘻行了一礼,这才带着人与那汉军什长同去。待他们赫赫扬扬去的远了,各总兵这才醒过神来,虽不明言,却都是神色惨然,各人心中明白,手中的军队交出去容易,想收回来,却是想也休想了。

  唐通到底心疼心腹爱将,用双腿将马腹一夹,向各人道:“咱们过去瞧瞧,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完了。”

  各人原是巴不得他出丑,此时却颇有兔死狐悲之感,一时间均是点头称是,带着在身边的众亲兵护卫尾随而去。待跟随着这队军士到得镇北方向,却见镇北处的大路两侧一并排跪了数十名军官与士兵,各人都是垂头丧气,闭目待死。

  待突见各总兵并骑而来,众人都是大喜,如同溺水之人突然抓着一根稻草,立时狂奔大叫,向唐通等人道:“大人申冤,末将们冤枉!”

  监刑的几个汉军军官立时令道:“来人,将苦主们带来,当面诉冤!”

  唐通铁青着脸,看到一群百姓畏畏缩缩走上前来,一见到那伙子跪地的犯人却立时破口痛骂,更有冲上前去意欲殴打的,唐通等人骑马静立在旁,听得这伙百姓说出这些人的罪行,无非是这些人昨夜趁黑偷抢民财,混战时杀害百姓,割取首级。这些事原本是明朝军队旧例,简直是上行下效,唐通等人为中下层军官时,亦曾如此。现下听来不过是虚应故事,心中全无感觉。

  待这些百姓哭诉已毕,各总兵官都道:“昨夜混战之时,各兵都是奋战杀敌,一时手快,杀错了人也是有的。捡取财物,亦不是死罪。”

  唐通冷眼觑见汉军有一都尉静立一旁,一直在微微冷笑。他心中一动,策马到那都尉身边,向他道:“敢问这位将军大人尊姓大名?”

  那都尉躬身一礼,笑答道:“不敢,末将姓阎名应元,汉军神策卫都尉。”

  “阎将军,这些人虽然干犯军法,念其忠勇奋战,小过不掩大节,不如改责军棍,重打二百,然后插箭游营,拨入前队遇战死战,如此岂不更好?”

  “若是每次犯死罪的人都这么处置,以后就无人害怕军法了。死罪决不赦,这是汉军的规矩。”

  唐通被他噎的难受,半响方又寻出话来道:“这位将军,想来你是自台湾从龙而出的郧旧了?将军需知,驭下以宽严相济,这样方能军伍肃然,上下同心。若是一味杀伐,大家伙都怕了你,这样虽然无人敢犯军纪,却也无人与你同心同德,长此以往,大军必成一团散沙矣。不如依我一言,仗责了事,如何?”

  阎应元初时还想着军令,不与明军大将争执。听到此时,终忍不住道:“总镇大人,末将崇祯四年还是江阴典史,任典史前,在通州亦曾做过不入流的小官儿,并不是自台湾从龙而来。”

  “如此岂不更好?你乃是旧明官员,自然知道明朝军规如此,还不将人放了?”

  阎应元耳听得唐通语气突变,心中暗怒,却也不好直言顶撞。过了半响,方笑道:“属下为典史时,却亦曾穷治过违法犯禁的旧明官兵。依属下看,明朝事,一坏在史治,二坏在行伍不肃,军纪废弛。属下当年就曾仗死过几个犯法的小兵,若不是后来投了汉军,只怕早已被人寻仇,丢官罢职,甚至性命亦不可保。”

  说到此处,他终于忍不住大声道:“明军军纪败坏至此,岂只是士兵之责?将军们其身不正,上行下效耳!今日吾虽不是典史,却身为汉军都尉,有行军法之权,将军不必多言,请暂退!”

  说罢,也不等唐通等人发话,立命属下将这些士兵一一斩首。唐通等人虽欲阻拦,却见那些原本的部下都肃然而立,并无人有不满模样。只得心中暗叹,痛恨不已。待见了汉将薛勇,不免添油加醋,告上一状。

  却听那薛勇笑道:“此事原本就是我的军令,将军若是不满,可以寻周大将军,或是汉军军法部评议,若是我下错了令,到时候必定领罪就是。”

  见唐通等人面色尴尬,薛勇又笑道:“将军不必气愤,严肃军纪原是汉军立身之本。将军之部现下亦是汉军,自然要守汉军的规矩才是。”

  “这是自然,我等亦有些孟浪了。”

