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中秋

  自从团里来这里筑路,累计逃亡的士兵加起来估计最少有一个连了,而且各个营都有,陈锋的这个营还稍稍好点,其他的几个营更加严重。

  筑路期间团里每个人都异常疲惫,一整天的大强度劳动,但只能吃上两顿饭。工地上经常有饿晕了倒下去的,一般只要抬到背阴的地方灌点水都能缓过来。另一个困难就是天气,现在眼看着天越来越热,公路上面石头被晒得能摊鸡蛋,连树都蔫巴了叶子,更就别说人了。站那儿都不用干活,站上一袋烟的功夫,浑身全部汗湿了,跟个毛巾一样,衣服能拧出水。往往干上一会儿,不适应的就会脱水,脸煞白,但出不了汗,接着就倒地上。

  为了应付这种天气,团里也被迫改变了作息,早上四点做饭吃饭,吃完了跑操。这个是陈锋坚持的,无论到什么地方,就算是筑路,也要坚持基本的训练。跑完操稍稍休息,大家整理内务,五点开始干活,干到上午十点钟休息。

  然后下午四点吃饭,继续干到晚上八点,各营回到驻地休息。

  团里就这么着在天气、饥饿和日军轰炸中将公路修好了,在正式通车那天,师里和地方的一些官员过来搞了一个简短的通车仪式。闻天海代表师里作了通车仪式的讲话,因为这条公路是军民两用的,所以地方的官员也对闻天海长官带领部队为地方政府修路的事迹表示感谢,没几天闻天海的照片就上了地方报纸的头条。

  仪式结束,参加仪式的官员和团里的军官开车到城里吃馆子,陈锋懒得去,留在营部和营里的一帮兄弟去苫鱼捉青蛙。

  忙活到了傍晚,收获还真不小,几个人围了至少几十斤鱼,两弹药箱子青蛙,大家兴高采烈地抬着回营部。

  营里的炊事员张拐子张罗着做饭,其他几个人过去帮厨。张拐子其实是个绰号,他本来是个班长,在武汉会战的时候负的伤,以后走路就只能使拐棍了。按道理说,他的伤可以回老家的,但他家里人都死在轰炸中,他也懒得回地方当老百姓,就留在部队,成了炊事班的班长。

  张拐子手艺很一般,大概只限于把东西煮熟,不过大家都不挑剔,陈锋嘱咐着营里把鱼和青蛙在各个连都分上一点。陈锋又把丁三找过来,营部里面有几坛子酒,也是张拐子去采办的时候,陈锋托他买的。

  酒虽说不孬,但陈锋喝不惯,这边的酒都是稻米酿的,陈锋喜欢喝高粱或者玉米酿的,度数高的烧酒喝的过瘾。

  青蛙都是拿水煮的那种,拿刺刀把头一削,顺着皮剥了,扔水里煮开了,放上葱蒜,点上酱油。做的虽说简单,但大家肚子里面都没有荤腥,所以吃的也挺美。

  陈锋注意到大家都吃得热,但碍于军纪都不敢在陈锋面前脱军服,陈锋就自己先把军服脱了,光着膀子吃。大家看到长官先脱的,也就自在了很多,天气热,围着一大锅鱼和青蛙,在加上喝的是烧酒,大家早就热得汗流浃背了。

  营部里面的马灯火苗子拧的老高,几盏马灯悬在帐篷得把角上,蚊子、蠓虫都围着灯飞。灯光摇曳,大家互相打量着对方,多数人身上都有累累的伤疤。酒过三巡气氛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大家都闷头不说话。米酒后劲足,陈锋觉得脑袋一阵子眩晕,胃里面一下一下地往上顶,赶紧冲到帐篷外面哇哇地吐。丁三端了碗水跟在后头,等陈锋吐完了把水递过去。

  陈锋漱漱口,回到帐篷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给自己又满上一碗。大家看在眼里,都知道陈锋醉了,但谁都不敢劝他,就默默端着碗跟他碰。陈锋酒到杯干,又喝了两碗,酒劲上来后眼前一阵恍惚,似乎死了的孙寒、唐路、司南的面孔直在眼前晃,他伸了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咣当一下栽倒在地上。

  大家把陈锋扶的地铺上,盖上薄被子,丁三也不回自己班里,找了雨布铺地上,和衣而眠睡在陈锋边上,好半夜伺候着。

  醉酒的陈锋嘴里嘟囔着几个人的名字,以前的旧伤口一阵子瘙痒,他伸手抓,一道道血痕,丁三醒过来,把他的手攥住,等到陈锋平静下来才把手松开,盖上被子。

  第二天一早,丁三刚睁眼,天还没亮,他伸手一摸,陈锋地铺的被子在自己身上,自己赶紧起来去找。等出了营部,看见陈锋已经涮洗完了,蹲在炊事班边上端着碗米汤在那儿喝呢。丁三过去行了礼,陈锋几口把米汤喝完了,从石头墩子上拿起武装带扎上,招呼丁三回自己班里,待会儿准备上操了。

  半上午的团里来人叫,团部开会,连以上的军官都参加。会上主要布置了几个事情,一个是团里修完了路就重新归建师里的建制。二是各个连把损耗、缺员的情况拉个单子,回头团里要统一申请整补。

