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历秋没有惊动任何人,拎著行李想要悄悄离开。
就要走到大门的时候,他看见了坐在门边笑容灿烂的舒煜。
他停下了脚步。
舒煜看起来就像知道他什么时候要走,专程在这里等著送他。
历秋的目光一沉。
他是临时决定提早离开,连机票也是刚刚才打电话改签好,舒煜当然不可能会知道的。
“舒医生,这么早就起来了?”他停了下来,礼貌地和舒煜打招呼。
“历先生不是更早?”舒煜晃了过来:“怎么这么早就走啊!我还以为是中午的飞机呢!”
“临时决定的。”历秋突然觉得,舒煜平时看起来可以说是可爱的笑容,居然有点危险的味道。“我已经改好航班,过三个小时就要登机了。”
“是吗?”舒煜撇了撇嘴:“这么急,连再见也不准备说了?”
“大家还在睡呢!我想还是算了。”他敷衍地说:“谢谢你特地出来送我。”
“其实,我这个人有个奇怪的嗜好呢!”舒煜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历秋怔住了。
“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好奇心旺盛。而且,如果被什么谜团困住了的话,哪怕是不吃饭睡觉,怎么也要弄个清楚明白。”
“是吗?”历秋有些防备起来。
“是啊!就像历先生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很大的谜。你是我所见过的,最神秘也保守了最多秘密的人。”舒煜摸著光洁的下巴:
“说实话,我都好奇得快死掉了。”
“神秘?秘密?”历秋笑了笑:“舒医生这是在开玩笑吧!我这么普通的人,怎么会和什么神秘,秘密的事情扯上关系的?”
“我不觉得啊!你的身上,一定有什么重大的秘密才对。”舒煜挑起眉毛,笑得坏坏的:“而且,这些秘密和这个地方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吗?”
“舒医生最近压力太大了吧!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历秋看了一下手表:“我还要赶去机场,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下次有机会见面,我再好好地听你说这些好了。”
“你晚上失眠,总是一个人在花园里转悠,可转著转著居然会消失了。然后,又突然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冒出来。这些,不就很神秘吗?”舒煜侧著头,浅色的头发和可爱的脸蛋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在课堂上请教问题的学生,一点也不像是在刺探别人的隐私:“还有,你受过很复杂的深度催眠治疗,你自己知不知道呢?”
“这些和舒医生你没什么关系吧!”历秋淡淡地回答。
“只是我的职业病而已。”舒煜耸了耸肩:“因为失败可能会引起很严重的反效果,这种治疗方法一般是理论多过实例,一般是用暗示的方法影响病人的记忆和某种观念。而且,需要这种治疗的……”
“一般是精神分裂症的患者,或者有著严重自杀倾向的人。”历秋替他说完:“那么,舒医生觉得我是属于哪一种类型呢?”
“你应该有过很严重的自杀倾向吧!”舒煜的目光转到了他左手手腕的位置。
“既然你猜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历秋拉起衣袖,露出手腕上可怕的伤口:“是,我有很严重的抑郁症,精神分裂和自杀倾向。这些不是在车祸里受的伤,而是我不断割腕自杀留下来的。不过我运气实在很好,总能在最后一刻死里逃生。”
“原来你自己都知道?”舒煜有些惊讶地说:“知道得这么清楚又能够冷静面对的病人,倒是很少见的呢!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暗示,才会有这种效果的?”
“舒医生不是因为觉得我精神有问题,所以想要确认一下我是不是危险的吗?”历秋垂下眼帘:“现在你是决定让我离开呢?还是要找人来制服我呢?”
“啊!你误会了,我可从来没觉得你是危险的。”舒煜笑著:“我说了,我只是觉得好奇。我来过很多次了,也常常被这间大房子弄得晕头转向的。你明明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却像是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而且,你对于这个家庭的认识,显然不是陌生人会有的。你居然没有一点疑惑,这里真正能决定一切的人不姓月川而姓君这件事,就像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还有就是对于君先生身边的‘怀忧’,你装作毫不在意,可又总是用奇怪的目光……应该说是复杂到极点的目光看著他。我想,对一个陌生人来说,你的表现实在是太古怪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历秋皱起了眉头:“我再说一遍,不论是君离尘或者君怀忧,我的确和他们素不相识。你要怎么想是你的事,可是最好不要擅自冠上一些古怪的猜测。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不如就把我当成一个精神病患者就好。”
说完,他绕过舒煜,朝大门走去。
“原来,‘怀忧’姓君啊!”
