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头扛米之人乃定远城内有名的地霸耿炳文,力大无穷,擅长使一口霸王刀,自设冶炉炼制月余成功的一把大刀,现在就背在他的肩上,很是吓人。
传说他十五岁光景时常行走于路边,寻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偶见一老太婆被地主之子欺负,于是大吼一声,冲上去单掌劈下,硬生生把那娇生惯养的阔少爷劈成了半生不遂,可见他的力道之大,性情之暴。那老地主灰溜溜的去报官,请官军来抓了他去坐牢,但当时的定远知县一听凶手是他,吓得连屁都不敢放,哪敢派人来锁。
这一方面是他的勇猛所致,另一方面,却也沾了他老爸的光。
耿炳文的老爸耿再成在定远城内以代收保护费出名,古代的黑帮社团跟现代没什么质的区别,虽然多数良民惧怕他们的势力,但也有不要命的铮铮好男儿敢于对抗他们的横行霸道,于是就常有收不上来的帐。这时,各帮派老大们便委托耿再成上门索取。
只要他挺着肚腩在对方摊面上一站,无论你是多牛的老板,多硬的汉子,纷纷将钱双手奉上,外加磕头道歉,请客吃饭,来不得半点脾气。可见父子二人在定远城内黑道上的威风有多么剧烈,面子有多么宽广。历史书上讲耿氏父子终生修习孔孟之术,兼练强身健体之功,心系国家命数,百姓祸福,并挂念天下汉人安危,真可是大大冤枉了这一对著名的父子流氓。
时下历史轨迹发生了变化,耿再成难免受到了影响,去年冬天突染恶疾,久治不愈,总之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大夫闻风丧胆,没人敢给他看病,怕看不好被他儿子杀了。所以这耿再成很快就丧命了。消息传出后,城内各商家掌柜的纷纷躲在家里烧香拜佛,好一番暗地里的庆贺气氛。
耿炳文伤心之下,在定远城内一厥不振,最后在街上结识了周德兴,臭味相投,志同道合,便跟在他屁股后面干些其它生意,以求一条活路,开辟事业的新天地。
其他六人亦是史上有名的文臣武将,后被朱元璋收服,带兵南征北战,为大明朝的开创立下了不世奇功。第二个进来的黑大汉脖子跟脸一样粗,眼睛瞪得比驴大,脚板子走路咣咣有声,无论什么时候都紧握双拳,这便是被朱元璋称为夜叉的定远人氏丁德兴,跟周德兴的名字倒是只差了一个姓。跟别人不同,他听了朱云天的名号,脸上却是未露任何的惊奇恭敬之色,只是粗鲁的点点头,像见了平常的家人,独自跑到了墙角找水喝了。
这番大大咧咧的做派,朱云天并不在意,反而对他很善意的微笑——他也没胆子去计较这些,此时正是需要他表现“宽厚仁义”这四个字的时候。
小魏却最看不惯这种狂傲不羁的人物,一个劲的拿眼白他,以为丁德兴是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大字不识的野人。
其余五人则分别为赵德胜、孙炎、费聚、廖永忠和陆仲亨,各自拱手报了自己的名号,每一个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朱云天嘴巴张得比蛤蟆还要大,听到最后耳朵里面像是有几千面鼓在咚咚敲击,仿佛已经什么都听不到。的确,这些人突然一起结伙出现,不由得他不想入非非。
这么多牛人竟然都藏在这小小的定远城内,还跟周德兴这骗人的道士聚在一起干上了街头行骗的买卖,真他妈的是天降甘露。想到此,朱云天的兴奋之情难以言喻。但他有一点万没料到,陆仲亨、费聚两人都是朱重八小时候一块放过牛的铁哥们,后来村子里闹饥荒,无奈之下陆、费两人跟随父母逃出了钟离村,辗转到了怀远,两人现已长到二十岁,都学了一身好武艺,并且研习古今各种书籍,称得上是文武双修。所以,时隔七八年之久,两人进门之后,并没有认出长相已经大变的朱云天,加上这小坏种本来就不是真正的朱重八,难以从他脸上找到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倒是他们一见到徐达,马上就认出来了,三人相对无言,握手而笑,却胜似千言万语。
朱云天瞅了一眼孙炎的脚,果然有一只是跛的,走起路来姿势有点奇怪,但跛得并不严重。孙炎自小熟读四书五经,深得文法,对于唐宋的诗词亦是大有研究,加上胸中藏有天地之机,常对人指点天象,统论古今,身边的这些俗人们便把他当成了一块不世之材。他跟丁德兴自幼便是好友,一块厮混长大,一文一武,也算相得益彰。眼见天下形势大乱,再不有一番大作为,恐怕都将活活饿死在青天黄土之下,于是一块离了家,跟周德兴聚成了团伙,也随即结识了廖永忠等人。
