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孤虹还在疑惑,只觉得被一股力量扯动,身不由己地往那阵心飞去。

  “炽翼,你要做什么?”耳边只听见太渊气急败坏的在喊。

  什么事?会让太渊这么着急?

  一站稳,孤虹就转头看去。

  只看见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矗立起一道金色火墙,炽翼站在火墙的这边,而透过看来虚幻不实的火焰,太渊被隔在了那头。

  这火焰,是赤皇的无妄之火。

  “不许!”太渊似乎是想要靠过来,却被火焰散发的热气又逼退了一步:“炽翼,不许你做蠢事!”

  “住嘴!”就算孤虹看不见炽翼此时的表情,也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他此时一定是声色俱厉:“太渊,你凭什么这么和我说话。再怎么说,我父皇死后,我已经继任火族神位。我早就应该把你碎尸万段,血祭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上古众神。”

  “你……”孤虹眼里看得分明,太渊脸上的神情变过无数,显然是被赤皇的意外之举,搅得方寸大乱。

  “你到底要做什么?”孤虹问道。

  “逆天返生,可以挽回一切。”炽翼回过头,面对着他:“你信吗?”

  “听说这个阵,可以召回一切死于虚无之力下的魂魄。”说到这里,孤虹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道:“也能让一切残缺……归于圆满。”

  “召回亡灵,求得圆满……一切的残缺都能归于圆满。只可惜……列这阵势的,发动阵势的,都必须用性命来成就这召回和圆满。”

  炽翼走了过来,看着脚下蓝色的衣裳,嘴角泛起了微笑:“无名列了阵,他死了。我原本不信世上会有不求回报,一味付出的感情,可是他让我见到了。原来,情爱到了深处,哪怕在对方的眼里如何微不足道,也不会因此而怨恨不满,甚至只是因为一个承诺,都能笑着把命都给了对方。”

  “赤皇,我和你并不是如何亲密。”孤虹隐隐约约猜出了炽翼的用意,这种想法让他觉得无法接受:“我可告诉你,我才不要欠你的情!”

  “没关系,我也没指望你会领我的情。”炽翼停在了他的面前:“孤虹,你比我幸运,至少你活着,会有人觉得开心。我死了,也没人觉得可惜。”

  “你不会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孤虹退后了一步,皱着眉问:“做什么蠢事呢!这可不是一时兴之所至可以随意决定的事,哪怕你能重生,也会彻底死在这阵里的。”

  “说的好!我就是要这彻底。”炽翼直视着他,一双眼睛明亮如火:“彻彻底底的死去,这一次,我不要重生,不要希望。”

  “为什么?”重生,希望,为什么不要?

  “希望能活着,是因为有值得守护的,值得期待的东西存在着。”炽翼笑了起来,一如当年还是火族赤皇时的张狂:“我没有了一切,活着根本没有意义。”

  孤虹看向火墙后的太渊。

  太渊站在那里,没有再试图越过火墙。

  “你不必看他,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要是为了他要去死,我早就连骨头都不剩了。”炽翼弯腰抓起地上的那件衣衫,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还好……我没有为他去死……总算等到了值得守护的……”

  “你对这个人……”孤虹又看太渊,看他脸上复杂的表情,觉得中间隐藏了些什么:“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太渊……”

  “不是!”炽翼把衣服搂进自己的胸前:“要是无名愿意说他爱我,我这一生绝不会辜负他。只可惜他绝不会说,我再怎么要求,他也不会……因为他最爱的人,始终不是我。”

  “你也会殉情……真是蠢……”孤虹的心里蓦然一动。

  “就当我是殉情……”

  “炽翼。”炽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后的太渊打断了,太渊的声音像是满含压抑:“你要是真敢为这个人去死,我绝不会放过你的。所有的人,有关联的人,都会为你的所做的事赔上性命。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做。”

  “一万年了,太渊,你以为一万年都还不够我想清楚的?”炽翼嗤笑了一声:“随你要杀谁吧!反正我是看不到了,再说,你要是能列出我在意的人来,我兴许不会想死了。”

  太渊浑身一震。

  “太渊。”炽翼低声地说了一句:“你忘了,你杀光了我所有的亲人,下属,朋友,夺走了我的一切……根本是你逼我去死的,太渊!”

  太渊的嘴张了几回,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第一次看见太渊居然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孤虹有些明白青鳞之前所说的那些话的意义。

  ……有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许等得到了,才是痛苦的开始……

  孤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看来和这一刻局势完全不相干的事。

  有一年,在千水之城里有一场宴请火族的宴会,他在花园里,见过赤皇搂着在哭泣的火族公主回舞,还有……躲在一旁的太渊……

  很长的时间,这件事总是在他脑海里浮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可直到这一刻,才知道真正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太渊眼睛里瞪着的,不是赤皇,而应该是他怀里的回舞……

  那么……回舞的死……和太渊也脱不了干系。

  经过了这么多年,太渊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吧!

  这时,炽翼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缠绕在臂上的鞭子勒到了肉里,鲜血沿着鞭子流了下来,溅落到了地上。

  鲜血被地面上朱砂绘制的字型图案吸附了进去,形成了一种格外丽的红色。

  “赤皇!”孤虹要过来阻止他,却被他袖中钻出的黑纱困在了原地。

  “我只是顺便救你,你要能活下去就好,要是你活不下去了,我也没办法。”炽翼看也不看他,只是盯着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臂:“这个阵一定要用我的血才能激发,你真是交了好运了。”

  “赤皇,你这个疯子。”孤虹抽出长剑,却斩不断那条看来轻薄的黑纱。

  “你现在知道,以往对决,我每次真的都是手下留情了?”炽翼得意地笑着。

  “你敢看不起我!”孤虹大怒,用力斩着黑纱。

  “不是看不起,我很欣赏你,一直都是。”黑纱被收回了袖中,炽翼站在那里,笑着对他说:“孤虹,好好活着吧!”

  孤虹愕然,知道阵势已经发动。

  看到炽翼倒了下来,他直觉地扶住了。

  炽翼手上的伤口自行裂开加深,不住地往外流血,那些鲜血钻进了地上的逆天返生阵里,任孤虹怎么止也止不住。

  文字里开始透出光芒,还如同活了一般开始慢慢移动。

  层层叠叠的文字就像巨大的罗盘,一层层,交错着往互反的方向转动。

  雷鸣声从洞穴外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响亮,几乎是要把这座山击穿了一般。

  火墙在太渊面前消失,太渊急忙想要冲进阵里,却在踏进阵里的第一步,就被弹飞了出去。

  他重重地撞到一根冰柱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看到阵心的炽翼已经闭上了眼睛,又一口鲜血涌了上来,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就在他站起来,想要再试一次的时候,眼前出现了白色的身影。

  寒华站在了他的面前。

  太渊心中一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忘了这最强的敌手还在。

  “你想怎么样?”太渊横剑当胸,深吸了口气。

  “我们还没有打完。”寒华冷冷地答他:“我答应炽翼在天亮之前停手,可是现在已是拂晓,你和我还是要分出一个胜负的。”

  “我暂时不想和你打了。”太渊握紧了剑柄:“我们可以择日再斗。”

  “不行,说好了分出胜负,我不容你半途反悔。”寒华以掌代剑,一掌劈了过来。

  太渊狼狈闪过,知道对付寒华不能分心,只能勉强定下心神,和寒华打了起来。

  这边斗得激烈,阵中的孤虹却有些不知所措。

  要他受赤皇恩惠,他实在是千百个不愿,但现在这宿敌就倒在眼前,而且是为了救自己的性命,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层层光芒从阵心开始向外延展,竖起的一道道光柱很快就把阵中两人的身影遮掩住了。

  太渊分神一瞥,被寒华抓到破绽,一掌击在他的肩上,逼得他吐了一口鲜血,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体。

  “停手。”就在这个时候,听到有人这么说。

  寒华和太渊各退了一步,一齐朝发声处看去。

  墨绿色的衣衫,墨绿色的长发,半边脸上有着焚烧过后留下的疤痕。

  “青鳞……你出现得还真是时候。”太渊朝他冷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他:“原来你还有手臂可以用的,青鳞一族的能力时常令人吃惊呢!”

  “不错,我是早就来了。”青鳞看着被光芒遮盖住的逆天阵:“我又怎么会放心让孤虹一个人对付你?”

  “这阵势是你教那个凡人列的吧!”太渊目光一闪:“你到底是什么用心?”

  “他居然会为了救孤虹发动阵势,我还真是没有想到。”青鳞答非所问:“狂妄任意,不愧于赤皇一贯的作风。”

  “你早就知道了……”太渊一皱眉:“你什么时候知道他还活着的?”

  “不是很久,不过也就两百年左右。”青鳞面无表情地说完,瞥了太渊一眼:“说真的,虽然他性格极差,但至少敢爱敢恨,你这样的奸诈小人还真是一点也配不上他。”

  “你知道了两百年,居然没有告诉我。”太渊竟然笑了:“好!你好啊!青鳞!”

