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事,他不禁沉吟道:“咱们虽然是使团,那荷兰人与葡萄牙人又能放心不理会?他们均是色目人,虽然分为小国攻伐不休,遇着外来强敌,是否会抱成一团一共御外,却也难说。”
“我亦向陛下提起此事。陛下笑道:当年英国人还联合朕打荷兰人,他们争夺海外殖民,争夺土地和黄金时,不会想起自已都是所谓的上帝子民的。到是中国有了压倒他们全数的力量,打的他们一路逃回老家,还能兵指欧洲之时,没准他们会抱成团和咱们斗。”
见李岩似信非信,李侔不禁笑道:“大哥,你只看到他们是一样的高鼻蓝眼金发,却忘了战国之时,六国眼看他国被秦国所灭,却只觉得舒心快意?利之所趋,别的都是虚妄!”
他兄弟二人小声说话,那陈贞慧知道现下是自已的手尾,苦着脸站起身来,向诸将道:“接近敌方一事,诸位将军不必忧虑。陛下早前就有使团动身,与南洋诸国联络。荷兰与英国战后实力大损,之前和咱们关系尚好,自然不敢难为。那葡国现下随着母国西班牙与法国交战,再加上原本就是小国,虽然和咱们素有仇怨,不过力量太过单薄。前一阵子,咱们把他们赶出澳门,这些人也是满腹怨气,不过半个虚屁也没有敢放!”
众将原以为他是文人,说话必定斯斯文文,子曰诗云骈四骊六一通。谁料这个满嘴大胡子的文人长官,说起话来却也是如同军人一般粗豪不羁,众将官一时间对他映象大好,待听他说到最后,便各自咧嘴大笑,均道:“当时陛下派了几千人的汉军过去,澳门葡兵不过数百,和咱们斗,不是拿鸡蛋撞石头么!”
陈贞慧心中虽然不很喜欢武人,见众将欢喜,便亦随之同笑,待诸将安静下来,他又道:“是以此次咱们大汉船队过境,葡人虽掌握马六甲城,在彼处有战舰数十,却也并不敢和我们为难。陛下使臣一至,葡人便满嘴答应,愿意让咱们安然过境。嘿,我猜那葡人总督心中害怕,巴不得咱们早些过去才好。”
说到此处,他又将汉朝与南洋诸国,包括与东马岛上的马来土人所建立的柔佛、马来王国、爪哇岛上万丹国的投效文书、与马打蓝国的协议草约,还有同苏岛上亚齐、巨港诸国的联合协议等等,他均是一同念将出来。这些大多是官样文章,左右不过是停泊时日,约束士卒,以优惠价格出售货物,对方亦提供汉朝所需要的粮食清水,为汉朝船队提供一切便利等等。此类文书枯躁无味,听的众将直觉得乏困,更有几个忍不住打起呵欠来。
李岩却听的入神,待陈贞慧堪堪说完,便向他问道:“那万丹国也罢了,那个马打蓝国却很有些麻烦,其约之上很有些桀骜不驯之辞。什么汉人若是在岛上做乱,需被当地官府处置,上岸之时,不得超过百人一队,不得携带武器。”
说到这里,他冷笑道:“我决意赴吕宋前,曾经心打探过南洋诸国情形。那马打蓝和万丹,甚至是什么马来国、柔佛,都曾经是麻喏巴歇帝国治下。两百年前,这帝国内乱,他们才分裂开来。现下各国中除了亚齐一国强盛,曾经挫败葡人入侵,甚至曾远征马六甲,欲与葡人决一死战之外,其余诸国皆碌碌无为,甘为洋夷效力。那马打蓝是回回国,听说他们的先辈国王,还是从咱们中国云南漂洋过海而去,现下居然甘心为荷兰人做鹰犬,整个国家沦为人家附庸,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个国家,当真是可笑可晒!”
