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阁恢复了平静,刚才在安子奇真气激荡下簌簌抖动的碗碟和墙上的字画,都已回到原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沐霖虽然身上的压力已经没有,但看到安子奇的眼睛,看到安子奇那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不由得颤抖起来,赶紧低下头,不敢再朝安子奇看。
听到安子奇的语气已经缓和,沐霖才抬起头,不过还是不敢直接对着安子奇,眼睛望着在沙发上坐着的冯瑶琪,解释说:“我,我是有目的来的。我在玄妙观摆算命摊,就是为了找到安先生。”
沐霖总算承认是有目的来的,安子奇马上想到:“有目的?是大风堂派他来?”
安子奇依然看着沐霖,看他还会说什么。冯瑶琪听到沐霖说是有目的来的,心中也是一惊,转头看安子奇的样子还平静,似乎并没有把沐霖的话放在心上,自己也镇定下来,用调侃的口气说:“是找安先生,不是找我?怪不得不能算出我姓什么。”
沐霖强自呵呵笑了一声,站起来对安子奇说:“安先生千万不要误会,我说的目的,和安先生心里想的不同。我找安先生,对安先生只有好处,绝对没有坏处。”
“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安子奇不懂沐霖的话,难道沐霖是大风堂或者其他的帮会派来讲和的?如果是讲和,目的又是什么?
见沐霖的脸色慢慢好转,安子奇用手一指沐霖背后的座椅说:“沐先生既然是专程来找我,还是坐下慢慢说。来,我还是要敬沐先生一杯酒,佩服沐先生能说实话。”
沐霖坐下,却没有去碰面前的酒杯,而是对安子奇说:“安先生还是误会了,我的目的,和安先生想的不一样。”
沐霖已经两次说到不一样,安子奇不禁好奇地问:“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沐霖没有回答安子奇的话,拿起酒杯,对安子奇晃晃,自顾喝了一口,又吃了一口放在面前的菜,才说:“安先生心里想的什么我不知道,我的目的现在也不能说,除非安先生能够证明你是安先生。”
安子奇对沐霖看看,心里想:“会不会这算命的沐先生吓糊涂了?什么我的想法他不知道。既然不知道,怎么知道又知道和他的目的不同?还说什么安先生要证明是安先生,怎么证明?”
还是冯瑶琪听懂沐霖的话,冯瑶琪说:“沐先生,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安先生,你就不能说来此的目的?”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已经知道他是安先生,怎么还要他来证明?”
沐霖笑笑,对安子奇说:“安先生,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所以尽管我知道你是安先生,可是我不敢保证。”
安子奇明白了沐霖的意思,点头说:“确实,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可是,你一张口就说我是姓安,怎么又不敢肯定了?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姓安的?”
沐霖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摇摇头说:“我怎么知道你是安先生的,我现在不能说,除非你能证明你是安先生。”
沐霖要的是证明,安子奇一时想不出该怎样证明自己。不过安子奇还是怀疑沐霖来此的目的,便说:“我不能证明自己,你说你对我有好处,你能证明?”
沐霖得意地笑了一下说:“我不需要证明,当年刘邦筑台拜韩信为大将,也没有要韩信证明什么。”
看沐霖得意的样子,安子奇不禁说:“你说,你是韩信?”
沐霖摇摇头说:“我不是韩信,韩信能率百万大军,我不能。不过那个在刘邦旁边出主意的张良,我还是可以一比的。”
安子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玄妙观前摆算命摊的落魄人,竟然敢自比“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张良,也太把张良看轻了吧?
安子奇反而笑了起来,指着自己说:“沐先生把我当成什么人?是建立汉家天下的刘邦?沐先生该不是酒喝多了吧?”
沐霖没有发笑,正色地说:“现在当然没有汉家天下,不过在江湖上,还有在经济界,还是有大亨的。”
见沐霖的样子不像是说胡话,安子奇决定和他摊牌,看他到底今天想说什么,安子奇说:“沐先生,你既然自比张良,又把我捧到天上,我就暂且相信你的能耐。你要我证明自己,我怎么证明?”
沐霖脸上马上露出严肃的样子,对安子奇说:“你只要能拿出两样东西,我就相信你是安先生。”
“两样东西?哪两样东西?”
“第一样就是一枚铁戒指,第二样是一封信。”沐霖说出这两样东西的时候,眼睛盯着松风阁的门在看,仿佛要准备随时逃出去。
安子奇几乎惊的要跳起来,这铁戒指,可是大风堂的绝密之物,知道的人可谓少之又少。至于信,安子奇身上是有两封信,不知道沐霖指的是哪一封,可不管是哪一封,几乎除了写信人,可以说是没有其他人知道,这沐霖又是怎么知道的?