  这些大将总兵既然服软,薛勇自然不为已甚。又好言抚慰几句,这才告辞而去。汉军原本收服明军降军,都是独编一军,缓慢改造,时日久了,自然与汉军相差不多。此时突然有数十万明朝降军归降,一则需用,二来不能将他们全数放到江南。此时江南与当时不同,后方空虚,将这些降军尽数带回去改编,若是出了乱子,为祸不小。是以张伟思谋一番,只得用削弱上层将领,严明军纪,发放军饷,收买中下层军官等办法,将这些降军一一收在手中。那些原本的总兵大将若是不服,企图暗中捣鬼的,均被一一处死,无有例外。这些时日以来,原本的大同总兵姜镶,陕西总兵白广恩等人,均因干犯军令,其部下被改编,本人均被处死。唐通等人不明所以,竟然敢指手划脚,若是有汉军大将在此,临机处断,只怕这几人均是人头落地,性命不保了。

  在镇上将余事处置完毕,薛勇因知道张伟即将来到天津,亲率大军以伐京师。他心中急切,又知道那股清兵必定拼命逃窜,追之不及。便不顾唐通等人再三请战,意欲再立战功的心思,断然下令全师开拔,往天津返回。因连续蹲守埋伏,唐通等人的骑兵亦是日夜兼程,三万余大军均是人困马乏,一百多里的路程走了两天方才走完。到了第三天天明,薛勇与唐通等人先行骑马往天津城下疾驰,意欲先寻周全斌汇报战情。待到了天津城外十数里处,已是发现前几日驻守在城池附近的神策卫的众将士立营把守四周,巡查来往人等,戒备关防甚严。他们原本带有千多从人,此时亦全数被留下,无论薛勇还是旧明大将,均只能单身入内。越往内去,遇着的盘查汉军越发众多,除了神策卫之外,尚有金吾卫、飞骑、万骑等部驻防守备。

  刘泽清因见这天津城内外连营数十里,四处都插满了汉军军旗。他当日曾亲见汉军战力,知道五万汉军足抵的上二十万明军,此时不但有汉军步兵,还有身着铁甲,臂膀持盾,手持利刃的骑兵等部。粗略一看约有十四五万的大军,他心中暗算盘算,到了吓了一跳,心道:“眼前这支大军,便是把明朝所有的军队集合一处,只怕也打人家不过。”

  想了半天,终忍不住向薛勇问道:“薛将军,大军齐集,想必是要与鞑子决战了?未知何时进军,本镇必定要率本部兵马,咸与盛举!”

  到得此时,薛勇到也不必再加隐瞒,因答道:“确是如此。吾皇集金吾、神策、神威并飞骑、万骑过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挥戈北向,务要敉平虏患,穷其百年之运!”

  各将听得此言,均觉振奋,皇帝亲征之举,在明朝除成祖成功击破蒙古外,均是丧师辱国。英宗被俘,武宗自封大将军,在边镜砍了几颗人头,便称大捷,成为千古笑柄。此时汉皇以开国新君身份,集结中国未之所过的强军,奋然亲征,以满人亲创,又怎是眼前这支大军的敌手?满虏一灭,京师复归,自此之后全国一统,新朝气象兴旺,他们这些降将虽不能与开国郧旧相比,却也能不失富贵一生,这自然也是大喜之事了。

  当下各人整饰衣冠,准备入城后汉皇召见。只是刘泽清欣喜之余,却不免担忧道:“当年徐达大将军奉命北伐,原本太祖要他先攻山西等边地,待王保保等人被灭之后,由草原绕路旧元上都包围大都,那样旧元势力全灭,则无边患。徐达大将军却不能敌王保保,只得趁着大都空虚直捣黄龙,元顺帝仓皇出逃,明军收复大都。虽然如此,旧元实力未损,不过几十年间又恢复实力,成为明朝立国近三百年间的大患。今上现下御驾今征固然是好,满人必定不敌。不过若是他们逃回辽东,或是随蒙古人流窜草原,咱们汉人骑兵不如他们,将来日久成患,成为北方负担,这只怕也不大妙。”

  他这番话说的极是有理,不但唐通等人频频点头,便是薛勇亦赞道:“将军此言当真是深谋远虑,令人佩服。刘将军此言,不妨写成节略,呈奏给皇上,皇上最喜人建言,见了必定欢喜。”

  当下各人骑马缓缓入城,到城门口处却已是禁军中的羽林卫接手关防。查明了几人身份后,带入城内的都指挥使司衙门之外,令三人暂候。直待一刻功夫过去,方有一个禁军宿卫军官出来,向三人道:“陛下正在调动军务,几位随我进来。”