他说的这些,陈贞慧却是私毫不懂。在他奉帝命出使之前,他只是知道这些年海外有些大鼻子蓝眼睛的色目人飘洋过海,来到中国,善火器,爱经商。至于有几个国家,有什么特色,却是丝毫不懂。一直到上船前夕,他还是在几个通事官的辅导下学习欧洲的政治地理知识,正在感慨天下之大。待此时讨论起南洋局势,他满脑子里还是当年苏碌国等几个南洋国家的国王来到中国,甚至死在中国的盛世异事,至于那些国家在哪里,现叫何名,是否亡国,他却是一点也不知晓了。因见李岩向他说话,他瞠目结舌,一时竟答不上话。过了半响,方吭吭哧哧答道:“或者是荷人中有能治国者,这马打蓝国上下服膺,也是有的。”
李侔知他在此事上并不知首尾,忙接话道:“此事陈大人有些误会,其实并非如此。荷人自从在南洋成立公司,每日掠夺当地特产货物,转运倒卖,大兴贸易。成船的金银由当地流回本国,而爪哇岛上的土民却日渐贫困。只是这几个土人国家,都是孱弱无能,国王没有权力,大臣们横行不法,宗族势力和宗教长老的权威甚至在国家之上。由于这般,国家被外人盘距掌握,各个势力只顾着打压对方,却根本不理国事如何。其实,咱们的前明,亦是如此。眼看天下流贼日甚,关外后金虎视眈眈,却一心党争,不问国事,这岂不是一样!”
见陈贞慧脸红过耳,李侔忙改口道:“马打蓝对天朝如此不恭,其实也是因为荷人居心叵测,用心不良,在其中挑拨的原故。当地汉人足有四五十万人,都是历年由内地闽粤两省而去,时日久的,都足有三四百年。本来汉人与当地土人相处甚好,并无矛盾。待那些回子掌权之后,不事生产,却眼红汉人能干,嫉妒汉人有钱。正好荷人一来,从中播弄,故意扶持汉人,将酿酒、卖茶、理发、修鞋等生意垄断给汉人来做,土人能做的也不允准。这些年下来,汉人越来越富,土人越发贫困。两边矛盾越来越深,现下已如同干柴烈火,一触即燃。若不是陛下锐意洗涮前朝积弊,心向南洋,建造大舰下海,又在吕宋屠戮西班牙人,只怕那些荷人早就利用土人与汉人的矛盾,使得两边互斗,汉人吃亏了,他再回头压土人。又能使汉人实力削弱,又能使土人加重对汉人仇恨,如此下去,荷人便可常保在爪哇的强权统治,无有忧虑矣。”
李岩因感慨道:“陛下当年在吕宋杀的血流成河,有不少呆子说陛下心地太狠,不应如此。殊不料吕宋一事,不知道救了多少南洋汉人的性命呢!”
“正是如此。现下汉人与那些回子越斗越凶,荷人此时却吓的缩住手脚,不敢故意为难汉人。所以改弦更张,虽然不敢太为难汉人,却也将一些特权慢慢回收,使得土人对汉人恶感稍稍收敛。虽然如此,仇怨积的久了,一时之间难以扭转。陛下派高杰大人过去,就是要从中设法。只是汉人柔懦已久,高大人在那里百般设法,却没有汉人敢出来闹事。纵有小小风浪,亦是瞬息间被荷人压住。有这些原故在,那个马打蓝国能对咱们好言好语,盛情招待么。”
一众将军待李侔说完,便攘臂大呼道:“荷人在南洋纵然有些力量,却亦不足与汉朝大军相抗。既然那些土人如此不识好歹,咱们就一股脑儿杀将过去,杀它个尸横遍野,只怕就好了!”
