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明朝末年,在中国强大之时,皇宫内院都经常有外国人行走传教,天启帝就差点儿成为教徒。各国的传教士拜见中国官员亦是有下跪者,更别提见皇帝了。一众英人一听得帝国皇帝驾临,早已是心慌意乱,被何斌一喝,也不等正使吩咐,自副使斯当东爵士以下,各人立时乱七八遭跪了一地。
何斌见那韦德尔仍然呆立不跪,诧道:“怎地?你为何不行礼?”
韦德尔满心不情愿,觉得双膝跪下太过屈辱,况且何斌话语中有国王亦当下跪之语,甚辱国体。只是当此之时,何斌斥责不说,看到张伟微笑端坐于前,却亦令他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压力。
他不敢再反抗,只得随着众人一起跪下,向着张伟一叩头了事。待礼毕起身,却听张伟向何斌道:“英伦国王自成一国,岂有向朕行礼的道理。此类话,你下次不要说,亦不准人说。天朝虽是上邦,却亦不能以大凌小,强压别人。”
何斌老脸微红,向张伟应诺一声,便也罢了。韦德尔听通事翻译完毕,心中一阵感动,心道:“这位皇帝陛下到比国王陛下好说话的多,一会子谈判起来,却要好生试探一下。”
待英国使团将国书递上,张伟双手接过,因见使团上下做出如临大宾,正式谈判的模样,张伟因失笑道:“我来此地,原是因许久不在南京,来寻太师闲话家常。尔等不必如此,通商一事,我自然是准的。至于细节,自有内阁政府负责,我们只管闲谈就是。”
南京夏日酷热,冬季却亦是阴冷湿寒,众英人自外面冰呵呵进来,此时房内有鎏金铜炉燃炭取暖,其中埋以寸香,房内馨香温润,各人只觉得一股异香和着暖气在脸上身上浮动,当真是舒服异常。待看到房内檀木桌椅,四面阁窗木架上皆是精奇珍玩古董,当中条案上供奉一面玉佛,其侧放置着一枚黄玉如意,都是上好玉质,所价不菲。一众英人看的眼花缭乱,也顾不上佛像是偶象崇拜,亵渎天主,只想着抱将下来,好生把玩。
韦德尔一面观察着房内陈设,看到几案上有一十几磅重的金哈蟆,上镶宝石,直看的嘴里恨不得流出口水来,听得张伟说起此时只是闲谈,却又凛然惦记起正事,因屁股一抬,向张伟道:“皇帝陛下,未知贵国愿意划出多少港口用做通商?”
“我国之内,凡有港口者,皆可通商。只是不论到何处卸货,皆需交纳关税,货物要由海关检定,其余不论。”
“那么是否可以划出某地,让我国驻兵,建造炮垒,保护私产侨民?再有,是否允准英人入内陆自行居住,允许传教?这些都是吾国国王郑重交待,希望大皇帝允准。”
张伟心中怒极,心道:“这些混帐和两百年后的子孙到是一点没有区别,想的就是利用别国的好意和宽容将自已国家的利益最大化。这些早期的西方冒险者,均是蹬鼻子上脸,一点好脸子都不能给才是。”
因冷冷答道:“英人行商,均需遵守吾国法律,犯罪者,虽公候而不赦。传教者,我已并在中国的教士成立主教联席会议,在中国选举大主教,署理教事。自此已后,凡入中国之教士,一律受中国教会的统管。其余诸事,一概不准。”
见他还要说话,张伟又道:“细节诸事,需与专署衙门商讨决定,然后签订条约,自此以后,成为两国交往根本。”
韦德尔脸上一阵尴尬,却只得闭口不语。他心中只是纳闷,却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几千年的古国,在以前的资料中的对外关系要么是颐指气使,只顾面子;要么是大而化之,赏赐蛮夷,却不想如今这个皇帝在礼节上到是容忍许多,然而在利益上却又寸步不让了。
张伟却不管他如何在肚里暗骂,悠闲捧起盖碗,向他问道:“尔国国王可好?”
“国王陛下身体安康,一切均好。”
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张伟突然向那韦德尔问道:“听说贵国的上层王公和贵族对国王并不心服,前次与荷兰交战,因要加税一事,贵族与国王闹了生份,直闹腾了大半年,可有这事?”
