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见这两人亦退出殿外,张伟心中高兴,拔脚便往坤宁宫而去。待到了宫外阶下,他远远看到皇长子与公主皆在殿内,心中更是喜欢,急步而进,向暖阁内正倚枕看书的柳如是笑道:“皇后,过几天大船出海,陪朕去瞧瞧热闹。这次重铸宝船,可费了不少精神银俩。那些宝船都是千辛万苦寻了图纸依着原样所造,只是改了船帆式样,加了指南针六分仪在船上,其余皆依古制。高四十四丈,阔十八丈,分为座船、粮船、战船、水船……”
柳如是见他高兴如此,如同一个孩童一般,亦是随之微笑。因站起身来,向张伟一躬,笑道:“贺喜陛下,恭喜陛下。宝船出海,到达西洋之时,便是陛下的德威加之于数万里之外,使得洋夷亦皆敬服大汉天威,臣妾亦着实为陛下欢喜。到时,臣妾定带着皇儿皇女,随同陛下一起为宝船壮行。”
“好,好好!”
张伟正欲坐下,那正殿玩耍的皇长子却知道父亲到来,远远往这边奔跑过来,他此时正是顽皮年纪,一路上小跑大跳,欢呼大叫,却不防殿内地滑,一脚踏空,竟致跌倒。
见皇长子跌倒,睡在地上大哭,那些服侍他的伴当保姆和宫女立时大惊,又因皇帝在场,很怕受到重罚,各人慌忙跑上前来,就欲将皇长子扶起。
“不要动!”一众宫女保姆正在慌张,却又被张伟一声断喝,各人忙直起身来,看向张伟,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不准扶他,让他自已起来。”
见各人并柳如是都在诧异,张伟坐上座椅,端起新奉扫热茶,啜了一口,微笑道:“自此之后,皇长子渐知人事,凡有摔倒跌滑,皆由他自身爬起。有敢助其力者,哄拍诱导者,一律逐出宫去。不但是她,过两年公主长大一些,亦是如此办理。”
他见柳如是脸色渐渐苍白,忙拍拍她手,笑道:“这里面有学问,教养皇子方法我早有成算,待我同你解释。”
见她脸上渐渐回过颜色来,他便先不说此事,只是目视着儿子慢慢扭着身体爬将起来,他微笑道:“国事如此升腾兴旺,我委实高兴。不过在我身后,你也需得站起身子,自立自强才是。”
新汉二年五月中,正是一年中好时节。苏州太仓刘家港码头草长莺飞,鲜花着绵,小小镇子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十几万人,聚集在屯泊船只的码头上下,做着开航前的准备工作。
就在码头港口之内,三百余艘宝船战舰以燕字型排列,中央最大的就是陈贞慧等正使官员所居住的宝船,高四十八丈,宽二十一丈,吃水达五千余吨的特大宝船居中,其余宝船亦是相差不远,在宝船外围,又有众多运载着粮食、清水、药品的粮船、水船等辅助船只。做为引导和护翼的战舰,由十六艘装备着六十四门火炮的主力一级大舰为先导,其余装备四十四与三十二门火炮的二三级战舰三十艘在两翼展开。拥着着几千水手的四千名陆战水兵的强大武力,三分之一的汉军水师实力聚集此地,预备着继郑和之后,驶向更远的,更现实意义上的西洋,向蛮夷宣扬大汉帝国的德威。
“皇帝车驾来了!”
与急着将最后准备工作做完的水手和随船同去之人不同,这刘家港的镇上百姓先是携老带幼,在码头四周观看着这难得的盛景。待知道皇帝亦会亲身来此,为远航的子民送行,整个镇上的百姓谁不想一睹皇帝天颜,以为将来吹牛的资本?镇口处原本就聚集了不少等候的百姓,待看到远方烟尘升腾,显是大股车骑前来,各人交口相传,都云皇帝车驾已至。
负责指挥步战汉军的李侔与远征水师将军黄龙并肩而立,在汉军水师一级大舰怀远舰的船头,向远方的刘家港镇口处眺望。这两人一个是前明举人,地方豪强名人之弟,又是汉军名人,马术健儿,曾以数百骑马踏开封坚城,使得阖城大乱,勇毅不可挡的小李将军。一个是前明旅顺口镇防的水师总兵大将,曾经统领明朝北方的主力水师,手下战舰过千,人马数万。旅顺被满人袭破之后,黄龙侥幸逃得性命,因畏惧崇祯好杀,便投了当时实力超卓,已隐然有兼并天下之志的汉军。隐姓埋名,为一水手,凭着自身才干经验,迅即由水手到舰长,现下又由舰长而指挥着如此强大的水师舰队,又禀明张伟实情,恢复姓名,受封子爵,一时间风光之极,人生际遇如此,到也算是恍如隔世了。
两人一个年过中年,小心谨慎,一个虽然是青年才俊,敢打敢冲,却也是机智深沉。虽然岸上的百姓奔走相迎,扬起了漫天的尘土。这两人却始终不曾有所动静,只待皆在瞟远镜中看到了象征皇帝权威的黄钺与清游旗的旗帜在微暖的春风中随风飘
扬,两人才同时放下手中的瞟远镜,一齐微笑。
黄龙先道:“将军提督远征军事,当以将军主事,请李将军下令发炮,欢迎陛下!”
