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皇大人,他已经到了。”化雷在门外说道。
“进来吧!”炽翼把手里的长卷放回了桌上,抬起了头。
“是!”化雷转过头去,伸手示意:“并方将军,赤皇有请。”
他身后的人微一行礼,然后走了进来。
“微臣拜见赤皇大人!”那个高大有身影朝他叩拜行礼,
炽翼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却不是要去扶他,只是居高临二地望着这人。
“蚩尤。”人突然双眉一抬,语气严厉:“你可知罪?”
“赤皇恕罪!”那人伏低身子,声音倒还算是沉稳:“属下何处做得不好,还请赤皇大人示下。”
“哦?你这么说是觉得自己做处很好喽!”炽翼闻言,面色一变:“北方将军尤大人,你好大的胆子!”
任蚩尤平日如何强横,听到素以脾气火暴闻名四方的地皇用这种火药味十足的语气说话,心中也不由有些发慌。
“赤皇大人请息怒。”蚩尤连忙为自己辩解:“属下绝无此意,只是实在不明白赤皇大人到底为何事不满。”
“你真的不明白?”炽翼冷哼了一声:“那我来问你,我当日令你活捉其余十八族首领。可你呢?却给我带回来十八个头颅。蚩尤,你投身麾下已近千年,军令如山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不成?”
“回禀大人,属下那么做,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好一个不得已!”炽翼抚掌大笑:“蚩尤,你可敢把头抬起来,看着我再说一遍。”
蚩尤依言把头抬起,却在触及炽翼充满狠厉的眼神时心中一惊。
“说吧!”炽翼双手环胸,背靠着书案:“你倒是说说看,局势尽握手中之后,是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要让你不顾我的命令,暗自处决叛乱之臣?”
“回大人。”蚩尤皱起了他微赤的眉毛:“北方十九族在多年前败于赤皇大人以后,结为联盟效忠火族。但其中至今和东海水族暗中联络的为数不少,相互之间更是为了边界之事连年冲突,让大人时时费神。所以十九族虽然在火族属臣之中称得上实力出众,但从未受到大人重用……”
“这些话,你当年秘密前来栖梧,誓言投效于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听过了。”炽翼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蚩尤,我只是要问你,到底是谁给你的胆量,让你枉顾军令,杀了其余十八族的首领?”
“大人命我留下十八族首领的任命,目的是为了安抚他们手下将领,以防他们借机作乱,使得局面脱离掌控。”
蚩尤缓缓垂下目光:“但是在那之前,属下已经把十八族的主将抬为已用。当场处决那些叛臣,只是怕再次节外生枝。”
“什么?”炽翼轻声地重复:“你说你在动手之前,已经把他们手中大将招为已用了?”
“是。”
蚩尤屈膝低头,看到炽翼艳红的靴子自左到右,自右到左来回在走了三趟,然后再一次地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空气中慢慢加重的压力让蚩尤的额头冒出了几滴冷汗。
“你起来吧!”随着炽翼的声音响起,加诸在他身上的重压骤然消失,让他长呼了口气。
“坐!”炽翼的语气越发温和了起来,甚至吩咐看座上茶。
蚩尤坐下以后,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蚩尤,你或者没弄明白。”坐回位子上的炽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只是要你告诉我,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蚩尤端起的茶杯停在了嘴边。
“或者我该问,是谁这么有能耐,居在能在短短的时日之内,策反十八族中那些忠心耿耿的将军们呢?”炽翼重重地放下了茶杯:“最好不要告诉我是你!”
“这……”蚩尤满面的犹豫之色。
“蚩尤。”炽翼挑起了眉毛,直视着他:“你是数一数二的骁勇战将,才智谋略也是上上之选。不过,真要做得如此高明,恐怕还欠了一点火候。要真是你做的,我自此以后倒是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他的话里充满了弦外之音,蚩尤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恳请赤皇恕罪。”蚩尤再一次屈膝跪下:“蚩尤并没有居功之意,但这件事实在复杂蹊跷,属下一时不知如何对大人呈报。”
“大胆!”炽翼用力一拍书案:“你真把我当成傻瓜了吗?”