此时的英国国王查理一世便是第一位登上断头台的英国国王。他在位期间,曾经多次因征税与议会产生冲突。而就在他派出船队往中国的这一年,英国议会通过法案,取消了国王的终身征税权,每次征税,便需议会同意方可施行。查理一世本欲解散议会,却因与荷兰的战争迫在眉睫,只得暂且隐忍,先将钱拿到手再说。
这些事原是英国内政,韦德尔却不曾料想张伟亦是知晓。他是下层贵族,对王室的横征暴敛极是反感,此次虽然被英王任用,却并不能使他在政治上改变立场。
听得张伟迅问,他便傲然答道:“自有《大宪章》后,吾国贵族对国王的权力开始有了约束。权力有了约束,将国王关入笼子之内,乃是英国独一无二的成就,亦是对人类民主进程的最大贡献!”
张伟见他神色如此,心中颇是纳闷,却因为人家说的是事实,在中国皇权日重,除了帝王都是奴才的时候,人家不但在军事与经济上不断发展,待后来,政治体制与科技文化亦赶超中国,中国自领先世界的领头羊位置上跌落下来,让位给了英国。
何斌见他默然不语,一时间房内冷场,便凑将上来问道:“尊使一路过来,在中国生活可习惯么,有何不妥或是需着什么物什,尽可开口。”
“多谢太师阁下的关心,使团一切都好。出脱了船上货物,我们很有盈余,一切生活用具都很充足。贵国物资丰茂,百姓生活富足,环境优美怡人,生活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便之处。”
何张二人正在得意,江南之繁华富裕,日常物资之充足,街道路面之齐整干净,道路之宽敞坚实,这都是他们治下的功劳。却听得使团人有人道:“只是贵国居民早上倒马桶时,臭味实在太大。成百上千的人从家中出来,将马桶放在路边,等着粪夫来收取……伦敦自从在伊丽莎白时代有了冲水马桶,就已经没有这种景象了。还有,贵国用水都是水夫挑来,一路上风尘杂物甚多,不很干净。而在伦敦,已经全数使用了铜管的自来水管,一扭就开,清水自水管中放出,又方便,又干净。”
他只管说的得意洋洋,却不顾张何二人神色由愉悦转为不悦。韦德尔等人看在眼里,心中着急,禁不住都在心中大骂:“这个蠢才!人家不过是客气一问,你到是当真,若是惹翻了他们,把你拖出去塞在马桶里才好!”
张伟虽然心中不悦,却知道此人所言是实。伦敦虽然此时仍然是石头城一个,比之中国城市的富丽繁华相差甚远。直到十八世纪,有中国人至英国时,还是说此城死气沉沉,没有活力。然而据十八世纪中国商人谢清高的记录,英国所有的城市系统都有自来水设施。
“以法轮激水上行,以大锡管接注通流,藏于街巷道路之旁。人家用以,俱无烦挑运。以各小铜管接于道旁锡管,藏于墙间,别用小法轮激之,使注于器。”
在十七世纪,与谢高清所记录的时代不过数十年间,其间英国的种种民用生活设施已经开始有了质的转变。一惯野蛮和落后的蛮人渐渐恢复其祖先在古罗马时的文明和荣光。而在此时的中国,种种愚昧落后的生活习俗却渐渐深入民间,直到二十世纪,中国民间仍有洗澡影像伤元气之说。而直至二十一世纪,在中国大部分农村,还使用不了马桶和自来水。
若不是张伟的努力,此次英国使团来访,看到的必定是街道上拥挤混乱,充斥着小脚和驴马粪便的中国城市,道路不修,一遇雨水便是满地泥汤。人民以驴车牛车代步,以流传两千年的独轮小车推运物品,而更过不了多久,连衣冠和发型亦是改变,拖着猪尾巴和戴着瓜皮小帽,抽着鸦片的中国人,在西方的眼中,所有的辉煌和形象俱是万劫不复。
想到此处,张伟未免有些兴致索然。因向一众使者们道:“十年之后,中国亦是如英国一般行事。至于其余,则远强于英国矣。”
又问道:“英荷战事之外,欧洲各国的混战如何了?”