李侔微笑道:“陛下是有军战之事我主的圣谕,然则现下非战时,将军年长于我,侔又是后进将军,军中资历甚浅,不敢觍居将军之上。下令发礼炮的事,还是烦恼黄将军吧。”
黄龙虽然一早接到命令,与李侔搭挡远征,他原本不知其人其事,受命后到是有意了解,此时已知李侔是得到皇帝赏识的青年俊彦,只是想不到他年经轻轻,为人却如此谦和老成。
他忍不住先赞了一句:“李将军兄弟二人都是国之干材,为人又如此谦冲,前路漫漫,你我二人必能和衷共济。”
说罢,便扬手召来在身后候令的传令中军官,简单交待几句。那中军官得到命令之后,便跑到舰上旗手身下,大声传令。不消一会功夫,先是怀远舰上当先开炮,继而又是所有的汉军军舰及装有大炮的宝船,三百余艘舰船上的千多门火炮一同开火。没有装上弹丸的火炮在声势上却仍然是惊天震地,一股股白烟自火炮炮口喷射出来,遮天蔽日,隆隆的炮响震动大地,离船只稍近一些的人家,只觉得家中的桌椅板凳都在晃动,连房顶上细鱼鳞似的青瓦都在一起晃动,一股股积年的灰尘自房上飘落下来。
镇上所有的居民,还有随同船队远航的商人、工匠、儒士、和尚、道士、各种种样拥有不同技艺的人群,一个个都被这火炮齐鸣的声势所惊吓。除了那些挑夫仍然继续往船上搬运着所余不多的货物之外,所有人都静立不动,等着皇帝车驾的到来。
不一时,炮声渐渐由稀疏到停止,浓烟亦渐渐散去,往天空深入飘扬不见。十几万人鸦雀无声,渐渐听到一阵阵平淡冲和的管弦丝竹之声。适才被霸道之极的炮声弄的有些心神不宁的人群,听了这乐声响起,方才定下神来。虽是如此,却仍是无人敢乱走乱动,只是伸长脖子,往远处看。
待音乐声稍近一些,那队中见过些世面的儒者们都道:“这是中和韶乐,皇帝出行之用。”
过不多时,张伟车驾仪仗终于入得镇中,耳听得镇内外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他却回头向身旁的柳如是笑道:“如此盛况,你到不方便出来了。”
说罢,长身而起,一脚踏在辂车之外,立于车夫身后,向众人微笑示意。江南当时抵抗朱元璋的明朝甚力,尤以苏州为甚。明初,苏州负担了明朝十分之一的赋税,这太仓又负担了苏州的十分之一,赋税负担之重,直至明末尚曾更易。待张伟打下江南,立刻先免一年赋,继而又以三十税一的轻赋征收,几年来风调雨顺,政府又有许多扶持相助的水利工程,疏通了刘家港的水道之后,这个在明初,甚至明朝中叶之前都以“天下第一港”闻名的大港口终于重获新生。这些百姓一则敬佩害怕这个传说中被神话了的开国帝王,二来委实得了新朝好处,此时眼见天颜,各人都是感奋涕零,跪伏于地叩首欢呼不止。
“官第甲于东南,税家漕户,番商贾客,辐凑而云集;粮艘商舶,高墙大桅,集如林木;琳宫梵宇,朱门大宅,不可胜记,四方谓之天下第一码头。”
张伟面带笑容,伫立于辂车之前,口中却轻声念诵吟哦。将眼前的盛景念给随之而来的柳如是听闻。等到了港口处,眼见大江内樯橹如林,三百余艘大船的桅杆直入天际,炎汉的龙旗与水师及步兵的战舰漫天蔽日,一万多汉军将士持枪立于船头,向着来视察的皇帝吹呼致礼。
他身后是自已的娇妻,手中牵着的是成长中的一儿一女,见得眼前的盛景,心中自是激越非常。因低头向不满两岁的儿子说道:“小子你记着,中国的土地再大,也不能放弃海上!”