李岩摇头道:“我料陛下必定不愿如此,这样动起刀兵,于汉朝声名有损。最好还是从中挑拨,利用南洋汉人之力才好。”
众人商议半日,却只是不得要领。思想整个局势,南洋诸国中柔佛、亚齐、马来王国及万丹等南洋诸国不堪洋人欺压,当年又曾见识过郑和下西洋时的中国国力,知道中国是堪与欧洲诸强对抗的超级强国,因而倾心结交,愿为同盟。只是各国被欧人的火枪大炮打的怕了,畏敌如虎,并不敢派出军队,只是愿意提供后援,坐视汉军与欧人争斗。至于婆罗洲的渤泥国,更是一向与中国交好,其第二世苏丹麻那箬加那乃曾随同郑和入朝觐见明成祖,后来甚至病逝中国,其王子奉命回国接掌王位,全国上下无有不心悦臣服者。待张伟派遣的中国使者一至,渤泥国全国上下无不欢欣鼓舞,视为天朝上使,善加款待,至于船队停靠,补充给养一事,更是满口答应。渤泥国其时国力已远不如百余年前,在麦哲伦船队停靠渤泥时,该国还是海上强国,领土范围遍布整个婆罗洲,更是远达吕宋,待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国、荷兰人依次入侵,渤泥虽然奋力抵抗,不曾沦陷,却也是国力大弱,无有生机。是以虽然愿意辅助中国船队,却对派兵助战一事心存犹疑,并不敢立时答应。
汉军随船出征的步战陆军有三营六千人,而且都是由各卫及水师步兵中抽调出来的最英勇善战之士。此时荷兰在巴达维亚驻军不过两千,连同所有的移民、东印度公司的职员,加起来亦不足三千。再有葡萄牙的五六百人的军队,以汉军的实力,自然可以横扫整个南洋。只是欧洲诸国在南洋经营日久,日子短的荷兰亦过百年,势力根深蒂固,南洋各国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很是复杂。上述诸国中与中国使者接触的乃是中央政府,各国对自身的地方势力,甚至各部族的势力都很难掌握。荷兰在爪哇岛上虽然只有两千不到的本国正规军,却有可能根据情况,动员全岛各依附部落的佣兵战士助战,再有马打蓝国上下都成荷兰附庸,南洋战事,最为难之事便是攻伐荷兰,打下巴达维亚。至于马六甲城虽然地势险要,要塞坚固,荷兰人曾攻而不下,面对着汉朝水师强大的火力,以及六千久历沙场的步兵战士,再有心存异志的东马诸国,被攻克的命运已然注定,无可怀疑。
商议半天之后,各人议定,先在渤泥国暂歇。先派遣使者往爪哇岛上,宣扬汉朝国威,暗中与高杰等人接头,得知当地细节之后,方才动手。众将见计议已定,便各自分头回船,勒束部属,暗中备战。
李侔眼见下属各将都已离去,黄龙与陈贞慧两人亦欲离去,李侔忙唤住他们,笑道:“还有一事,亦属绝密,请两位务必不可泄露。”
陈贞慧知道必定是张伟在李侔临行时单独交待,不由得心生醋意,面情上却是和悦如常,微笑道:“陛下有何圣谕,我等自然尽力去办,哪有泄露生事的道理。”
黄龙与李岩亦道:“臣等自然谨遵圣谕,不敢疏怠。”
“陛下有谕,船队入渤泥后,由汉军驱散该国军队,接管王官,掌握其国大权。然而不准大动刀兵,亦不得多有杀伤。该国尽入手中后,严防消息走漏,不使人入,亦不准人出。此谕!”
李岩等三人同时站起,先同声道:“臣等遵旨!”
待各自坐定之后,各人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渤泥国在明成祖时就内附中国,成为最忠心不二的藩属国家。其国王心慕中华文物,亲身前来南京,以致身死异乡。后来成祖册封其子为王,该国京无异议,及至明朝中叶,渤泥国的国王均由中国颁以金册金宝册立,最是忠顺不过。此次出使,最选停泊的异国就是渤泥,其国上下亦是竭力欢迎报效,无有二话,皇帝居然下令使团趁机夺人国,控制王宫以制,这却让李岩等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李侔见诸人如此,亦叹道:“陛下谕令我时,我也很难受命。当时便道:陛下此举,恐伤小国之心。天朝上国待人以诚,纵是要伐人国亦需堂堂正正,如此行事手段,只怕为人诟病。”