韦德尔大是佩服,忙道:“陛下对欧洲局势如此清楚,真是令人佩服。嗯,就在年初,法国国王路易十三正式向奥地利和西班牙两国宣战。支持法国的有英国、荷兰、俄国、威尼斯、匈牙利等国。”
“依你看来,哪边能得胜?”
“自然是英法联盟这一边。自击败西班牙与荷兰后,英国的海上实力成为欧洲第一,无有敌手。而法国的国力在红衣主教黎塞留的治理下,亦是蒸蒸日上,拥有着欧洲最强大的陆军。我们联手而战,哪有不胜的道理?”
张伟听得他吹牛,却也懒得理会,却只听到法国与西政牙展开大战的消息。自此之后,西班牙与葡萄牙越发衰落,早期殖民的力量消耗怠尽,成为欧洲的二流小国。
他想到欧洲在近期内无力顾及其它,所有的力量都用在这后世史称的“三十年战争”之上,在此时兵向南洋,拿下马六甲、爪哇、满刺加等处,待欧洲人回过头来,只怕整个东南亚早已落入汉朝手中了。此前张伟已将水师南调,至台南、台北、福州、广州等港口停泊暂歇。除此之外,早有一支分舰队在吕宋待命,准备随时依着南洋局势变化而发兵。
“高杰为什么还没有动静,这该死的狗东西!”
还在北伐之前,张伟已经派了高杰往南洋运动,谁料直至现在,仍然是个不成,南洋爪哇岛上风平浪静,巴达维亚一切运转正常,每常想起来,当真是气的转筋。
也不理会诸人诧异,张伟站起身来,向何斌道:“使团之事,交由理藩部的宁完我处置,让他好生接待,与人家签定正式条约之后,咱们也派遣使团往英国,记得让他大办,派军舰和大船过去,让洋鬼子见识一下天朝上邦的礼仪规制。”
见何斌点头应诺,张伟向他点头笑道:“有一件事,本来是要过来亲口和你说。既这么着,你在府里等消息就是。”
何斌也不理会,只向他笑道:“又有什么新奇物事?这么些年,我早习惯,到是那帮子前明儒臣,呱躁的委实教人难受。志华,前几日陈复甫来寻我,说是他现下不理官学的事,不过也知道官学内教导国学的趾高气扬,很不成话。学生们还是重经书,不重西学。这股风不扭过来,想得人才难矣。”
他咂咂嘴,摇头道:“我虽是商人,亦知道天下事不可以论语治之。偏这些老先生们,枉读了一肚皮的文章,却只是食古不化。三王之治都是好的,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听起来好生令人恼火,却只是拿他们没有办法就是了。”
见张伟低头沉思,何斌失笑道:“自朱洪武以八股取士,天下读者人只管按章读经,哪管文章出处,把别的都看的轻了。你现下重提六艺,宣扬西学,读书人都说是百般退让了,万万不可再打什么主意,使得天下骚然。”
张伟点头答道:“这个我自然省得,你放心,我有手段治得这些腐儒。”
说罢,向房内诸人略一点头,便起身离去。何斌出门送他,韦德尔等一众英人直待靴声渐远,听闻不见,方才敢重新坐下。此后何斌与他们虚于委蛇,好生款待一番。然后交由理藩部尚书宁完我接将过去,细谈条约,商订通商事宜,却也不必细述。待这些使团先行回国,面禀国王之际,那查理一世却甚是郁闷,向他们道:“既然这中国如此强大,拥有这么多的战舰,那么辽阔的领土,运转高效的政府,却为什么不在海外占有殖民地,夺取金银?嘿,还说他会英文,这必定是你们没有到达,胡编了来骗我。”
韦德尔当即翻翻白眼,向国王道:“国书与印信俱实,中国的使团随后便会赶到,到时候真伪分明,陛下自然知道。”
见查理一世仍是若信不信模样,韦德尔等人不禁齐声道:“陛下,之前的原因我们并不知道,不过,依我们的观察,这个东方巨龙出来抢夺殖民地,争取利益空间的时间,已经到了!”
