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君离尘会陪他吃这顿饭,他也知道,这顿饭以后君离尘会下令攻打皇城,也许明天,这片江山就要易主。
所以,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所以,一切都必须结束了。
他环顾四周。
君离尘知道他讨厌被人打量指点,所以没有让人跟著伺候他,整座营帐里,只有他,还有一桌的酒菜。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手,从自己的发上抽出一支长长的玉簪。
轻轻地转动,装饰的镂雕和簪身分离开来,他小心地把当中白色的粉末倒入面前的酒杯,耐心地看著那些粉末完全地溶入酒中,然后把玉簪插回了发髻。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是那么地平静,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做完了这一切,他也没有表露任何的不安,只是坐著,静静地在等。
君离尘过了很久才回来。
就要攻城,他当然要去军前鼓舞士气。
像君离尘那样的人,振臂高呼似乎是很可笑的事呢!
“怎么了,在笑什么?”
他轻轻摇了摇头,微笑著把面前的酒杯递给了君离尘。
“这是祝捷酒吗?”君离尘也勾起了嘴角,看著他。
“我希望你能够实现所有的愿望。”他亲自端起了那杯酒,递到了君离尘的面前。
“我就要攻打皇城了。”君离尘接过酒杯,深深地看著他:“如果,这次攻城,君家无法幸免,你会恨我吗?”
“不会。”他简洁有力地回答了。
“怀忧。”酒杯在君离尘的嘴边停住,他又问:“除了是兄弟,你有没有像我一样,对我动了情?” “有。”他依旧没有犹豫。
“好,实在是太好了。”君离尘的脸上显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酒杯已经碰到了他的嘴唇。
然后,靠近又远离,靠近,又远离……
君怀忧平静地看著他。
“如果,我已经喝下了这杯酒,你的回答会是什么呢?”终于,君离尘还是放下了酒杯,看著他问。
君怀忧一愕。
“你犹豫过吗?”君离尘的眼睛,那么地暗沈,君怀忧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有,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君怀忧看著那杯酒,直到现在,他依旧保持著平静。
“为什么?”
“牺牲一个兄弟,可以救回我的全家,我的独子,我的弟妹,我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呢?”
“那我呢?”
君怀忧抬起头,迎上了他凝固的眼神。
“只是一个兄弟,失散了许多年的,感情并不是很深的兄弟。”
君离尘凝固的眼神终于被击碎了。
“只是兄弟?那么,你所说的那些……又算是什么……”
“因为我很歉疚,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你对我的感情,我的确十分感动。可是,除了同情,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君怀忧叹了口气:
“我很内疚,当初要不是我一再退让,让你有了错觉,今天也不至于会令你这么痛苦。”
“很好,实在是好极了。”君离尘靠在椅背上,目光里一片空洞:“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救得了那些你重视的人吗?”
“也许不能,但是如果我不动手,就一点机会也不会有。”
“你很残忍啊!君怀忧。”君离尘笑了起来,笑得仓惶而又凄凉:“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和杀了我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们君家注定了是要亏欠你的。”君怀忧带著歉意在说,可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地近乎残酷。
“够了!”那种残酷终于打败了君离尘,他站了起来,痛苦的表情被阴冷替代,他猛地抓住君怀忧的双肩,那么用力地抓著:“我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残忍?为什么,你为什么也和他们一样把我当作毫不重要的东西?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的心里只有你。别人怎么恨我都可以不在乎,没有任何的事能够让我这么痛苦!只有你!只有你啊!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肩膀上的疼痛让君怀忧皱起了眉头。
君离尘下意识地放松了力气。
下一刻,他开始厌恶自己。
君离尘是什么人啊!别人都说你没血没泪,心如坚铁。你不是告诉过自己,能够得到这个天下,就算血染河山又有没什么关系。那些怨恨你的人,害怕你的人,他们的只配做你脚下俯首贴耳的奴仆。可是现在呢?
这个人明明背叛了你,背叛了你有生以来第一次交付的真心,你居然因为害怕会弄痛他,而这么小心翼翼的?
他要杀了你,他要杀了你啊!
你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呢?
他爱他的家人,胜过爱你千百倍,这样的人值得你视如珍宝吗?如果你穷尽一生,都得不到这个人的心,又该怎么办呢?
你能等那么久吗?你等得到吗?
如果他爱上了别人,他的心最终给了别人,你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你只会更痛苦,更痛苦,那种痛苦你怎么能够承受?
想要永远不会尝到那种痛苦,除非……
“你想杀了我,是吗?”君怀忧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杀意,平静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的心里,一直就有著杀我的念头。当年,你让我去皇城送那个漆盒,里面什么都没有的吧!你让人在半路上刺杀我,却没有想到我只是受了轻伤。你的心在那一刻分成了两半,一半痛恨我使你变得软弱,另一半却对失去我恐惧万分。你杀我是因为你恨我,你救我是因为你爱我。那现在在你的心里,又是哪一半占了上风呢?”“够了,君怀忧!”君离尘松开了手,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用全然陌生的目光看著他:“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看清了吗?我还会是谁呢?你只是忘了,我也姓君,你血液里的冷酷,我又怎么会少?我现在做的,和你当年在舞凤宫里做的,又有什么差别?”