  “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扪心自问,你哪里有说这句话的立场?”青鳞也笑了:“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互相欺骗实属平常,有什么好不好的?你三番两次地骗我,害得我懊悔一生,我没有告诉你他还活着,不过是让你说句好,怎么看我都是吃了大亏。”

  “停下阵势。”

  “你急胡涂了吧!”青鳞摇了摇头:“逆天返生之阵开启,不论成功失败,都要有了结果才能停下,这个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是虚无之神的后裔,一定有办法停下这阵势的。”太渊抢上一步,把剑架到了青鳞的脖子上。

  “你这是打算杀了我?”青鳞转头看他,不在意自己的脖子被他手上的剑划出了血痕。“你要阻止阵势是为了谁呢?为了赤皇吗?他向来不就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吗?你这个时候气急败坏地要救他又是什么意思呢?”

  “闭嘴!青鳞,你停还是不停?”太渊额角的青筋爆了出来,大有他一说不就斩下他头颅的架势。

  “别说我不能停下,就算我能我也不会停。”青鳞毫无惧色地说着:“只要能救孤虹,死一千个赤皇又能算得了什么?”

  “你……”深知青鳞不容易打动,太渊一时无计可施,心里想把他砍成十七八段,可想到青鳞也许是唯一能解阵的人,也只能拼命忍住一剑砍下去的欲望。

  “只可惜……死一千个赤皇也不行……”青鳞垂下眼帘,轻声地叹了口气。

  太渊听出了他话外之音,连忙收起长剑,问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把冽水神珠给我。”青鳞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要那个做什么?”太渊一怔,眼里不免露出狐疑。

  “你是要救赤皇,还是要冽水神珠,自己选吧!”青鳞淡淡地说:“你可要想清楚了,哪个更加重要?”

  太渊看着被光芒包围的阵里,眼角一阵急跳。

  冽水神珠事关重大,万一要是……

  可是……炽翼他如果死了……

  眨了下眼,太渊手腕一转,手心多出了一颗莹白美丽有如冰雪的珠子,递到了青鳞的面前。

  青鳞取到手中,竟又看向寒华。

  “我还需要炙炎神珠。”他朝寒华说道。

  “不行。”寒华摇头拒绝了他:“炙炎神珠是祝融精魄凝聚,性质不稳,一旦有什么异变,孰难预料后果。”

  “若是赤皇或者孤虹死了,后果就可以预料了吗?”青鳞问他:“你觉得不值得冒这个险吗?”

  寒华沉吟了一刻,再抬起眼睛的时候,炙炎神珠也出现在他的掌心。

  青鳞取到了两颗珠子,在太渊的惊呼声和寒华的冷喝中一气吞了下去。

  “你疯了不成!”太渊冲到他的身边,面如死灰地说着:“这两颗珠子一寒一热,性质完全相反,你是不要命了才把它们一起吞下去!”

  青鳞的面色惨白一片,他没做解释,推开挡路的太渊,一个纵身往阵中飞去。

  还未靠近阵势,剧烈的光芒就宛如利刃一般划开了青鳞的衣衫和发髻,更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留下了道道被割破的血痕。

  但在融进阵中的那一刻,青鳞身上流淌出的鲜血反倒发出一种淡红色的光芒,包裹着他的身形,强行进入了原本不可能闯入的逆天之阵。

  “他进去了?”太渊不敢置信地说着,眼神里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希望。

  “原来炙炎冽水,竟也是逆天返生阵里必要之物。”寒华冷漠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让他心里一震。

  还是被寒华……看出了端倪……

  “也不能说是必要。”太渊微皱起眉:“青鳞说过,若不是要召回亡灵魂魄,以求复生,绝对是用不着这两样东西的。”

  冽水,炙炎,龙鳞,凤羽,四神物列于阵中,可成逆天返生……

  到这里,太渊的心如同以往每一次想到这些时一样,猛地往下一沉。

  眼前的光芒里突然抛出了一道黑影。

  太渊认出那是炽翼,无暇细想,飞身上前一把接住。

  被他接到怀里的炽翼,明亮的眼睛紧紧闭着,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透过在空中飘舞的层迭黑纱,太渊像是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总是被一片艳丽红色包围的火族赤皇……喜欢抿着嘴角浅笑,故意问些难以回答的问题,有意无意地捉弄他……

  那样的日子早已离去……不可能再回来了……

  逆天之阵里,青鳞和孤虹相距一臂之遥,面对面地站着。

  “你进来做什么?”孤虹望着他,从凌乱的头发衣物,到身上被割开的道道血痕。

  “赤皇还是一样任意妄为。”青鳞也看着他,极为认真地看着:“逆天之阵非同小可,一旦开启,再也无法停止。”

  “那你现在把他送出阵外,就是要阻止吗?”孤虹心里虽然始终不愿欠炽翼的大恩,觉得他这么做倒好,但不知为什么,却也涌上了一股难明的怨气。“还是你觉得我不值得他以命相救?也对,相比赤皇,我的存在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句话连他自己听着也不舒服,说出了口,他的眉头也皱到了一起。

  “不是。”青鳞摇头:“对我来说,要是死了他能够救你,又有什么好阻止的?”

  “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孤虹咬着牙说:“什么爱之类……赤皇他是胡涂了,一味胡说八道,你不会蠢到相信他的猜测吧!”

  “不重要了!”青鳞微微一笑:“什么都不重要了。”

  “什么意思?”孤虹眯起了眼睛,心里隐约有一丝不安。

  “爱……或者不爱……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的。”青鳞轻声地叹了口气:“或者说,这就是世间一切依循的规则。像这逆天之阵一样,要得到什么,就需要同样的东西用作抵偿。”

  “青鳞。”孤虹环顾周围,发现情形不对:“这阵为什么还不停下?”

  “我说了,逆天之阵一旦开启,是没有办法停止的。”青鳞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像是从来没有看过那样的仔细:“启动这个阵势,就要有陨命的打算,除去一死,再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赤皇他不是被你送出阵去了?启动者离阵,为什么还不停下?”孤虹的眉头越皱越紧。

  “因为他不知道,如果是用在你的身上,这个阵势就不该由他启动。他是火,你是水,你们天性相克,他怎么救得了你?”青鳞回答了他:“如果他一意孤行,只能让你们两个都被困死在逆天阵里。”

  “什么?”孤虹心里一惊。

  “启动这个阵的,应该是和你血脉相系的人。”青鳞淡淡地说:“可惜你还活在世上的兄弟只剩下太渊一个,而他是不可能自愿牺牲性命来救你的。”

  孤虹突然低下了头。

  青鳞也不再说话,只是看他。

  “滚出去!”孤虹的嗓子有些沙哑。

  “不行。”青鳞清清楚楚地回答他。

  “青鳞!”孤虹抬起了头,抬高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滚出去!”

  “不可能了!”青鳞轻声地说:“现在,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了。你我各有相连半心,逆天返生之阵,已经全部被开启了。”

  “这都是注定的。”青鳞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微笑着说:“我食了你的半心,迟早都要加倍偿还给你。”

  “这种偿还,我不需要!”孤虹狠狠地瞪着他:“我会亲手挖出你的心来,叫你知道亏欠我的下场。”

  “一样的。”青鳞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他,最终却还是垂放到了身边。

  “青鳞,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孤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朝四周看着:“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把这个该死的阵停下来?”

  “没有办法的,现在已经不可能停下了。”说完,青鳞捂住了自己的嘴,吐出了一白一红两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冽水……炙炎……”孤虹的脸一下子发了白:“你怎么……”

  “你把这两颗珠子收好,这是水火二神精魄,只要你慢慢吸收它们的灵气,有朝一日,再没有人能是你的对手。苍王孤虹,会是万神之首。”青鳞抓过他的手,把珠子放在他的手心:“而且只要有这两颗珠子在,太渊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再次启动这个阵势。只要你一日把它们握在手里,就是把太渊握在手心,不论你想怎么对付他,都不是问题了。”

  寒冷和炙热两种感觉在孤虹的手心里交融流转。

  他怔然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人……先是为了增强法力,挖了自己的半心。然后又几次三番践踏自己转世为人时的一片痴心,害得自己无法恢复不说,更是只能等着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是……

  都到了这个时候……

  他居然还想着为自己安排好一切,然后……再去死……

  该高兴地笑……还是……该狂暴地怒?

  孤虹张开了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我也知道,这无法和我给你的伤害相比,但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这一次,就算是……就算是……最后一次……”青鳞的笑容在孤虹的目光里凝滞,他勉强地抬起嘴角:“孤虹……”

  “闭嘴!”孤虹甩开他的手,连带着把那两颗珠子都甩到了一边:“你想补偿?太晚了!”

  青鳞叹了口气,手一招,把被他抛开的珠子召回了手里。

  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淌下,他侧过脸,顺势用指腹抹去了。

  孤虹用力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从心里涌了上来。

  这愚蠢的……简直蠢得不能再蠢!

  用命来抵偿就可以了?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他以为可以就这么算了?

  简直就是做梦!

  “孤虹!”青鳞踏前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只看见闭目站着的孤虹身后,正有什么渐渐成形……

  巨大的角,锋利的爪,长长的鬃须,周身覆盖着的鳞片泛着美丽光华,慢慢舒展开的庞大身躯几乎能遮蔽日……

  那是……

  阵外的太渊和寒华仰头望去,瞧见了光芒里隐约闪现的龙形。

  “他召出真身了?”太渊愕然地问:“出什么事了?他此刻化龙,是想要做什么?”