  现在的防区回头要交给另外的一个连队,这几个月鬼子的轰炸基本上停止了,估计兵力不够用,他们把主要的精力放到了别的战区。而团里要离开现在的防区,到师里的驻地边上,先是接受新兵,然后以前抽调到别的团的重武器要还给团里一部分。

  新驻地的边上是一大片荒芜的梯田,草长得足有一人高,这里离战区前沿已经很近了,只有不到二十多公里。而师里的几个团都作为战区的预备队放在后头,前头是装备相对精良一点的新的几个整编师。

  团里在修路的半年时间里也有伤亡,主要是空袭造成的,此外还有一些是开山放炮的时候的小伤亡。另外一部分是修路期间的士兵逃亡,这个数字差不多和空袭造成的伤亡持平。所以团里在整补期间补充过来的新兵几乎抵得上一个营了。

  而团里此前补充过来的新兵也都没有时间很好的训练过,除了陈锋的营之外,其他各部队战斗力都不强,这让团里很伤脑筋。

  经过了前几次会战的老兵这个时候多数成了班长,是他们保证部队的战斗力和人心士气。所以这次整补期间又抽调了很多老兵到教导队,打算在他们当中选拔更好的人到一线去当班长带兵。

  一直到中秋节前后,从云贵两省补充过来的新兵才全部陆续到位。他们和原来东北籍的兄弟生活习惯、地域文化都不怎么一样,所以部队里面经常东北籍的兄弟和云贵过来的新兵容易有冲突。团里也几次开会强调了这些问题,随着有经验的班长陆续下到各个班,情况多少有些好转。

  由于离战区很近了,原来的一些战场纪律被严格的执行起来,比如时刻打绑腿,军官必须随时挎手枪,各个连队平时必须保证武器妥当。此外游动哨、警戒哨在驻地边上布置起来,口令一个礼拜一换,团指的周围警卫连严格地按照前沿的要求警戒。

  而与此同时紧锣密鼓地进行的是新兵的训练,由教导队牵头,全团按照以前训练的方法,针对班级火力掩护,进攻和防守,营连一级的战术配合,以及指挥、联络、通讯等等方面。

  但团里面临的问题很多,一个是给养的问题,直到整补完毕,全团上下每人不足四十发子弹,迫击炮和炮弹也奇缺。另一个是训练,好多新兵在后方只接受了最基本的队列和射击训练就被派到前线来了,战斗力非常低,而且新补充过来的士兵年级偏小,好多只有十六七岁,普遍厌战怕死。

  甚至好多军官也都有这种情绪,团里现在的军官好多是教导队出来的,以前都是班长,现在被提拔成排长。这样的军官占到排一级军官的一大半,好多打仗还行,但带兵方法粗暴,指挥上也跟不上,往往只知道一味的蛮干,猛打猛冲还行,不善于动脑筋。

  所以陈锋在团里特地开了一个基层军官的训练队,白天军官训士兵,晚上训练军官。陈锋找来一块大门板子,刷上黑漆,拿石灰块子在上面画。

  好多军官识字都不多,但陈锋讲的浅显易懂,从带兵方法,战场态势判断,单兵训练,班与班之间战术配合方法,火力袭扰等方面入手讲。他讲的虽然听上去简单,但比教导队讲的好,大家也爱听。另一方面,陈锋还根据自己和日军作战的心得体会油印了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发给大家平时看。特别是针对于日军火力准备、偷袭、火力急袭,侧翼包抄的打法讲的非常详细,具体的对策也掰开了揉碎了讲的很认真,大家听得直点头。

  陈锋和别的教官不一样,他教的比较灵活,讲完了一课就随手点个人上来讲体会,然后根据他的体会再分析。有时候把团里以前打过的仗翻出来讲解,结合大家以前的作战经历讲战术。后来白天安排一个连队模仿日军的战术搞进攻,其他的连队轮流防守,让军官、新兵了解、熟悉日军的作战习惯。然后参照以前的回忆,模仿日军的阵地构筑工事,让各个连、排来进攻,然后陈锋根据训练中的情况再具体讲解。

  同时,根据以前的经验,团里特别针对团指的指挥方法,通讯方法作了调整,重点明确了团指作战、通讯、机要、给养、侦察各个作战指挥单元的功能和协同。

  整补期间淘汰了一部分老旧的中正步枪,团里的警卫连换装了以前见过的大八粒,这个枪是美国造的,比中正步枪打得快,而且能装八发子弹。警卫连的战斗力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好多经验丰富的老兵从教导队直接调到了警卫连,原来换装下来的步枪全部补充到了团指和其他人员。

  这个时期也补充过来两门老旧的山炮和若干门迫击炮,陈章组织人员重点训练这个,尤其是针对日军进攻和防守中的一个特点,进行了专门的步炮间的协同进攻、防守训练。而且由于重武器缺乏,团里还特地组织了两方面的训练,一个是各个营的大刀队,另外一个是各个连基础上的爆破队,陈锋还特地安排楚建明专门指导大刀队的训练。

  就在紧张的整补、训练中,天渐渐地冷了,入了冬之后天干,驻地边上的荒草一夜之间全部变黄。因为怕天干起火,团里预先组织了烧荒,把梯田里的荒草烧掉。

  王卫华和团里的几个军官看着山丘上的烟雾和火光,不禁想起了以前坚守过的好多阵地。陈锋所在营本来是在山脚下的,因为烧荒的烟呛人,就转到这边了,陈锋也跑过来和他们几个一起看热闹,抽烟扯着闲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