  如此这般就可觐见皇帝,刘泽清等人当年都曾陛见过崇祯皇帝,哪有如此轻松便可入见。几个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害怕。不知道这个传说中又有雄才大略,仁德爱民,又是残暴好杀,凶横苛刻的汉帝将会如何。各人心中忐忑,只随着那军官一路向前,到了第三进院门之前,由他先行入内禀报之后,方又带着各人进入指挥使司衙门的后堂大堂之外。

  天津指挥使司的后堂虽然轩敞,却也容纳不了这么许多将军。一行人到得大堂外面,只见不少汉将将军站在堂外甬道之上,见得薛勇到来,也只是点头招呼便罢。刘泽清与唐通等人远远见吴三桂立于班末,几人知道那便是自已立身之所,忙上前站住了,张耳细听里面说话。

  那刘泽清等人刚刚站定,便听到里面有人大声说道:“该当派一个旧明大臣同去,文官武将都要,这样才能让他们心服!”

  自吴三桂以下,所有新降的明朝武将均是精神一振,各人伸长了耳朵,拼命侧身往里听去,却又听那个声音又接着道:“洪某与孙某皆已投降,这两人都是旧明闻名天下的大臣,择一而用即可;再派遣一名明朝镇辽的大将同往,必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文武之道,一张一驰,陛下可以不必一味依靠武力。臣愚见如此,伏请陛下裁断。”

  “载文,文事以武备为后盾,依你之见,咱们竟可不必派兵。只需派几个旧明大臣就能无往不利,那还要汉军做什么?”

  “全斌兄,我不是说不需武力,只是适才听诸位将军的见解,殊为失望。各位进言均是以武备为先,不理会政治。战争,实则为政治之延续耳,望兄细思之。”

  “彼处无兵无钱,国小民贫,被满人三五万人就纵横自若,如入无人之境,咱们抽调禁军、神策两军兵力一万人,再有万五千人的水师登陆,就是对上八旗大军亦可战而胜之,如此情形,又何苦多费功夫,行无益之举?”

  一众明军将军听得堂内吵做一团,说话的诸将军都是语调激烈,毫不相让。各人听的瞠目结舌,当真是匪疑所思,怪异之极。

  唯有吴三桂听在耳里,心中一动,心中隐隐然觉得此事是个绝妙的机会,依他的见识,自然知道汉军所议何事,却正好与刘泽清所忧虑之事吻合。只是不知道张伟意下如何,若是果真要派遣上将出战,自已一定要当先请缨才是。

  正思谋间,却听得堂内有人低声说了几句,适才还在吵做一团的汉军诸将均是沉默下来,半响过后,方能听得有人窃窃私语,仿似在讨论具体的细节。吴三桂紧张的满手都是细汗,滑腻黏粘,很是难受。正纳闷间,却突见有一禁军侍卫官步到堂前,大声道:“陛下口谕,着即命吴三桂等人入内觐见。”

  一众降将同声答道:“臣等遵旨。”

  说罢,各人提起十二分的小心,随着那禁卫军自甬道而行,到滴水檐下乃止。由那军官入内禀报之后,方又过来传唤,带着众人入内。由吴三桂打头,各人小心翼翼步过穿堂,到了大厅之内,依次跪下行礼,山呼舞蹈不提。

  众将趴伏于地,各人都是手抓地砖缝隙,心中紧张之极。却听得堂上正中有人令道:“诸位将军这几天辛苦的紧,不必这么拘束,全请起来。”

  由吴三桂领头,各人又是一叩首,答道:“臣等叩谢陛下天恩。”

  说罢,方依命站起。因惶然四顾,只见周全斌与寥寥几位将军端坐在厅内东西两侧,其余二三十名将军环伺站立,并没有坐处。正没道理处,却听得端坐正中的张伟温言道:“厅中狭窄,只好委屈几位了。”

  吴三桂等人连忙逊谢,被厅中侍候的武官引领站立在班末。待他们立定,却听张伟又道:“几位将军深明大义,毅然易帜,此是天下之福,庶民百姓之福。”

  “臣等惭愧,先前对抗天兵,枉顾大义。幸得陛下恩遇,不以前罪为怪,使臣得以归顺汉朝,诚为臣等幸事矣。今日又得见天颜,臣等当真是感激涕零,惶恐之极。日后自当肝脑涂地,以死报效,方不负陛下之大恩。”

  这些都是奏对套话,各总兵入内之前便已商量妥帖,此时由众人中年纪最大的高弟代奏,轻声慢语娓娓道来,虽是套话,到也甚是得体。

  张伟虽然知道这些奏对很是无聊,却也知道很难免除。因耐着性子又抚慰众降官几句,方又笑道:“各位既然归我汉军麾下,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这些客套话也不必再说,今日既然大家相聚一堂,那么就一起议议军务,诸位以为如何?”