历秋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
“居然和君先生是同一个姓氏呢!这种姓氏在是十分少见的啊!”舒煜在他身后笑吟吟地说著:“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恐怕这座房子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吧!不知道君先生是不是知道的呢?”
历秋握紧了手掌。
真是言多必失!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回过头,看著舒煜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容,郑重地问:“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说了,我只是纯粹的好奇而已。”舒煜弯了弯嘴角:“只要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我就很满意了。”
“那你究竟在好奇些什么?”
“你……知道君先生和‘君怀忧’之间的事,知道得还很清楚,是吗?”
历秋看著他,很久才僵硬地点了下头。
“这就会让我更好奇了,你要知道,这位太上皇的来历可是整个月川家族最大的秘密啊!”舒煜走到他面前,一脸抑止不住的好奇:
“我能直接问,你究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你认为是什么关系呢?”这个人知道些什么?又能猜出多少呢?
“这才是一直困扰我最主要的一点,虽然我肯定你是知道,或者说认识君先生这个人的。可是君先生好像对你完全陌生,在这段时间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也不知道你的存在。”舒煜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我本来猜想,你也许通过其他的方式,或者是从蝶小姐嘴里知道的。不过,这好像也不太现实,据我所知,君先生出现的时候,蝶小姐已经离家有一段时间了,这中间也没有和家里联系。”
“这和蝶没什么关系。”
“也不能说是完全无关吧!”舒煜提醒他:“我记得蝶小姐在医院里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强烈地要阻止你来月川家。还有,她第一次去见君先生的时候我也在场,她的反应很奇怪,她怕君先生,虽然君先生的确很可怕,不过外表上也不至于令人怕成那个样子。可是她看见藤原先生的时候的表情更加精彩,我想,藤原先生的外表虽然非常俊美,可是那显然不是主要的原因。她是听到君先生喊‘怀忧’的时候,才有的那种表情。就和你第一次看见藤原先生的时候,一样非常地微妙。”
“原来,那天晚上,你也在场。”这么说,他一直就在附近观察著。
“我最近也失眠呢!只是出来散步碰巧看到的,大家都太专心了,可能没有注意到我。”舒煜抓抓头发:“不过,我可以断言,蝶小姐知道的事并不是很多,比起你来差得很远。至少,你认识‘怀忧’的样子,而蝶小姐最多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
“你真的很有天份。”历秋冷冷地说:“不去写推理小说太浪费了。”
“还有一点就是……”舒煜也不在意他的讽刺:“那块玉,应该是你遗失的吧!”
历秋目光一凛:“为什么这么认为?”
“很简单,你在医院里陪著蝶小姐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的脖子在近期内受了擦伤,有一道浅浅的勒痕。接著我留意到造成勒痕的,是你脖子上系著的红绳,那种红绳的编织方法很特别。君先生拿出玉来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我没有在你身上真正看到过那块玉,不过,我还是认为,那块玉就是你遗失的。”舒煜越说越起劲,像是要让历秋的脸色更难看些才好:“君先生那么问,一定有他怀疑的理由。你否认那是你的,也一定是为了掩饰什么。也许应该说,那玉可能掉得很不是地方。”
“那也不能代表什么。”历秋笑了出来:“说到现在,你一直在说些毫无根据的猜测。结论呢?你的结论是什么?”
“线索太少,我实在猜不出来。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不要急著走。”
“什么?这也算是结论?要我留在这里继续和你玩侦探游戏吗?”
“我是想说,你现在想走恐怕也已经有点晚了。”舒煜露出了有些狡猾的笑容。
历秋看了看手表,说:“还来得及。”
舒煜没有回答,只是笑著。
历秋皱起了眉。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身后传来。
“对不起,历先生。”一群黑西装在他身后停了下来:“君先生吩咐,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暂时不能离开月川家。”
“我要去赶飞机,而且,这件事君先生他知道的。”历秋不动声色地说。
“很抱歉,看来您只能更改行程了。”那为首的人对他说完,立刻转过头去看著舒煜:“舒医生,麻烦你跟我去看一下君先生。”
“怎么了?”