沐霖看到安子奇的神情又要变,害怕安子奇又发出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真气,赶紧说:“安先生,不要激动,只要安先生能拿出这两样东西,我马上能说出安先生的心里事。”
安子奇走到松风阁的门前,对外看了看,又屏住呼吸倾听外面的声音,直到没有发现饭店里有任何异常,才走回来说:“沐先生,是什么样的铁戒指,是谁写的信?”
沐霖微微一笑说:“铁戒指上面有字,有什么作用我不知道,不过样子我知道。信是武山道长写的,应该是安先生收。”
沐霖一口就说出信是武山道长写的,看来肯定是武山道长派来的,安子奇冲上去,一把拉住沐霖的手说:“武山道长,武山道长在哪里?”
安子奇的手劲极大,把沐霖抓得大声痛叫起来:“哎哟,轻一点。”
安子奇才察觉自己鲁莽,连忙放手,恭身道歉说:“对不起,我,我太高兴了。终于听到武山道长的消息,武山道长在哪里?”
沐霖揉着被抓的手腕,疼得连连呲牙,听到安子奇问,摇头说:“你把东西拿出来,我才会说。”
铁戒指一直在安子奇的身上,武山道长的信,幸好也是放在冯瑶琪的小包里。安子奇拿出铁戒指,放到沐霖的面前,又让冯瑶琪把武山道长的信取出来,放到沐霖的面前说:“是这两样东西?”
沐霖拿起铁戒指看了看,又对信封上的字看看,点头说:“就是这两样东西,是这个样子的。”
沐霖放下铁戒指,忽然走到安子奇的面前,双手抱拳,对安子奇深深作了个揖,嘴里说:“真的是安先生,我总算找到你了。”
看沐霖的动作,安子奇和冯瑶琪面面相觑,不明白沐霖为什么会这样。
安子奇连忙说:“沐先生,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说总算找到我?”
沐霖站直身体,对安子奇说:“这个话说来长,安先生还是先把这两样东西收起来,我来慢慢说。”
沐霖坐回到自己的座椅上,安子奇把铁戒指依然返回身边,把信放进冯瑶琪的小包里,冯瑶琪也坐到圆桌旁的座椅上,听沐霖讲事情的经过。
沐霖为安子奇甚满酒,自己也倒了一杯,正要举杯,看到服务小姐端上一盆用荷叶包裹的菜,沐霖连忙对安子奇说:“安子奇,冯小姐,这个是叫化鸡,江南有名的美食,要趁热吃。”
服务小姐解开包裹在鸡身上的荷叶,一股香味顿时扑面而来,沐霖先切下一只鸡腿递到冯瑶琪的面前说:“冯小姐尝尝,这叫化鸡是用几十种药材浸渍的,对美容养颜有好处。”
又把另一只鸡腿递给安子奇,自己在鸡身上切了一块,津津有味地尝起来。
安子奇和冯瑶琪都没有动面前的鸡腿,看着沐霖,等他的下文。
看服务小姐走出去,沐霖才用纸巾擦擦嘴,举起酒杯对安子奇说:“先干这一杯,庆贺我找到安先生。”
安子奇不知道遇到沐霖是不是该庆贺,包裹沐霖说到武山道长,也是个该庆贺的理由,便举起酒杯说:“庆贺找到你?还庆贺你找到我们?”
沐霖已经完全恢复,用刚走进松风阁的神态说:“一样,你我都是一样,都该庆贺,来,喝了这一杯。”
沐霖的酒量确实不小,进得意楼以来,已经连续喝了好几杯,却丝毫没有露出一丝醉意。
安子奇急着想听武山道长的消息,没有喝酒,看沐霖一杯下去,对沐霖说:“武山道长在什么地方?让你来找我又是怎么回事?”
沐霖摇头说:“我没有见过武山道长,我不知道他的消息。”
安子奇这次几乎又要跳起来,盯着沐霖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来消遣我?你刚才说过武山道长,怎么又说没有见过?”
沐霖没有慌张,一字一句地说:“我刚才说是武山道长的信,没有说武山道长让我来找你。”
“哪是谁让你来找我的,你是怎么会知道铁戒指和武山道长的信?”
看安子奇的神色,沐霖赶紧站起来说:“安先生,等会我带你去见个人,你见到他,就都会明白的。”
安子奇摇摇头说:“不行,你在这里要把话说清楚,是什么样的人,让你来找我为的是什么?”
沐霖说:“安先生,这个人你不认识,说出来你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说,他是一个和尚,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安子奇没想到让沐霖来找自己的竟是一个老和尚,在安子奇的印象里,从来没有同和尚打过照面,就算仅有的几次到庙里去,也是匆匆去,匆匆走,没有和任何一个和尚说过话,怎么会有和尚来找他?
“老和尚?他是哪个庙的?在哪里?”
