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距离这里大约六百多米的一处礁石。礁石的后面显然是藏着什么,因为它的旁边露出的一点完全不属于它的东西。
把望远镜交给肖彦梁。肖彦梁一看,就兴奋地说道:“太君,您的眼里真好。不错,那是一辆手推车,估计就是拉马桶的车子。”
大介洋三一挥手,大队人马往那边赶过去。
绕过礁石,那里果然是一辆手推车,上面还放着两个大大的木桶。可是四周围什么也没有,那辆车子,在礁石中间,显得那么地突兀而诡秘。
“上去把木桶弄下来。”赵广文大声命令道。
两个皇协军刚走了两步,忽然其中的一个木桶里面发出一种声音,吓得两个人大叫一声,扭头就跑。其余的人也都把枪举起来警戒着。
“什么人,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赵广文大声叫喊着。整整一个上午,他处处感到不顺气,现在终于有了可以发威的地方。
奇怪的是,赵广文一喊,那木桶又没了动静。
现场的人忽然陷入了一种可怕的,莫名的恐惧种中。尽管已经是中午了,因为下雨的关系,天还是阴阴的,江风一吹,更是添加了这种气氛。
肖彦梁也不知道文川他们搞的什么主意,看样子,林承富就在木桶里,自己要不要表现一次“勇敢”呢?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他否定了。“高堂之子不坐垂堂”,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属于“高官”一类了,千万不要表现过头了。
还在想着,那边赵广文已经低声命令手下去拿两根长树枝过来。
大介洋三皱着眉头看着木桶发呆。看现场的情况,那个支那情报员已经逃走了,可是眼前木桶里的动静又是什么?难道是什么机关以拖延自己的时间?
他无奈地看了眼周围或蹲或趴的士兵,都端着枪警惕地望着前方,心里叹了口气:“再怎么样,这个举动已经把大家暂时拖在这里了。”
“他妈的,你们两个用树枝把那木桶盖子给我掀开了。”赵广文大声指挥着找到树枝的两个手下。
找树枝的皇协军士兵苦着脸,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挪着。
“怕个鸟,动作快点,要有事,你们早见了阎王。”赵广文在后面不停地催促着。
走到木桶面前,那里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动静,两个士兵对望一眼,猛地用树枝把木桶盖子掀开,随即趴在了地上。
盖子掀开,里面又传出来“扑腾扑腾”的声音,吓得一群人完全忘了空气中弥漫的臭味。
“喂,去看看怎么回事。”过了一阵子见没什么动静,那俩个挑开木桶的家伙又死活不肯再站起来,赵广文无奈之下对其他人命令道。边上的日本兵同时把刺刀对准了几个面无人色的皇协军。
战战兢兢地几个人好容易走到木桶边上,其中一个壮起胆子望木桶里一看,立刻缩下身子剧烈地呕吐起来。
看见木桶里没有什么危险,其他的几个人这时胆子也大了,心情也放松了,鼻子也察觉到臭味了,一只手拿枪,腾出一只手捂着鼻子,探头往木桶里看去。
“妈呀。”其中一个只看了一眼,就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一张脸变得雪白,另外两个目瞪口呆,手里的枪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这些人的表现引起了还在观望的人的兴趣,也不用招呼,大家自觉地走上前,想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会引起这么强的震动。
木桶里面的确是装着林承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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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江风吹过来,饶是已经到了六月,林承富还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逃离城市,这不过是漫长的逃生道路上的第一步,从这里到四川,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路上既要通过日战区,还要通过国统区,加上双方的交战区,还有土匪,这一路真不知道有多少风险在等着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吧。林承富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头用力抛向江水。
取出包裹,林承富猛然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带着礼帽,穿一身长衫,张开的雨伞遮住了他的脸,让林承富看不出是谁。
“怀葛老弟,几天不见,怎么干起收马桶的事来了?”见对方发现了自己,文川笑了笑,挪谕地问道。
“啊?我……你是谁?”林承富迅速从一开始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开口反问道。能够叫出自己的表字,说明他对自己还是很熟的。难道是他……?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文川把雨伞斜开了,让林承富看清楚自己,说道:“想不到堂堂茂福饭店的林老板,军统高级情报员,竟然会去干收马桶,也认不出我来了。”
“原……原……原来是组……组长”看清楚了来人,林承富一颗心直往下沉,刹那间失去了方寸,冷风一吹,说话竟然结结巴巴的。
“但愿他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吧。”林承富暗自里这么想着。“组长,大白天出来也太危险了。不过能看见你,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正好有事找你找不到呢。”短暂的慌乱之后,林承富稳住了自己。
“要是把他打死,回去太君是不是会原谅自己?”一个恶毒的念头从林承富的脑子里升起。他知道论搏击,自己不是文川的对手,既然不能活捉他,那打死他就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想到这里,背后腰杆处别着的手枪,让他有些兴奋了,
“哦,谢谢你的关心。大白天出来是很危险,不过为了国家的利益,即使知道有危险,也不得不出来啊。你找我有什么事?”文川顺着林承富的话说着,慢慢向他走过去。
沉默中夹杂着一丝尴尬,走了没几步,林承富仿佛忽然醒悟过来,后退了几步,小心地问道:“组长,六子,陈六子,就是你和我之间跑联络的交通员死了,你知道吗?”