“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当即一笑,向我道:胡扯!告诉你一句话,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用心去做,那渤泥原本是佛国,现下其国的马来族都信回教,长久下去,必定与汉人离心离德,宗教大过政治,是迟早的事。现在不动手,悔之莫及。反正都要动手,明里还是暗处,有甚区别?大丈夫做事不可拘泥,千万莫要拘于腐儒之见才是。”
话说到这里,众人自然不好再驳,只得胡乱应允。当下各自出舱回房,其余无话。船队至此一路直行,数日后下了海口,在蔚蓝的大海中一路顺风向南,沿着即定路线一直航行,直过了南沙礁群,一路俱平安无事。偶遇着一些风暴,各船间守望相助,小心行事,至汉兴二年七月中旬,船队行至渤泥停靠。
自两百多年前的郑和宝船船队之后,全世界的海面上再也没有那么庞大舰队出现。上升期的欧洲各国虽然无处不至,然则最多是十来条船的小型船队,无论是在数量或是吨位上,均远逊于明成祖时代及新汉时代的中国巨型船队。
渤泥国当时已只不过不到一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人口十七万人,近六成是马来土人,其余近三成为汉人,还有则是都东族、达雅族、摩洛族等少数民族。除了多半汉人不信回教之后,渤泥国已成为标准的伊斯兰教国家。原本的佛寺被推到废除,或是改建为清真寺,热带气候原本衣着简陋的渤泥国人全数穿上了传自中东的阿拉伯长袍,包裹头巾,女人们更是浑身上下都裹的严严实实,难以窥见分毫。
自信奉伊斯兰教之后,渤泥原本的酋长联合推选国王制度就改为了苏丹制,现时的苏丹为第十七世哈吉、哈桑吉尔,依着渤泥规矩,苏丹传位以世相袭,直至万世。与李侔等人了解的不同,渤泥国上下到不是因为中渤两国渊源流长的友谊,实则是因为该国国小民贫,近百年来又失却了海上地位,在与中国贸易中获利的渠道被远来的欧洲各国抢去,而依靠着渤泥国土中只有百分之十不到的耕地,只能勉强糊口渡日。幸得渤国森林资源丰富,大半领土都被各种珍奇树木覆盖,王室与政府的费用,只能由在森林中获取一些树木、樟脑等出产来维持。
待得知中国欲借重其力,讨伐那些高个子的蓝眼夷人,将他们逐出南洋,渤泥国与那些还有些好处的爪哇及苏岛各国不同,全国上下俱是欢欣鼓舞,希望天朝一举获胜,将那些蛮子赶将出去,然后渤泥国奋然中兴,重新成为这一带海面的主宰。
因为这些小九九,渤泥上下对海港外渐渐云集的大股船队呈现出了不一般的热情。汉军水师甫一接近,早有各级官员引领着百姓迎上前来,挑水送茶,笑语相迎,当真是箪壶以迎王师,汉渤亲如一家。因当地汉人甚多,两边交结沟通并无困难,待知道正使与汉军将军座船已至,那负责迎接的渤泥官员立刻禀传苏丹,由苏丹亲自相迎。
李岩的两只大船早已离开船队,驶向吕宋。他因为接了帝命,要在使团离开之前辅助李侔,将整个南洋据为已有,然后方能回到封地,虽然心中并不放心,也只得叮嘱李俊等几个家中才俊,让他们先期募集当地土人及内地随同去的汉人,先行铸成城池,将火炮装好,装配火枪,谨防土人做乱。安排停当之后,他便一门心思用在南洋攻略之上。
此时见那码头上下足有过万土人并当地汉人出来相迎,便有华盖铺陈,显是高官贵戚来到。李岩等人还是初次见识到南洋风光,出海之时南京还是暮春时分,天气温润。而到了南洋海面,早已是热风扑面,沿途的小岛或者只是一片片寸草不生的大石块构成,或是郁郁葱葱,绿荫遮目。在石星石塘的某处岛屿停泊取水之时,全岛上居然全是毒蛇,大大小小足有数十万条,上岸的取水的民伕猝不及防之下,被咬伤致死数十人。黄龙大怒之下,以水师战舰数百门大炮齐发,将岛上树木全数炸倒,沙石飞扬,再派人上岛,已是蛇尸遍地。
经此一役,绝大多数没有出海过的汉军上下均是凛然警惕,唯恐前途茫茫,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端,遇到什么稀奇物事。到是李岩等人想起《山海经》书中的记录,却是兴致盎然。
“大哥,这里的树木与曾母群岛附近却又不同。均是长身无叶,顶端才有一些。不知道叫做什么。”
李岩回身一看,见是李侔与一众汉军将军全数站在身后,各人都是戎装整齐,佩剑在身,准备下船上岸。他向李侔笑道:“那是椰子树,结出来的果实能砸死人,剑都劈不开来。上回陛下赏赐,你用小刀的刀尖剔了半夜,才破出一个小洞来,忘了?”