  寒华沉吟不语,目光中同样有一丝疑惑。

  苍龙缓缓睁开双目,仰头长吟了一声。

  那吟声高亢清亮,直破云雾,声震九霄。

  随着这声响彻天际的龙吟,苍龙一甩鬃须,直往上方冲去。

  龙首和笼罩阵势的光芒相撞,轰然巨响后,阵势巍然不动,苍龙却被撞力逼退。

  苍龙显然是被激怒了,不断地用身躯撞击着那些虽是无形,却是无法突破的光芒屏障。

  光芒虽然随着他的撞击往外扩去,却很快地又收拢回来,就像一张巨网,牢牢地把苍龙困在阵中。

  苍龙的身体不断变大,阵势也就跟着变大,直到整个布阵的洞穴再也容纳不下……

  一阵地动山摇,巨龙一个甩尾,把整座山都击穿了一个大洞,可是金色的光芒还是牢牢地裹着它。

  看这个法子不行,苍龙只能缩小了些,又开始用力撞击。

  不过一刻,美丽的苍龙已经遍体鳞伤,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撞着,想要硬破阵势。

  终于,在用尽力气的一撞之后,苍龙坠了下来。

  在落到地面之前,龙形隐去,地面上的孤虹单膝跪地,吐出一大口的鲜血。

  吐完之后,他抬起了头,满怀不忿地看着青鳞。

  始终和他相隔不远的青鳞,用一种盛满痛苦的目光看着他。

  青鳞是在告诉他,一切已经成了定局。

  孤虹低下头,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我不会感谢你的。”孤虹的声音低低沉沈地传了过来:“青鳞,你给我记着,我永远都不会感谢你的。”

  青鳞弯下腰,把孤虹扶了起来,轻轻地把他搂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云苍,我只想告诉你,也许有许多的事我都会后悔,但只有一件事,我从没有后悔。”青鳞在他耳边说着:“就是在三百年前,我遇到了你……”

  ***

  光芒消失得那么突然,一如开始。

  阵势还是阵势,用红色的朱砂绘制在白色的冰面上,但山洞的顶上却破开了一个大洞,落下的石料碎片把四周砸得一片狼藉。

  光线从上方洒落进来,经过四周冰壁的映衬,让这里愈发显得剔透美丽。

  没有一点声响,连风声都没有,整个世界都安安静静的。

  孤虹慢慢地伸出了左手,有一些微凉的白色碎雪很快地落到了他的手心。

  他看着雪被自己的体温融化,聚合在一起,变成了晶莹的水,像是要填满他掌心的刻痕。

  他仰起头,看着雪花从上面落下来,一片一片的……

  那一年的腊月,站在那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梅林前,听见有人在念诗,那人念“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在细碎落雪里看见的第一眼,就注定了和这个人再也纠缠不清……

  成亲的那一天,这个人冲了进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要求自己和他一起离开,那惊世骇俗的宣言,那热烈急切的目光,迷惑了早已动情的自己。

  最终还是离开了,只是因为知道了一切都是骗局。这个人非但嘲笑了真心,唾弃了感情,连他摇摇欲坠的生命也一同带走了。

  从此,世上多了一个鬼魂,一个没有过去的鬼魂,一个不擅记忆的鬼魂。

  可就算是这样,也并不代表一切的结束,或者说,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还是在梅林,下着雪,再一次地看见了他……

  哪怕过去了百年,哪怕容貌不复当初,可在灵魂深处的刻印上,依旧深深地刻着这个人的名字。

  忘了也就是还记得,人死了,但心却还活着。

  为这个人死去,却又为这个人活着。

  这是多么矛盾的事?这是多么矛盾的感情?

  有多么恨他,也就是有多么爱他!

  爱和恨,也许原本就密不可分……

  从什么时候开始爱的?开始那粘腻痛苦又无法舍弃的爱?

  也许是递来的那一枝梅花,也许是窗外那一声低低的叹息……记不清了,只知道爱上了,然后再也没有办法说不要了!

  以为可以潇洒地放手,却没有料到这种感情是世上最难以摆脱的枷锁。

  困住了自己,最终也困住了他。

  这段感情,是幸运还是不幸?

  虽然有无法原谅的欺骗和背叛,却也有无法挽回的痛苦和牺牲。

  难道说,是自己的幸运,却是他的不幸吗?

  或者,这真的是两个人的不幸……

  如果问他,他会怎么回答?

  如果他还能够回答的话……

  ……也许有许多的事我都会后悔,但只有一件事,我从没有后悔。就是在三百年前,我遇到了你……

  他的回答,还是会和以往一样的狡猾吧!

  “你要是真的聪明,就不该做这种蠢事的。”孤虹收回了手,抱紧了依旧靠在自己肩头的这个人,在他的耳边说:“你这条没脑子的笨鱼,简直就是蠢到家了。”

  握住了那只还带着温热的右手,十指缠扣到了一起,感觉到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

  孤虹笑了。

  “好了!”他笑着说:“青鳞,我们总算是两不相欠了。”

  虽然还债的时间长了一点,可到最后,还是公平地清偿了所有。

  “孤虹。”炽翼站在他的身后,轻声地问他:“你要去哪里?”

  “去我想去的地方。”孤虹走了两步,停下来说:“从今天开始,这个世上再没有苍王,我也不会再插手你们的恩怨,谁死谁活,和我半点关系都不会再有。”

  “那我问你,那两颗……”

  “太渊。”孤虹头也没回地打断了他:“你觉得要是现在对我出手,能有几分胜算?”

  “半分也没有。”虽然太渊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了他。

  “那不就好了?”孤虹淡淡地说:“炽翼,如果你有朝一日想要这两颗珠子的话,就来问我要吧!”

  “我知道了。”像是了解到他的用意,炽翼露出了一抹略带苦涩的笑容。

  “寒华。”孤虹最后的一句话是对寒华说的:“像你这样,或者才是最幸运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宁可像他一样不幸,也不要像你一样的幸运。”

  在这些复杂目光的相送之下,孤虹横抱着青鳞,慢慢地走了出去。

  虽然很慢,却是异常坚定的。

  他知道在他身后的这些人,还会在总也理不清的恩怨情仇中间纠缠很久,但其中只属于他的那个部分已经完完整整地结束了。

  “青鳞,我们回去了,山上的梅花需要人照顾呢!”他的嘴角带着微笑:“这一次,我们会在那里住上很久吧!”

  陪着落下的白雪和盛开的梅花,或者只是在月色里喝一杯茶,这些都是很耗费时间的事情。

  这一次,真的会是很久很久了……

  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东海,在遥远的千水之城里,火族的赤皇正乘着火凤从天上直冲而下,目标是花园中的一处水池。

  “看我这回还逮不到你!”

  眼看着一路追杀,好不容易就要得手,他忍不住喜上眉梢。

  突然,眼前一花,多出了一样东西,座下的火凤像是受了惊吓,鸣叫着在半空翻了个身,差点把没有防备的他给摔了下去。

  “停下!停下!”手忙脚乱才安抚了受惊的火风,勃然大怒的赤皇大人一眼看去,看到了那个罪魁祸首:“孤寒鬼!又是你!”

  那个少年虽然处在低位,却是一脸傲慢无礼地斜眼看着他。那种傲慢无礼再一次让平日里要风得风的赤皇大人怒火中烧。

  这臭小子,每次在他老爹面前对自己恭敬得恶心,没人的时候又换上这种藐视的嘴脸,真让人讨厌!要不是有正事要办,趁着四下无人,非得给这臭小子一顿好打!

  “别挡着我,闪一边去!”赤皇哼了一声,告诉自己不要和讨厌的小鬼一般见识。

  回应他的是一个讽刺的微笑。

  “喂!让你闪开你没听见啊!”

  依旧是横眉冷对。

  “孤寒鬼!”看他这个样子,赤皇倒有些狐疑起来:“你平时嘴巴不是挺利的,今天怎么哑巴了?”

  少年嘴角抽动了一下,继续用目光和他对峙。

  “我知道了!”赤皇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的嘴巴太臭了,怕被我闻到笑你,所以不敢开口!”

  少年脸上阵青阵白,可还是没有出声。赤皇又说了些打趣捉弄的话,见他反应越来越小,也觉得无趣起来。

  “我说你到底让不让?”

  赤皇一生气,也不管这是在谁家的地头上,就当是对自己手下一样呼呼喝喝起来。

  “要是不让,别怪我不客气了。”

  对方轻蔑地看着他。

  一条火红的鞭子毫无预兆地抽了过去。

  其实赤皇还是手下留情的了,他刻意放慢速度,就是让这小子能知难而退。

  “啪”的一声,衣物的碎片和着血光,随着鞭子划过的轨迹飞溅起来。那少年居然动也不动,硬生生地让鞭子抽到了身上。

  赤皇心里明白虽然没有使用法力,可自己的鞭子抽上去也是非常痛的,任谁挨上他一鞭子都会痛不欲生,可这臭小子骨头倒硬,居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心里虽然佩服,但火气却更盛了。

  “孤虹!”连名带姓地喊:“你这臭小子到底要做什么?”

  对方没有否认,还是挑衅似地看着他。

  赤皇又一鞭抽了过去,这回却出乎他的意料。鞭子那头被牢牢地抓在了少年的手里。

  赤皇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然后,他笑了。

  “孤虹,有你的!”