一问出口,看见那些人因为他急促的语气而露出惊讶,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皱著眉头,很是懊恼。
舒煜看了看比他抢先问出来的历秋,眼睛里满是兴味。刚刚还试图撇清关系,现在居然这么著急,不是不打自招吗?
“他怎么了?”舒煜不著痕迹地重新问了一遍。
“君先生受了伤,麻烦你去看一下。”
“受伤?”他看了一眼历秋,发现一样是一脸的惊讶。
“是的!”
“好,我这就过去。”跟著走了两步,舒煜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说:“历先生,你和我一起去吧!”
历秋张开嘴,拒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办法吐出来。
他深吸了口气,最后,点了点头。
历秋站在门边,不敢置信地看著。
君离尘的房间里,像是刚刚结束了战争的战场,一片狼藉。
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成了一地的残骸,间中夹杂著斑斑血迹。
君离尘坐在一张明显是被从其他地方搬来的沙发里,藤原骏站在他的身边,舒煜快步走过去给他处理腿上的伤。
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被扔在地上,君离尘的低沉闷哼在耳边响起,历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鲜血早就染红了沙发雪白的颜色,甚至在君离尘的脚边形成了一片浓稠的暗色。
那暗红的颜色刺痛了历秋的眼睛,察觉到了眼眶里就要成形的泪水,他转过头,死死地忍著。
君离尘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他的神情那样可怕。连站在他身边的藤原骏也是一脸的惶恐,显然没见过君离尘的这种表情。
“您这是在做什么?”舒煜捉狭的声音在说:“太无聊了,戳自己玩吗?”
“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君离尘问他,语气平稳。
“啊?”舒煜一边熟练地缠著绷带,一边留意了一下四周:“嗯……有种奇怪的香味……”
“你认为是什么?”
“嗯……香水吧!”舒煜回答,看见君离尘的脸沉了下来,他才急忙改口:“可能是一种香料……日本古代祭祀的时候,神官们会加一点进香炉里燃烧,会有让人心神安定的作用,加多了就能让人昏睡不醒,效果很好。”
“昏睡?”
“中和的方法很简单,有一种随处可见的艾草,只要在嘴里咬碎就不会受到影响了。”舒煜专业地提供著意见:“不过,这种香料的制法很复杂,以前一般只流传在神官们中间。就算现在,知道的人也不会很多。”
说完他低下头继续包扎,只是看似不经意地用眼角扫了一下站在门边的历秋。
君离尘终于注意到了僵直地站在那里的历秋。
“你……”君离尘眯起了眼睛。
“我……”历秋低下头,回避著他的视线:“我本来要离开的,可是被拦了下来。”
“你过来。”君离尘对他说。
他愕然地抬起头,惊讶地看著君离尘。
“我让你过来。”君离尘冷冷地重复著。
历秋看见了他眼里的坚持,放下了手里的行李,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了离他还有几步的地方,历秋停了下来。
“君先生……啊──!”话还没说完,就被惊呼代替。
君离尘伸出手,猛地把他拉了过来。他一个站立不稳,径直地被拉到了君离尘的怀里。君离尘把脸凑到了他颈边。
在君离尘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的心跳都停了。直到君离尘松手放开他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心,连一次跳动也没有出现。
君离尘松开手。
而历秋受惊过度,滑坐到了地上。
他惊骇不已地抬起头,却看见藤原骏骤然大变的脸色。
“离尘……”藤原骏脸色灰白地问:“这是……”
“没什么。”君离尘的眼睛里竟似闪过了一丝失望:“我只是想知道,他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味道而已。”
历秋立刻明白了君离尘那么做的用意,他是想闻一闻自己身上有没有染上香料的味道。
幸亏刚才先冲洗过……
他低下头,却看见君离尘脚下的血迹。
一股翻腾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捂住嘴,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呕吐起来。
偏偏什么存货也没有的胃,只能让历秋一阵干呕,直到呕出了些绿色的胆汁,他才勉强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舒煜一把抓住了因为四肢无力就要倒下的他。
“我……”他颤巍巍地抬手拭了拭嘴角:“我怕血……”眼角看见舒煜手上的鲜血,他的胃又一阵紧缩。
连忙从口袋里找出了药,也不找水,仰头咽了下去。闭著眼睛等了一会,直到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完全消失。再睁开眼睛,他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盯著自己。他试著站了起来,摇晃了两下,多亏舒煜一直扶著他才没有跌倒。
“对不起。”他脸色惨白,看起来比受了伤的君离尘还要虚弱。 “你没事吧!”舒煜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最好还是回房休息一下。”他点了点头。
“等一下。”君离尘开了口:“昨天半夜,你在哪里?” “我……在自己的房间睡觉。” “是吗?”君离尘的目光锐利地盯著他的每一个反应。
“是的!”有人接口:“我可以证明。”
说话的,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月川蝶。
她走进来,从舒煜手上接过历秋。
“因为他今天一早就要走了,所以,我们昨晚一直在一起,直到他离开。”月川蝶一样淡定地和君离尘对望著。
君离尘动了动嘴唇,不明白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会一阵紧缩。
他们一直在一起……一直……
“够了!都给我滚出去!”君离尘突然沉下声音。
“那么我们先走了。”月川蝶扶住历秋往外走去。
“好了,注意不要碰到水就好。”舒煜拍拍手,摆出大功告成的笑容:“我就不打扰你了。”
“对了!”临出门的时候舒煜回过头,别有深意地笑了:“君先生,原来还真有‘一叶障目’啊!”