李侔这才想起,因失笑道:“那还是几年前的事,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喝了几碗甜水,到也有趣。”
他兄弟二人说笑,黄龙等人并没有喝过,不由得砸嘴道:“一会子命人摘几颗下来,咱们也尝尝鲜。”
正说笑间,陈贞慧已穿着四品文官的冠带袍服出来。身后有十余名执伞执棍,以及刀叉殳棒的仪仗,见各人说的热闹,正欲上前问话,却见早前派上岸与渤泥国知会的理藩院官员上前来道:“诸位大人雅静,渤泥国的国主前来迎接,请诸位大人将军下船。”
各人这才敛了笑容,陈贞慧又将身上袍服略一整理,这才随之下来。待到了岸上,汉朝官员与将军一字排开,由正使陈贞慧先行上前,与那远迎而来的苏丹说话。
其后不过是官样文章,那国主对汉朝使团竭诚欢迎,又唯恐招待不周,对汉朝的仪卫真心倾慕,若有机会,一定要效法从新的国王,亲身到汉朝京师朝觐大皇帝陛下。
陈贞慧知道这些一半是敷衍客气,一半亦是为这庞大的使团队伍,汉军将士的威武军姿所震慑所致。他此时眼见当场的土著百姓太多,自已原本的“摔杯为号,当场擒拿土王”的想法原来当真是书生见识,不值一晒。惭愧之下,一面与那国王虚与委蛇,一边与他携手同行,往不远处的王官而去。
待到了这渤泥国的街市之上,随行而往的使团官员与汉军诸将左右张望,赏鉴着这所到的第一个异国的风光景致。
看了片刻,各人俱是撇嘴洒笑。那李侔等人更是想:“这么一块土地,陛下居然也要下嘴,这真是从何说起。”
这渤泥国地小民贫,除了衣着怪异,街道两边的房屋亦是破败不堪。道路泥泞失修,或者只是人踩出来的小道。人民衣着怪异,除了汉人之外,那些教徒都以破布裹身,头部亦是缠布,见惯了女人小脚的汉人,看起来只觉得滑稽之极。那马来人种亦是深肤人种,面色黝黑,身形矮小,再用那么长的长袍着身,走起路来只令人觉得狼狈非常。汉军诸将都是粗鲁汉子,各人都是咧嘴微笑,心道:“这样一个穷的鸟不生蛋的地方,怪道那些色目国家没有强占。”
当时还没有把石油做为能源,是以除了张伟无人知道这现下的渤泥,后世的文莱国的重要。以一个小小国家,蕴藏着十几亿桶的石油和丰富的天然气,其储量在亚洲仅在中国及印尼之后,而且是陆上油田,油质上佳,开采方便。第五十世苏丹以卖石油坐拥几百亿美远的家财,富甲天下。如此的一块上好肥肉,且又吞食方便,张伟又怎肯放过。
那苏丹不明就里,还在满心欢喜。一边与陈贞慧同行回到王宫,一面在心里盘算,要找上国使臣多要些好处,最好将本国土产弄上一些,让上国以十倍的价格买将回去。反正旧例如此,天朝一向不计较白银黄金什么的,就赏赐了自已也好。
他正眉花眼笑,想的开心,却不防那使者与随行的各位将军甫一入宫,立时调动卫队隔开王宫与民众,召集当地汉人问话。国王当时觉得不对,却也并不疑心。待几天过后,使者不但不谈贸易赏赐,反而独断专行,将国内的大臣或贬或黜,将汉人全数任用上来。等他觉得不对之时,却已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左右不到十天时间,这个弹丸小国已落入汉人手中。
李侔等人镇守渤泥一月,补给充足之后,又等待后续前来渤泥镇守的一营汉军赶到,方才命船队起航,往巴达维亚而去。那渤泥国王先是惊怒,继而哀求,请求使者保留他的王位,请求以渤泥国内附天朝。
一众汉军将军原欲不理,到是陈贞慧觉得汉朝行事太过霸道,不是天朝上国的风范,没有借口便侵夺人国,太也说不过去。因独自行事,派人写了文书,以快船迅速驶到琼州,用军鸽一路送信至南京。
待他们起航往爪哇之际,那船却带着张伟手谕赶回。陈贞慧并没有知会李侔等人,便将那手谕展开来看,却只见那淡黄宣纸上写道:“庸人之见!朕欲得之,便可得之。势强者得,势弱者俯首伏身,静待诛戮。国家之间,宁有理乎?将那国王拘之,以伊命统制全国,俟一年半载之后,更换新王可矣。如此,更换三五次后,废黜后将渤泥收为中华所有,岂不顺理成章,何需扰攘生事!”