那小孩又如何能听的懂他的意思,只是此时站在高处,眼睛里看的是大江上来来回回的船只,上面又隐隐约约有一些蚂蚊一般的小人在奔跑忙碌。再加上江风拍岸,夹杂着江水的腥味,与那岸边浓密的绿叶莆苇交相生映,到令这小小儿童兴趣盎然,拍手大笑。待张伟与他说话,指向江上的船只,一直生长在宫室之内的小孩便踮起脚尖,向父亲嘟嘴道:“坐,坐。”
张伟大笑道:“过上十年,便让你坐船!到时候,没准你又有兄弟,让你们哥几个坐船巡查海外去。”
正说笑间,坐着舢板上岸的陈贞慧与李侔、黄龙等人已至,随着一阵号子声响,最后一些当用之物亦已搬运上岸。各人向张伟行礼之后,便均请示道:“请陛下发令,吉时将至,风向正好,此时正好可以起航。”
“很好!朕今日至此,就是要让所有的人看看如此的盛况,待你们由海外返回,宣扬我大汉天威之后,再带着满船的金银货物充实国库,那时候,朕还是要亲自来迎接尔等。自今日起,便是汉人踏足海洋的肇始之日。”
“臣等必当竭尽所能,为大汉宣扬国威!”
张伟点头一笑,向他们道:“想必与家中妻儿告别已毕?再到那边的送官亭处,朝中七品以上官员尽数来此,与他们揖让而别,就可以上船了起行。”
三人得了命令,立时躬身后退,往还是明初时建好的专为送行的送官亭处而去。朝中大官,自太师何斌以下,吕唯风等朝官尽数来到。这三人一个不过曾为巡城御史,两个为汉军将军,此时这些位高权重,位登公候之位的朝中大佬尽数前来为他们送行,各人心中激动,只觉得风光无两,此生难以再有此殊荣。
“起锚,张帆!”
在站在船舷之旁,向张伟叩首而别,又向送行诸官揖让挥手致意之后,所有的随行出海人员亦都上船。当下由黄龙发布命令,各船依次张帆起锚,渐行出港。待到了大江之中,此时正是春季涨水之时,又是顺风,各船升上主帆,船随风势,顺流直下,不一会功夫,首航的船只已然消失不见,其余随行各船亦都慢慢消失于天际,就是张目远眺,亦只是一个个的小点横列于江上。
张伟因想起适才与李侔面受机宜,此人风神俊郎,两眼深若寒谭,年纪轻轻已有大将之风。因派身边的侍从官召来兵部尚书,向他问道:“李侔受命出海,其家人可派了看顾?一定要好生照料,再有,所有出征的将士家人,亦需政府照料,不使出征将士悬心。这都是汉军的老规矩,你想必知道?”
“是。此事就归着臣下所管,无论钱粮事物,还是着人及当地官府照看,这都是份内之物,臣下一定会好生料理。惹有疏忽懈怠,请陛下治罪。既然陛下动问,容臣回去写成节略,呈给陛下御览。”
“不必如此。朕不过得闲吩咐你一句便是。有甚事,还是由首相处断。他处置不了,自然会来禀我。”
见那尚书要退下,张伟突又招手将他唤上前来,向他问道:“这阵子,朕览阅各地军报,一直没见李岩消息。半年前朕亲命他北上辽东,编练辽东厢军。他的差事办的如何,怎么没有消息?”
可怜那尚书脑子里的将军名字几百名,汉军、厢军、水师、前明降将,一时间哪里能想的出李岩是谁。见张伟脸色渐渐沉郁,他急的一脑门子油汗,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拍手道:“陛下原来问的是李侔将军大兄!他的差事早便办妥,因闲置无事,便辞了军职,回杞县老家招揽部众出海。其部下厢军中有三百余人随之退伍,再加上招募之人,足有千人。适才最后上船的,便是他们。”
张伟惊道:“他为何出海?没有朕的诏命,没有内阁允准,李侔怎敢私自带他出海?”