  赤皇一手摸过鬓边的那缕火红发丝,破天荒地用赞赏的语气对他说:“他日,你会有资格和我一较长短。”

  少年的眼里流露出不解。

  “现在不懂没关系,你很快就会长大,也很快就会明白了。“忽略少年不满的瞪视,赤皇手一扬,从他手里抽回了鞭子,顺便留下了一道血痕。

  ”今天就这样吧!希望你次次都这么好运气。”赤皇看着下方的水池,语带双关地说着。

  说完,他也不再停留,骑着火凤转瞬消失在城上的水雾中。

  看赤皇飞走了,少年转身看向水池。

  慢慢地,水池里开始闪烁暗色的光芒,星星点点,煞是美丽。随着光芒慢慢清晰明亮,一尾小小的怪鱼出现在少年的面前。

  少年伸手抓住半透明的鱼鳍,把这鱼从水里抓了上来,放在眼前看了看。

  鱼身上的鳞片是少见的墨绿色,鱼鳍这么多,比那小鱼的身子还大,看上去怪模怪样的。

  难得有被抓到手里还乖乖不乱动的鱼,可惜眼睛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戳瞎了……想了想,少年抓着鱼绕出了花园,直走到了城北面连着北海的石阶边。

  轻轻一甩,就把小鱼扔进了北海里去。他蹲着看那小鱼浮了上来,绕了好一会才游走了。

  “六皇子,六皇子!”

  他转过头,看见服侍自己的人正跑过来。

  “恭喜六皇子,大皇子他刚才说话了。”那人气喘吁吁地回报着:“是六皇子赢了。”

  “真的?”他跳了起来,一脸得意洋洋:“走吧!我要去笑话他。”

  敢和他打赌,奇练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哎呀!六皇子,您果然受伤了啊!不要紧吧!”

  “我换件衣服就行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受伤了?”

  “刚才我遇见大皇子派来跟着你的人了,他说您被火族的赤皇大人抽了鞭子,还一声没吭。这么深的伤口……赤皇下手也太狠了!”

  “没事,我总有一天要把他身上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来的!”

  “是为了什么事啊?怎么会和赤皇大人冲突的?”

  “不为什么事,我就是讨厌他,在父皇面前说我及不上奇练……我决定了……以后他要做什么,不管什么事情,我都要破坏!”

  “对了,六皇子,那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扔东西。”

  “丑不拉叽的小瞎眼鱼!连身上长苔藓的小鱼都要吃,炽翼真恶心!”

  “瞎眼的?那么可怜?您就这么扔了啊!为什么不养着呢?”

  “我才不要!要是我养了那么丑的瞎眼鱼,会被奇练笑死的!”

  “它会死啊!”

  “死了是它没用!关我什么事!我要去嘲笑奇练了!”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后,而遥远的北方海面,透过水雾,隐约能见到在阳光下美丽无伦的硕大鱼鳍正破开水面……

  虽然不够正式,这却是他们第一次的相遇。

  等到他们第二次见面,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不!那也称不上见面。

  因为那时的他们,一个看不见,一个却是无法看见……

  ★  ★  ★

  那一年,水神共工娶了火神祝融最小的女儿,世间神族纷纷来贺。

  就连在水族中身份特殊,终年镇守水族八方界阵的北镇师青鳞,也破例亲自到了千水之城。

  面见完共工以后,青鳞从大殿走出来,在殿前的白玉台阶上站了许久。

  “苍王他……在不在千水?”他一步一步跨下台阶,目不能视对他而言,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回北镇师大人的话,因为大人今日到来,帝君特意吩咐任何人不得在外城随意走动,所以苍王大人此刻应该是在内城之中。”亦步亦趋的侍官长立刻答道:“北镇师大人可是要见苍王?”

  青鳞听到这个问题,直觉地摸了摸自己被完全遮挡着的眼睛。

  “不用了,我只是随便问问,没你们的事了,先退下吧!”他一拂衣袖。

  “北镇师大人。”侍官长被他的要求吓了一跳。

  “怎么?”青鳞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一刻不停地跟着,是怕我偷东西吗?”

  “北镇师大人不要误会。”侍官长急忙解释:“大人第一次来访千水,帝君怕大人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所以才让我等跟随侍候的。”

  “我虽然瞎了,可还没有到这么不中用的地步。”用锦带掩去双目的青鳞冷冷一哂:“下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是!”

  侍官长虽然感到为难,但还是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若是大人有何需要,只需大声召唤我等即可。”

  青鳞也不管他们,自顾自的大步离去。

  青鳞并没有想过自己在期待什么,却不知不觉沿着回廊走近了内城。

  站在内城边缘的幽静小道上,他猛然惊觉自己不应再往前走了。刚想回头,却借着异常敏锐的听觉,远远就听到了缓慢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

  似乎是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青鳞想了一想,往一旁走了几步,自袖中取出一把玉剑,掷往地面。

  一线微光闪过,他的身影立刻消失在这条白玉铺成的小径上。

  说话声渐渐近了。

  “皇兄。”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说:“你这么说,未免有些过激了,再怎么说,那位青鳞大人也是父皇的贵客。”

  “你说北镇师?”另一个人的声音清冷动听,却带着异常的狂傲:“他算什么东西?一条不入流的看门狗,也配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入千水之城?我们水族的脸面,就是被这些底下人给败了精光,害我成天要被那只烂鸟奚落。”

  “这……”先前说话的那人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皇兄,这样说,不大好吧……”

  “太渊,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虽然不像我是纯血的皇子,但总是父皇的儿子,比起那些不知哪里来的东西高贵得多了。”那个狂傲的男人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不要总是唯唯诺诺的,看上去一点气势都没有。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落得今天这么可悲的下场。”

  “是,皇兄教训得极是。”

  相比,另一个人简直就是没有丝毫火气,就算受到这样的奚落,也只是语气中有些黯然:“太渊记住了。”

  “我想也是。”那人的声调又是一变,轻柔却又带着危险:“太渊啊!你这家伙不是我们中最没用的一个,就是最可怕的一个。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准备如何化解心里的怨恨呢?”

  “皇兄又在取笑我了。”另一个人苦笑着回答:“等过段时间,我就去向父皇请求,把我封往边野。”

  “哦?真的?”

  “是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你这一手,倒是出乎意料……”

  声音渐渐远去,慢慢也就听不清楚了。和刚才同样的微弱光芒闪过,青鳞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他消失的地方。

  手一招,玉剑飞回了他的袖中。

  他在微笑,嘴角上扬,那是一个狠厉的微笑。若是有熟知他性格的人看到,就一定知道,他此刻已经是满腹的怒火。

  “皇子……”青鳞自言自语:“他是谁呢?”

  刚才自界阵外走过的人,那个目中无人的狂徒……纯血的皇子,是共工的嫡子,那么只有……

  轻柔的脚步声从前方传了过来,青鳞立即就认出这个人就是刚才两人中的一个。

  “是太渊吧!”他肯定地说。

  “果然是瞒不过北镇师大人。”

  那个声音温和的人缓缓从青鳞身后走了过来,用恭敬而绝不诌媚的语调说:“共工七子太渊,见过北镇师青鳞大人。”

  共工的第七个儿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青鳞当时这么想。

  于是千水之城里,睚眦必报的青鳞遇到了别有所图的太渊,不久之后,他们两个人就联起手来,在水火两族统治的天地之间,掀起了一场改天换地的血腥战争……

  ★  ★  ★

  一万三千年前,火族大军终于攻入了千水之城。

  或许,水族最强盛的时代已经随着父皇的逝去而消失了……

  孤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白色的美丽城池,任他性情再怎么强悍坚韧,心里终也觉得有凄凉。

  父皇死了,奇练也是,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又是怎样的命运?

  “苍王,快束手就擒吧!”

  苍虹一言不发,一剑斩下了阻拦者的头颅。

  鲜红的血液喷洒出来,他用手一招,半空中的血液如同箭矢往四周散开,围住他的人一个不剩地倒了下去。

  他收起长剑,眼前一黑,忍不住又吐了口鲜血出来。

  身上银白色的战甲已经被血染成了艳红,这是他所经历过最惨烈的一次战争,也是让整个水族付出最大代价的一战。

  不!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只要这一次能够撑过去,总有一天要重返千水,让那些背叛者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呸!”

  孤虹吐干净嘴里的血渍,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就要到边界之时,远远看见云端有不少人影,孤虹握紧了剑柄,加速飞了过去。

  “来的是谁?”只听有人喝问着。

  “你们是谁的属下?”看到那伫立整齐的士兵们穿着水旗的战衣,孤虹不禁面露喜色:“可是接到告急,特意……”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有一个声音从那些士兵的身后传了过来:“我还以为太渊那家伙故意设计拖延我,没想到他还知道信用这两个字怎么写的。”

  孤虹神情一凛,刚刚稍许放松下来的心转瞬又绷紧了。

  士兵们左右分开,方形的席榻被抬到了前面,半躺在那上面的人穿着水族纹饰的衣物,眼睛的部位却是用锦带缠绕着。

  “拦住他的去路!”那个人下了命令,士兵们围了上来。

  “北镇师……我记得你!”