这般劈头盖脸的痛斥一番,立时将陈贞慧热腾腾的心浇的冰冷。当下暗恨自已多事,却也不敢将上谕隐藏,只得又转给黄龙与李侔等人传阅,心中愧悔无及,自此打定主意,不再多事。他不知道张伟此事行事,实乃有意如此霸道。中国受儒教中的“远人不服,则修文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的毒害,在国际事务上,总有不切实际之举。千载之下,或是敌人强盛时如宋,被人欺凌,或是自已强盛时如汉唐,对异族行安抚照顾。在明朝时,全国上下面对着外国国王前来朝觐时的盛景,面对时渤泥国王请求内附,将国土献上的好事时,竟然绝大多数人不同意接受,将大好机会放弃。此次渤泥事起,张伟完全可以令将那国王送到中国,让其见识中华繁富,自愿献上国土;或是以其余借口行事,总比这般赤裸裸的入侵来的好些。然而为了一变以前的思维方式,让中国人在国际事物上也有以力逼人的先例,张伟身为开国帝王,只得横下心来,一意孤行,以霸道兼并渤泥。以他的打算,待打下全部南洋,先对爪哇与马六甲等处行安抚之策,而对渤泥等小国以强硬手段,实行汉化,揣毁清真寺,强令当地土人改信佛道,学习汉朝文化。凡有抵抗不从者,一律诛戮。自唐朝大将高仙芝在恒罗斯一役后失败,汉人退出葱岭,中亚地区成为阿拉伯人的地盘,伊斯兰教横扫欧亚大陆,直至南洋,影响之巨,等若在原本以华夏文明圈为中心的东南亚心脏地区插了一刀。张伟来自后世,自然知道伊斯兰教与外教文明冲突甚巨,缺乏兼容与包容性,他断然不能容忍在中国的卧榻之侧有着与华夏文明极端对立的文明意识存在。
就在使团船队先期到达南洋,兼并渤泥,继而又开拔往巴达维亚。在这实力强横,舰队实力已经可以横扫整个亚洲的船队身后,在张伟的命令之下,自辽东的旅顺、台南、福州、琼州、南京各处,整个汉朝水师先后动员,编成三个舰队以南洋舰队和南海舰队的六十余艘远字级一级大舰为主力,带动两百余艘二三级的战舰,连同万余水师步战官兵,一起往南洋方向远征。又以十余艘战舰带同粮船水船,自爪哇岛方向南下,寻找澳洲。既然欧洲人可以在帆船时代占领大半个世界,正处于上升起,国家强盛,百业兴旺,全国在张伟刻意鼓动下一心要往海外寻求机会发展的汉朝,又如何肯甘为人后。现下北美与南美欧洲人势力稳固,张伟经营多年方有这样的海军实力,其实不过与英国实力相当,若是一下子得罪了所有的欧洲国家,那些海洋大国联合起来,实力虽强,然而缺乏海军人才的汉朝水师必然不是对手。权衡之下,张伟自然不会选择在这会子和所有的欧洲强国硬碰,他打荷兰,英国人喜欢;他打葡萄牙人,法国人喜欢;若是再得罪了英国,那可就是选择与整个欧洲海上强国争战,如此不智的事,他自然不会去做。
当是之时,荷兰在巴达维亚的实力大弱,主力舰队多半调回本国,或是往北欧海面,对抗骚拢袭击的英国战舰。与南洋相比,荷兰有一万多条商船活跃在欧洲海面,其利益是支撑着整个荷兰国力的基础。若是本土有失,海外殖民地再大亦是无用。现下英荷两国虽然停战,然而英国一心争夺海上霸权,要将荷兰彻底打服,建立起自已的海洋世纪。英国议会在国王的要求下,大力造船,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战舰下海,而吨位和火炮亦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在对方咄咄逼人的威慑下,荷兰不但抽空了在南洋的舰队,就是在南美的巴西、智利等处的主力舰队亦是调回。谁料舰队甫一调动,葡萄牙人就趁虚而入,将荷兰在南美的大块地盘抢去。荷人有心回去与葡人交战,南洋这边又传来中国人大举“路过”的消息,现在的荷兰,当真是处处起火,国步维艰,国力亦是离被拖跨耗尽不远。在几十年前叱吒风云,称雄世界的海上马车夫,已然是日薄西山了。
“总督阁下,中国人的船队来了。”
现年六十余岁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昆岗正兀立在东印度公司总部的城堡城头,向着远往眺望沉思。他历任总督已然十余年,脚下这坚固的城堡还是在他的任内建筑面成。放眼望去,这周围的建筑多半是在他的任内建筑而成,原本的小木屋变成了具有荷兰风味的高大建筑。总督府、处理当地民政的市政厅、新教教堂,还有荷兰风格的风车磨坊。公司组织与印度海岸、孟加拉湾、中国与日本的将东南亚的胡椒、丁香、硝石、靛青,中国的瓷器、茶叶、蜜饯、丝绸,日本的铜、漆器装船运往荷兰。就是在他的治理下,在母国的支持下,在全体荷兰人的努力下,将这原本蛮荒之极,野蛮粗鄙的海港渔村,治理成充斥着文明之光的大型都市。他抚摸着城堡边上的大炮炮身,感受着生铁炮身的冰冷,心中感慨道:“这一切的一切,就要在中国人面前土崩瓦解么?”