“回陛下,李岩已辞却军职。陛下曾授他伯爵爵位,可食实封。就在吕宋本岛之上,他本欲安居杞县,不料其家乡曾驻明军,已被残坏。李岩心灰之下,又复有开辟海外之意,正巧陛下派了其弟出海,是以便造了两艘大船,与其弟一同出海。此事臣原本亦不知道,到是适才送别之时,李岩将军立身于其弟之侧,曾经与旁人说到此事,臣听了几句,这才知道。”
他说罢抹汗,生怕张伟因此事震怒。军将便是退伍,亦该着兵部统管,在乡或是出外,都需报备朝廷知道。这一是为防微杜渐,二来亦是为国家万一有事,可以迅速征召后备兵员,由退伍的军官统领,是为后世的预备兵制度。但李岩因为有爵位在身,兵部居然疏漏此事,由着管理贵族事物的宗正府处置了事,追究起来,仍是有罪。
正惶恐间,却听得张伟笑道:“算了。他在海外,只怕比在辽东更有用处。由着他放开手脚,却也罢了。”
他面带笑容,又不自禁张目望向远方江中,心道:“无数中华好男儿投身海外,嘿,不论是英国佬还是荷兰人,到了让你们领教中国人智慧与勇力的时候了。”
就在张伟记挂李岩,询问其去向之时。这位前明举人,汉朝的厢军上将军正扶着船舷,眺望远方。
“和风熏面,草与水同色。”
轻声称赞一句江南美景,他返身回舱,四处巡视。此次出海是为了整治自家的封地,短时间内都很难再返回中原。他自幼在河南生长,若不是杞县曾经被官兵焚掠,自家的田宅家产都残破至难以收拾,纵然是皇帝封了他诺大一块封地,他亦很难下定决心。
因为李岩在当地很有声望,手底下一众厢军士卒跟随他征战多年,不欲分离。此次出海开拓新土,几百名旧战士退伍跟随,又有李氏宗族及一些乡民随同。李岩知道虽然吕宋与内地海运很是方便,却是费用昂贵,一应生活用具,或是自已锻造,或是此时就多带一些,比之以后不足时购买更加合算。他倾尽家资,连同其弟这些年的宦途所得,再有征战军功的赏赐,打造了两艘福船大船,夹在出使的使团中一起出海,一是舍不得李侔,一向戎马生涯,兄弟俩会面甚少,此次一去家国万里,日后再见不知是何时,是以要在海上多相处一些时日。二来随同船队一起,有甚意外也可照料,当时出海风险仍是不小,万一触礁沉船,或是遇着台风,单独的船只很难脱难。相随大型的船队一起出外,自然是更加保险。
他步下中舱,在储藏物品的各个舱室巡视。此次出海,除了携带米粮麦及疏菜种子,还有各式各样的农具、生活用品、军器。那四门购得的千斤大炮,还是李岩以退伍将军的身份自火器局购得,加上几百支火枪,费了他大半家财。是以他特别重视,防着出事。
负责看管武器的是他的族弟李俊,很是机敏能干。见李岩俯身下舱,忙迎上前去,向他笑道:“大哥,你放心好了,这些都捆绑好了,一点疏漏也没有。要是出了岔子,我跳海谢罪。”
李岩也被他说的一笑,在他肩膀上亲热的拍了两下。却仍是踱到用铁链捆好的火炮旁观,细心检视。
直过了半响,他才直起声来,向李俊笑道:“不是信不过你,委实是小心不得。这火炮重过千斤,万一捆的不稳,海上风浪很大,火炮在舱室内四处乱撞,没有几下,咱们就都得陪着它见龙王爷了。”
李俊老老实实低头听训,待他说完,方沉声答道:“是,我一定小心。从今儿起,每天都来查视几次。”
“这便好,等到了吕宋安南城码头,卸它下来,才能放心。”
“大哥,咱们李家的封地有多大,有咱们李家堡大么?”