庙里摇头说:“你去了就知道,老和尚的事我说不清,也不敢说。安先生若是想听我的事,我倒可以说。”
罗嗦了半天,紧张了几次,结果还是不能说,安子奇虽然心里极想马上见到这老和尚,问他武山道长的事,可看到沐霖并没有想走的样子,只得耐下性子,对沐霖说:“你的事情,说来听听也可以。”
沐霖刚才还说敢自比刘邦身边的张良,安子奇现在正缺少能出主意的人,既然他想说自己的事情,不妨听听,看他是否真的是张良一流人物。
沐霖轻了轻嗓子,还没说话,脸就先红起来,停了一会说:“我不瞒安先生和冯小姐,我的事情说来很丢人,我是个刑满释放人员,从监狱放出才半年。”
安子奇和冯瑶琪本来以为沐霖会说出什么长篇大论,想不到竟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安子奇想到自己的养父,倒还没有感到什么。冯瑶琪“啊”地一声,表示出惊讶。
沐霖虽然脸红,却没有愧疚的样子,倒反而带有一丝愤怒,听到冯瑶琪的声音,沐霖笑着说:“我虽然坐牢,却没有犯过罪,其中的缘由,以后会讲给你们听。
我坐牢前,是个国家干部,说大也不大,也就是厅局级。”
听到沐霖说自己过去是个厅局级干部,安子奇和冯瑶琪相互望了一下,心里都纳闷,就算是厅局级干部坐牢,放出来也不可能会到玄妙观去百算命摊。
沐霖看到两人的神态,笑着说:“我真的是厅局级干部,管过的摊子还不少,后来几年我一直在管经济,反正方方面面都知道些。
在做国家干部前,我是大学的教师,评上过副教授,要是不坐牢,应该可以是教授了。
这就是我的经历,说出来虽然不丢人,也没有什么可光荣的。”
“怪不得沐霖敢说自己是刘邦身边的张良,以他的学历和经历,在社会上再闯一番事业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是为什么沐霖要来找自己?”安子奇揣摩沐霖到底在想什么?
冯瑶琪因为家庭是富有的企业家,对沐霖口中的国家干部见过很多,其中有欺世盗名的,当然,也有不少确有才干的。如果沐霖是由大学教师升到国家干部,应该是确有才干的。
沐霖看出安子奇和冯瑶琪的疑惑,继续说道:“过去的事暂时不说,就说现在的。
我从监狱出来,家庭已经没有了,老婆做了别人的夫人,一个女儿已经改姓,现在在外国。也不知道他妈妈是怎么把她弄出去的,我到现在连她的地址也没有。”
沐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想来思念儿女是每个做父母的通病。
冯瑶琪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沐霖,只是站起来,拿过酒瓶,为沐霖把酒杯倒满。
沐霖点点头,表示感谢冯瑶琪,接着说:“家庭没有了,房子没有了。女儿没有了,财产没有了。我出监狱的时候,所有的财产,就是我手里的包,里面几件进监狱时候穿的衣服,还有,就是我的头和手。
我说过,我没有犯过罪,我尽力半辈子,留给我的却是举目无亲。
我想报仇,我想夺回我过去的一切,可是,可是并不如我想的那样。我的仇人生怕我东山再起,给我设置了种种的障碍,甚至设下种种圈套,要置我死地。
我在头破血流下,想到过死,我没有能力夺回应该属于我的,我只有以死抗争。
我也想过出家,抛弃红尘,把我的心埋在佛前的青灯里。我想到我过去去过的一座名刹,我就徒步走去,在庙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祈求庙里的方丈收留我。
那个庙的方丈,就是我刚才说的老和尚,见我的意志甚强,便破例让我进到庙里。在询问了我的经历后,对我说:‘施主不是佛门中人,虽然佛法无边,也是不渡无缘之人。
我看施主面露峥嵘,将来必有出头之日。不过以施主的面相,应当依附在人下,若能辅得那人成功,施主必能如意。’
方丈的意思是要我去帮助某个人,我问方丈要辅助谁,方丈就对我说,让我到苏州的玄妙观去摆算命摊,若是见到这样这样的人来,或是一个人,或是两个人,该如何如何说。
我虽然不是学富五车,对算命这一行也能应付。我在玄妙观才摆了几天的算命摊,就见到安先生和冯小姐过来。
安先生的姓名,那方丈已经对我说过,所以我知道。冯小姐的姓名,方丈没有说,所以我不知道。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那方丈让我来摆算命摊的时候,对我说:‘若是见到安先生,一定要让他来找我,我有话说。’
安先生,我已经找到你,我也愿意辅助你,你还是先去见过方丈再说。”
听了沐霖如此这般的一番话,安子奇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沐霖能够知道他姓安,原来是有高人指点。可是这庙里的方丈又是谁?怎么会知道武山道长和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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