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咚咚!咚咚咚!

  敲门?

  半夜有人敲门?

  他呻吟一声,翻了身,用被子蒙住头。

  那人看来耐性十足。

  咚咚!咚咚咚!

  "该死的!哪里来的......"他头晕脑胀地从床榻上爬起来。

  跌跌撞撞地捱到门边。

  "我说,哪个白痴!你知道现在......"

  "我知道!"门外的人粗鲁地打断了他。

  他眨了眨眼睛:"娃娃脸,你看起来挺糟糕的。"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披头散发,有碍观瞻。

  "你回来得挺快啊!"

  "想不快也很难。"

  "你......"

  "够了吧!你想和我在门口磨到天亮啊!"

  "你带什么来了?"

  "这是我师父,他可能受了伤。"

  "喔!"惜夜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能让我们进去吗?"

  "我父亲不在家。"

  苍泪闭了闭眼睛,忍住怒气:"让我们进去。"

  "我父亲很不喜欢死人。"

  "惜夜!"

  "好吧!不让你们进来他会更不高兴的。"他终于让开路,让他们可以进来。

  苍泪汗水淋漓地把师父扶到床上躺好,自己也体力不支地坐倒在床边。

  "娃娃脸,真是没想到啊!"惜夜趴到了床沿,目瞪口呆:"你的这个‘师父'好漂亮啊!"

  榻上躺着的那一个,白衣胜雪,五官冷峻,发色乌黑光亮,有如上好的丝缎一般披散在枕头上。

  纵然是昏睡着,那种清冽的样貌也实在令人惊叹。

  "漂亮?你脑袋坏了啊!"

  "你师父的长相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好看的了。"惜夜下了个定义:"简直就是红颜祸水。"

  "好看?长得很好看是吧!"等他醒过来,你就知道他的脸有多"好看"了。祸水?我保证你没见识过这种的。

  "真漂亮的头发。"惜夜忍不住摸了摸那看上去十分垂顺光泽的黑发。

  他在干什么?居然在占师父的便宜?

  苍泪看得傻愣愣的,一时连喝止他都忘了。

  "他是怎么了?受了伤吗?"看上去不像受了伤,脸色也很正常。

  "我也不清楚,他那时正和人斗法,我想可能是受了法术的影响或者是耗尽了力量吧!"不知为什么说倒就倒了,害他一路辛辛苦苦,险象环生,直到用了无名的"天魔障"以及"神遁返"才甩了那个死对头。

  "你还真是没用,居然让这么美的人和人家打架。"

  "喂!你在说谁?"打架?他当是在说笑话啊!

  "没用的娃娃脸!"惜夜存心地朝他龇牙一笑。

  "你还摸?小心手烂掉!"揩油揩上瘾了?居然摸到脸上去了?

  "娃娃脸,我现在突然觉得你这师父有点脸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不可能。"但凡见过他师父的妖魔鬼怪之流,早就无一例外地魂飞魄散了。"别说我没警告过你,我师父最讨厌的就是带着血腥的妖物。你最好在他醒来之前就离得远远的,否则恐怕谁也救不了你的小命。"

  "有这么严重?"惜夜的脸上写着"我不相信"。

  不信就算了!

  看你怎么死!

  他皱了一下眉,睁开了眼睛。

  青色竹舍,干净整洁,白纱及地,阳光从窗棂中穿透而入。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才又睁开。

  这里......

  "师父,你醒啦!"下一刻,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头脸,眉清目秀,笑起来右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他双眉一拧。

  "师父?"不会是自己眼睛还是受了"天魔障"的影响?师父......怎么会有第二种表情的......

  他的神情一冷。

  "师父你没事了?"还好还好!万一师父有事,那可就惨了!"没事就好了!"

  他坐起身来,冷冷地瞪著那张笑眯眯的娃娃脸。

  "你,是谁?"他的声音寒得彻骨。

  "

  谁?师......师父,你说什么呀?"师父的语气很正常没错,可这话......

  "龙气?"他眉一抬,盯著眼前越笑越僵硬的娃娃脸:"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坏了!那人好厉害的法术,居然让师父......

  "说!"他冷冷一喝。

  "师父......"怎么会这样?师父的脑子......

  二人正僵持不下......

  "娃娃脸,美人师父醒了啊!"门口的方向传来声音。

  苍泪的脸色更形难看。

  死妖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种状态不明的时候进来,不是找死来了吗?

  一身黑衣的惜夜靠在门边,神清气爽,还微微带著笑意。

  他转头一望的瞬间,冷洌的眼中寒意尽褪。

  他笑著,眼中满是迷离的喜悦,嘴里轻轻地喊了一声:"无瑕。"

  师父在笑!在笑......在......笑......这是个噩梦!噩梦!

  娃娃脸的这个师父笑起来真是......真是倾国倾城!

