咧着大嘴用粗话骂他的那只野兽不是别人,正是贵为新封大元朝江浙行省神威大将军的共和军最高统帅朱云天。现在他从头到脚被人五花大绑,捆得像头猪一样扔在一间杂物房里,身上盖了一堆破烂的木板,还有几捆干枯的蒿草。
细瞧之下,他的脸上青一块肿一块,还显露着斑斑血迹,一看就是刚挨了顿群殴。
“狗娘养的陈友谅,我日你妈妈日你奶奶,日你老爷爷的梦中小情人!!”朱云天缩成一团倒在墙角,全身是伤,爬不起来,却不住地破口大骂,唾沫乱飞。
从另一个墙角传出了微弱的一声呻吟,原来是周德兴,他一身道士装扮,此刻无精打采,再也没有了行骗江湖的雅兴,哎哎哟哟可怜巴巴地道:“大哥,这是汴梁,不是蕲水,您骂陈友谅干什么?他又听不见。”
他确实十分的不明白,因为在此陌生之地嫖妓不成被人敲诈实属自个儿倒霉,跟远在千里之外的陈友谅有什么关系呢?老大的心思真是让人横竖猜不懂,经常口吐奇语,震天动地,惹出别人非常难以理解的情绪来,以至于许多人听了老大的话,都想冲上去暴打他一顿才觉解恨。
比如今天晚上这琴月楼之行,本来跟老板娘说好了听听琴行完鱼水之欢立马走人,付资五百两,老大听完了琴还没宽衣解带,却偏要扯着女孩的手跳窗户就跑,嘴里还说要解救她于水火之中,还她一个干干净净的幸福人生。结果害得他周德兴也跟着跳窗子,落地之后就拐了脚,他在楼下没跑远就被捉住了。
不一会儿,老大也被捆了四肢,穿在一条棍棒之上,由两个人扛了回来,不经意间望上去,还以为是杀猪的。
倒是那青楼女子杳无踪影,看上去成功逃脱了。
他们从定远城这一路走来,能够活着走进这前朝之都汴梁,看一眼这城中数不胜数的美色,已经实属不易,更别说可以易装进入这汴梁城最有名的琴月楼,听琴泡妞外加调情打炮了。周德兴忍住了脚脖子的巨痛,不住的替老大可惜。那妞确实美如天仙,且身段儿如画上的嫦娥般娇小迷人,令人色心大发。他搞不懂老大听了一段平淡无奇的琴声之后就要扯了她的手跳窗子,以至于那妞跑了,他们两个却被逮了回来,血揍了一顿又押在这里。
“大哥,兄弟我想不明白,您老为什么要救她走?”周德兴现在一张嘴说话,牙齿全都颤抖,除去已被打掉的两颗门牙,现在幸存的每一颗牙都有掉的可能。
所以他说话很是小心,生怕声带的颤动将牙给震掉了,如此说起话来,难免露风,“您老”在朱云天听来,就变成了“您了”,“走”就变成了“狗”。
朱云天呲着牙,嘿嘿地道:“去你的,别胡说八道,她可不是狗,而是一位绝世佳人啊!这样的美人可不能留在妓院被那些只会花银子买色的臭男人糟蹋喽!”
这小子振振有词,仿佛他就是拯救苍生的上帝,但周德兴想,老大,你他妈脸皮真厚,难道你就不是那种只会花银子买色的臭男人?但这种话他当然不能对老大当面说出来。
“大哥,您说得太对了!英雄救美,虽死无憾!”现在的周德兴只专注于拍马屁。
朱云天道:“周先生你别拍我了,我是想救美,但也绝不想死,还是快想个办法逃出去吧,我们可是重任在肩啊!皇帝老儿还等着我接见呢!”