随着炽翼一拍之下,那张白玉书案非但裂痕遍布,而且少说往地下的青玉砖里下陷了五寸,连门边的化雷见了,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蚩尤背上冷汗淋漓,张口结舌的,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话才能平皇的满腔怒火。
“蚩尤大人,您还不细细把经过说给大人听吗?”一旁的化雷知机地提醒他。
赤皇大人,蚩尤知罪了!”蚩尤定了定神:“事情是这样的……”
“那个帮了你大忙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等到蚩尤的回报告一段落,炽翼脸上的怒火也平息了下来,他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他的相貎特征是隶属于哪一族的,你可有数?”
“这人来去无踪,始终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声音也刻意改变过了。我原本不愿信他,直到他用赤皇大人交代给我的命令相要挟,我才不得不与他合作。”蚩尤有些惭愧地说:“我曾试着制服他,却没料想他精通高深术法,那不过是个虚形幻像而已,根本无从查起。”
“只是猜测,就知道我定的计划。单凭口舌,能够策反十八族主将……这人真是不简单啊!”炽翼面色凝重了起来:“我火族之中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属下并非刻意隐瞒大人,只是那人让我不要向赤皇大人吐露,只说是受过大人的恩惠,想要暗自报答一下大人罢了!”
“要说仇人我是有不少,至于什么受恩报答,八成是借口。”炽翼还在深思,朝跪着的蚩尤挥了挥手。“既然说清楚了,这事了不怪你,你下去吧!”
“属下违背军令,还请赤皇大人从重处罚。”蚩尤依旧不动,一脸沉痛地请罪。
“好了,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炽翼笑着说:“你受封北方将军,统领北方十九族,算是火族重臣。何况你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我怎么会罚你呢?”
“多谢大人!”蚩尤一抹冷汗,终于放下了七上八下的心。
“你去吧!”炽翼微微颔首。
直到蚩尤告退走远,化雷才走了过来。
“赤皇大人。”化雷站到炽翼身边:“我总觉和这蚩尤城府颇深,不太可靠。”
“从他第一天来见我,我就知道这人野心不小。”炽翼冷笑一声:“他一直有心吞并北方十九族,我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当然会好好利用的。”
“那么……那个什么神秘的人,是蚩尤编造的不成?”化雷惊讶地问。
“他要有那咱本事,也不用等到今天,来让我给他机会了。他也算是难得的将才,只可惜好大喜功,急于求成,所以始终难成气候,不足为虑。”炽翼站了起来,踱了几步:“至于那个神秘人,既然这么多人众口一词,必然是真正存在的,能够抓住他人的弱点,或利诱或使计,单凭小小手段就策反了一向忠心的十八主将……真是令人畏惧的才智啊!”
“那这人一底是敌是友?”化雷皱起了眉:“人让蚩尤杀了那十八族的首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诡计?”
“这个你倒是多心了。”炽翼停了下来:“就算他没有策反十八族的主将,蚩尤也会想法子不让那些首领出现在我的面前俯首认错。那样和话,我还要费上不少手脚,说起来那人总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既然谁也看不出那人的术法破绽,恐怕他绝非泛泛之辈。”化雷还是有些担忧。
“不错!”炽翼竟然点头同意:“虽然现在好像是在帮我,可如果有朝一日要和我为敌,这个人绝对会是我的心腹大患。”
“那大人……”
“化雷,还是你亲自去一趟。”炽翼想了想,吩咐道:“既然使用投射虚像的术法,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留在附近,我想知道……这要“报答”我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 “回来!”炽翼喊住了他。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化雷,最近这几天,红绡那里可有什么动静?”炽翼背负着双手,站在窗边。
“红绡公主还是和前段时间一样卧病不起,不曾下床半步。”化雷回报着:“已经找人看过,说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需要静养。”
“惊吓?”炽翼微低下头,嘴角有些抿紧:“倒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大人,红绡公主身子不适,这婚期是不是需要另议呢?或者看看水族……”
“不必!”炽翼断然说道:“不是延后了五个月吗?足够 她修养的了!”