李岩听的一笑,拍拍手上的浮灰,边沿着木梯向上爬去,边答他道:“我是封的伯爵,封地方圆三百余里,只怕比咱们杞县还要大上一些。”
李俊听的一惊,继而又喜滋滋道:“这可真了不得!周王也没有封地,信阳的唐王也没有。这些王爷的王庄田地多的不过十几万亩,少的几万亩,咱们这么大的一块封地,总也能耕出几万亩良田来吧。乖乖,这可比的过一个王爷了。”
“其实不止。我的封地,无有别物特产,唯有平原,而且膏润肥沃,悉心开垦的话,足可得良田百万亩。”
李俊听的一惊,立时望李岩脸上看去。见他郑重其事,并不是说笑。因惊问道:“皇帝封这么多良田美地给人,为的什么?当年明朝太祖爷分封诸王,也都只有封爵,没有土地,不准临民。今上不怕诸候坐大,日后兼并争战,弄的天下大乱么?”
两人一路行走,此时已回到李岩居住的舱室之内。此时中国大兴航海之风,全国各处都有意欲发财的商人,破产的农民,冒险的野心家毅然出海,往海外蛮荒之地寻求成功的机会。然而海船易造,水手难得。原本沿海的弄海人地位早就水涨船高,熟谙海事的水手早已不敷使用,有经验的船长更是难得。此次李家大举迁往海外,历经千辛万苦方才觅得一众手水,并两个出海数次的老手船长一同出海。是以这大船上最好的舱室到不是尊荣的伯爵大人居住,而是让给了需要良好休息与悬挂海图空间的船长居住。
因空间逼仄,李俊并无坐处,只站在李岩身旁,见他坐定喝茶,一派气定神闲模样,便急道:“大哥,据我所知,开国帝王对功臣良将没有不起猜忌的。陛下现下要开疆辟土,所以大封功臣,等过上十年八年,天下稳定,他手底下又有几十万精兵强将,足以守御疆土,到了那时候,原本的功臣们就成了眼中钉。陛下还需防着他身后宿将功臣们做乱,大哥你坐拥如此肥沃广阔的土地,还可以自建军队,判定法例,收取赋税,将来若是陛下动手,那可当真是大事不妙。”
“不妨事。”
李岩见李俊仍是一脸不解,又有些惶怕,只得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向他笑道:“陛下分封,其实是要在海外分官员的权。以贵族对抗官员,以官员监视贵族,两边平衡,什么事也没有。况且日后都是火器争战,我那么点土地,再大上几倍,没有钱,没有工厂矿山,我能养活多少军队,又能掀起多大风浪?陛下才不会害怕封地贵族,到是害怕官员胡来的多。吕宋诸岛孤悬海外,若是官员贪墨不法,激起民变,那才是要命的事。”
见李俊仍不明白,因向他问道:“你想一下,一个常人,辛苦多年才能为官,他最急迫的,是想自身富贵,还是要致民富贵?”
李俊认真想了一回,方答道:“或许有圣人,如海瑞一般。不过,多半还是自求富贵的人多。”
“就是这个道理。想前明官员,都是科举出身。宋真宗有劝学诗曰: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是说读书做官后,就能发达。所以,自唐宋以降,直至明朝,官员鲜有不贪污者。众人只为升官发财,就是办事也是为了博取政绩,至于后任如何行事,不关我事。如此下来,地方水利无人过问,命案由宗族自断,遇着灾荒便要饿死人,正是因为政府官员多半不肯出力,甚至会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原故。”
李俊瞠目道:“那此事与分封有何关系?与其分封,不若设严刑酷法,或是多派官员监督,不是更好?”