见总督不理会自已的话,那个奉命迎接的荷兰海军少校额角冒汗,又不自禁提醒他道:“总督大人,中国使者已经到了港口,咱们得过去迎接。”
昆岗冷笑道:“不是已经派了你做为我的全权代表么,一个中国的普通文官,难道需要我亲自去接?”
见那少校张口结舌,一脸冷汗,知道是因为害怕中国人的舰队实力而致。昆岗脸上变色,向他斥道:“中国人的皇帝我也见过,当初亦不曾迎接他。难道他的臣子反而比他更高贵么?这些野蛮人,你不能太郑重其事的对待。要保有上帝子民的矜持!你要让他们明白,荷兰虽然现在暂时在亚洲失去了力量,不过仍然是不可轻侮的强国!”
他一番鼓动之后,那个少校却仍是满脸冷汗,却也拿他无法,只得唯唯诺诺去了。昆岗叹一口气,知道自已的话委实没有自信,连自已也难以说服。他连声叹息,从城堡下来,回到总督府内自已的居室。在摇椅上坐定,命人送上红茶,又加了几块方糖,静心轻啜几口之后,方觉得心神稍稍安宁。因站起身来,将木架上放置的埃及苏丹在两百年前送来的中国宋朝瓷器拿将起来,细细把玩。这是一个白瓷薄孟,乃是南宋时定窑出产,白瓷浅刻,工整胎薄,釉色洁白,细薄处,如同白纸一般。这个瓷器一向是巴达维亚荷兰总督府中的镇府之宝,历界总督都爱若性命,并不敢视为私藏,而是希望永远留在此处,成为荷兰财富的象征。
以荷兰总督对东方人的了解,上至国王,下到大臣百姓,还没有不贪财受贿的。与欧洲国家贵族传统,或是法制精神来说,受贿是很令人羞耻的下流行径。虽然诸国中公务员也有受贿的,却不似东方人或是其它种族那般,只要有金珠白银,国家祖宗都可以出卖。想到这里,总督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最近以来,爪哇岛上局势不稳,土人与汉人的局面很有失控之危。然而在他的控制之下,再辅以贿赂收买,土人中有势力的上屋多半听众吩咐,并不敢生事。下屋的百姓不管多愤怒,却亦被压制。中国人现在虽然有了强大的海军力量,不过在南洋多年,对汉人亦有了解的总督看来,东方人是无法有严明的纪律,整齐划一的目标的。总会有缝隙和薄弱处,让他从中生事,化解敌人大兵压境的危机。
“来人,为我准备服饰!”
信心倍增的总督立时站起身来,命令自已的帖身仆从为自已换衣着服,准备会见中国使臣。他换上华丽的长袍,戴上假发,洒上金粉,喷上香水,心中得意洋洋,心道:“文明的光辉,怎么能是野蛮的东方人能够效仿的。就是造出一些战舰来,却也不可能得到上帝的眷顾,无法与文明的欧洲相比。”
待一切收拾停当,他回头看了房内楠木架上的瓷器一眼,心道:“这个可不能送人。还是让人多准备一些黄金,反正他们哪里能欣赏什么文物古董,还是金条让他们觉得更实惠。”
与上次迎接张伟时的随性不同,此次不但有当地华商巨贾前来,还有马打蓝国的国主连同所有的上位大臣,再有万丹、亚齐、东马等国的使臣一并前来。因为此事太过重要,荷兰人不敢怠慢,又唯恐惹恼使臣,破坏了此前唯持尚好的中荷关系。是以郑重其事,除了派出少校军官,连同公司上层,再有土人汉人代表,一起往码头迎接。
陈贞慧等人一眼看去,只见港口中黑压压一片人群,十几个高个子黄头发的洋兵穿着灰褐色的军服,正打着鼓点穿着铜管奏乐。
黄龙听了片刻,因笑道:“这音乐声听起来到也有趣,比之咱们的锣鼓唢呐,到是整齐有力的多。”
“不知道他们的总督是谁?”