  说罢,便命汉军参军大将军张载文将适才所议题目通报给这些旧明总兵大将。他们的品格虽然并不甚高,却总是明朝统兵一方的大将,待张载文将军报通传完毕,自张伟以下,便将眼光注视到这几人身上,却要看看他们有何见解。

  高弟适才代表诸人说话,此时皇帝问策,他虽然是腹中空空,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先上前一步,向张伟答道:“臣等身备武职,唯以朝廷指令是从。陛下意欲如何,臣等必定听令而行,必定不敢推诿懈怠。”

  说罢,拜舞一番,返身而回。张伟脸上一阵失望,却也并不好如何斥责于他。明朝旧例如此,武将只管打仗,别的事情一概不许过问。想的多了,不但无功,反道有过。如同戚继光那样的大将名将很难再出,此亦是原因之一。

  因见刘泽清欲出列说话,张伟便向他笑道:“此便是原山东总兵刘将军么?”

  刘泽清不提防张伟居然先向他说话,一时间慌了手脚,忙跪下答道:“臣之贱名竟然妄达天听,亵渎陛下圣音,臣惶恐之极。”

  “不必如此。听薛勇适才进来说,你对北上京师的那一番见解,很有道理。我听了很是欢喜,你既然知道需对满虏合围,一劳永逸,那么你且说说看,该当如何料理才是?”

  刘泽清又碰一下头,方答道:“臣愚昧!臣的见解不过于此,只知道不可放纵东虏回到辽东,至于具体该当如何,臣实不知。”

  他偷瞄一眼张伟神色,见他很是不喜,忙又接着道:“不过,以臣的小小愚见。由朝鲜攻辽东,以汉军战力之强,必可如意。满人进退两难,或是在畿辅一带与汉军决战,或是逃窜草原,除此无他策可言。陛下只需防着他们退入草原一路,就可围而歼之,从此敉灭丑类,永除边患。”

  虽然仍在大而无边的套话,却也是真知灼见,张伟听毕,便微微点头道:“诚然,将军此语甚得我心。然则蒙古诸部与满人同声同气多年,语言异而衣冠同,又以结亲固盟,很难以金银破坏离间。”

  刘泽清想了一想,因想到那些汉军将军都是直言无忌,便大着胆着道:“不然。蒙古的大部与满虏并不交好,当年会盟奉皇太极为盟主,不过是因林丹汗太不得人心,欺压诸部所致。当日草原会盟十余万人,都是蒙古精骑,今日随同皇太极入关争霸的,不过是科尔沁与喀尔喀等小部落派了兵来,不过几万人,其余大部落并未出兵,与科部等部不同。何况蒙古草场有限,各部都划分范围,皇太极一时立身可也,长久必定会陷入内斗,陛下以强兵轮番扫荡,时间久了,满人必定立身不住,而蒙人恨满人连累,也必定会群起攻之。是以只需防着他们从草原绕道返回辽东,甚至黑水之北的通古斯部落密林之中,只需防住这个,则些许满人逃往草原,又有何忧?”

  吴三桂听到此处,因见张伟点头,心中再难忍耐,因大声接话道:“此事与当日曹孟德不追袁氏二子,袁氏二子反而被斩首送回,细细思之,却原来是一样的道理。”

  他这么一开口说话,不但唐通与高弟等人为他担心,纵是厅内的汉军诸将亦是惊奇。需知张载文和周全斌等人虽然在厅内高声辩论,一来是这两人一个是由澎湖跟随,一个是台湾入伙,乃是最亲近的嫡系将领;二来两人亦是得了张伟命令,才如此争论,若是无有张伟命令,亦是不敢如此。此时吴三桂以一新附降将的身份,当着如王煊、江文瑨、张瑞、契力何必等汉军一等一的大将身前,居然敢不先回禀便张口说话,其胆色如此,当真是令众人侧目。

  张伟亦觉惊奇,因移目去看,却见此人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三四年纪,面白无须,一副小白脸模样。看衣着打扮,亦很是讲究,显然是郧贵子弟。再细细看来,却是气宇轩昂,英气逼人。他心中一动,已然知道站在自已身前的必定是历史上最有名的大汉奸,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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