君离尘扶住了桌子,收拾著自己已经残破不全的心。
这么多年以来,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至少,君怀忧在聚华镂里落到他怀里的那一刻之前,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
他所想要的,只有那座世上最为华丽也最为黑暗的宫殿,他要证明,他君离尘生来就是为了“君临天下”的。没有人,能够动摇这一点。他费尽了心机,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在最后的关头,不能被任何的事毁了他就要到手的成功。
他深吸了口气,重新站直了他修长的身躯,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至少看起来,冷静已经回到了他的脸上。
“很遗憾,你还是失败了。这的确是让我大感意外,不过可惜,一切都已经是定局了。京城已如危卵,你没能杀得了我,这个天下就注定了要落到我的手里。京城覆灭,君家绝对逃不过这场劫难。”君离尘笑了,笑得足以让人不寒而栗:“我可以告诉你,就算城破他们得以不死,我也不会再让他们活在这个世上。我要你亲眼看著,他们一个一个地为你刚才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你不怕我恨你吗?”君怀忧直直地盯著他。
“你恨吧!”君离尘笑得更冷:“我不在乎,你尽管恨吧!”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我没有想过要杀你,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这杯酒,把我伤得多痛。你也应该尝尝那种滋味,也许,你就会明白我爱你究竟有多深了。”君离尘拿起桌上的那杯酒,当著他的面倒在了地上:“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失败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青田君家会跟著这个皇朝一同覆灭,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放下酒杯,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两名卫兵随后走了进来,可想一定是君离尘吩咐的。
感觉到君离尘渐渐走远,君怀忧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和动作。
“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个可怕的人。”
这座营帐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
一旁的卫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软倒在了地上。
“如果我是他,就一定不会相信。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偏偏会被他亲眼看见你在下毒?”那个声音又说:“原来绝望,真的能让一个这么有头脑的人都瞎了眼睛,我原以为这是行不通的呢!”
“你不是他。”君怀忧终于改变了表情,他靠在了椅子上,显露出了疲惫的神情。
“他也不想想,像你这种滥好人,怎么可能下得了这种毒手?不过话说回来,我从来没见过他狼狈成这样,心里倒是有些痛快的。”
“你的话,还是一样这么多。”
“他可不像是这么笨的人呢!难道说真的是有‘当局者迷’这种事的吗?倒也是,你高明地连我也差点就信了那是杯毒酒。说实话,你对他……”
“洛希微,你闭嘴!”君怀忧猛地打断了他:“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到底还要在桌子底下讲多久?” “好了好了!我这就出来了嘛!”
从桌子底下钻出一个人来。其实,他是从桌子底下的那块地毯下面钻出来的。
说明白些,其实他是在桌子下面挖了个洞,躲在了那里。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眨了眨他招牌一样的圆圆猫眼,上上下下地看了看君怀忧,问:“你没什么事吧!”
“走吧!”君怀忧站了起来。
“等一下!”洛希微一把拉住了他:“你真的决定了?其实,事情未必有那么糟糕,你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你实话告诉他,说不定他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是你自己说什么办法也不会有的。”君怀忧看了他一眼:“我好不容易演完了这一出,现在却要反悔吗?”
“不是啊!你难道真的愿意一个人跑出去等死?在他身边,你多少能好过一些的。‘断魂’虽然可怕,总也有解药的,说不定京城撑不了几个时辰就破了,那也还有救啊!”
“尽会乱想,快走吧!”君怀忧把桌上的酒杯收入怀中,第一个跳进了桌下的洞里。
洛希微叹了口气,跟著跳进了自己挖好的地道里。
山坡上,君怀忧回首望著君离尘驻营的山谷。
“在想什么?”牵著马站在他身边的洛希微问。
“我在想,你每次挖这么长的地道,那些挖出来的土都到哪里去了呢?”君怀忧十分正经地问。
“你管这个干什么?总不会吃掉的。”居然用看蚯蚓的眼神看人,真过份!
君怀忧抬头看了看天色:“很晚了啊!”
洛希微欲言又止。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按我们的约定,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万一我在路上死了。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就好,不要立碑,知不知道?”
“我看见过无数将死的人,可像你这样的,还真是没有过。死了还怕别人会难过,要躲起来偷偷死掉,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别难过,我不是还没死吗?”
直到君怀忧帮他擦了眼泪,洛希微才知道自己哭了。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不长命呢?难道说,连老天爷都会有私心,不想把你留给那个妖怪?”
