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院武昌心堂。
门前的武士一见火云立即单膝跪地:“参见火院主!”
火云微笑着一抬手:“起来吧!对了,刚才我在街上碰到霍老二,便让他把我新买的书装箱运了回来,你们可见到他了?”
“禀堂主,霍老二早已回来了,而且他确实抬了一个木箱。”
“那就好!”火云放心地点点头,仪态雍容地走了进来。他绕过前厅,直接往自己所居住的西院而去。那里本是武昌心堂招待院中派下的使者所设,而武昌府又是火云的辖区,所以武昌心堂堂主木修蓝便特意布置了一套雅室,专门留给火云来时居住。
走在竹林中,听着千百片竹叶翻飞而成的风声阵阵,偶尔能见几朵紫色的小花映在绿茫茫的颜色中,火云的心情真是好极了。碎石地面上有几片掉落的竹叶,火云便故意踩了上去,唇边浮起了炫目的笑容,像个调皮的孩子在恶作剧后的自得。
远处,竹林掩映中露出了一角红檐,那便是火云在这里的居住。其实,这栋小楼是火云暗示木修蓝一定要留给他,除了喜爱这里幽静雅致外,自然还有另外的原因……
一走进书房,火云便斜躺在那张非常舒服的卧榻上,一边饮着刚刚端上的云雾茶,一边透过窗子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竹色悠悠。
于是,毫无声息的,一个人走了进来,并立在火云身后。过了很久很久,火云竟似一无所觉,依然悠闲地躺在那儿,眼睛也渐渐合上了。
最后还是那人沉不住气了,微带讽意地开口:“做奸细的不都是小心翼翼,谨慎非常吗?但火老弟你似乎轻松自在得很呢!”
火云懒懒地睁开了双眼:“怎么?霍兄是不是以为非得草木皆兵,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才叫小心谨慎!”
“原来你早知道我来了!”
霍兄在这里的名字是霍老二,他是三年前加入武昌心堂的,但地位低下得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干脆来说,他根本就是个杂工,而最主要的任务便是负责采买一些分堂中的日需品。霍老二的长相也很平凡,只有一双眉毛又粗又黑,倒也填了几分威武,当然,他真正的名字是霍病。
火云睨着霍病:“你能不来吗?”
霍病窒了下,随即冷哼一声:“虽然现在走不出去,但洛战衣绝对不会想到叶小含便在他天星院的心堂里。所以,把叶小含藏在你这里比任何地方都安全,只要找到机会,我们可以再将她送出去!”
“机会?你以为洛战衣会给你我机会吗?”
“我也许没有,但你一定有,因为你是洛战衣最信任的人。”
火云笑了,那笑容中带着浓浓的讥讽:“霍病,你竟真的把洛战衣当成傻瓜了?恐怕我们的计划他早已心中有数了,现在我们两人早已在他的严密监视之下,武昌府百里之内又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咱们根本已被困于这里,哪也去不成?”
霍病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火云淡然地道:“因为洛战衣对我所说的话。我知道他在暗示我,若叶小含有意外那我的弟弟火飞也不会好过。所以,现在我反倒被他利用,为了火飞我必须保证叶小含的安全。我虽然心里明白,但又不得不按他的计划去行事,这就是洛战衣!他总能让他的敌人在莫名其妙中便落入他的算计!”
霍病喃喃道:“真是可怕!幸亏咱家少爷早有指示,否则我们岂不成了他人的棋子!”
火飞一扬淡红衣袖,那样云淡风清地说:“你我本来便是人家对奕的棋子,走前走后全也不由自主,一点儿也不稀奇。”
霍病看着他,突然冷冷地说:“你看过有哪枚棋子像你这样洒脱任意吗?若非你擅自找陈意赌玩玉器,让官府发现了玉麒麟,又哪能生出这么多是非?”
“是非?”火云扬眉,“只不过死了一个小小的陈也,又算得什么?”