在张伟亲赴何府过后三日,由内阁首辅吴遂仲亲捧诏书,至得何府,宣读诏旨:“
昔君天下者,必建屏翰。然居位受福,国于一方,并简在帝心。太师何斌,今命尔为公爵,永镇翼国,岂易事哉?朕起布衣,与群雄并驱,艰苦百端,志在奉天地,享神诋。张皇师旅,伐罪吊民,时刻弗怠,以成大业。今尔有国,当格敬守礼,祀其宗社山川,谨兵卫,恤下民,必尽其道。体朕训言,尚其慎之。”
何斌接后方才明白,原本张伟因天下已定,除民爵外乃大封贵族。首封便是当年从他齐至台湾,一共白手创业的何斌、施琅、陈永华、周全斌等人。他因功受封公爵,到并不稀奇,奇就奇在封了他一个翼州做为封地,允准他收取赋税,建立卫队保护领土,这乃是中国千年来未有之事。封建制度虽然历朝都有,却都是锡封而率土,明朝诸王很是尊荣,百官不得抗礼,却亦是有兵而无名,不得干预政治。张伟此封,除了受封的各国不设正式的政府外,却是与当真周朝的封建制度一般无二了。而这翼州乃是古称,国在何处亦是不得而知,却当真是让汉朝新任公爵大人一头雾水。
一众功臣受封之后,到也并无别话。然则朝议纷然,所有的儒臣皆是群情激愤,以为张伟恢复旧制,锡土封茅,必为后世致乱之由。乱了几日后,见张伟全无动静,亦无解释,何斌等人按捺不住,当即汇集在京诸受爵的大臣,一同进宫求见。
因都是从龙郧旧,到是立刻准见。众人一路迤逦而行,随着禁宫侍卫直至乾清宫内,却见张伟膝下一左一右,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儿正在嬉戏。
何斌心中歉然,忙向张伟道:“志华,你难得有几天天伦之乐,到是我们来的孟浪。我原说你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却原来是在膝下弄子。”
他到也罢了,自陈永华以下,各郧臣皆欲在向张伟行礼后再向这两个小儿行礼。张伟虽然锡封,众人却都觉得一者是长公主,一者是皇太子,此事不必张伟宣示天下,已然是定论无疑。
“尔等不必如此,这两个小儿年纪尚幼,有何福德承受大礼。虽然身份不同,却也不必老是跪来跪去。再过上几年,我必定废了这跪拜之礼,凡军民人等,均不许跪拜才是。”
“陛下又有宏论了,不过礼仪关于大义,只怕众臣未必能如陛下之愿。到是臣的梁国在何处,今日到要向陛下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张伟哈哈大笑,挥手命保姆将子女带下去,然后方向陈永华答道:“复甫兄,其实我这几天,只是在等众人说话耳。既然话说的差不多了,自然无需再打哑迷。梁国之封,便是吕宋的安南城左近,方圆百里!”
见陈永华一阵愕然,他又笑道:“复甫兄莫要小瞧了它。其土地膏润肥沃,上有铜矿。除了不能铸钱,你铸成铜器出卖,每年要赚多少?”
见众人面露艳羡之色,张伟又向各人道:“大伙儿都是在台湾随着我打江山来的,现下我成了天子,难道能薄待诸位不成?各人的封地,都各有出产,决计不是无用的荒凉野地!”
张伟一番话说将下来,乾清殿内立时气温升高。一众老伙计和伴当们自然不会将心中所思完全浮现在脸上,不过皇帝如此仗义念旧,分封给诸人这么大的土地,这可无论如何都让众人感动不已。
当下各人也不打话,由何斌领头,众人一起跪定,向张伟道:“臣等叩谢陛下深恩!”
张伟高兴的脸上放光,右手在唇下新留的两撇小胡了上摸了一把,尔后将胳膊虚抬,向众人道:“不必如此,咱们都是从布衣一起打滚出来的,我有今日诸位都是首功之人,又何必如此生份。”
他大踏几步,至得何斌身前,向他道:“廷斌兄初见我时,我正立身于海水之中,四顾无人,幸得郑老大和廷斌兄打救。后来又与我一同奔赴台湾,在一块荒地上做出好大一番事业。廷斌兄为太师,为翼公,都是当之无愧!”