“我对不起他。”君怀忧忍不住再次地回望:“看见他那么地难过,我又怎么忍心呢?只是,与其让他看到我死,我倒宁愿他一辈子都弄不清事情的真像,一辈子以为我还活著,只是又一次地从他身边逃开……”
“你真的很残忍,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一个人,恐怕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宁了。”
君怀忧笑了。
淡淡地,带著些许的悒郁……
“什么人?”突然,洛希微神色一凛,伸手把君怀忧护到了身后。
“你还是没什么长进。”一个冷历的声音从黑暗里传了出来。
君怀忧明显地感觉到了,洛希微的身子在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忽然变得僵直起来。
突然,他也猜到了是谁。
“这件事和你无关,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君怀忧第一次听见洛希微用这么凝重的语气讲话,感到有些惊讶。
“难得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有事没有说清。”那个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蓝衣古剑,面容冷峻。“不过,我这次来不是要来找你的。”
“是你?”君怀忧皱起了眉,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你什么意思?”洛希微戒备地问。
“我要找的人,是他。”蓝衣人锐利的双眼盯著的是君怀忧。
“什么?”这边的两人同时惊讶地反问。
“我要把他带回皇宫。”蓝衣人的目光在洛希微身上打了个转:“你知道是白费功夫,就不用动手了吧!”
“蓝天远,你就不怕我毁了那东西?”洛希微咬了咬下唇。
“我说过了,我这次不是来找你的。”蓝衣人看著君怀忧:“我不想对不懂武学的人动手,你也知道,他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跟我走就是了。”
“不行。”君怀忧看著他,摇头拒绝:“我不能回去。”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独子还在皇宫呢?你也不跟我回去吗?”
洛希微一听,暗叫糟糕,回过头,果然看见君怀忧面色发白,急忙一把将他扶住。
“希微,是真的吗?”君怀忧强自镇定,但手却有些发抖。
“君怀忧,你不能回去!”洛希微抓住他:“这个时候回去,你就真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清遥他……为什么会……”
“出了点意外……他的确没来得及和大家一起离开。”洛希微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可是,我答应过韩赤叶,一定要把你交到他的手上,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能回头?”
君怀忧有些愕然地看著洛希微。
“你还不明白吗?你不能死,有太多的人希望你活著,只要你能够坚持到码头,我们就有办法保住你的命,但你如果你现在折回皇宫,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洛希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一番话来:“你以为你折回去能改变什么?你折回去,只会白白搭上性命!”
“可是,清遥他……”君怀忧皱著眉,心里乱成了一团。“我怎么能把清遥一个人……我怎么能把他舍弃掉……”
“君怀忧!”洛希微狠狠地抓住他摇了摇:“我知道,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所以你才会落到了今天这个下场!”
君怀忧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蓝天远。
清遥他一个人……
可是,要是回去了,那么……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不行。”终于,君怀忧沙哑著开了口:“我不能回去。”
要是回去了,那么离尘他……
“我不能回去。”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著蓝天远,坚定地说:“我不会回去了!”
“很好的眼神。”蓝天远居然笑了,连洛希微也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这少有的微笑。“可惜,这由不得你!”
长剑被从背上解下。
“我这回不一定是要带著活生生的你回去。”长剑被一分一分地从剑鞘里抽了出来,乌黑的剑身没有一丝的光泽。“带著你的尸体虽然费力一些,不过倒也没什么关系。”
君怀忧的脸上浮现了慌张。
他知道,蓝天远不是在吓他,而是真的有杀他的打算。
“要是你敢碰他一下,我立刻就毁了那样东西。”洛希微突然出了声,脸上一片阴暗。
“你是说,你为了他而要挟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君怀忧只觉得那个人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寒光。
“不错。”洛希微拔出腰间的短剑,反手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要是我死了,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知道那东西藏在哪里。我保证,你一辈子也找不到的。”
锋利的剑尖一瞬刺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流淌出来。
“这招以死相胁倒是第一次看见,居然还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我真是为你觉得羞愧。”
“那也多仗师父你教导有方。”洛希微冷冷地回望著他。
“你现在肯承认我是你师父了吗?”蓝天远半低下头,看著自己垂放在身边的古剑:“你既然是我弟子,那你就应该知道,我说过的话,是绝对不会反悔的。”
洛希微齿根一阵紧咬,直到舌尖尝到了自己的血味。
“你真的要这么做?”他看著蓝天远,眼睛泛起了凌厉的光亮。
蓝天远抬起头,手腕一转,长剑直指了过来。
“走!”洛希微一把把君怀忧托上马背,转身迎上了那片铺天盖地而来的剑光。
君怀忧知道洛希微只能撑得上片刻,丝毫不敢犹豫,一拉缰绳,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不过片刻,急驰中的君怀忧就感觉了不对。
他侧过头,赫然看见了蓝天远棱角分明的面孔近在身边。
他一时惊吓,整个人往另一面倾斜过去。