周德兴听了,好笑不已,老大就是老大,永远的乐天派,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满嘴跑着马车,好象皇帝老儿离开了他就一日活不下去。
他看了一眼房间的环境,大约五平米的小房间,堆满了弃用的桌椅和残缺的木板、其它种种杂物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水气。
很明显,这是一间地下室,上面时而传来重物的拖动和木楼梯的响动声。也就是说,他们被关了琴月楼的下面一层,不知妓院老板何时才会有空来收拾他俩。
到了汴梁城,也就到了河东战场的边缘地带,这里算是战火中的一片安生之地,再向北走,便正式进入了交战区,白莲教跟元军打得正热火朝天。
韩山童既然自称宋室遗孤,上辈子不知哪一代老祖宗跟宋朝皇室沾亲带故,据刘福通、罗文素和盛文郁那帮忠心耿耿的手下替他向天下人证实,明王韩山童是宋徽宗的第八世孙子,绝对的帝王后人,血统纯正,不容怀疑。那么这样一个宋皇室的唯一传人,打出的名号当然是恢复他老祖宗的宋室天下,为天下汉人驱逐蒙鞑。加上有河工治河之时挖出的石碑辅证他的“正统之位”,也算有了笼络人心的一块招牌。
古代农民起义军扛起枪杆子跟皇帝对着干的时候,都喜欢在这方面做点文章,以显示自己的正统地位,出身不亚于你这个昏庸皇帝。不然就总觉得缺点心气,难以威服天下。这招屡试不爽,老百姓都相信。因此,韩山童一开始也是有意建都汴梁的,按他的话讲,这是他老老老……爷爷当皇帝时的老家。若能将汴梁城盘为据点,加了这前朝首都的祥云笼罩,岂不更增加了他的人气?!但无奈距离起事之地邯郸过远,手下军兵要么多为传教之人,要么就是黄河民工,哪里知道汴梁城对于白莲教未来蓝图中的意义。
这一路打过来,相当于千里长征,途中元军的重镇着实不少,定会损伤不少兵马,代价惨重不说,也不利于全局的战略发展,只能缓图。加上元军对此早有防范,在汴梁周围地区屯集了二十万兵马,兵营连绵不绝,护卫了个水泄不通,白莲教哪能打得过来。
元军被白莲教的起义搞得手足无措,丢了不少地盘,但经过朝廷几次开会,调兵谴将,开始缓过神来,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利用兵力和经验上的优势逐步反攻。后来元军进入河北境内,集结重兵开始攻打邯郸,眼看伤亡惨重,城池再也无法守住,刘福通建议韩山童暂且先挥军东进,展开游击战术,去攻打元军守卫的空虚之地,屯粮、招兵,以图长远之计,目标直指济南府。
这姓刘的从颖州起家,四处宣扬弥勒佛出世,天下将乱。有人当然就要问他,天下要乱了,那怎么办,有解决的方法吗?刘福通说,那还用讲嘛,信教,入我白莲教,信我弥勒佛……废话讲了一大通,总之归结为一个中心意思:听我指挥,你就能大难不死。但安徽这地方正赶上大闹瘟疫,逃难的人特别多,本身就快饿死、已经走投无路了,这世道再坏,还能坏过这种无间地狱去?所以一开始很少有人相信他,因为大家都忙着找吃的。
就这样,刘福通在颖州呆了两年,没招到多少兄弟,即使有也是来混口饭吃的,反而被蒙古人盯上了,发了专门文件要干掉他这个扰乱社会治安的不良分子。他几经政府特务的暗杀而不死,后来便跑到了河北栾城,跟随韩山童密谋造反,举旗树帜,号称明王再世,打了几个州城,一直就有东进继而南下之意,但现在的形势来看,南下是绝无可能了,一是因为元军围追堵截甚猛,把南下之路给结结实实的封住了,要打通极为困难;二是陈友谅的崛起和朱云天对于江浙地区的强力控制,使他们难以在南方找到立足之地。所以,他们目前只能在华东平原挣扎一时是一时了。
黑巾军放弃邯郸和栾城之后,元军进城,发生了屠城事件,死伤百姓十万余众。韩山童听后怒火攻心,停止东逃的步伐,回过头冲向元军,要决一死战。
他在安阳、汤阴两地与也先帖木儿展开一场大规模的大会战,义军死八万,伤十万,元兵亦有六万人的伤亡,尸体布满了城郊。最终,元军在增援部队的反复补充下,团团围住了这两座州城的守军,将白莲教的重要头领王显忠、罗文素困在里面,无法脱身,然后尾追向东追击,又将白莲教的主力部队压缩在了濮阳、范县和东平三地,足有三十万人的黑巾军无法突出重围,去支援河北、山西境内的其他分支部队。