何斌原本就是家资万贯,前些年为政府垫付的银钱已多半交还,而台湾多半的工石矿山都有他的股份,日进斗金已不足形容其富。他又有船队奔行海上,是以世间无论是何珍奇之物,只要他何太师想要,自然没有得不到的。他的官位又是太师、阁部大臣,位极人臣之首,无法再有寸进。到得此时,一顶公爵的帽子又落在他头上,看陈永华的封地如此,料想自已的更胜过他。财富什么的,到也罢了,只是以他一个闽省走私商人,成为一个新朝公爵,将来包茅封圭,建宗立庙,追祀祖先,如此荣耀之事,却又是比发财难得的紧了。
想到家乡的乡邻父老必定交口称颂,而老父虽亡,老母却在,到时候必定喜不自胜。他心中欢喜,却收敛起嘴角的一抹笑容,向张伟道:“陛下,说臣功高,赐爵封地,臣不敢辞。不过,自西汉七国之乱,晋有八王之乱后,封建之事再未行之。明太祖虽然封藩诸王以为屏卫,却亦不能裂土而授。臣虽然一定忠于汉朝,却不敢保后世子孙不贪图富贵行不轨之事,且封授海外,兼并之事中央或难制止,若是到时候独立于汉朝之外,争斗不止,岂不是负了陛下的深恩厚德?”
他退后一步,跪将下去,郑重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只封爵而不授土。”
“臣等亦请陛下封爵而不授土。”
无论真心或是假意,各人均立时随同何斌跪下,一起向张伟同声道:“若为子孙后代计,中央集权之制最为妥当。”
张伟先令各人站起,继而向吕唯风问道:“唯风,你在吕宋时,最难为之事为何?”
吕唯风不知他意,因掂缀半响,方答道:“为难之事甚多,难则最难者,在于土人刁顽,平素目无法纪,啸聚为盗。大军一至,则星散而逃。现下吕宋汉人不过二十余万,且多半居住在冲要城池中,土人人数约摸两百余万,虽然定居耕作的已服王化,学汉语,写汉军,衣冠发饰渐从汉人,然则居于草野水泽的土蛮野人最是难治。官府诸多繁杂事物,甚难将全力用于剿平匪乱。此事,为吕宋治平最难矣。”
“唯风,你受封候爵,你之候国便在西班牙人所谓棉兰岛之上,其岛为吕宋离岛,土人势力甚强,汉军驻军不过数百,止有一州,三县,汉人不过数千。你的候国方圆数百里,可比六合一县,只凭着当地官府,弹压的住,保有的住的?我为你选的,乃是有着各种珍奇异产,山林鱼产丰富的上佳好地。就这么放给土人糟蹋?”
吕唯风原是世家子弟,然则家境早已破落,这些年来投效张伟,一直奔波劳碌,俸禄虽高,却仍不足恢复其祖上家业荣光。此时听得有可堪比拟内地一县的如斯上好美地,只需用心加以经营,别说恢复原产,只怕原有的明朝藩王,亦是不如。
他心中激动,却并不敢表露半分,只又向张伟道:“虽然封藩可以镇压地方,亦可使臣等尊荣富贵。然则叶伯巨前言犹然在耳,臣等不敢因私废公。请陛下多置官府,多设流官,数十年后,吕宋自安。”
张伟横他一眼,又向殿内诸人扫视一周,冷笑道:“汉高祖当年封爵时,诸臣私下议论纷纷,唯恐天子不公,对不住自已的功劳。不成想我新汉的诸公都是如此高风亮节,推让不受,这真是让朕喜欢死了!”
他口说喜欢,其实脸色已冷将下来。殿内的诸臣都随他已久,除了何斌等寥寥诸人之外,各人都是被他看的胆战心惊,唯恐皇帝这股怒火落在自已身上。
何斌见他生气,忙上前圆场道:“吴、吕诸公都是为了陛下身后千百年计,陛下不可纵性使气,凉了众人的心才好。”
“不然!这世间利字当前,生死大事尚且不顾,哪里就能忠忱至此?我自起事日起,就曾有言在先,我张伟用人,一定要使人富贵尊荣,是以这么些年,从未亏待过诸臣工。今日如此,他们或许有些为后世计的想法,但多半,还是忧谗畏讥,害怕众臣议论,将来吏笔如勾也罢了,到是眼前乱蜂蛰头,很是难过。”
他用目光扫向吴遂仲、吕唯风、罗汝才等人,逼问他们道:“子女衣食人所爱之,反常即妖!尔等不欲受爵锡土,难道要我这个位子么?”