马儿一个颠簸,他再也拉不住缰绳,整个人往马下坠落。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到地上,而紧闭眼睛的时候,觉得领口一紧,完全地静止了下来。
整个人从急速的运动中猝然停下,那种不适的感觉让他胸口发闷,眼前更是一片漆黑。
一切就如电光火石。
马蹄声在耳边远去,等他再次看清东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蓝天远一把拎在了手上。
他急忙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跑了不短的距离。
“希微……”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带著颤抖。
“你放心,他还没死。”蓝天远回答了他:“我早就说了,他是不自量力。”
蓝天远看著他。
“你是个不凡的人物。”蓝天远说:“只可惜,你还是选了这条道路。我也对你说过了,你这次回来,应该怀著‘死亡’的觉悟才对。”
君怀忧顺著蓝天远的目光转头看了过去。
千军万马,战鼓声声。
他远远看著,几乎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黑色帅旗下那张志在必得的容貌。
心里一痛,他慢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最后的一战,终于开始。君怀忧站在窗前,任由天边的火光映红了自己的双眼。
昏暗的夜色里,这座城市,像在燃烧……
“不出三天,这座皇城就会落到他的手里,就算我能逃到北方,想要再图复位也是绝不可能的了。”在他的身后,身著龙袍的男人这样说:“所以,城在,我在,城破,我死。”
君怀忧半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个十岁的孩子。那时,他接替他师父的位子,成为历来最为年轻的国师。说实话,我对他是怀著崇敬的,因为他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君主。那时候,我总想著,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可是没想到现在,竟然会演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你恨他很深。”君怀忧半侧过头,睫毛在眼眶下投成一片阴影。
“当你幼年时的榜样,成为有著野心抢夺你东西的仇人,你会不恨他吗?”当朝的天子笑吟吟地说著,像是丝毫不在意城墙外连天的战火。
“你的确有恨他的理由。”君怀忧点了点头:“你这么做绝对无可厚非。”
“就像他们一直在说的,你的确太过与众不同。不管是谁,在你的面前,都会不自觉地把最软弱的地方暴露出来。”皇帝的眼睛里划过激赏:“怪不得,像君离尘那样的人,也会因为爱上你,而患得患失。”
君怀忧浑身一震。
“很惊讶吗?其实,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何况,君离尘表现得那么明显,明显得让我都怀疑那是不是真的。”皇帝走到他的身边,以一种奇特的目光看著他:“直到这一刻,我才确定了,你实在是一个足以令任何人都生出追逐之意的人。
“你夸大了,我和他之间,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知道已是最后的关头,丝毫不能流露出怯意,君怀忧分外平静地说。
“我知道你也是聪明绝顶的人,我一直都很欣赏你。所以,我破例放了君家一条生路。明天一早,他们就会顺利地前往扶桑,远离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
君怀忧闻言,心头巨震。
好半晌,他才能挤出一丝苦笑:“原来,我们的一举一动你都了如指掌,那还是要多谢你愿意放我君家一马才是。”
“你先不要谢我,我放他们走是因为他们对我没什么用处。反之,韩赤叶也不是好随意开罪的对象,把他逼上了绝路,我也绝对讨不到什么好处。我只要留下了你,就已经足够了。”
“那清遥呢?既然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了,你是不是愿意把清遥送去码头?”君怀忧问。
“这个你放心,这么多年以来,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他的性命。我可不像他一直挂在嘴边的父亲,居然会在他最危险的时候舍弃了他。”
“不,我劝你立刻把他送走。我不希望他会看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君清遥的性格,他实在太过清楚:“清遥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如果你真的把他当成朋友,就不应该这么去伤害他。”
“作为父亲,你太宠溺自己的孩子。让他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也是必要的,我这是在帮他。”
君怀忧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也许不会后悔。”他轻声地说,目光却坚定地看著这个似乎是掌控了一切的帝王。
皇帝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动摇,但那丝动摇实在去得太快,快得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你大概没有想到过,最后,会是我在你的身边。”皇帝走到桌边,到了桌边,为他倒来了一杯酒:“七日断魂,本来就是宫中的秘药,它的好处是,非但你不会有什么痛苦,连死了以后,身体也能和活著的时候一样柔软而温暖。”
君怀忧看著眼前清透的玉杯以及无色的酒液,觉得有些荒谬:“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打击我,你也不看在我就要死了的份上,让我安心一些。”
皇帝只是笑笑,没有出言反驳。
君怀忧也笑了,他接过那杯酒,轻声地说:“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他仰起头,在皇帝的注视之下喝完了那杯酒。
他慢慢地坐下,坐进了窗前的椅子里,眼睛依旧看著那天边的火光。
“离尘……”他轻声地喊著这个名字:“君离尘。”
心中这一刻的平静连令他自己也觉得惊讶,没有什么一生的片断滑过脑海,唯一能够想的起来的,是君离尘温柔的眉眼。
你既然说了,一生一世,不弃不离,那么,把你的心给我,对我不弃不离,好吗?怀忧。
终有一天,你只能陪伴在我的身边。我绝不会再让你逃走,你只能在我的身边……
“好。”他微仰起头,轻声地答应了:“离尘,我答应你,生生世世,不弃不离。”
慢慢地,有了些倦意,他闭上了眼睛。
酒杯顺著打开的指尖跌落到了地上。
耳边似乎有人说话,但他已经听不清楚,也不想再听。那声音越来越轻…… 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他知道,自己死了。
尾声
“嗨!”