“你倒说得轻松!我看你根本是故意将贡物被劫案嫁祸给陈也,无非是想让他死而已!”
火云并不否认:“那又如何?当年陈也受雇行刺我父亲,虽然为叶乘夕阻止,但我爹仍受了重伤。再加上我爹一向心高气傲却败给一个默默无闻的杀手,郁结于心才会伤病交加,不治而亡,这笔债我不找陈也算又去找谁算呢?”
“但你为何不在事先禀明少爷?若非少爷将计就计,又将所有罪责推给了海日楼,我看你该怎么办?”
火云仍是毫不在意:“我自有我的办法!对了,叶小含怎么样了?”
“她已经醒了!”
火云沉默了下,突然用一种很怪异的语气问:“这叶小含真有那么美吗?”他真的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心比天高的洛战衣倾心?在西山虽然看到昏迷不醒的她,但并无清晰的印象。
霍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美极了!不光是美,而是她全身上下透着那种说不清的灵秀的气息,让男人一见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种想怜惜的冲动。便是我一看到她……”
火云站起身,冷冷地打断他:“不要用你自己来证明什么!你这种人,见了母猩猩没准儿也能发情!”说着,他已走到书房内间的卧室,并来到一面墙前,伸手按住一块并无特异的壁面,默运内息。只见紧挨墙壁的一处地面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幽深的地道入口。
正气得脸色发青的霍病忙跟了过来,并紧随火云走进地道:“你不觉得你的话太过分了吗?”
“是吗?那还真是遗憾。”
霍病一咬牙,不再说什么!但盯着火云背影的目光中却显出了几分怨毒。
走下地道的台阶,来到一座石门前。火云用力一推,石门已转了过去,微弱的光线从里面透了出来。
石室不大,陈设更是简单极了,只有一桌一椅。桌上有一盏烛灯,靠着右侧石壁有一张大床,床上铺着厚厚的鸭绒被褥。一个看着有些单薄的女孩儿双臂抱膝蜷坐在床头上,只有双脚伸在了被子中。她的脸色带着些苍白,但细腻得宛如晶莹的玉石,一双眉是黛绿色的,让人想起碧潭中的萍影一抹。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是那双漆黑的眼睛,深幽幽的却又带着明丽的色彩,闪着几分真纯,几分荏弱,几分热情,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控诉。当她用那种眼光看着火云的时候,火云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罪恶感。而他旁边的霍病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小含,那样子就像是一头狼盯着一只小绵羊,而且是只再也逃不出手心的小绵羊!
火云笑了,依然是那种懒懒的宛似云淡风清般的笑容:“叶姑娘,如果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也变成一只大野狼!我想,你的面前有一只野狼便已足够了!对吗?”说完,还瞥了霍病一眼。
霍病终于回过神,并狠狠地瞪了火云一眼。
叶小含姿势没变,只是轻轻地问:“你们是哥哥的人,还是姐姐的人?”
火云“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说:“你似乎很肯定。”
叶小含唇角一弯,似乎想扯出一丝笑容,但她失败了,反而变成了无限的悲哀和寥落:“自从我父母死后,在这个世上除了哥哥和姐姐外,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叶小含的存在,连我的亲奶奶都不知。你说,这又有什么难猜的?”
火云撇了下唇:“可怜的姑娘。”
叶小含奇怪地盯住他:“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可怜我!否则,你不会设计抓我,更不会把我关在这儿,所以你根本不必说那些虚伪的话,那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火云有趣地大笑起来:“说得妙极了!”然后他一拂长衫,那么自然地坐在床前,并冲叶小含眨眨眼,“我喜欢!”
叶小含把头枕在膝上,长发立即披落下来,半掩着她苍白而美丽的面孔,而她的身子蜷得更紧,似一只卧在床头的小猫:“可我并不感到荣幸。”她的声音很淡很冷,再加上如今的形态,便混合为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
一旁的霍病“咕”地吞下一口口水,直勾勾地盯着叶小含刚从被子中露出的半截玉足。
火云似笑非笑地看了霍病一眼:“霍兄,我有几句话要问叶姑娘,可否请你先行回避!”