  孤虹眯起了眼睛,这才明白难以破解的四方界阵为什么会被火族轻易突破,原来掌控界阵的北镇师青鳞竟然阵前倒戈:“怎么?你也要叛出水族了?哼!我就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伤得很重。”青鳞从靠着的锦墩上直起身子:“你们小心些,可不许弄死了他!”

  “哈哈哈哈……”孤虹仰头大笑了一阵,然后轻蔑地说:“你想杀我?凭你,还不配!”

  “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这么嘴硬也是不容易。”青鳞的怒火从心头烧起:“你不是看不起我吗,我今天就是要让你死在我这条‘看门狗’的手里,看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孤虹哼了一声:“北镇师,你恐怕是低估了我……”

  ”青鳞!你怎么还不动手?”孤虹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有人在喊:“小心迟则生变!”

  孤虹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变得铁青。

  “太渊!”

  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你还有胆追来!”

  太渊在他身后停下,一身华丽红衣的赤皇跟随在旁。

  “你我兄弟一场,我也不想赶尽杀绝。”太渊叹了口气:“但是……皇兄你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能安心,所以不得不这样咄咄逼人。”

  赤皇听到太渊语焉不详的断句,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

  孤虹没有说话,他只是猛然转身,一剑刺了过去。

  孤虹本是水族中的护族神将,他能和火族的赤皇炽翼相提并论,力量又怎能小觑?虽然他现在身受重伤,这一剑的锋芒还是让太渊立刻要后撤避让。

  众人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就看见赤皇站到太渊身前,他臂间宽阔的红色绸带同时往孤虹卷了过去。

  火一般的红铺天盖地而来,映得孤虹眼睛一片血色。他一剑劈过去,剑身却好像被什么柔韧之物缠住一样。

  火红的长鞭,一端握在赤皇的手里,一端缠在孤虹的剑上。

  一股力道引偏了孤虹使力的方向,让他不得不自己停了下来。而他还没看完全站稳,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绑住了身体。

  他的四肢硬沉重,几乎用不上半分力气。紧接着心口传来一阵剧痛,眼前涌上了一片猩红的颜色。

  他低下头,看到那只刺进自己胸口的手掌,看到了和自己近在咫尺的人。

  剧烈疼痛的刺激让孤虹找回了能够活动的感觉,而青鳞几乎出乎意料的举动,让赤皇也变了脸色,手上握着的鞭子不由松了一松。

  孤虹趁着这个机会,一剑劈了下去,目标就是青鳞伸进他胸口的那条手臂。

  青鳞只得缩手,一道血箭顺着他的动作从孤虹胸口冲了出来,溅了他一身斑驳血迹。

  心脏生生撕裂的感觉让孤虹痛不欲生,他脸色一片死白,嘴唇也几乎没了颜色。

  青鳞往后退了很远才停了下来,孤虹非但无力追赶,甚至连站立都没有办法做到,只能单膝一屈跪了下去。

  赤皇看到青鳞手里拿着的那样东西,皱起了眉头。

  虽然鲜血淋漓,但还能看出那是近乎一半大小的心脏。没人会想到,青鳞竟硬生生挖了孤虹一半的心脏出来。

  青鳞根本不顾其他,他体会着手里那种粘稠温热的感觉,心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激动。

  “九鳍青鳞,若食神龙之心,食之化龙……”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里仰头吞下了那半颗心。

  站在一旁的太渊了然地看着这一切。似乎这种场面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赤皇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质问的对象赫然是在另一侧袖手旁观的太渊。

  “说来话长,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太渊目光复杂地看着摇摇欲坠的孤虹:“如果要说原因,也许是因为皇兄不巧生为纯血神龙,而北镇师大人则是九鳍青鳞罢了!”

  眼睁睁地看着青鳞吃下了从自己胸中挖出的半颗心脏,从未有过的恨意充斥着孤虹的整个意识。

  他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把这人的模样深深地刻进了脑海。在胸口不停涌出的鲜血渐渐止住之后,他慢慢站直了身子。

  眼睛里映出了全身缠绕着金色和青色光芒的青鳞,孤虹知道青鳞正在全力融合吞下的半心。

  杀意在孤虹的眼中沸腾,他的手握紧了剑柄,凝聚全身所有的力量,举步走了过去。

  总有一天,要亲手杀了他!要一寸寸地割下他的肉,剁碎他的心!但是现在……孤虹脚尖一点,用尽全力往太渊站立的位置冲去。

  太渊抱着旁观的态度站在一旁,他以为以孤虹的性格,怎么也不会饶了青鳞,却没想到孤虹竟然朝自己冲了过来,不免吃了一惊。

  这一失神,孤虹已经来到了面前,太渊情急之下顾不上多想,从怀中随手取出了一样东西,朝孤虹照了过去。

  孤虹早就防备着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几步绕到了他的身侧,一剑往他的头颅招呼了过去。

  太渊拿在手里的那样东西散发出强烈的光芒,似乎急欲脱离他的掌控。眼见孤虹的剑刺过来,太渊只能松手后退。

  孤虹一剑没能刺中太渊,但是另一只手却正好抓住了落下的那样东西。

  “蚀心镜?”

  孤虹拿着那面镜子,看清了镜子背面刻着的文字。

  那镜子看上去黑沉无光,拿在手里也没什么反应,但是只要看太渊一脸戒备,就知道这东西别有用处。

  孤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隐约猜测到这镜子的来历。

  他把镜子放到自己怀里,果然看到太渊的脸色有变。

  “孤虹!”这时,赤皇一个错步,再一次拦在了他的面前。

  “不要拦我。”孤虹举起长剑:“你让我先杀了他,然后我立即自尽,我和他一死,这世界就完全属于你的了。”

  “孤虹。”赤皇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杀他。”

  “既然你已经达到了目的,留着他还有什么用?”孤虹眯起了眼睛:“你不会连养虎为患的道理也不明白吧!”

  “这种事情不用你来操心!”赤皇丝毫不为所动:“总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孤虹看着赤皇,两个人两双眼睛近在咫尺地对望着。不是多么困难,他就在赤皇的眼睛里找到了某些东西……

  “原来是这样……”

  孤虹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嘲讽。

  赤皇先移开了目光,脸上有一种无法说清的复杂表情。这是自孤虹认识他起,第一次见他在别人面前示弱。

  “炽翼,你的下场一定会比我凄惨百倍。”孤虹恶意地笑着:“我会等着看的!”

  赤皇脸色一沉,反手一掌击在他受了重创的胸口,把他打得飞了出去。

  孤虹借着这股力道飞出很远,就要落下的那一瞬,他一个翻身,凝聚最后一点力量,用鲜血画出遁返的咒语。

  “北镇师!你今日挖去了我一半的心脏,他日我要你用整颗心来偿还给我!”青鳞醒过来时,还能听见孤虹的声音在整个东海上空回荡。

  那半颗心,让青鳞重新找回了光明,得到了更高的法力,却错过了最不该错过的……

  ★  ★  ★

  孤虹张开了眼睛,意外自己竟然会想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欢这种想法,好像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数不清的岁月。”他的嘴角挂着微笑:“我那时简直恨不得把你剥皮拆骨,哪里想到后来会因恨生爱,变成了斩也斩不断的孽缘。”

  四周一片雪白,安静得好似天地间再没有其他事物存在。

  “青鳞,我们这样,也能称得上生死相随了吧!”

  孤虹侧过头,把指尖浸入了水面,看着一圈圈的涟漪在水面漾开:“比起那些家伙,也讦我们算是幸运的了,至少……我们心中保存着爱恋,一直守在彼此的身边……”

  他对着说话的,是一方深邃不能见底的池塘。

  他背靠着栏杆,就坐在池塘边的台阶上,白色的梅花从枝头落下,落在他的衣服和水面上。

  明亮的月光里,平静的水面下,隐纠能够看见一个静静躺着的人影……

  很久很久以后——

  很久很久以后……

  一九九六年七月。

  “白夜!白夜!你等一下啊!”他一边跑,一边用力地喊着。

  但在他前面拼命奔跑的小女孩,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白夜!”他看着妹妹不等变灯就跑上了行车道,心一下子慌了,连忙追了过去:“不要过去!危险啊!”

  话音刚落,听见身后的有人发出惊叫,他不由得停了下来,只看见一对近在咫尺的车灯照射在他的身上,庞大的货车在黑夜里像是食人的巨兽,笔直地朝他驶了过来。

  他像是吓呆了,竟然忘了闪避,就这么睁着眼睛,茫然地站在了路中央。

  货车的司机虽然踩下了刹车,但巨大的惯性还是推动着货车冲了过来。看见的人都发出惊呼,觉得一场惨剧就要发生了。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常人无法想像的事情……

  那个眼看着就要被货车辗过的孩子伸出了手,眼尖的人看见,在他的手心里,光芒汇聚成了一朵如莲花的形状。

  形如花朵的光芒下一瞬间爆发开来,由于太过耀眼,让周围的人们忍不住纷纷遮住了眼睛。

  货车虽然在这强烈的光芒爆发时像被施了法术一样挡了一挡,但这一瞬过后,光芒减弱,车子还是缓缓滑动了过来。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闭起了眼睛。

  等了一会,都没有被撞到的感觉,他觉得奇怪,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车子就停在和他相差不到几厘米的地方,他吓了一跳,急忙退了一步。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得太奇怪了。

  他朝四周看去,惊讶地发现不单是货车,四周的一切都被停了下来。在行驶的车辆,人们的动作和表情,甚至杯子里泼出的水珠都停在了半空。

  难道这是自己的力量造成的……

  “你没事吧!”有人在他身后问,这又把他吓了一跳。

  他飞快地转过身去。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他慢慢抬起了头,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很美丽的人呢!在他的心底里发出了这样的赞叹。

  这个人的头发好长好长,都快要长到地上了,身上穿着一件样式独特的白色衣服,轻柔的布料上面绣着精美的图画。

  他知道选种图案,那种在云里穿棱的动物,被称作为……龙!