玻璃门从外面推开,探进来一个大大的笑脸。
柜台后面的人抬头看了看,又把头低了下去。
“咦?他人呢?”白白浪费了她美丽的笑容,真是过份。
“找阿秋吗?他在仓库里面。”柜台后面的人回答了她。
她立刻重新堆起笑容,往库房前进。
“秋哥!”一看见架子前站著的救命稻草,她忙不迭地扑了上去,一把抓住。
“别烦我,一边玩去。”别人却不领情,一手把她挥开,继续摆放著手上的东西。
“历秋!”母老虎发飙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还有脸吗?”历秋拿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眉头:“我还以为你何大小姐早就把我的脸皮拿去贱卖了。”
“有这么严重吗?”何曼朝天打了个哈哈。
“何曼,你都二十七了,找到合适的,也该考虑考虑了,把男人一个个吓跑真这么有趣吗?”
“男人都是色狼、白痴、自大狂,哪有一个象样的?要我嫁?我是怕他们不敢娶。”何曼一抬眉毛,一派流氓架式。
“懒得理你。”历秋带回眼镜,继续整理。
“不过也对,总是闹场也没什么劲,我都有点腻了。不如这样,干脆我们先结婚吧!”
历秋一把抓住架子,生怕自己跌倒。
“喂!我很差吗?你这是什么表情?”何曼挑著眉毛,问:“你能娶到我不知有多走运,干吗黑著个脸?”
“我可无福消受!”历秋打出暂停的手势:“这话要让大姐听到,不扒了我一层皮才怪。”
“我看你是怕你家的小蝴蝶哭死吧!男人真是没良心!”何曼趴到架子上,作痛苦状:“有了新欢,就不要旧爱了,我好命苦……”
“你别来这套。”历秋被她烦得头昏脑胀的:“这关赤蝶什么事?我警告你,你别总在她面前胡说八道的,你都把她惹哭多少次了?”
“我就是不喜欢她,怎么样啊?”何曼哼了一声,嘴巴里又叽里咕噜了两句。
“你说什么呢?”历秋从架子上拿下了一个盒子,心不在焉地问。
“秋哥啊!”何曼粘过来:“今天又要麻烦你了呢!”
“怎么,今天大姐不跟去你就胆大了?”历秋摆脱她的八爪:“你以为我还会瞒著大姐和赤蝶跟你发疯去?你是嫌上次害得我还不够惨,是吗?”
何曼的脸扭曲了一下:“上次是我不好啦!这回我保证,我保证不会在小蝴蝶面前乱说话了。”
“你的保证早就不值钱了!”历秋没好气地说:“大门在那里,不送!”
“历秋,你好样的。我诅咒你出门撞……”说到这里,她猛地停了下来。
历秋也停了下来,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撞到鬼!”何曼眼珠一转,接著骂完。
她脸上恶狠狠的,心里却甩了自己十七八记嘴巴。
差点就说错话了,万一……自己的头八成会被历家那群女人给拧下来。
还好及时改了口,撞鬼总难了吧!
历秋摇了摇头,抱著盒子走了出去。
何曼讨了没趣,也鼓著腮跟了出来。
“秋。”正站在外间和人说话的少女抬起头来,秀美的脸上带著温柔的微笑。
“赤蝶,你怎么来了?”历秋快步走了过去:“不是不舒服吗?为什么还到处乱跑呢?”
“我没事,觉得无聊就来等你下班了。”长长的白色纱裙使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却也愈发衬托了她身上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看著历秋和小蝴蝶你侬我侬的,何曼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今天没戏了!
她撇撇嘴,往门外走去。
转弯出了柜台,却差点被绊倒。
“咦?小鬼,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何曼瞪著在柜台外面站著的小孩子。
“姐姐。”那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孩子可爱得不得了,仰起头对她笑著说:“我在外面拣到了这个喔!”
何曼从他手里拎起了一样东西,在眼前晃了晃:“这是什么啊?”
她转过身,说著:“阿秋,这小鬼拣到东西了。”
历秋和小蝴蝶一起看了过来。
“呶!”何曼把那东西拎在手上晃来晃去的:“说不定是古董呢!”