李岩嗤道:“若是有效,明太祖剥皮之刑又如何?天下贪墨如故!况且监查官也是人,也是自平民而为官。虽然陛下一心以制度来肃贪,然而没有几十年功夫,这制度也立不起来。再好的制度,也需有人才成。咱们这些人,就是如此目地。你试想,让你做县令,你自然是想的升官发财,可若是那个县就是你的,山川树木、河流土地,一切均是你的,可以传诸子孙,国家在,则你的封国在。那么,你是否一则好生打理封地,以图自身尊荣富贵,二来效命国事,期盼国家长泰久安?况且贵族于官员很难勾结,两者互相不喜,用来遏止对方,最好不过。汉朝之时,国家候爵亦有封地,遇事为国效命,平时之国,在朝的官员要么是贵戚,要么也需是家中恒产者方能为之。而贫苦之士,只能以举孝廉的方法做官。这样,为官的多半不是为财,而是为家族荣誉,而举荐上来的,也是乡里有名的贤良方正,或是孝悌之人。后世以科举选官,虽然选中的都是有才华之人,也令许多贫苦之人有了进身之阶,不过说将起来,这吏治上就难为许多。做官的想头,也变了许多。千载之下追昔往今,这两者互有优劣,陛下现下的做法,不过是将两者结合,也亏他想的出来。”
他正说的兴起,却不防外面有人叩门道:“大爷,二爷那边有旗语传过来,说是这边舱室狭小,二爷又想与大爷朝夕相处,就近请教。说是这便请大爷动身,坐舢板过去。”
李岩先是应诺一声,着人就去准备小船,一边站起身来,向着听的发呆的李俊笑道:“这些想头,都是我一个人琢磨出来的,你别同旁人乱说。伯爵可以封授武职郧官,我已请兵部行文,给了你云骑尉的郧职,到了那边,对付土人,防备外敌,你是吾家千里驹。”
说罢一笑,也不顾李俊兴奋,自已弯腰出门。自舷梯处下船,登上小船,由十余名水手划着小船,直奔不远处的李侔座船而去。
他虽是自幼富贵,却并不曾一日为官。此时得了诺大封地,钱财什么的到不打紧。到是可以治政理民,建立军队,使他一展报复,从此不必理会地方官员,一心使辖下居民安享太平之福,想到此处,亦禁不住血脉贲张,兴奋之极,直欲仰天长啸,方能一舒心中快意。此时小船行至江心,周围樯橹如林,长帆遮日,一众大汉子民相携出海,各有志向,思之亦令人觉得快意。
因心中恍惚,到没有注意这小船在江浪中快速划行,不一会便到了李侔船前。李岩被水手点醒之后,方才踏上大船上放下的升降吊篮,直登上这一列船队中这最大的宝船。
上得船后,因这宝船高耸坚固,船头仿着城楼模样建造,几队汉军士兵在船头巡弋,虽然船在行驶,因船身重量原故,竟使人并不感动晃动。待看到这城楼与军士,直使人不觉得在船上行驶,而是置身地上某大城的城头一般。李岩看将过去,知道这便是仿造当年郑和下西洋时式样而建造的宝船,一时间好奇心起,竟先不去李侔舱中,而是东走西顾,张望打量,待跑到船头敌楼张望,因城楼甚高,再加上船身高度,一眼望将下去,原本浩荡奔流的大江,亦伏同寻常河流那般雌伏脚下。张目看向四周,大江两边的风景依稀可辨,只是两岸原本高大的堤岸和山川此时亦显的渺小卑微,令人觉得一脚踏将过去,便可以踩在脚下。
他看的心旷神怡,忍不住道:“今日方知天地广阔,江川秀丽!大丈夫怎可蜗居斗室,做井底之蛙!”
正感慨间,却听身旁收拢缆绳的水手头目接话道:“大人,这里算不了什么。等过两天咱们过了江口,到了大海深处,那时候海天一色,蔚蓝一片,海上都是些珍奇海鱼,还有成片的飞鸟跟随其后,到时候大人站在这城头四处一看,当真是可以一快心胸。”
李岩不曾想到这船上寻常水手亦有如此话语,正思谋着答话,却听得引领他前来的那传令兵上前笑道:“大人且慢赏景,李将军已经询问数次,问大人怎地没来。小人回禀将军大人已至,却并未进舱,被将军着实埋怨了几句呢。”
待他说完,李岩微觉不悦,只觉这个二弟现下升至汉军将军,年少得志,未免有些轻狂。长兄上船,自已不来迎接便也罢,居然还摆谱拿大,训斥属下军士。
他心里拿定主意,不论二弟做到什么官位,始终亦是自已亲弟,一会子见了他,还是要好生教导训斥一番,才能尽到做大哥的本份。
因有此一事,不便再在这船头耽搁,便向那传令笑道:“既然如此,劳烦你带我过去便是。”
及至李侔舱门之外,因见房门紧闭,里在鸦雀无声,李岩更是心头火起。只是他一向稳定深沉,虽是乃弟亦不肯轻易发火。只是屈指轻叩,等候里面有人出来开门。
他只轻叩数下,就听得里面传来脚步声音,待听到内里木门铜搭扣被轻轻拿起,李岩料想是其弟过来,便以责备的语气轻声道:“你现下怎么如何拿大,究竟什么事体,派人催我过来?”
却听得开门那人笑道:“林泉兄好大火气。可是很少坐船,有些头晕么?”
李岩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汉军水师将军黄龙笑吟吟站在自已眼前。见他发呆,黄龙躬身一揖,又向他笑道:“林泉兄,辽东一别足有半年多,一向安好?”