  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真的,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可是……这个美丽的人,看起来好难亲近。

  那人跟里闪过了一丝惊讶,轻声地说了一句:“好漂亮的孩子。”

  “谢谢。”他想了想,决定礼尚往来:“你也很漂亮。”

  那人听到他这么说,微微一笑。

  连笑起来也不好亲近的样子,可是,他却觉得这个人……像是见过的……

  那个人伸出了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低着头瑟缩了一下,想到了大家看着他头发的时候都会露出的那种表情。

  “你的头发……真是特别。”他像是听到那人叹了口气。

  然后那个人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你走不动吧!”那人这么说:“使用这种力量,对人类的身体来说,是有些勉强的。”

  他看了看眼前的手,眼睛有些发酸。

  忍住了要哭出来的欲望,他握住了那个人的手。

  那个人把他抱了起来,走到了安全的地方。

  “谢谢你……救了我……”他有些不安地看了看静止不动的一切:”那个……我是来追我妹妹的……你能不能……”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人问他。

  “我叫白昼。”他补充了一句:“就是白天的意思。”

  “白昼?很好的名字。”

  那个人却没有把他放下来的意思,笑着对他说:“可现在是夜晚,你这白天为什么要跑出来呢?”

  “我的妹妹……”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定格在不远处的妹妹:“是白夜!啊!谢谢你救了我,你能把我放下去吗?”

  “你为什么要追她呢?”

  “因为……今天我骂了她,所以她就跑出来了……”白昼低下头,笑得有些勉强:“这么晚了,我想追到她,把她带回家去。”

  “这样啊!”

  那人看了看他,然后手一扬。

  “啊!白夜!”看见妹妹的身影凭空诮失,白昼紧张起来:“白夜她……到哪里去了?”

  “回家了,这不是你的希望吗?”

  “回家了?”

  “对,小孩子这个时候就该躺在床上睡觉,明天一早醒过来,就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谢谢你!”由于姿势的关系,白昼只能稍微点了下头,以表示谢意。

  那个挑起了眉,有些惊讶地向他:“你相信我说的话?”

  白昼点了点头。

  “嗯……真是个有趣的人。”

  那个人又一次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笑容里带着一种奇特的神情:“要不是你有非同一般的法力,我都要以为……”

  看到他睁大的眼睛,那个人没有再说下去。

  “这位先生,谢谢你…… 白夜回去的话,我也要回家了。”白昼很有礼貌地要求着。

  “你可以叫我孤虹。”那个人告诉他:“就是天上的一道彩虹,白天才能看得见的那种。”

  “孤……虹……”白昼念着这个很美丽的名字,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应该叫这样的名字。

  美丽的彩虹……

  “你……白昼,能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吗?”那个叫做孤虹的人,突然这么问他。

  “去……要和你一起……去哪里呢?”他疑惑地侧过了头。

  “放心,很快就会到了。”

  孤虹笑着说“我会把你送回家的,可是在那之前,能不能和我去一个地方呢!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下……”

  确定?要确定什么?

  白昼看着眼前这个在等着他答案的人,看来看去,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去过以后,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呢?”他小声地问:“我家里没有人,白夜一个人在家里的话……我觉得不太好……”

  “当然了!”孤虹用手指梳理着他半长不短的头发:“你放心,很快的!只是去一小会。”

  白昼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离开了地面。

  “那个……”他有点慌张,抓住了孤虹环抱住自己的手:“我们是不是……”

  “在飞?”孤虹回答他:“是的,我们在飞。”

  白昼张大了嘴巴,看着下方。

  他看到凝滞不动的一切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恢复了。货车朝前开去,路边的行人们随着信号灯的转换开始穿越街道,刚刚所发生的事情简直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这一切简直太神奇了。

  “你……为什么能飞呢?”他好奇地问。

  “我生来就会。”孤虹低下了头,明亮的月光照在他的睑上,格外有一种轮廓分明的感觉。“我没有办法选择要或者不要。”

  “喔!”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连忙垂下头,去看脚下飞掠而过的流光异彩。

  孤虹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有难过的样子……

  很敏感的孩子呢!孤虹微微弯起了嘴角,再一次为自己心中的震动疑惑不解。

  容貌、法力、明明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就是因为这种说不出的直觉,让他深感困惑。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还活着!

  那个最最温柔的人,早就在他的眼前离开了这个世界,连一丝复活的转世的机会都不能会有。

  炽翼就始终不肯承认这一点,但他不同,他知道,那个人已经和昔日的一切,一同远去了。

  若说世上真有奇迹,那个奇迹已经发生过了,也已经结束了。纵然他当年是死于虚无神力之下,也不可能得到复生的机会。

  逆天返生之阵,不能救助凡人!

  可是……这个满头银发的小东西,突然之间触动了记忆中的某处。那种包含着温柔和无奈的微笑,和当年的他多么相似……

  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不论怎么认定了事实,但自己根本和炽翼一样,还是存着一种希望的。

  不论这希望有多么渺茫……

  孤虹低下头,看见这个叫做白昼的孩子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无名。”他摸着那些银白色的美丽发丝,喃喃地说道:“如果这个孩子就是你,那该有多好。”

  如果是你……那我这一生最后的缺憾终于能够填补了……

  “……”

  他愕然地看去,发觉那孩子在说梦话。

  “寒……”

  寒?是觉得冷吗?感觉到怀里的孩子有些瑟缩,孤虹不觉加快了速度。

  很快地,眼前的云雾中出现了迷蒙的景象。

  空气中开始闻得到一种清冽的香气。

  ★  ★  ★

  白昼总觉得闻到了一种很香的睐道。

  不是很浓,一种清雅的花香。

  他用力地揉了揉还是很涩的眼睛,努力地爬了起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房间里的装饰很简单,样式也很特别,让他想起了去过的乡下祖屋。可是这里的东西虽然看起来样式很古老,却不像祖屋里的那么旧,都像是新的。

  他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东瞧瞧西看看,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

  古代的屋子呢!

  “坠人魔道的佛陀……是吗?原来世上还有未入灭的神佛啊!”

  白昼一下子就辨认出那是孤虹的声音。

  “我知道不可能是他,只是没有办法毫无疑问地这么告诉自己。你放心吧!我知道不该和他牵扯太深。”

  然后,隔了一阵,听到了孤虹的笑声。

  “你倒是有这个闲心。”孤虹笑着说:“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投有,总是缠着这些无聊的事情绕啊绕的!”

  又是一阵没有声音。

  然后,又听见孤虹的声音在说,这回,倒像是有些生气:“我一直就知道你心眼小,倒是不知道小气成这个样子。是啊!我就是对他念念不忘,那你想怎么样啊?”

  接着是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水声呢!

  孤虹好像生气得不再说话了,倒是那个声音一直响了很长的时问。

  再听不见什么声音的白昼好奇极了。

  他爬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的窗户那里,偷偷地朝外张望着。正巧一阵风吹过来,一些白色的花瓣落到了他的脸上。

  梅花!好多好多的梅花!原来这种香味是梅花的味道呢!

  从这里看出去,是看都看不到头的梅花,层层叠叠……明亮月光下,就像是漫山遍野覆盖着白色的雪……

  白色的……雪……

  “白昼!”

  白昼浑身一震,朝有人喊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在不远处,孤虹正坐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池塘旁边朝他招手。白昼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出了门口,朝那里走了过去。

  那个池塘很大……说是池塘,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湖泊。水是深绿色的,白白的花瓣一片片地浮在水面上,看起来很漂亮!

  孤虹背靠着栏杆,坐在延伸到池塘里去的台阶上面。

  他长长的衣服和头发差不多有一半散落在水中,衣服上绣着的飞龙,隔了一层荡漾的水面看起来,像是在游动,就像是真的一样。

  “你醒啦!”孤虹笑着说,一点也看不出有生气的样子。

  “嗯!”白昼点了点头。

  “这里是我的家。”像是看出了他的拘谨,孤虹想要站起身,和他靠近点说话。

  动作却是一顿。

  白昼惊讶地看见他表情一变,然后掉头朝着水里冷冷地说了一声:“放开!”

  看到他用力扯动衣服的样子,白昼猜想可能是水里有什么东西咬住了他的衣服。

  可是,水里会有什么东西是喜欢咬人衣服的?

  “你是想让我把衣服脱了?”

  孤虹眼看扯不上来,索性停下了拉扯,慢慢地开始解衣服上的扣子,大有要把衣服脱下来的样子。

  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脖子,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我里面什么都没穿。”

  话音刚落,那股拉扯的力道立刻消失了。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扣回了解开的那粒扣子。

  “怎么样?”孤虹朝白昼走了过来:“睡得好吗?”