此类话最是敏感不过,饶是吴遂仲等人乃是自台湾相随的重臣,亦是抵受不住。各人连忙跪定,向张伟泣道:“陛下此言,臣等不敢受。若是陛下相疑,赐臣等死就是。”
张伟仍欲斥责,却见何楷从容上前,奏答道:“陛下,趋福避祸,此人之常情也。若是有人反乱,或是不利于陛下,臣等身为霁粉,亦不敢稍退半步。而现今是太平时节,臣等忧惧清议,一则爱护已身,二则为陛下弥谤,陛下又何怒之有呢?”
陈永华亦道:“陛下自处死巡城御史事后,每常自悔,不肯轻易罪责大臣,亦绝然不肯以言罪人。民间报纸清议如潮,臣等亦是读书人出身,担心身后骂名,是以不肯受封,此亦人情之常,何谓反常?”
这两人虽然位份并不如吴遂仲等人为内阁大臣一般高高在上,其实在张伟心中,两人以明朝举人进士的身份在早期投台效命,其实远较吴遂仲等人更受信重。此时虽然话语之中并不客气,到也使得他怒气全消。
因笑道:“两个老夫子说话,罢了。尔等全部起来,待我讲说。”
此时大殿内早有宫内尚功局的诸宫女杂役搬上座椅,张伟命各人坐下,正欲说话,突见罗汝才歪斜着屁股,只有三分之一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好不难看。因奇道:“汝才,做这怪模样是为什么?”
各人此时亦都看到,俱是奇怪,却见他憋红了脸,扭捏着答道:“前几天在宫门处遇着理藩部的郎中吴应箕,他向臣道:诸公都是从龙郧旧,在陛下为布衣时便相随左右,最受宠信。然则有利则有弊,因受信重,难免放浪形骇,常有违制越礼之处。时间久了,难免有祸。臣听了之后,觉得很有道理,是以陛下虽然赐座,却并不敢放肆坐实,原故就在于此。”
张伟听完,只觉哭笑不得。明清之际,任何亲贵大臣,在皇帝面前都只能跪,而不能站,尊荣之人,或许有软垫垫膝罢了。他不但不令人跪着回话,反而恢复前制,大臣与皇帝长时间谈话,都有座位。旧明大臣当惯了奴才,跪着习惯,此时屁股下有了座椅,反而万分的不习惯,甚至有人很是不满,觉得皇帝不象皇帝,大臣不象大臣,有逾礼制。张伟每常看到那些大臣斜签着屁股坐在椅子边上,就会想起阿Q的那句:跪惯了,还是跪着的好。明朝之际,人的思想僵化与奴性之重,当真是令他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因沉着脸向罗汝才喝道:“你要么现在就滚将出去,再也不准陛见,要么就给我坐实了!”
也不理会罗汝才苦着脸又坐将进去,自已只管侃侃而言,将封授海外土地的利弊一一向诸人解说,只说了半个时辰,方才解说清楚。
说毕,他饮茶解渴,向陈永华道:“复甫兄,你说说,虽然或许会有郧爵之后反乱的事,不过是否利大于弊?”
陈永华沉吟道:“不错。依陛下所言,汉晋之际以土地为力量,掌握人中,修缮甲兵,煮盐铸钱,力量过大中央难制。而现今,以宪法为制,中央又有绝对的力量,各公候国除了有卫队外,不得私设官府、铸私钱,而且土地为常例,不准兼并。吕宋虽在海外,四十天内消息便可传到京师,有敢违制者削地剥爵,又可以令各公候国镇压土人,扩大我天朝实力,利大于弊矣。现下又都以火器成军,所耗甚大,且又力量极强,海上水师亦非任何一公候国能置者,国家亦不许。如此,凡有叛乱者无可以对抗中央,又有何患?”