霍病用一种很了解的眼神看着他,慢吞吞地说:“这……不太合适吧?她毕竟是……”
火云依旧笑眯眯的,但眼中却已透出一抹寒刃般的光芒:“是不是需要我再说一遍?”
霍病在那瞬间竟心里一冷,他曾经是祭箭会之主,所以论身份并不弱于火云,武功他自认也不会比对方差。但不知怎么?每次面对火云时,他总是有种寒栗的感觉,似乎自己随时会被对方所吞噬。也因此,他对火云一直很顾忌,甚至对对方的嘲讽也强自忍耐。但这种忍耐总有一天会到极限的,霍病对自己说。然后,他退了出去。
火云一直在看叶小含,叶小含也毫不畏惧地回瞪着他,就这样持续了很久,终于在一刻钟后,叶小含垂下头去:“你到底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叶小含恼怒:“没看什么,你还那样看我?”
“正因没看什么,我才那样看你!”
叶小含气得又一次瞪住火云,而火云也依然微笑地面对,竟又对峙了一会儿,叶小含突然垮下肩,泄气地说:“我败给你了!说吧,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
“你……”
叶小含气极,索性倒在床上,并拉过被子盖上,“对不起,我要睡觉了!”她的意思是说你可以走了!
但火云却故意惊诧地张大嘴:“你……你不会想邀请我同你一起……”
“喂!”叶小含猛地坐起来,俏脸红红地打断他的话:“你这人怎么这样无赖?难道你不明白,君子是不会打扰一位小姐休息的。”
火云恍然:“原来这样!不过,我想是你没弄明白,我虽然是君子,但你现在可不是小姐,而是我的阶下之囚。”
叶小含怔了下,然后难过地垂头:“对不起!是我弄错了!我本没权利要求你什么的。”说完,她疲惫地靠在床头上:“随便你!”
火云靠近一些,只觉一阵淡淡的馨香从叶小含身上散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暧昧地说:“真的随便我了!”
叶小含咬咬唇,怪异地看着他:“虽然你说了许多轻浮的话,但不知为什么?我确知你不会真的对我做什么的,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惊慌。”
火云真的意外了,他坐正身子:“你真那么自信?”
“这应该问你呀!”
火云脸上不见了刚才轻浮放浪的样子,又恢复了他原本的慵懒潇洒:“你确实是个很吸引人的女孩子,不过,我仍然不明白你的哥哥姐姐到底为什么要争夺你?”
“争夺我?”叶小含苦涩地说,“我想你弄错了!他们……他们根本不喜欢我,否则不会这样对我?”
火云难得地现出一丝同情:“我说的是争夺!那并不代表喜欢,两个人可能会为许多种原因争夺一件东……不!我是说,你的身上或是你自己本身一定拥有某种特殊的价值,这就是你兄姐互不相让的原因。”
叶小含点了点头:“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火云疑惑地问,“莫非你真的拥有一些价值非凡的东西?譬如说一件珍宝,一柄利器,一枚千年灵药或是一部武功秘芨……”
“我真的不知道?”叶小含苦笑摇头,想起旭若儿所说的第八句剑诀,直到现在,她还是莫名其妙。
火云相信叶小含说的是实话,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撒谎。于是,他沉默了,但只一会儿他便抬起头来,淡淡的笑在他的脸上漾了开去:“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叶小含看着他,突然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哦?”火云笑意更深,“我还以为,你在看惯了星主后,再也不会注意别的男人!”
叶小含歪了一下头,想了想:“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嗯!”叶小含娇俏地笑:“你像云,懒懒散散的,而且变幻不定;洛大哥却像那一碧万里的长天,浩瀚博大,无边无际;火飞哥像太阳,暖洋洋的舒服极了,但有时又照得人睁不开眼。朱大哥像一座山,沉稳恒久,给人很可靠的感觉。你们完全不一样但都很出色!”