“可是,刚刚丧葬完毕,恐怕……”
“十日之后,就主红绡去往千水,直到成婚!”炽翼冷冷地说道:“东溟天帝已然答应如期去往千水,我也已经知会过共工帝君,婚事照常举行。”
是如此仓促,有太多东西来不及准备了……”化雷为难地说道:“若是太简陋,恐怕会失了礼数。”
“化雷,你别忘了这只是一个形式。”炽翼的声音越发冷然:“我们是为了和水族结盟,才安排的联姻。你尽力去办就好,只要按时进行,不出差错就可以了。什么简陋失礼的,不用考虑太多!”
化雷感觉到他压抑的怒气,连忙答是。
四周一片沉寂。
炽翼独自站在窗边,远望着庭院中盛开灿烂的粉色茶花。
茶花娇艳依旧,可是……
“回舞……”炽翼闭上了眼睛,眉宇间带着忧伤:“对不起……”
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可会原谅我?
你原谅我……
炽翼手一松,离弦的箭矢竟然脱离了标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已经顾不得这些,只是一脸愕然地看着身边神情同样古怪的化雷。
“你说什么?”他有些缓慢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回禀大人。”化雷咽 口口水:“千水之城派来使节,递上婚书。”
“婚书?什么婚书?”烛翼垂下举着长弓的手臂,不解地问道:“下个月就要行礼了,还送什么婚书啊?”
“不中七皇子和红绡公主的婚书,而是共工帝君他……”
“共工要娶红绡?”炽翼一把揪住化雷的衣补襟:“什么乱七八糟的!”
“微臣也不知道啊!”化雷拼命往后仰,生怕炽翼一怒之下殃及他这无辜池鱼:“婚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圣君一时拿不定主意,差我来找大人过去商议。”
“共工要娶红绡……”直到飞过云梦山,眼看着要到千水之城的时候,炽翼还是回不过神来。
怎么可能?
但是婚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就是水神帝君共工要娶自己的妹妹红绡为后。
那个嫔妃无数的共工,居然要抢自己儿子的妻子?
居然还是让红绡和碧漪同时位列帝后?
这是在发哪门子的疯!
红绡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让共工那样的人为她神魂颠倒?
是的,神魂颠倒!千水之城的来使用的就是这个词!
如果换一种情况,听到那个暴戾的共工帝君会为某人“神魂颠倒”,他一定把这当成最有趣的笑话来听,然后会笑趴到地上去。
但是这个据说让共工“神魂颠倒”的人是红绡!
红绡?
她才去了千水之城多久,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共工要娶她,那么太渊怎么办?
太渊他不是……
“该死的!”炽翼脸色发青,狠狠地咒道。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两道拉扯的身影从千水之城中飞了出来。
炽翼根本就不想再管闲事,但就快错身而过之时,他看清了那个在空中摇摇欲坠的身影,还是停了下来。
“帝后?”
炽翼皱眉看着脸色苍白,泪流满面的碧漪:“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一个人出城来的?”
没有仪仗,没有随从,身为水族的帝后,碧漪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赤皇大人!”原本拉着碧漪的依妍看到是他,急忙说道:“您来得正好,快劝劝帝后,她不能去啊!”
“炽翼!”碧漪看到是他,一下子就倒在了他的怀里,抽噎得快要断气,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话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炽翼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能转头去问看起来稍微好些的依妍:“你说清楚!”
依妍连忙深呼吸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路。
“赤皇大人!”依妍脸颊边也有不少泪痕:“您可知道帝君要娶红绡公主为后?”
“不错!我就是为了这事才赶来的!”炽翼点头。
“您也知道帝君决定的事情由不得他人干涉。可是……可是七皇子对公主她……”说着说着,依妍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太渊?太渊怎么了?”炽翼脸色一变,大声说道:“你哭什么?给我说清楚一点!”
被他一吼,不止依妍,连趴在他怀里的碧漪也吓得停止了抽噎哭泣。
“听说方才七皇子在殿上顶撞了帝君……还动了手……”依妍说得有些犹豫,她根本就不相信温和善良的七皇子会做出这样激烈的事来:“据说七皇子惹得帝君雷霆震怒,当场就要下令处决……”
处决?”炽翼手一收紧,听到怀里的碧漪痛得叫了一声,才赶忙放松了力气:“什么处决?太渊现在怎么样了?”