由于缺乏全国各地的响应,韩、刘二人渐渐孤掌难鸣,白莲教被分割包围成三个部队,一部横跨山东河南,由韩山童、刘福通和杜遵道带领;另一部在河南安阳,便是罗文素和王显忠部,另外,韩山童的宝贝儿子韩林儿亦困在里面没能逃出来;另一部分在山西翼宁之地,是盛文郁的部队,苟延残喘,勉力支撑,跟元军展开迫不得已的消耗战。
韩山童为了营救韩林儿,愁得头发都快白光了,这可是他未来的皇太子啊,子继父业,儿子若没了,打下这江山也便失去了一层最重要的意义。
他派出去了不少高手进行营救,可惜都武艺不精,还未潜进安阳城,便死在城郊,哪能见上小明王的面。
“明王,我昨日夜观天象,得到了一些上天的启示,是不是我们军队的名字起得不太吉利呢?黑巾军,这个‘黑’字有点晦气。”军内一名长期研究弥勒佛的“专家”级部下向韩山童建议道。
韩山童一想,有道理,很有道理!奶奶的,怪不得从起兵之日,直到现在,老子都没打过几场胜仗,原来根源就在这里。妈妈的,老子以前还在民间做一名传教士的时候,就取好了“红巾军”的名号,谁知淮南一带冒出来一个姓胡的,占了我的军名,这可如何是好?
“哎,非我不想取个最吉利的名儿,无奈早被人捷足先登,我能奈何?”
“明王,据属下所知,那支红巾军已经全军覆没,胡思福也死于非命,我们何不恢复旧日旗号呢,此举也有‘重现生机’之意啊!”那部下趁机进言。
“好!就依你的想法!”韩山童一声令下,黑巾军重新变回了红巾军,然后他就走了狗屎运,马上打了一场大胜仗。
原来过了没几日,围城的元军到濮阳城下叫阵,发现城头的义军都换成了红颜色的头巾,大感奇怪,以为有重要的义军将领在进行婚事之类的大活动,赶紧报给了也先帖木儿。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立功心切的也先帖木儿命令不分昼夜,马上攻城,五万兵马分成两部分,南北两个城门同时进攻,很自然的中了红巾军的埋伏。
这仗打了一天一夜,等到城外尸体堆成了山的时候,也先帖木儿总算搞清楚了红头巾的意思,但为时已晚,伤亡已经不可避免。他只好把罪责都嫁祸到了那名前来报信的参将身上,一刀砍了脑袋,挂在军营大门口示众:谁再假传消息,妖言惑众,这就是他妈下场!
两军就这样对上了点,互相惧怕,一时间倒也风平浪静。只是,这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双方都在暗地里积蓄力量,准备毕其功于一役。
朱云天带人乘坐三辆大马车来到汴梁之际,也先帖木儿正指挥部队,准备对濮阳实施一次大规模的攻坚战,一举拿下贼首,好去向皇帝报功。也先帖木儿受了哥哥的嘱托,正要借此军功奠定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正气旺盛,恨不得一口咬死韩山童。
元军在华东地区集结了中书、河南江北两个行省的所有精锐部队,近四十万人把濮阳围得像一块牛屎一般,里面的人不敢出来,外面的人忌惮义军的战斗力,也不敢冒然冲进去,这就这暂时的僵持着,双方都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机会。
此时,脱脱给江浙境内的共和军下去了不知多少军令,急命他们出兵助剿。这些军令都由也先帖木儿代笔,以军情急报的方式发往徐州唐胜宗的部队。
唐胜宗每次都把通告当成屁股纸扔进茅厕,再以神威大将军朱云天正在赶赴大都的路上、消息传递不便为由予以拒绝。然后他就和周伯言对饮两杯,哈哈大笑。
也先帖木儿气得破口大骂:“汉将无耻!一群小人!小人也!”
骂完了,坐在太师椅上细想之,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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