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丁三落难

  刚到大街上,排里的兄弟就被宪兵拦了下来,要带到宪兵司令部去。这些宪兵都是以前伪军改编的,本来兄弟们就看他们不顺眼。再加上丁三的这个排都是野战部队出身,身上也带着武器,首先那种杀气就胜了他们。

  那些宪兵也是欺软怕硬,真看见横的也不敢拦,最后争执了半天,只好放他们走。但有人长了个心眼,偷偷记下了丁三他们军服胸前的番号。

  丁三和兄弟们耀武扬威地走在路上,边上好多老百姓暗自翘起大拇指称赞。

  但他们没想到,这次惹了大祸。那帮宪兵心里不痛快,就向上头告了丁三他们一状。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但关键是丁三开枪打死了四个日军,还打伤了好几个,最后上头追查下来。闻天海亲自带着警卫队到团里查的,僵持了一个下午,丁三为了不连累其他的兄弟就自己主动站出来承认了。

  当场警卫队就把他的枪给下了,军衔和胸条扯了下来,反剪着手给绑上,押到了师部。

  第二天团里来人求情,但师部一点面子也没给。丁三被送上军事法庭,以干扰军事运输和扰乱当地治安为名,判了五年徒刑。之所以判的这么轻主要是团里上下打点了不少,送了几根金条给相关的人,丁三算是团里的老人了,所以大家都慷慨解囊。

  另一方面也是他走运,没把宪兵给打死,要是那样的话就麻烦大了。日军本来就是要迟早遣返回国的,命也不值钱,所以打死几个也没什么,所以最后判的比较轻。

  丁三在军事法庭上迎来了一九四六年的新年。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宣判之后,丁三被押到南昌的军事监狱服刑,到监狱的那天正好是停战令下的那天。国共两党都想在停战令生效之前抢到更多的地盘,所以1月13日午夜前在各个战场上枪炮声打的山响。午夜后,枪声、炮声沉寂下来,两军的士兵都在收拾着自己兄弟的遗体,伤兵发出一声声的惨叫。

  内战,就是骨肉相残的战争。同胞兄弟在这片多灾多难刚刚看到一丝和平曙光的国土上又开始了相互的厮杀。

  1946年1月10日,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在重庆国民政府礼堂开幕。国共两党又重新开始谈判。

  这次会议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在统一、民主、和平、团结的四大原则下,通过了政府组织案、国民大会案、和平建国纲领、军事问题案和宪法草案案等五项决议案。

  紧接着国共两党在整军的问题上开始旷日持久的谈判,会上一边谈,会下一边打。

  谈谈打打,一口气又过了半年。

  这半年里,丁三反而因祸得福,很平静地在军事监狱里过了半年。他被关押在军官牢房里面,平时没事干就学认字、学读报。牢房里面好多军官都读过书,甚至还有留学喝过洋墨水的,丁三在这里学会了很多东西,差不多能自己写信、读信了。

  其他时间丁三也没闲着,他往好多地方写信,多方查找小高的消息。但好多信都被退了回来,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想要找个人,比大海里头捞针都难。

  因为是军事监狱,监狱里面的军官每天倒是能看到报纸,也就是这段时间,丁三想了很多他原本不会去想的东西。

  这半年来,各个地方都物价飞涨,国民政府赤字成了天文数字,为了打仗,政府只好发行大面额纸币。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经济彻底崩溃了。四六年春天,好多地方发生了饥荒,乡村荒芜,成群结队的农民涌进城市乞讨。

  抗战胜利差不多快一年了,可是这片国土上的百姓们还在忍受着苦难,人们开始失望了,很多地方爆发了游行。

  和平,成为了国人的心声。这仗不应该再打下去了,这仗也不能再打下去了。

  而接收大员们借机大发国难财,众多物资被鲸吞,酒馆、夜总会里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各个要害岗位都被争权夺利的官员斗的乌烟瘴气,内部的倾轧,官场的腐败,国民政府把自己一步步地拖向死亡。

  养肥了一个官员,又来了一个官员,最后苦了的是老百姓。

  但是上头呢,蒋家、宋家、陈家、孔家,暴敛了多少财富,有多少人知道,又有多少人敢管。

  上行下效,上头既然这样,那下面的官员呢,当然各个都拿的理直气壮,捞的更加理直气壮。

  各种苛捐杂税,国民党成了老百姓嘴里的刮民党,地皮被刮得一层层油水落进党棍的腰包。战后的土地负载着几百万军队在上面厮杀,本是同胞兄弟,本是应该拿起锄头开动车床的手拿起了武器。

  百姓已经苦的不能再苦了。

  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到处是特务横行,一不小心办你个通共,抓到黑牢里头一关,然后伸手就找家属要钱。而且还不要纸币,谁都知道国民政府的钱已经不值钱了,要的是黄的黄金,白的白银,黑的烟土。

  到了四六年的春天,国民政府已经糜烂到了极点,腐败到了极点。

  这半年里面,团里随其他兄弟部队转战了好几个省,疲于奔命,今天到山里追击八路,明天到铁路边上修路。今天你修好了,明天又被八路军带着人给扒了,而且好多桥梁被连桥墩彻底炸毁。

  八路军发动了坚壁清野,团里每到一处都是空空的村落,团里还经常被师部克扣物资、军饷。现在一个基层军官的军饷还不够买二十斤大米的,人人心中都厌战。

  战事越来越紧张,山东、河北的八路军连续破袭战,四六年上半年,团里经历了大小十几次战斗,伤亡了四五百人。

  这支光荣的部队,曾经在抗战期间立下了赫赫的战功,但到了今天却成为了暴政的工具。

  军队,永远都应该是国家的军队,永远是老百姓的军队。如果有人妄图将军队变成个人私利、贪欲的工具,那么他的暴君地位终究会被颠覆。

  枪声炮声,本不应该在打了八年土地上再次响起。一个悲苦艰难的民族应该将钢铁制造成锄头、车床、船舶,而不是一件件符合设计要求的武器来杀戮自己的兄弟。

  兄弟间的残杀,只是为了实现一个暴政的继续。

  战争中,所谓的民主、自由早已成了荒谬的词语。手上握着四百万大军的皇帝,会心甘情愿地放弃权力吗,会让一个农民得到民主吗。

  四六年的民主就是枪炮,谁的口径大,谁的弹药足,谁就拥有权力。

  抗战中被打成废墟的城市,在内战中再次夷为平地。

  关内还好点,尤其是关外的东北打得最凶,丁三天天看报纸,苏军在春天陆续撤离各个大城市,四平、长春、沈阳,到处是一片火海,一座座城市被打成了死城。

  丁三觉得自己坐牢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再去打仗。打小日本没说的,但为了这么个腐朽混蛋的国民政府打仗,而且打的还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丁三觉得想不通。

  但历史洪流中的小人物,是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的。刚过夏天,监狱就一口气释放了几百名囚犯,基本上全部是军官。释放当天各个部队都有人过来接,所有人都官复原职。丁三在监狱门口看到团里的参谋带着勤务兵举着个大纸牌子,上面写着丁三的名字和团里的番号。丁三一头雾水地走过去,问清楚之后才知道,前方可能要和八路打大仗了,所以各个部队服刑的军官都被放了,补充到前线的原部队去。

  一路上车水马龙的,一行人在吉普车里颠簸,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丁三简单问了问团里的近况,但大家好像都不愿意多说,淡淡的几句话就交待了。

  路上好多军车、大车,交通道口拥挤不堪,时不时能看到宪兵和各个部队发生口角,甚至大打出手。堵成一堆的各个番号的部队相互咒骂,走不了多远就等停下来等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