“我明白了!”火云颇富深意地笑:“你在暗示我,无论是云,太阳或是高山,不管它们有多耀眼却都在洛战衣这片蓝天之下,对吗?”
叶小含皱了下眉:“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说出我的真实感觉!不过,大千世界,万事万物都在蓝天之下,众生皆可仰望蓝天,但蓝天本身却并没有左右什么,不是吗?”
火云豁然而笑:“并不是蓝天不想左右,而是它太高了,也太远了!而对于尘世的千山云水来说,它简直是遥不可及的。”
叶小含笑得恬然:“但是每个人,甚至每个生命的心里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蓝天,这却是任何力量也挥抹不去的。”
火云猛地停住了笑,深深地看着叶小含,然后他就叹了一口气:“我终于明白,洛战衣为什么喜欢你了?一个女人如果能表现出又单纯又聪明,又幼稚又成熟,既漫无心机又洞烛世事,而偏偏这并不是她的做作而是自然而然的,那她的魅力还真的让人无法抵抗!”
谁想叶小含听到他的话并没高兴,反而怔怔地发起呆来,似是突然之间有了满腹的心事。
火云觉得自己不该表现出关心的样子,但却偏偏不由自主地关心她:“你怎么了?”
叶小含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任谁也能看出她在敷衍,更别说精明如狐的火云了,但他只是体贴地说:“那你休息一下吧!我这个做君子的不会再打扰你这个小姐了!”说完,还替她盖上了被子。
叶小含浅浅一笑:“谢谢!”
火云竟也看得有些失神,所以他再也不敢停留下去,立即往石门走去。当他重新回到书房时,霍病还在等他并马上迎了过来,并且又用那种很明白的眼神看他:“你胆子真大!”
火云没看他:“这算不上是什么优点!”
“但起码你已经……”霍病又咽了一口口水,脸上却现出兴奋的神情,他用力握了下拳又张开,“反正……反正是你先开始的,那我也……应该可以……”他的面孔因渴望而泛起一片红光,边说边向那石室退去,“我……你等我……”
火云突然截在他身前:“你要做什么?”
霍病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你何必装糊涂!快让开,那小美人还在等我!”
火云自是明白霍病在想什么,于是,他邪邪地一笑:“原来你也要去……”后面的话他没明说,却故意暧昧地眨眨眼。
霍病更兴奋了:“对!我也要……”
火云凑近他:“但你可记得,洛战衣曾说,如果叶小含有个意外,我弟弟火飞是不会好过的!”
霍病愣了下:“那又怎样?”
火云笑得愈加亲切:“不怎样!”可是突然之间,他低垂的右袖中一道寒芒乍吐即收,快得人眼也无法捕捉。而同时,霍病只觉胯下一凉,旋即一轻,他疑惑地低下头。当他看清地上的一滩鲜血中的那具玩意,而自己前襟也沾了斑斑血迹时,才觉得下体一阵巨痛。他突地惨叫起来,缩低身子,颤颤地指着火云:“你……你……好狠,竟然……。”
火云恍如无事般走到卧榻上坐好:“我这也是为你好,省得你犯下大错!到了那时,失去的可不仅仅是男人的尊严,而是你自己的性命了!”
霍病气极地想扑向他,但那股钻心的疼痛却让他又惨叫起来。这时,两个天星院武士从外面闻声奔进,一见屋内的情景却怔住了:“火院主,这……”
火云悠闲地说:“你们还楞着干什么?没看到霍老二受伤很严重吗?还不快抬下去为他治伤!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是唯你们是问!”
两个武士慌忙称是,小心地抬起呻吟不止的霍病又匆匆奔了出去。
看着他们离去,火云才淡淡一笑:“真是不知死活!”他缓缓地端起了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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