  白昼红着脸点了点头。

  “透支了体力,身体当然需要休息。”孤虹摸了摸他的头发:“以后要注意才好。”

  “谢谢!”白昼抓着自己的衣角:“我会注意的。”

  这个时候,孤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水声。

  白昼好奇地朝那里张望着,看见池塘里溅起了好大一片水花,在水花的后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光芒。感觉到并不友好,甚至是杀气腾腾的视线,敏锐的白昼忍不住往孤虹的方向靠了过去。

  “别怕!”孤虹拍拍他的头:“他不会伤害你的。”

  “那个……”

  “是……我的宠物。”孤虹面不改色地说:“不但喜欢骗人,又坏又蠢,还总是纠缠不清,除了耍无赖什么也不会的傻瓜。”

  好奇怪的宠物……可是这么讨厌为什么还要养呢?

  “为什么……”孤虹看到了他脸上的疑惑:“因为这么没用又讨厌的家伙,如果我不要他,恐怕不会有人要了吧!”

  水声突然停了,白昼在孤虹的眼睛里看到一闪而逝的光芒。

  孤虹惊讶地看着这个孩子抓住了他的手,用一种大人才有的目光和语气对他说:“因为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才要一起活着的。”

  最为通透的神明吗?果然……

  孤虹收起错愕,弯上嘴角,又一次地笑了。

  白昼被孤虹抱着飞起来的时候,忍不住越过孤虹的肩头,再一次地看向那个大大的池塘。就在这个时候,水花溅起,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有一条好大好大的鱼跃出了水面。

  那条鱼好大好长,好像是深绿色的,最特别的是有许多又大又美丽的鳍,这些透明的鱼鳍在月光下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漂亮极了。

  这是他所见过的最漂亮最漂亮的一条鱼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还是微张着嘴。

  这么漂亮的鱼,怎么会是……喜欢骗人,又坏又蠢,纠缠不清,除了耍无赖什么也不会……

  ★  ★  ★

  孤虹的脚刚一碰到地面,就被一双手臂猛地拉进了怀里。

  “你做什么?”他没有挣扎,只是皱起了眉:“你现在还不稳定,怎么总是想着幻化人形,不是在浪费法力吗?”

  “不行!”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带着苦恼的声音:“要是不能和你这么靠近,我就要死了!”

  “胡说八道!”

  孤虹就要发火,却感觉到背后那人把头埋到了自己的颈边,摆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就算知道他是故意的,可心还是有些软了:“你不是答应我,如非必要,不会再动不动化成人形了?你老是这个样子,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复原啊!”

  “你把他送回去了?”那双手臂把他搂得更紧了:“你有消除他的记忆,对不对?”

  “你故意让他看到你的样子,我能不那么做吗?”说到这里,孤虹又有些生气了:“你为什么……”

  “真不公平!”轻声的叹息飘进了他的耳朵:“你都没有对我那么好过。”

  “你……简直就是……”虽然知道多半是为了这个原因,可他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让孤虹不知道是该先笑还是该先骂他:“他不过就是个孩子。”

  “他很美!他的容貌之美,曾经说是远胜世间一切色相。过不了多久,一定会重现他昔日的模样。”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酸味:“那样的容貌,又有谁不动心?”

  “你呢?”孤虹挑起了眉毛,“你会不会动心呢?”

  “怎么可能……就算他再美,在我眼里又怎及得上你?”

  “那不就好了。”孤虹无奈地摇了摇头:“明知不是那么回事,还就是喜欢说这种蠢话。”

  “我知道!”青鳞又把他拉进怀里:“我是一个不但喜欢骗人,又坏又蠢,还总是纠缠不清,除了耍无赖什么也不会的傻瓜。”

  “难道我说错了?”

  “不,一点都没有错。”青鳞的手停留在孤虹后背的某一个地方,他知道,在那下面,有多么可怕的伤痕。“我这样的傻瓜,本来不值得你那么做的。”

  “不是说好了不提的吗?”孤虹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都过去了。”

  “拔的时候,你很痛吧!”青鳞的眉头皱到了一起。

  “我说了不痛。”虽然痛得去了半条命,不过还好……总算没有白费。

  “幸亏是为我……要是你为了别人做这些事,我一定要把他杀了的。”

  孤虹没有提醒他,那个时候他死了很久了,哪里还有本事一天到晚地去杀人?他知道,青鳞这是在自责,虽然并不明显……

  “我还是想杀了太渊……”

  好吧!他不是在自责,只是本性如此罢了!

  “孤虹。”

  孤虹慢慢地转过身去。

  月光下,青鳞的眼睛闪烁着异常美丽的色泽。

  “我有没有说谢谢?”

  “要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原谅我。”

  “嗯!”孤虹点了点头。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青鳞笑着对他说:“还愿意要我这个没用又讨厌的家伙。”

  “因为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才要一起活着的。”孤虹也笑了:“不是这么说的吗?”

  “是!”青鳞拉住了他的手:“再给我一点时间,那个时候,我就能一直在你的身边了。”

  “慢慢来吧!”孤虹低头看向两人交叠的手掌:“反正我们两个好像是被命运捆在了一起,注定是分不开的。”

  紧紧地握着,掌心的刻痕像是奇异地融合到了一起,分不开了……

  再生

  他的第一个意识是痛。

  这种痛就像是从前生沿袭而来,从皮肤深处,从骨头里面散发出来,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

  痛得难以忍受,他却拼命地忍着,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耐。

  他躺在那里,为了忍住疼痛瑟瑟地发抖。

  “怎么会是这副模样?”有一个声音在说。

  接着,他被人抓了起来。

  “怎么会是这副模样?”那个人又重复了一次,这次的语气里似乎有着极大的不满。

  痛得半死不说,还被人用两根手指捏着来回摇晃,他觉得自己就要死掉了。

  “蠢货!”和这句咒骂的语调相反,接下来他就被轻柔地放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面。

  这个怀抱里,有一种冷冽的香气。他张开嘴用力地吸着那种气味,似乎吸进这种香气以后,他身上的痛正在渐渐消失。

  “早知道是这么个东西,何必浪费那么多鳞片……”

  疼痛消失以后,他浑身都是懒洋洋的,很快就开始打瞌睡。

  “青鳞,你这没用的家伙……”他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总不让我安心……”

  那天以后,他就开始住在一个很美丽也很安静的地方,和“孤虹”在一起。

  孤虹就是那个把他拎在手里摇晃,后来又把他抱着来到这个地方的人。在他能看得见东西之后,第一眼和之后的无数眼只能看得到孤虹。

  第一次和他对望的时候,孤虹笑着喊了他一声“青鳞”,于是他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他的生命里只有三样东西——水,花瓣,还有孤虹。

  他一直在水里,每天会有许多白色的花瓣落到水面上,每一刻孤虹都会陪着他。这就是他的全部,除了这些,他不需要任何的东西。

  这样简单的生活持续了很久。

  不过,时间过了多久他才不管。

  他知道不论过去多少时间,孤虹也一定会陪在他的身边。他会和孤虹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虽然他不知道永远确切的意思,但是这个词语执拗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以后……终于有一天,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想法其实是根本没有道理的。

  记得最初,他很喜欢在水面上游来游去,因为那样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孤虹,而只要看到孤虹,他就觉得很快活、很安心。

  他还发现自己只要和孤虹亲近一点,就好像靠近一些,在孤虹浸在水里的脚边绕圈之类,孤虹就会和他一样很开心。

  他一直乐于讨好孤虹,所以总是在孤虹身边打转。

  但是渐渐地,他发现孤虹并不是真的在快乐,那种开心的笑容维持不了片刻,就会慢慢变成一种他不想看到的失望。

  每次孤虹喊他名字的时候,似乎总也参杂着这样的一丝失望。

  他会不安,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情。

  而让他真正明白是什么造成这一切的,是因为有一天,他醒来之后并没有看到孤虹。

  这是第一次,孤虹居然没有守在池边看着自己,而终于等到孤虹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孤虹和平时不太一样。

  “青鳞,你到底是青鳞或者只是一条鱼?你是我一直在等的青鳞,还是一条什么都不知道的鱼?”

  孤虹跌坐在池边,深深地看着他,美丽的脸上带着笑容。

  “我以为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回到我的身边,但是那需要多久呢?我对着一条鱼,已经整整一百年了!如果永远是这种情形,也不知什么时候,我可能会彻底死了心……”

  孤虹的样子让他好慌张,他啄了一下孤虹放在水中的手指。孤虹把手拿了回去,慢慢站了起来,离开了石阶回到了岸上。

  “也许,真的不该做违逆天意的事情。”孤虹低低地笑着:“原来有的时候,怀有希望比没有希望更加痛苦……”

  孤虹距离他能够到达的地方,只差了一点点,可就是因为这一点点,他却再也没有办法靠近。就在这个时候,他明白了只要一点点的距离,近在咫尺就会变得遥不可及……

  ★  ★  ★

  当他开始试着思考,他开始明白,自己和孤虹是不一样的!

  青鳞是“鱼”,有着难看的鳍和尾巴,只能在水里的鱼,而孤虹不是。

  孤虹的衣服上,画着一种样子奇特的生灵,那种美丽威严的模样,还有在云里穿棱的身姿,他实在是喜欢极了!