“!!”地一声,历秋手上的纸盒摔到了地上,各种各样的笔滚了一地。
他慢慢地走了过来,拿过了那条红绳系著的坠子。
“在哪里拣到的?”历秋轻声地问。
“大厅门口啊!”那孩子笑著回答。
下一刻,历秋提脚就冲了出去。
“阿秋?”何曼张著嘴,看著历秋就这么跑了出去:“你……”
还没说完,被一股力道撞开,她一个趔趄,差点就撞上了一旁的桌角。
站稳了以后,她刚准备开骂,却看见白色的裙边已经跟著消失在门外的转角了。
“搞什么啊?”何曼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完全进入不了情况。
历秋跑到了大厅,四下张望著,然后冲出了门口。
人来人往的大街,阻断了他的视线。
他的脸上迷茫著,慌乱著,焦急著……
突然,宽广的街道对面,有一个人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个正弯腰走进车门的背影。
他的心一震,目不转睛地盯著了那个背影,等待著转身的那个刹那。
偏偏这个时候,眼睛开始模糊起来,他甩了甩头,晕眩的感觉却更加严重。
他依旧努力著,努力要看清那个人。
一片黑暗从天上笼罩下来,他忍不住一个踉跄,然后,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
他直挺挺地摔到了地上。
“阿秋!”何曼跑出了大门,看见历秋倒在了地上,急忙跑过来扶起了他:“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靠在她怀里的历秋紧闭著眼睛。
她慌乱地抬头,找著了那个比她更早追出来的人。
“你干什么啊!”何曼高声地叫道:“还不叫救护车?”
另一张柔美的面容一片死白,对何曼的叫嚷毫无反应,眼睛紧紧地盯著历秋紧握的手掌。
血红色的丝线从掌心延伸了出来。
红线的这一头,系著一块玉。
白色的玉石镌刻著繁复的花枝,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花枝间,隐约有著字迹……
大街上因为这场意外而有些骚乱。
“先生,对面好像出事了。”司机回过头:“我们是不是绕路?”
后座上的人简单地点了点头。
车子掉了头,他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又不在意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束起的长发有一缕随意地落到了身前。
就连他颈边黑绸的丝巾,这一瞬,也为之黯然。
那乌黑的头发,闪烁出淡淡的光华,煞是美丽……
后记
哎呀!君怀忧死掉了呢! 然后,竹子被眼泪淹死了……
其实,大家不要这么伤心啦!没这么惨的啦! 因为名字就叫做南柯奇谭嘛!做梦而已……
【看起来没什么诚意的竹子……】
嘿嘿,先不要怪竹子是后妈嘛!
看到这里,大人们应该明白了,竹子我还要写一部。
我个人是挺喜欢君怀忧的啦!还是希望他们能再见一面的。
可是,也有觉得悲剧很好的大人,还有就是……不喜欢君怀忧的大人们……
要是这样的话,就看到这里为止好了,反正也没差嘛!
【哈哈哈哈~~~】 对了,这一篇尾声也许又有点奇怪啦!
解释一下! 时间呢!已经过去了三年多吧!距离《醉倚栏杆》开篇的楔子。
那个时候何曼二十四岁,历秋二十五。
这个时候呢!何曼二十七(其实她二十八了,不愿意承认而已),历秋二十八岁,还有三个月就二十九岁了。
嗯!至于最主要的问题…… 为什么会是三年,而不是七年?
为什么历秋看上去这么奇怪呢!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竹子替大人们尖叫:怎么可以这样啦!离尘呢?你怎么可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过份!!】
还有,为什么会有一个奇怪的女人?赤蝶?这名字好熟啊!诡异! 这些……是关键的伏笔!暂时不透露!【哈哈~~我很过份吧!!】
不过,明天要贴的是番外短篇,名字么……《赤蝶》。 应该可以稍微缓和大人们紧绷的神经…… 更大的可能……被扔番茄和鸡蛋…… 好了,不说废话了,希望看到后续的大人们。
我们《南柯奇谭》第三卷《长梦君归》再见吧!
P.S. 拜托!不要哭了啦!淹死了……
写到这里听到了一首李宗盛的老歌,竟然觉得和这个故事意外地贴切。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因缘也好。
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
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
然而这一切也不再重要,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
虽然岁月总是匆匆的催人老,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
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
【竹子的心听得有点酸酸的呢!】
番外 赤蝶
窗外,紫薇星泛出妖异的暗红。
她收回目光,看著门口。
门被从外面推开,背对著月色,她看见修长的身影站在了门口。
那人转身关上了门,慢慢地走了进来。
天还没亮,屋里当然点著灯。
那人走到了灯光可及的范围里。
“好久不见了。”那人微笑著跟她打了招呼:“你知道我终有一天会回来找你的,是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
灯光下,那人俊美的脸上一如以往带著温柔的笑容。
她却看到了从那温柔里渗透出来的无奈和忧愁。
她的心不知为了什么,微微地一阵紧缩。
“我来找你,只是想问当年没有来得及向你问清楚的事情。”那人接著说:“我想问你,在他的命盘里,我究竟是什么变数?”
“死星。”她开了口,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回答:“司刑克。”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那人闭上眼睛:“原来我才是他命里的灾星。”
“只要你活著,他就不可能违背宿命,他一定会死,而且死期将至。”她知道这话说起可能太残酷,但也只能这样说。
这是……她的职责……
“这句话,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但我还是想问,是不是我死了,他就能好好地活著?”那人的眼睛温润地看著她。
“不能,天命怎能逆转?”她低下了头。
“那么说来,也未必全无可能。”
接著,她听见了浅浅的舒气声。
“我能问一句吗?”她第一次开口提问:“你为什么会不希望他死?甚至会想到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
“这些事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你生来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又怎么能够明白?”