“公候诸国可以建立军队,然公国不过三千,候国不过两千,伯子男只一千,若中央下令,则各国需将军队交由各处总督将军指挥,而平时敉平叛乱,各国亦可向中央求救。强干若枝,永为垂制,则不必担心各国祸乱中央。”
“各国可依具体情形自立律法,然不得与中央法律相抵触,各国除了田赋外,其余各税与中央依例分成,中央多而地方少;各国官员,亦编入中央体制,可与中央互调用。此确实中央权威,比之唐朝藩镇,中央无财权、政权、军权绝然不同。”
“由都察院派驻监国御史,可以随时监视弹劾不法,无惧于后世子孙胡做非为,此亦甚妙。”
“封国不得在内陆,封地止在海外。在海外为官时,不得临其国。在中央为官者,亦不可临其国。待咱们子孙辈时,示必在朝,在地方时,由公候国组成会议,决断地方大事。凡地方税务、法律、军务,均由公候会议决断而行。如此,可以集思广议,可以由地方总督、巡抚监视公候,亦可由公候会议防备督、抚权势过大,或是为害地方。”
张伟听得诸人议论纷纷,知道一者是自已的这些打算确实有理,使得这些跟随自已多年,脑子并不僵化的重臣们心悦臣服,二来也是重利所在,各人原本就是半推半就,害怕人言耳。此时有了反驳理由,自然个个气壮如牛,乐意受命了。
他止住各人的话头,微笑道:“就这么着,公国方千里,约等内地一府,候、伯约等内地一县,子、男、国士,约等内地数镇。如廷斌兄的翼国,方圆过千里,已有人口过万,内有金、铜数矿,还有山林、渔场,弄好了,每年可以白银过百万。廷斌兄,你现在诸多公务缠身,你的长子现下不过十岁出头,不能当家理事。不妨派遣心腹之人,由你设府立县,派驻官员,编入中央官制,招抚流民赴吕宋为你垦荒。如何料理,想来你必会办的妥妥帖帖,要不了多久,我大汉子民必可充斥南洋等诸处,南洋诸处,亦必定成为我大汉的囊中之物。”
此次大封功臣动静甚大,凡新朝建立,所有上下的功臣郧旧无一不盼望此事。与诸人期望有所不同的是,不但新朝有明朝公候伯没有的子爵与男爵等诸多新爵之外,所有的爵位与春秋时相同,皆是授土封茅。
比如施琅,乃是武臣第一,除何斌外就属他随张伟时间最长。是以他的封地与何斌类同,皆是吕宋最为膏润之地,出产甚多。此人一向惧内,又不善经营,家产不足何斌的百分之一,他现下驻节福州,甫一接到恩旨,全家上下皆是感奋之极。因施琅官身在身,现下不能亲临封地,于是立刻由其弟带着家人先去探勘,待落实地界之后,便可先铸城募兵,招募无地佃农前往耕作。
自施琅而下,周全斌、江文瑨等人则受封候爵,封地略小,出产却亦是很多。各人都是平常人家出身,得了诺大封地,其中各有特产,只需用心经营,均是百万数十万金的收入,一下子富贵至此,人生已是无撼。况且封地之上,除了需遵守中央法度外,各公候就是国主,比之明朝的虚爵又强过许多。周江二人追击满人已至黑龙江之北,听得信息,均是感激之极,行军打仗越发用心。而他二人属下中,亦有不少受封为伯、子、男者,均是各有封地赏赐,全军上下接令之时,当真是欢声雷动,直入云宵。与此两卫相同,在草原剿击蒙古的刘国轩与孔有德,驻防北京的张鼐,深入甘宁的张瑞与契力何必诸人,或前或后均是收到恩旨,各封候伯,领受封地。
一时间不但南京城内冠盖云集,欣喜若狂,全国各处,制服造冠者亦是甚多。中国古制,帝冠十二梁,王九、公七,候伯下皆五,自授爵那日起,南京内外珠光宝气,冠盖辉煌,自张伟攻下南京后称帝日起,此时方算是真正的有了新朝气象。
与从龙郧旧的喜气洋洋不同,前明降臣受爵者甚少,除了首降的郑瑄被封伯爵之外,其余虽然可能位至阁部,地方巡抚,但是因其功劳不著,降附时间很短,并不能与台湾郧旧相比。到是前明降将,因投降后大多立下军功,汉朝军功比之文官政绩强过许多,不但那些早降者有不少受爵者,就是吴三桂这样的新降之人,亦因在朝鲜辽东有功,受封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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