也没等君离尘有什么反应,他转身晃走。
君离尘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离尘。”在他身边站著一直没有出声的藤原骏这时开了口。 “你还没出去?”君离尘没有回头看他:“你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离尘。”藤原骏走到他的面前半蹲下来:“你这是怎么了?这两天……”君离尘看著眼前这张脸。
清雅俊美,就是他心中一直最最眷恋的容颜。一点都没有变,一点都没有变,经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变? 自己没有变,是因为“离恨天香”的缘故,可是怀忧他…… “出去!”他双眉一敛,语气间带著不耐。藤原骏被他严厉的声调吓了一跳。
“我心情不好。”看到那张脸上露出了畏惧的神情,他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悔:“算了,你还是不要理我,我自己待一会就会好的。”
藤原骏看了看他,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和他说什么了,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君离尘站了起来,脚上的伤口的抽痛传到了他的知觉里,他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他看著一片狼藉的室内,先缓步走回了床边,然后移向了对面的那道墙壁。他对著那面已经空无一物的白墙,仔仔细细地看著。和那种什么迷香没有关系,他就是知道昨晚有人来过这间屋子,那不是幻觉。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真的有人来过。
可是,人是怎么进来的?
他知道这间房间里有一条秘道通往屋外,那是当年那条泥鳅一样的家伙挖的。可是,那条秘道就在他的床下,没有可能是会从那里出来的。
他看向窗外,那是月川蝶扶持著历秋的身影。
那个背影……
历秋,这个叫历秋的人……
君离尘被自己脑子里离奇的想法吓到,怔在了当场。
“正彦。”藤原骏轻声地喊。
“藤原先生。”灰色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身后。
“去查,把这个叫做历秋的人,再给我仔仔细细查上一遍。不要遗漏任何的细节,哪怕再怎么微小。”藤原骏皱起了眉头:“我要知道不一样的,不要拿给月川红叶的那份来敷衍我。”
“是!”灰衣男人恭敬地点头答应。
“正彦……”藤原骏微微地低下了头:“依你看,这个历秋,他到底是谁?他怎么做到的,能让离尘……把我也放到了一边?”
“他一定知道一些藤原先生你不知道的事情。在这个月川家隐藏著的秘密,他应该是知道的。”
“什么?”藤原骏惊讶地追问:“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个人,知道我们一直不知道的事情。”灰衣男人回答:“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个人身上入手……”
“这个我自有主张。”藤原骏抬手制止了他:“你为什么这么说?”
“昨天半夜,我看见他出现在庭园里。”
“庭园?不是在君离尘的房间?”
“很抱歉,我只是看见他急匆匆地从庭园走回自己的房间。”
“怎么会呢?”藤原骏皱著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藤原先生,有一件事我必须要提醒你。”灰衣男人一板一眼地说:“风见先生让我转告你,他实在等得太久,他就要失去……”
“我知道了。”藤原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回去跟他说,我自有分寸。”
身后的灰色融入阴影。
藤原骏远远看著君离尘的房间,脸上一片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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