“为什么说我不懂?就算是一个瞎子,懂的也未必会比一个健全的人少。我知道,愿意以生命去救另一个人,说明你对他有很深的感情。”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只能佯装淡漠地说:“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那么做,他是孤星,应人间血煞,但不会是九五之尊。他气运将近,你已无力回天了。”
“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或者说,你只是个有著神秘力量的孩子。”那人笑了:“你还不明白,人心究竟有多么复杂。也许你真的已经看见了结局,也许你觉得我实在很傻。但在我成为这个人的第一天起,就已经陷进了这个泥潭,到现在早就想出也出不来了。”
“听你这么说,倒是有些复杂的。”她看著他:“但你到这里来,是被神奇的命运所支配。上天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就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你命中和他相冲,自从和他相识,命运的走势已经不容逆转。除非你能让时间倒流去改变一切,否则……”
“唉──!”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明知道我办不到的。”
“他死了,对天下人来说都未必是件坏事。从此,世间会稳定许久,人们也能休养生息,有什么不好?”
“天下人都希望他死,我却希望他活著。”那人抬起了眼睛,就算到了这个时候,那双眼睛里还是一片澄澈:“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同情还是怜悯,但我宁愿他是在年老的时候,像是长眠般死去。而不是这样因为我的到来,改变了他的一生。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如让我自己承担这一切。”
“你这样一厢情愿,也未必能改变什么。”
“他说……他爱著我。”那人突然苦涩一笑。
她乍听之下,心里突然慌成了一片,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他不在意血缘、性别,他说,他爱上的是站在他面前的我。在那之前,我自己都快要无法分辨我到底是谁了。你知道,这是多么令我感到震惊的事啊!”
她看著那人脸上的神伤,一时默然无语。
“虽然我一直以来只是把他当作一个责任,一个我必须有所交代的责任,最多也只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而已。可是,他却把我兴之所至的关心,当成了真诚的关切。我是多么羞愧,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对他说明真相,永远也无法回报这份感情了。”
“所以,你才去了扶桑,对吗?”她轻声地问,总觉得要是声音大了,眼前的这个人恐怕就会碎了。
那人点了点头:“我应该为他做些什么,至少,我不能真正地刺伤他。否则的话,怎么对得起他的这份心情。”
“你,也爱著他吗?无关其他,你对他……”她问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跳得飞快。
“不。”那人迅速地打断了她:“一个人有这种错觉也就算了,如果两个人都有了错觉,那怎么可以?”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什么。
“我知道你能看到过去未来,和我们这些受命运摆布的凡夫俗子是不一样的。我只想求你告诉我,究竟要怎么做,才有可能救得了他?”
“命运的洪流,怎么是人力所能改变?你再怎么求我也是没有用的。”她觉得有些无奈:“我们一族的女子,据说是因为继承了祖先血脉中的鬼仙灵力,才能有窥探机缘的本领。但正是因此,我们这一族人丁薄弱,男人无一例外没有子嗣,皆从女性传承,而每一代所出也只有一子一女。而他的师父,就是上一代国师紫辰子,也是一代道家高士。听说,就是因为想违逆天道,炼制不死之药,才四十岁就寿终了。可见,更改天命始终是不可为的事啊!”
“真的会这么难吗?”那人疑惑地问:“不是说,他的命运是因为我的到来而改变?如果我消失了,一切不是应该回到原点吗?”
“来不及了,你的到来已经改变了太多的东西,所有的一切早就改变了。你们所有的人,甚至于我的命运,都已经改变了。当然,我不能说你死了不能改变任何事,但我不能赞同你的想法。”
那人听完,却是笑了:“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你原来是在为我担心。”
她觉得脸有些发热了,说是私心也对,其实就她自己来讲,真的不希望眼前的这个男人会有任何的不幸。
这个最最温柔的人……不适合任何的不幸……
“事情也许还没有到这么糟糕的地步,对吗?”那人环顾四周:“这里,就像我们一直在说的命运一样,未来是一间漆黑的屋子,你就算是一盏指路的明灯,也只能照亮眼前几步的距离。究竟是不是还有另一条不同的道路,又有谁能断言呢?”
“也许吧!”她轻叹了口气。
“让他活著好吗?不论未来如何,请让他活著吧!”那人直视著她,眼底是一片的忧伤:“只要你答应我,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来交换。”
“我的能力,恐怕……”
“我求求你!”
“但是,你真的愿意吗?你说用尽一切交换,那就代表著要失去一切,还有……所有的……”她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
那人低下头笑了:“我有什么呢?如果真可以拿来交换的话,那也是值得的。他……本不应该有这样的命运,不是吗?”