陆仲亨和费聚本来说好去河东之地投奔韩山童,穿上白莲教的行头在这中原之地大闹一番。跟冯氏兄弟一样,走到一半之时,发现战事的进展已经不像他们之前预料的那样顺利。黑巾军节节败退,被也先帖木儿采取围点打援之术,分割包围,困在了几个城池之中,日夜消耗,粮草渐渐短缺,出城亡命或者引颈受死之日已经不远。两人可不是傻瓜,这时怎么可能再谈什么反元的伟大理想,冲进城去跟那将死之人共谋大事?于是马上调头南下,狼狈不堪的跑回了定远城,恰遇到周德兴正跟兄弟们商量着要去投奔共和军,这些人便呆了下来,看看有没有美好的前途可以期待。
而廖永忠的情况有点特殊,他本已去了泗州投奔了驻守的汉将张天祜,因为泗州亦在共和军的控制范围之内,属于朱云天这神威大将军的管辖之中,但那守将张天祜跟朱云天并没有谋过面,只是在被共和军夺权之后,从原来的蒙军阵营自然过渡,换汤不换药,故而这家伙对朱云天本人没什么敬意,反而从心里瞧不起朱云天,觉得他这么快就窜红夺权,实是一小丑级别的人物,仗着蒙古人的宠幸而已。这一点,朱云天并不知情,他目前对于江浙行省的控制,仍然沿用了蒙元时期的基本人事制度,除了共和军的主力部队外,其余州县的一切建制都不作改动,当地的官员也大部分没有更换,甚至许多重要的州县仍然有蒙军驻守,但这些蒙军最终都受到水里的管制,所以也算由共和军领导之下的几支转变了性质的蒙军部队。为了笼络住这些蒙古人,朱云天正准备找机会给部队中的蒙军军官开几次小会,大讲蒙汉一家的伪善道理,以安其心,俘其志。
除了像韩嘉纳、水里、罗枫月等少数的高级官员以及朱云天的心腹之外,江浙境内的大部分汉臣基本上都不知道这么多州县实质上已经落入朱云天之手。共和军的情报室在这方面做得格外严谨,绝不容许任何有关这方面的情报泄露给不足以充分信任的官员,以防打草惊蛇,引起朝廷的警觉。
所以廖永忠空有一身本事,在泗州城内却不受张天祜的赏识,更别说想去濠州晋见朱云天,谋取更大的高升了。他呆了两月,获得的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差事,每日跟兵士们在营中厮混赌钱,毫无用处,郁闷之下悄无声息的告别,来到定远。可以说,他目前的身份算是共和军的一名逃兵。
在这七人当中,耿炳文与廖永忠二人因为早就听说了朱云天的种种厉害手段,知道共和军在淮西之地的势力足以一手遮天,所以听到他的姓名之后,显得格外的兴奋与卑敬,搓着手不知说什么好,只叫了一声:“朱将军,小人这厢有礼!”便跪了下去磕头。陆仲亨、费聚两个朱重八的当年玩伴这时刚听了徐达的介绍,知道这朱云天便是一块放牛的重八老大,心中吃惊不小,这时侧立一旁,静观其变,要观察一下朱云天的待人处世,是否与心目中当年的那个小无赖的形象吻合。
他们要判断一下,重八老弟经过了几年的锻炼成长,是否值得托付这一身的好本事。
朱云天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心中道,早晚让你们知道大爷我的手段,且看我如何施展。他嘴上淡淡的一笑,扶了耿、廖二人起来,道:“两位兄弟太客气了,我又不是什么如来大帝,只是与你们都一样,都是受苦之人,大家聚在一起,同进退,同富贵,此生足矣!千万别搞什么高低贵贱!”
墙角的丁德兴听了这话很是高兴,把水瓢朝缸里一扔,高声笑道:“公子此言,甚合我意,同进退,同富贵,痛快!痛快!”他大步趋将过来,抱拳又道,“就凭这句话,公子可受小人一拜!”
朱云天忙谦让道:“德兴大哥真是千年难遇的爽快之人,将来一定会大福大贵,当然了,只要兄弟们齐心协力,何尝大事不成呢!”
孙炎、赵德胜这时亦感觉朱云天为人相当随和,性格跟他们一样,都是爽快随便之人,这几句简单的对话下来,周德兴的小集团已暗暗在心中坚定了主意,要把自身的安危利益系在朱云天的身上。俗话说,就是准备登上这条朱云天的破船…………
心中有了定数,陆仲亨趋步上前,笑问道:“不知公子今日何往,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他想试探一下朱云天对他们还有没有印象。
“这位就是陆仲亨兄弟吧……”朱云天把脸转向徐达,他见姓徐的跟陆、费二人亲热异常,一直在窍窍私语,定是有什么过往的渊源。
徐达上前笑道:“大哥莫是忘了,他和费聚一起与我们在钟离放牛,还烤过地主家的猪崽。”
“噢,原来是你们呀!”朱云天恨不得把徐达踢个半死,奶奶的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赶紧告诉我,差点害我出丑,他亡羊补牢似的上前握了陆仲亨和费聚的手,显出极亲密的态度,“两位兄弟,这几年在何处发财啊!”
费聚感慨的道:“大哥,要饭为生,何来发财?”