  惜夜尚在惊之中,眼前突然一花,被拥入了一个白色的怀抱。

  "无瑕!"那低语,似叹息,似呼唤。

  这声音......不知为什么......让人的胸口一紧......

  "师父......这玩玩玩笑,一点点点都不不好笑。"好可怕!好可怕!不要吓我啊!师父!

  呜呜呜呜呜!谁来救救他!他好害怕!

  他应该推开这个"师父"的,可是......这个怀抱......好温柔......温柔得让人不忍推开......

  咦?被推开了?反倒是自己先被推开了?

  惜夜被用力甩开,还撞到了屋外回廊的栏杆上?

  苍泪十分确定自己的眼珠子已经掉出来了。

  师父先是亲亲热热地一把抱住了那个死妖怪,然后在下一刻,再用力地扔了出去。这是什么?一种新的法术吗?

  "妖?"他手一探,已掐住了惜夜看来十分纤细的颈项:"你好大的胆子!"

  开什么玩笑?明明是他自己又抱又扔的,最后还用这么恐怖的样子掐别人的脖子,过分的是他吧!

  可是......这真的是刚才笑得那么温柔的人吗?他现在......好可怕,不但讲话冷冰冰的,连那张美丽的脸也突然结上了一层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师父,你千万手下留情啊!"眼看那死妖怪出气多入气少,苍泪多少有些紧张起来。死妖怪虽说已经有千年的道行,可在师父眼里和只蚂蚁没有两样,能撑上片刻就该偷笑了。万一师父一怒之下痛下杀手,跟无名可不好交代啊!

  "说,为什么扮成无瑕的样子?"他乌黑的眼眸含著肃杀之气,冷峻的脸上显露狰狞:"无瑕呢?我的无瑕呢?"

  别说是惜夜吓得面无血色,就连苍泪,也惊吓到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恶狠狠地掐著别人脖子,神情狂乱的人,真的是他那个冷淡、无情、天塌下来也视若无睹的师父吗?

  "不说吗?好!"他冷冷一笑,带著残忍:"那我就先毁了你的肉身,把你的魂魄揪出来好好拷问,我就不信你不说!"

  苍泪倒抽了一口凉气。

  惜夜终于意识倒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踩到了棺材盖上,一吓之后,开始会叫了:"不要啊!我还如花似玉,我还不要死啦!死娃娃脸,你没义气!父亲!你快来救我啊!你的独子就快完了!父亲!"

  如果不是形势真的很严峻,苍泪真的会笑出来。

  可他这一番胡言乱语,大叫大嚷,显然激怒了某个"杀妖凶手"。

  死妖怪脸都青了,完了完了!怎么向无名交代啊!

  "你们在做什么?"身后,传来疑惑的问话。

  糟了!说曹操,曹操到。

  "无名,你来啦!"苍泪抢上一步:"你不是身体不适吗?为什么不在屋里歇著?"

  "我好像听见......"无名朝他身后一望,脸色大变:"你在干什么?快放手!"

  "无名!"天啊!这是怎生的一团乱麻!"这是个误会!误会!"

  骗鬼啊!连他自己都不信这会是什么误会。

  "救......我......"那边已经是垂死挣扎了。

  "放开他!"无名手一扬,指尖中夹了一张符纸,向来温和的脸也冷了下来:"否则,不管你是谁,别怪我不客气了。"

  "无名!你......我......师父......你们......"

  苍泪费力想要解释,却不知该怎么个解释法,他自己到现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还能解释给别人听?

  突然,那符纸从无名的指间滑落,落到了地上。

  无名怎么了?他的表情......算是伤心吗......

  顺著无名的视线望去,那不正是师父的背影?

  无名只觉一阵目眩,扶住身侧的廊柱,看著眼前那个皎如明月的身影,胸口传来一阵阵酸涩痛楚。

  "寒华。"那声音幽幽响起,似是从极远之地传来。

  "无名,原来你认识我师父啊!"无名所喊的,不正是师父的名讳?"奇怪?我怎么不认识你啊?"

  "!!"的一声,吓得他又转回头去。

  惜夜被扔到了一边,正大口大口地喘著气。

  "师父......"师父把死妖怪放开了,那就好了。"师......"

  寒华回过头来,看向站在长廊尽头的那人......

  阳光下,风吹落的花瓣正停留在削薄的肩上,那个纤细瘦弱的身影似乎更像是个幻像。

  苍白的肤色,清秀的五官,含著淡淡愁绪......

  "无瑕......"他颤抖著嘴唇,语气中满是惊惶:"无瑕,可真的是你?"

  无名听到这一句,看见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容貌,更惊人的是这三百年来,夜夜入梦的那双眼......

  一种巨大的恐惧汹涌而来,他急忙侧转身子,掩藏住自己的容貌,慌乱地说著:"不是!"