“我只能尽力,也许我可以帮得到你,但最可能的,那会是无补于事的徒劳。”她看著那人低垂的脸,知道自己下了一个不应该下的承诺。
可是,她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人的心底,那种难以用言语诉说给他人知道的痛苦。
这种痛苦,让她的心都为之隐隐绞痛起来。
“我知道,这是一个很过份的请求。也许,这会让你付出一些我永远无法弥补的东西。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你的理解。我知道,说这样的感谢也许太傻。只是如果,真的会有来生,我会报答给你,只要是你想要的。”那人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忘形地说。
“啊!”她飞快地抽回了手,脸上涌起了阵阵红潮。
想要的……如果就是眼前的……
可以吗……
“不可以!”
眼前的场景突变,在明灭不定的光线里,黑衣的男人冷冷地瞪著她。
她惊退了一步。
“他是我的,不论是生是死,生生世世,他都只能是我的!”
黑衣男人宛如妖魔的眼睛盯著她,让她的背脊一片冰凉。
在夜风里,黑色的长发和衣摆飞扬卷动,恍似要飞扑过来一般。
那种吞噬一切的模样……
“不要……”她无力地反驳著:“他不是你的,他不是……”
“只要你敢。”黑衣男人轻柔地对她说:“不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只要你敢!”
她往后退,终于跌到了地上。
“没有人能把他抢走,他是我的,他是我的!”黑衣男人喃喃说著。
她看见,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湮没在他凌乱飞扬的发间。
风在空旷的宫殿里飞窜著。
在她的眼前,闪过血红的光芒,那光芒飞扑了过来,纠缠上她。
她觉得一阵窒息,就像是被人扼住了颈项,遮挡住了视线,再也看不见……再也不能呼吸……
她用力地想要拉开颈中的钳制,直到终于又呼吸到了空气。
那么鲜明,那么清冽……
这是夜半……
她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厚厚的棉被下面,手脚一片冰凉,冷汗肆意地流了一身。
她在棉被下面瑟瑟发抖。
过了很久……
她深吸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披上外衣,她打开了房门。
站在另一扇紧闭著的门前,灯光从她脚下的门缝里透了出来。
“秋。”她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
“怎么了?”秋的脸上带著温柔的笑容:“睡不著吗?”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啊!这么多汗,是做恶梦了吧!”秋把她拉进了房间,转身就给她披上了厚厚的外套:“小心点,要著凉的。”
她被安置到舒适的沙发里,手上立刻就有了一杯热热的咖啡。
“暖暖手,不要喝喔!不然又要胃痛了。”秋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把她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
“秋。”她痴痴地看著他,轻声地说:“你不要走好不好?”
“走?去哪里啊?”
“你会是我的吗?只是我一个人的吗?”她抓住秋温热的手掌。
“说什么傻话啊?”秋微微一愕,随即笑了:“你睡糊涂了吗?”
“我梦见……你被人抢走了……”她打了个寒颤。
“小傻瓜!”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得那么温柔。
她也跟著羞涩地笑了。
眼角闪过红色。
笑容蓦地在她唇边僵住。
“那个……”她语音颤抖地说著。
秋顺著她的目光,摸上了自己的脖子。
“啊!这个啊!”他从毛衣领口拉出了红色的丝线:“这个前几天到限期了,没人来领,我跟主任他们说过,买了下来。”
柔和的光线里,玉石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我仔细看过了,这上面还刻著字呢!”他用指尖抚摸著玉石上的刻文:“这四个字,是‘君莫离尘’。”
她把手收了回来,怔怔地看著他柔和的笑容。
“君莫离尘……”秋念著:“离尘……”
“不!”她惊叫了一声。
秋抬起头来,被她苍白的神色吓了一跳。
“你怎么?”秋扶住她,紧张地问:“赤蝶,你不舒服吗?”
“不要!”她伸出手,用力拽过他胸前的那块玉。
“啊!”秋一个吃痛,身子顺著她用力的方向前倾了过来。
细细的丝线却意外地坚韧,她又这么用力,秋的脖子立刻被勒出了深深的血痕。
那鲜红的血痕吓到了她,她松开手,整个人蜷缩到了沙发里面。
“赤蝶,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他顾不上自己脖子上正火辣辣的痛著,著急地追问著。
她看著这双眼睛。
这么地温柔,这么地温柔……
这种温柔终于只看著我,终于是只看著我的了。
不会的,你答应过我的,不论是什么样的要求……
我要的,只要你这样看著我,你的眼睛里,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秋……”她红著眼眶:“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呢!你抱我一下好不好?”
“唉──!”秋松了口气:“那个梦真有这么可怕啊!”
“秋……”她可怜兮兮地喊。
“好啊!”秋笑著:“不过,抱完以后就要回房睡觉了喔!”
她点点头。
秋伸开双臂把她搂到了怀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的!”
她开心地笑了,反手紧紧了搂住了她的秋。
我的秋……
我的,这是我的秋,他是我的!
灯光里有一抹刺眼的折射。
顺著丝线,有一缕鲜血滑落到了白玉上,鲜红的血,嵌入了那繁复的镌刻里。
就像被吞噬了……
她转过头,不再去看那块让她心慌意乱的玉石。
只是巧合,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找得到办法的!
所以,他这一生,会是我的,只会是我的!
是我的……
请继续期待《南柯奇谭》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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