陆仲亨亦道:“肚子都填不饱,只能东奔西走,靠五湖四海的弟兄们接济了。”这句话听上去很可怜,其实若翻译过来就是,只能靠这各地的商户交保护费养着呢。
“大哥打算如何安顿我们?”费聚问道。
“是啊,兄弟们既然遇到朱公子,便已不做他想,只要公子一声令下,这十条人命便是您的了!”周德兴道。他完全没了刚才在街上扮成道士行骗的那种神仙气概,此时的他看上去更像一个站在党旗下面宣誓的后备党员。
朱云天望了徐达一眼,两人心有灵犀地互相点了点头。徐达对这些人物亦是满心欢喜,看得出他们确实各怀本事,若能加入共和军,会极大的壮大整个军队的战斗力,对于上层的决策,也会产生相当有益的帮助。陈京则是心里一阵自责,为什么我妈的没早查出来定远城内有这几号牛逼人物,这其中还有朱重八当年的兄弟……若能早早上报,向老大推荐,我他妈早发了。他决定回到濠州后,一定要把情报室那几个负责的参谋给好好的敲诈一顿。
“周兄,大家言重了。”朱云天尽量将嗓音压低了一些,这样可以显得自己比较成熟,在这些人面前不至于太掉价。说实话,尽管他来到元代已近四年,摆脱掉了以前身上的幼稚轻浮之气,但骨子里对这些史上有名的传奇人物还是有着点点的惧怕和敬意,不知他们的深浅,说起话来未免底气不足。近期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所以最佳的解决办法就是少说大话,给自己制造点神秘的气氛。“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就像周先生所猜到的,本帅此次从濠州出来,并非专到定远一游,而是要北上大都,去看那皇帝老儿。当然,本帅才他妈的不想去,但既然下了圣旨,在这种敏感时刻,我就不好公然违抗,所以还是要应付一下,顺便探探朝中的情况。”
听到朱云天讲了粗话,众人均哈哈大笑,仅有的一点疏离之感也荡然无存,大家七手八脚将两张大桌凑到一块,一同坐下了,摆酒相庆。孙炎腿脚不好,在此时却非要充当端茶倒酒的主角,砰啷一阵放了十几个杯子,又把酒坛朝桌上一摆,气喘吁吁的坐定,眼睛直朝朱云天放电。
周德兴见了,连连摇头,道:“孙兄弟,换大碗来,前朝宋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甚是豪爽,实乃我汉人本来面貌。怎么到了我辈这里,就如此这般扭捏作态?!”
徐达被这番话激得兴起,笑道:“周大哥所言极是,小弟很久都没么痛快过了,今天中午我们一醉方休!”话毕,眼睛的余光突然感受到一道猛烈的眼神正向自己发射而来,正是来自老大的方向,这道眼神锐利如电,似要穿透他的身体,将他的心肝肠胃一并挖出扔到大街上喂狗。徐达背上顿时冒了一股冷汗,意识到在老大面前万不可喧宾夺主充大头。
“这位兄弟是……”耿炳文、廖永忠几个没见过徐达,见他这般爽朗,都生了结交之意。
朱云天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帐下的作战部部长,也是第二军的军长徐达,是本帅最信任的一员爱将,有勇有谋!为共和军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把徐达大大表扬了一番,给足了他面子。
“久仰久仰!徐将军大战睢山的事迹早已在方圆千里家喻户晓了!我等荣幸得很,竟能跟徐将军同桌饮酒!”这些人所说均是事实,所以言语之间带着深深的敬佩,一行人起身便向徐达敬酒。
“呵呵,徐将军尽可多喝一些,又不忙走,耽搁一日无妨。”见徐达用眼神向自己请示,朱云天大方的说。
徐达的这一举动,不仅让朱云天心里极为得意,很有成就感,无形中也让他在周德兴等人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权威了不少。
三巡过后,朱云天与这些人言谈甚欢,心中对他们隐隐的一丝惧怕也散灭无形。任何一个英雄人物尽管名垂青史,其实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有七情六欲,更加有说脏话骂娘喝醉酒的时候。青史是后人写就的,后人为了突出某些人物功绩,往往就会在史书上夸大他的形象,刻意为他增加太多的光辉。在这个过程中,许多真实的东西就被掩盖了。
比如岳飞,我们一想到他,马上就会有一种仰视的感觉。这是因为我们与他已经相隔了很多个时代,正因为对他的形象极度陌生而又极度的熟悉,我们知道的岳飞是史书的形象,是传说中的神一样的一座不可撼动的英雄的雕像,所以在对他怀有无限敬仰的同时,对他,我们还会产生一丝丝的惧怕,会觉得他不可战胜。但真要让你回到那个宋金交战的时代,站在真实的岳飞面前,听他说上几句话,跟他吃上几顿饭,你会发现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宋朝将军。不同的是他做事的方式,做事的目的,是为了后人的安危着想,为了民族国家的长远利益着想。
“不知周先生对未来的形势怎么看呢?”像往常一样,朱云天喝了口苦辣辣的水酒,又开始出考题了。共和军招入的每一个重要的军官,在跟朱云天第一次谈话的时候,第一个要回答的问题就是对未来大势的判断。
所以朱云天此言一出,徐达和陈京忍不住就想笑:老大又他妈来了,真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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