  说完,转身就想跑开,却不想转得太急,一个踉跄往地上跌去。

  不意外地,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又是这样,上天啊上天!你究竟要怎样的折磨我啊?

  他的怀抱,多少年了,经过多少年了?终是逃不开他,终是......眷恋于他的怀抱!

  "无瑕......你为什么说不是......"寒华的声音里充满了慌乱:"你刚才不是在喊我吗?你抬起头来啊!无瑕,你不要吓我!"

  他抬起头,看著那张写满深深爱恋的俊美容颜。胸口狠狠地疼痛著,那原以为早就死去的心,痛得令人窒息。

  寒华在笑,带著惶恐,带著不安。

  "无瑕!"

  不,不要,不要再这么喊他的名字,不要再用这种语气喊他的名字了。那会让他以为那是......那是出自真心的......

  "不!已经够了,寒华!"他猛地一推,推开那会令人痛苦的目光与声音。

  寒华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了两步。

  无名整个人瑟缩到了廊柱边,双手环抱著自己,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够了,寒华!你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你就不放过我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苦,我有多痛啊!我好痛,我痛了这么久,在我已经以为自己就要习惯的时候,你又出现了。我只是个人,你以为我能够承受多少?你究竟,究竟想要逼我到什么地步啊?"

  "你说什么?无瑕,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强忍著焦急手向前伸出,又强忍著收了回来。

  "不懂?我又何尝会懂?我又何曾想过,这‘相思'二字,竟是如此地让人痛入骨髓?"无名闭目长叹,眉宇间浓愁深锁:"年华过往,物是人非,我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不再是当年的连无瑕了。"

  "面目......全非......"他一见著无名,就欣喜若狂,不顾其他,直到现在,他这才发现......

  "无瑕!"他一个箭步冲到无名面前,半跪著,用手撩起一络银得刺眼的长发,不敢相信:"无瑕,你的头发......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

  "不错,一夜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无名自嘲地笑著:"别时尚年少,再见已白头。寒华,你我之间,就像这白发一样,再不是我满头黑发时的样子了。你也不要再这样,突然地以这副......这副面貌出现在我的面前,徒然扰乱了我的心!"

  "你说什么?"寒华踉跄后退,面色惨白:"我还是不明白。无瑕,为什么?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会变成这样?你不是说你愿以生死许我?你不是还说,要等我醒过来的。可我醒来了,你却说......却说什么逼你,说什么不要再出现?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你比谁都要重要?你这么说,岂不是要我去死?"

  苍泪扶著惜夜,站在一旁,从开始看到现在,说实话,他从头到尾,根本就跟不上事情的发展。

  诡异!真是太诡异了!这......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再看看那死妖怪,一样是瞪大了眼睛,看得傻掉了。

  要是现在有人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和他师父长相相同的别人,他一定会开心地大声哭出来。

  可是,这个明显就是他师父嘛!

  这场面......也太荒诞了吧!

  "等等!"无名突然抬起了头:"你刚才在说,说你一觉醒来?"

  "我还以为......你终于接受了我的情意。你允诺过的,你答应过我,等我醒来之前你哪里都不会去的!"寒华一手扶著自己的头,神情显得混乱。

  "原来......你竟是睡了一觉,这一觉......"如果是像他所猜想的那样,那......简直是太荒唐了,这算什么......只是一觉?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敏锐如寒华,立刻发现了无名言语中的奇怪之处。

  无名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著寒华。

  "寒华。"他伸出手,立刻被握住了。

  总是这样,只要他伸手,寒华就会紧紧地握住,就像握住了最珍爱的东西,绝不会再放手似的。这样的寒华......他又怎能舍弃这样的寒华?

  "寒华,你听我说。"他另一只手轻抚过那熟悉的眉目,最后停在寒华乌黑有如丝缎的鬓边。"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只是你睡了好久,我有点生气了,我等得太久,所以......有点生气了。"

  "真的吗?我睡了很久吗?"寒华慌张地说著:"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无瑕,我......"

  "算了!我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无名笑了,那乍有的微笑,让寒华看得痴了。"其实也不是很久,只是我的心里很急,时时刻刻地盼望著你能这样地看著我。我只是在赌气,看见你这么紧张我,我很高兴。"

  "无瑕。"寒华呼了好大的一口气出来,一把将连玉拥到自己怀里:"你吓了我一大跳!"

  "是啊!我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你,我性子最近急躁了许多。你不会生气的,是吗?"无名偎到他的怀中,听著他几近急促的心跳,嘴角不由地往上扬起。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不会生气的,无瑕。"他心痛地用手掠过无名披散著的银发:"都是我不好,无瑕,让你的头发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一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一定会早一点醒过来的。"

  无名闭上了眼睛,笑著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只要你回来了,哪怕......等再久也没有关系。"

  寒华也笑了,用力把他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