  在他看来,那好像孤虹……

  孤虹会飞,用一种无法形容的高贵姿态,转眼就不见了踪影。青鳞不会,青鳞只能待在水里,青鳞所有的世界,不过是这个池塘!

  池塘很深,只要往下潜一点,就是一点光芒也没有的黑暗。但他宁愿留在这讨厌的黑暗里面,也不要浮上水面。

  他知道,只要自己浮上水面,就能在那张美丽的脸上看到最动人的微笑。

  不是他不想,事实上,他不知有多么想要看见孤虹,看见孤虹的微笑。

  但是他更不愿意,不愿意被他看见自己,他宁愿躲在暗沉沉的水底,艰难地仰望头顶那一星半点的影像。

  青鳞只是条什么也不知道的鱼,他讨厌听到孤虹那么说!

  ★  ★  ★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他沉在水下,孤虹坐在池边,雪白的花瓣偶尔被风吹落下来。

  这种安静让他觉得既安心又无法平静。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看见孤虹浸在水中的衣衫下摆颤了一头,原本在水中画着圈子的手指乍然握成了拳。

  他吓了一跳,赶紧贴着池边偷偷地往上浮了一点。

  “这里人迹罕至,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外来的人了。”那是孤虹的声音:“你是因为迷路还是其他的原因,才来到这里的?”

  “你可以叫我明珠。”陌生的人,说话声音很低很慢,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很舒服:“我来,是为了寻访一位故人。”

  “故人?”孤虹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你找到了吗?”

  “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个又温和又轻柔的声音在说:“孤虹。”

  水里的青鳞清清楚楚地看见,当那个人喊孤虹名字的时候,孤虹的拳头握得更紧,紧到指节都已经开始发白。

  青鳞的心里好慌张,他尽量无声无息地往上游去,想要看看那个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你找我做什么?”

  孤虹的手掌张开,在水里晃出一道又一道的波纹:“是因为当初我违背了承诺,特意来寻仇的吗?”

  “真想不到!过去了那么多年,你一点也没有变。”那个人苦笑着:“你明知道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怪你的。”

  孤虹没有立刻回答,隔着荡漾的水波,青鳞觉得他是在看看自己。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孤虹站了起来,立在白色的石阶上,衣服和头发遮住了他的表情,青鳞一点也看不清。

  “你说什么都好。”那种带着讨好和放纵的语气,好像不论孤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青鳞看到了一只手,和孤虹一样五指长长,在阳光里透出血肉光泽的手。

  那手是朝着孤虹伸来,还有那个让人很难拒绝的声音:“石阶滑腻,上来的时候别滑倒了。”

  这人真是愚蠢。孤虹怎么可能滑倒!为了表示不屑,青鳞张嘴吐了个泡泡,等着听孤虹骂过呆瓜。

  可出乎青鳞的意料,孤虹连考虑都没有就拉住了那个人的手,自然得就好像这动作做过了千遍万遍,一点也不会觉得陌生。

  孤虹一步步踏上台阶,离开了青鳞的视线,青鳞僵硬地看着,甚至忘记了摆动鱼鳍。

  “走吧!”孤虹在说:“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青鳞隔了一会才把这个词理解清楚了,他慌忙窜出水面,朝着孤虹走开的方向看去。

  孤虹已经走得有些远了,而紧跟在孤虹身边的那个人,那种优雅的姿态和挺直的背影看上去竟有些熟悉。

  那人好像因为听到水声,侧过头往回看了一眼。青鳞看到了他的脸,也看到了他唇边的微笑。

  那笑容自然亲昵,让人不由自主地信赖和想要依靠。似乎只要见过这个笑容,眼睛再看任何东西都会多添几分温柔。

  “不用管……”

  断断续续的声音被风吹了过来。

  “……没有关系……”

  那是……孤虹!

  孤虹的背影转瞬没入了雪白的梅花中间,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水通过腮涌进了身体,填满了整个身体,慢慢下沉……青鳞感到迷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好像要被水溺死的感觉。

  然后他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疼痛,就好像那天一样,从身体里面散发出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更奇怪的是,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从他的身体里面跑出来。

  他在水中翻滚起来,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直到精疲力竭,才发现自己躺在孤虹一直坐着的台阶上。

  干净又带着一丝香气的空气跑进了他的身体,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不是用腮在呼吸,而是用某样原本不存在的器官。

  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手,不是鳍而是手。

  五根手指,有骨有肉,外面还包着一层皮肤,和孤虹一样的手!

  趴到池边,他看着在水面上那个表情呆滞的倒影……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一点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有孤虹!

  孤虹的手指,孤虹的头发,孤虹的眼睛,孤虹的微笑,孤虹的所有一切都是青鳞的,也只能是青鳞的!

  青鳞每跨出一步,就感觉有一些新的东西进入了这个身体。

  最初骄横跋扈惹出的仇恨,到后来心胸狭隘错失的真相,最后是那几乎无法挽回的生离死别……

  孤虹!你在哪里?

  我回来了,你可看见……

  孤虹站在白色的梅花树下,衣服上绣着翱翔天上的飞龙,乌黑的头发几乎长到了地上。

  “孤……”

  太久没有说话,青鳞几乎忘了怎样才能发出声音……

  孤虹对面的那个人先看见了他,已经很淡的笑容彻底消失。

  “孤…… 虹!”青鳞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孤虹终于慢慢地回过头来。 “青鳞。”

  孤虹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丝毫惊讶,好像看到他是自然不过的事情:“你跑出来做什么?”

  “你……他……”青鳞伸出手,从孤虹指到那个“明珠”:“我……死了!”

  “当你死了?”孤虹勾起嘴角:“可你不就是死了吗?”

  “孤虹。”青鳞两三步冲过去,用力抱着他,胸口又酸又痛:“不要……我……”

  “你说我不要你?”孤虹倒是明白他的意思,“我倒想说,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孤虹……孤虹……”青鳞搂着他,嘴里翻来覆去只会念他的名字。

  “时间倒是刚好。”孤虹倒是乖乖被他搂着,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不过现在力量还不稳定,用来维持人身太浪费了。”

  “你说……什么?”青鳞一怔:“什么时间?你是说……你知道……”

  “祸害都很长命,所以虽然要花些时间,但恢复是迟早的事情。”孤虹告诉他:“意识和记忆差不多要百年,力量的恢复就更加缓慢了,不过好在有的是时间。”

  “那你又说那些话?”一气之下,青鳞说话倒是顺畅了起来。

  “说我没了耐心吗?那是因为你差不多该有‘自我’意识了,我想看看反应而已。”孤虹一点也没有隐瞒地说:“其实一条鱼闹别扭的样子,也挺有趣的!”

  “你……”青鳞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无力地叹气,用力地抱紧了他:“随你吧!”

  明珠看着眼前相拥的身影,默默转身离去,这一天之后,谁也没有再见过他。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孤虹抬头看向他的背影,想起当年……

  “孤虹!”青鳞把孤虹的脸转回来:“着他做什么!你看我啊!”

  “你这样子有什么好看?”孤虹似笑非笑地望着青鳞:“不过是没穿衣服,又不是没有见过。”

  青鳞瞪大眼睛,孤虹朝他挑眉。

  “孤……”青鳞才说了一个字,立刻就没了声音。

  “乖乖地给我待着吧!”孤虹蹲下身子,心情很好地说。

  青鳞再生后百年,这恍如隔世的重逢,在孤虹抓着鱼鳍把他扔回池塘之后宣告结束。

  ★  ★  ★

  许多年过去,等到青鳞终于完全恢复后,有一天,孤虹突然想起这一年这一天的事情。

  “我好像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再生后恢复意识那天,来找我的是谁。”

  “不要!”青鳞捂住了他的嘴:“我不想知道他是谁!”

  “为什么?”

  “我怕自己会忍不住……”

  青鳞一把抱住他,简直是咬牙切齿地说:“孤虹是我一个人的,觊觎者一律要死!”

  “喔!你那时就看出来他是谁了啊!”孤虹一脸恍然:“我就说你那天态度怎么那么奇怪,原先还以为是不太清醒,原来是真的认出了他。”

  “不是不是!”听出孤虹话语中的不快,青鳞慌忙辩解:“我真的没有其他念头!”

  “为什么不承认?”

  孤虹挣开他,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你守了他那么久,对他怎么会完全没有感情呢?你不必担心,我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说完,他再也不看青鳞一眼,转身就走。

  “孤虹,你去哪里?”青鳞回过神,大声追问。

  “你念旧,难道我不会念旧吗?”孤虹哼了一声:“我突然想去见见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我不许!”青鳞跺着脚在后头叫嚷:“你总是拿这个气我,你明知道……”

  青鳞后面的那些絮絮叨叨他没有听进去,反正也不外乎把别人贬得一文不值,把自己夸得天下无双。

  他抬起头,不知是细雪还是花瓣落在了脸上,带来一片清凉芬芳。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沉醉在这似曾相识的景象里。

  听见熟悉的脚步在身后停下,他突然想回过头对那个人说……

  其实你不说出口,我也能够明白。

  因为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才要一起活着的……还有,你看!梅花像雪一样的洁白!

  还记得我们那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却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那一天,刚下过雪,我走过一片梅花,你就站在那里……

  《琉璃碎》(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