李侔早前通了通报,因向陈贞慧笑道:“人家架子大,在总督府等着咱们。咱们这便下去,底下别人也罢了,好多汉商首领在,到不好太过拿大。”
一行人等也不等人上来致辞,一个个整衣列队,鱼贯而下。他们所乘坐的抚远号大舰,乃是船队中最为雄伟壮丽,规制最大的一艘。此时这艘规制远远超越平常的巨船停泊在这东南洋最为繁华的港口,身后又是现下全世界最为庞大的舰队,樯橹如林,千帆耸立,无数名汉军士兵与水手整装待发,预备着上岸补充给养。整个船队三万余人,每天消耗的粮食与清水足有几千吨,自南洋出发后,将有一段漫长的路程无以补充,是以一靠近码头,首要之事便是要补充给养。
码头上的前来迎接的几千土汉居民,再有荷人军政高官均是看的清楚,眼见对方人数众多,武器精良,当先的大船甲板两侧下面,均是一排几十门的炮位。那些荷人粗略一看,就知道这艘大船上的火炮少说亦是八十门以上。再有其后的那些战船巨舰,均是配备火炮,上面来往的汉军均是衣甲鲜亮,来往奔走间精神昂扬,各人看了均是凛然生惧,都想:“若是他们突然翻脸,只怕巴达维亚一个小时都抵抗不了。幸亏咱们和这些蛮子一向交好,他们又要往欧洲去出使,只怕也不会悍然动手。”
且不提他们心中敲着小鼓,陈贞慧等汉朝使节却已到了近前。当下荷人高层各自提起精神,迎上前去,借由通事官两边传译,互相致辞。
李侔身为武官首领,原本亦该与陈贞慧站在一处,与那些荷人武官寒暄,却不料他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高杰,当下便不管不顾,借着与华商说话之机,往一众汉人身边踱将过去。
他原本亦不认识高杰,只是在宫中见到由洋人汇制的油画,携带在身边,每日都要看上几眼,现下就是化成了灰亦是认识。
“在下吴克淳,见过将军。”
李侔在此之前,早便打听过爪哇汉人大族消息。知道这吴家是南洋第一大族,土地田产遍布全岛,商船航线遍布南洋,直达印度,乃是此地第一富贵人家。再加上隐隐约约听说过张伟与吴芩之事,更是不敢怠慢。忙向他拱手笑道:“李侔见过吴兄。南洋吴家声名远播,去年还曾派人回福建捐资兴修水利,造福桑梓。侔听说之后,更加敬佩。”
此时代表吴家出迎的,便是吴家家主长子,吴芩之父。听得李侔这个汉朝将军如此赏脸,上来便是这么多好话高帽扔将过来,立时大笑道:“将军如此夸奖,吴某愧不敢当。虽身在海外,吴家仍然是天朝子民,堂堂汉家儿朗!家中有些薄田浮产,自然要想办法报效乡邻才是。”
说到这里,他也不顾家中老父的警告,为着光耀门楣,立时向李侔笑道:“将军,可是要在此处停留一些时日?弟一会命人送上帖子,敬候正使大人与将军等前来蜗居一述。”
李侔大喜,他正思要与当地汉人首领接洽商议,这吴克淳自已送上门来,岂有不笑纳的道理?当下立时拱手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既然吴兄这么客气,李侔若是虚言推脱,那就无趣了。明日准定去府上拜访,扰吴兄一饭。”
与他寒暄已毕,李侔又走上其余汉人面前,与一众人等执手问好,寒暄问候。正欲走到高杰身前,却又被几个荷人军官上来挡路,一时间竟脱不了身。正着急间,却见李岩派了一个小兵,趁乱间走到高杰面前,与他低语几句,那高杰扭身便走。李侔知道已经接上了头,当即便不再挂心此事,专一与那几个荷人官员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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