忙亦躬身施礼,李岩亦笑道:“老兄怎地不在旗舰上指挥水师,却跑到二弟这里?可是有军务要商议,若是如此,岩先请告退。”
“不必。原本这机密军务不该请老兄前来,不过陛下知道老兄亦在船上后,亲命人过来传旨,我们着手之事,可请林泉兄一同参详实施,不必隐瞒。”
李岩知道所谓“请”他一起,多半是客套之辞。想必是皇帝知道他在船队之中,有旨意命他一起办事。帝命既下,做臣子的自然不能抗命。
因笑道:“既然如此,弟随着诸位一同参详。只是弟虽然曾在陆上做战,海战却是分毫不通,若是胡言之处,诸君不要失望责怪才好。”
他们边说边行,早已过了舱室甬道,李岩一眼望去,只见除了其弟李侔正在亲手悬挂海图,其余十余名汉军陆军及水师的将军、卫尉、校尉等高级军官环列周围,双手搭膝,房间之内鸦雀无声。见自已随着黄龙进来,其间有些军官在辽东征战时曾经相识,交情甚好,此时亦不过点首致意。
他心中明白,定是有什么机密军务交办下来。是以各人在开航不久,还未入海,便已齐集于此,一同商议。他心中掂缀道:“莫不是陛下意欲在沿途用兵征战?这样虽然可收出奇不意之效,却不免落人口实,有失天朝上国的信义仁德的形象。虽则这些不过是腐儒所见,然则国家受人崇敬和受人怀疑鄙视,在海外行事的效果可大大不同。”
却也难怪李岩这样的机变不拘泥之人都有这般的怀疑,中国历朝政府,对待藩属和海外贡国都是以仁义为先,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方能显的中国是天朝上国,不以外国的土地珍宝为念。隋炀帝曾经下令在京师数十里内悬挂丝绸锦缎,唐朝时曾经包养所有的海外使者衣食,明朝政府船队出海,或是海外有堪合贸易,政府都宁愿赔钱,也要让这些蛮夷交口称颂,欢呼而去,方能显的中华上国地大物博,中国大皇帝仁德博爱。
就是到了近代现代,中国政府仍然有这种以大抚小之举。以不现实之态度,倾人民之财力,意图邀好邻国,实则霸权国家以实力说话,反而让人敬畏不敢冒犯。以银钱邀好这样的举措,不过让人以为中国人软弱好欺,日后更加变本加厉罢了。
李岩满腹心事,一时间默然不语。待李侔将木图挂好,也不同李岩说话,只向着兄长一笑,便张口道:“依陛下圣谕所命,使团船队过南洋境时,相机处断,将葡萄牙并荷兰人逐出南洋。”
他手指木图,向诸将道:“咱们出了江口,下海之后由一路往南,至琼州府补充停泊,然而一路由万里石塘过石星石塘、曾母群礁,直至巴达维亚方才停歇。陛下有命,要咱们趁着在南洋停歇的时间,与司闻曹的高大人一同起事动手,或是先将爪哇全岛拿下,或是先与荷兰人虚与委蛇,甚至借助其力,攻下马六甲城,夺取海口。”
说到此处,李侔扫视全场,与会诸将皆已是历经苍海成了精的人物,如何不知道他目光所至的含意所在?
因各自点头,俱沉声道:“末将等绝不敢有所泄露,以致贻误军机。”
李侔冷哼一声,接口道:“不是李侔我信不过大伙,实在是此事干系甚大,委实小视不得。陛下在我临行前,特意交待。不但是动手前要小心谨慎,不使消息走漏,就是得手之后,亦需紧守其秘,终身不得外泄。”
他眼露寒光,厉声道:“若是有人敢泄露此事,陛下定然取及首级,流放其全家老弱!各位回去之后,亦需提点下属,此事乃是国家绝密,不但不能与外人说,就是家人父母,亦不可言。诸位,可记住了?”
“是,末将等谨遵将令,决不敢泄露军中机密!”
李侔颓然吐气,回身坐到李岩身边,向他微笑道:“大哥,适才怠慢你了,不要生我的气才好。”
李岩低声道:“这事不必再说。到是攻略南洋,陛下用意自然是出其不意,以使团的力量顺道解决,比专门调兵过去好上许多,可收出奇不意之效。只是,此事具体如何来做,却很教人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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