“幸好大皇子为他求情,帝君才免了他的死罪!”依妍急急忙忙地说:“可是帝君打伤七皇子,还用法术把他移去了不周山的天雷坪,要让他受万雷焚身之刑。”
“万雷焚身?”炽翼双眉一扬:“不一样是要了他的命吗?”
“帝后就是要去救七皇子,我拉也拉不住她……”
“炽翼!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救太渊!”他怀里的碧漪像是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又要冲出去。
“别胡闹了!”碧漪脸色死白,连声音都在颤抖:“他是我唯一的孩子,他有什么错……他只是喜欢红绡而已……”
炽翼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太渊还是个孩子……
“炽翼,太渊他好可怜……”碧漪哀哀哭泣着:“他受不了天雷的!”
他怎么受得了天雷焚身的痛苦?
“不行啊帝后!您也是经受不住的啊!”依妍也哭了起来。
他受不住的!
他连片刻也撑不住的……
“我去!”混乱之中,炽翼睁开了眼睛。
另两个呆住了。
“赤皇大人!”依第一个反应过来,另一只手过来拉住了他:“您也不能去!”
“不要……我去就好了!”碧漪也拼命摇头:“被天雷击中会灰飞烟灭的!”
“既然知道危险。那就给我待在这里。”没有时间和她们纠缠,炽翼把碧漪推到依妍身边,吩咐道:“看好帝后!”
“不行不行!”碧漪死命拉住他的衣袖:“你不能去!”
“我不去,太渊就死定了!”炽翼拉回衣袖,坚定地对她说:“你回去等着,我一定把太渊活着带回来。”
“不要!炽翼!”看着炽翼飞上云霄,碧漪慌乱地要追上去,却被依妍死死抓住了。
“帝后,您次序静一些啊!”依妍着急地劝说着她:“赤皇大人法力高深,如果是他去救七皇子,七皇子平安回来的机会就大多了!”
“真的吗?她们不会有事的,对不对?”碧漪哭着问:“他们两个都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
“没事的,您别这么担心!”依妍扶住了她:“赤皇大人不是让我们等着吗?他一定很快就会带着七皇子回来了……一定的……”
碧漪靠在依妍的肩头,无神的双眼看着炽翼消失的方向。
炽翼是为了自己。
冒着这么大的危险,都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
不周山 天雷坪
炽翼看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身影,心揪成了一团。
太渊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他的嘴角有血迹,是受了伤吗?伤得重不重?
炽翼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救人。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那么做,在这天雷坪上,只要有一个微小的动作或声响,就会引来天雷击打。
幸好在他赶到之前太渊一直是昏迷着的,这才没有受到雷击。
天雷坪上的天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刹那的停顿。
炽翼只能趁着这上刹那,往前走上一步,一步一步地靠近躺在天雷坪中央的太渊。
只要能走到太渊身边,就有办法带了离开。
还有五步,还有五步就能碰到他了!
就在这个时候,仰面躺着的太渊突然开始眨动眼睫。
炽翼在心中大声叫着:“不要动!太渊,你千万不要动啊!”
好吵的声音!
太渊慢慢睁开了眼睛,视线里依旧一片模糊,只是隐隐约约看到不时有着明亮的光线在灰暗里划过。
这是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下一瞬,记忆像潮水一样涌入了他茫然的神智。
红绡……父皇……
“太渊!”在他曲起手臂的时候,耳边像是传来了遥远的喊声。
然后,满天灰暗被赵丽的红色覆盖,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受到强烈的冲击,原本就昏昏沉学的太渊神智更趋浑沌。
只觉得冰冷的身体被一片温暖环绕着,耳边可怕的响声渐渐转小。
他张开眼睛,可是视线里除了一片鲜红再没有其他的颜色。
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上,那种粘腻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太渊,没事了……”
那说话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反反复复在耳边安慰着他。
那游移的指尖干燥而温暖,为他抹去了粘稠的液体,抚平了眉间的褶皱。
他就像是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拼命想要抓住了那一片艳丽的红色。
抓住了!
哪怕是死了,也绝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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