他又不是笨蛋,哪能轻易相信对方。自己化装混出来,没一个人认出自己,就是平常很熟的叶克明,在城门口也是一边唔着鼻子,一边跑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对方能够很快出现在自己身边,又一口揭穿自己的身份,除非一开始就知道是自己,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妈的,一开始就知道是自己,那么总不至于是来和自己接头的吧。
见自己靠近对方的意图不能实现,文川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嘴里依然安慰着林承富:“这事第二天我就知道了。可惜了一个好小伙子。”
“就是,我也是第二天知道的。”林承富嘴里敷衍着,寻思怎么在最短的时间里拔枪在手,干掉对方。“这么多天你也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也出事了。给总部发了电报,回电要求我赶紧离开这里。可你知道,认识我的人太多,你看不得已装扮成这样。”
“还好,你没事就行。唉,六子平时到你那里的次数比较多,我就是担心日本人会怀疑你,监视你,才一直没去找你。对了,你刚才说总部回电里真的要我们回去?”文川继续消除着林承富的戒心。
“是的,回电就是这么说的。”林承富点点头,两只手现在还垂在腰间,但是他能够察觉出手心已经微微出汗了。
“那电台呢?”
“我藏好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林承富谨慎地编着谎话。
“承富,我看回去再给总部发报,就说我没事,要求取消撤退的命令。你我继续在这里和鬼子斗。”文川的迷魂汤一碗接一碗。
林承富也感觉到自己的迷魂汤也是一碗接一碗的:“太危险了。好容易总部同意我们回去。组长,你知道我家里上有小,下有老的,你就让我先撤吧。”
“你说什么?撤?日本人没滚出中国,你到哪里都保不住你的家!”文川不由得大声训斥道,不过随即柔和地说道:“承富啊,没想到结婚以后你的胆气这么小,当年一个人深入共匪窝点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文川这么一说,林承富倏地脸上发烫,竟不敢看文川一眼。
“不知道大介洋三会不会替我们好好保管电台。” 不亚于一颗在耳边炸响的惊雷,还沉浸在羞愧中的林承富陡然间听到文川这一句话,脚底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本来心里就已经斗争了很久,刚一站稳,林承富手往后移,把蓑衣一撩,右手就伸进去握住了枪把。
“不许动,动就打死你。”还没等林承富掏出枪,一个冰冷的枪管已经贴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了。话音未落,紧跟着另一只手伸进蓑衣强行缴了他的枪。
拿枪指着林承富的人和收缴他的枪的人各自后退了一步,和文川呈三角形把林承富围在了中央。那两个人林承富并不认识。
看到戴安平、吴志伟各自凭着平板车和礁石的掩护,出其不意地制伏了林承富,文川暗暗松了口气。他刚才和林承富说那么多话,就是给这两个人作掩护的。
“想不到我身边的人居然也出现了叛徒!”文川抬眼望着平静的江面,缓缓说道。
“你……组……长,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就听不明白。”林承富脸色雪白,嘴上犹自装着糊涂。
“听不明白?哼!”文川冷哼一声,走到林承富面前,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林承富打着趔趄摔倒在地。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文川在林承富面前蹲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然后站起来又是一脚踢在叛徒的腰上,骂道:“娘西皮的,以为老子不知道陈六子是怎么死的?一个多么优秀的小伙子,当初有机会逃走而没有逃走,就是想着要杀日本人,做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事。要不是他当机立断英勇殉国,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日本人抓起来!你呢?他妈的,不就因为把你派出来了,和老婆分开了,就为这屁大点事,竟然作出这种猪狗不如的勾当!你对得起谁?总理的遗训,你忘得一干二净;委员长的庐山训话,你忘得一干二净;前线将士的鲜血,你忘得一干二净;一路上饱受侵略者蹂躏的同胞,你忘得一干二净;你他妈的是不是人养的?”越说越激动的文川忍不住又是一脚。
“妈的,要不是老子事先和总部商量好,给你发那封撤退的电报,你也不会想到逃跑吧?狗日的够聪明,知道化装成收粪的跑出城,怎么没见你把聪明才智放到抗日的正道上来?”文川讥笑着继续骂道:“是不是收到电报,有一种一无所有的感觉?说话,混蛋!”
受到两记重创的林承富出人意料地没有呻吟,反而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脸上除了羞愧,更多的却是一种愤恨。他毫不畏惧地迎上文川的眼睛,说道:“我是混蛋,可是我想这么做吗?”林承富缓缓扫视了三个人一眼,继续说道:“他妈的,为什么那么多单身的,却偏偏派我出来?李雷尧年龄比我大,工龄比我长,经验比我丰富,级别比我高,可就是因为他是十三军参谋长的舅子,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后方享清福?
我们在这里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工作,可是那些需要我们情报的国军高级将领呢?一个比一个怕死,我们在这里的工作有什么用?是,是我出卖了陈六子,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在这里几个月了,除了陈六子和你,我没见过其他任何人,就是陈六子,每次你和他见面,也是蒙着脸,妈的,连自己人都还信不过,这种日子还有什么意义!我……我实在是出不了这口恶气,我要报复……”
“住口!”文川大声喝止了林承富无耻的自我辨白。他手指着戴安平冲着林承富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来接替你的报务员!我本来就计划等他来了你就可以回去了。可是你呢?你被自己的私心冲混了头,竟然想到去向屠杀我们同胞的侵略者出卖自己的良心!告诉你,这位新的报务员,他本来的生活比你好了不知多少倍!安平,你来告诉这个混蛋你的来历。”文川恨恨的说道。
“是。”戴安平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淡淡地说道:“兄弟不才,日本人来以前,随父母居住在新加坡,民国二十一年九。一八事变时,我正在美国念书。后来和同学们一起回国参战。林承富,我的生活比你好了不知多少倍吧,可是我还是回来参战了。海外更不知有多少华侨回来参战!我们这么做,是因为我们是炎黄子孙,身上流的是中国人的血!”
“不错!”文川接着戴安平的话继续说道:“海外华侨尚且知道自己是中国人,愿意回来参战,可是你呢?你说的那些怕死的将领,放眼天下,哪朝哪代没有?可他们毕竟是少数,你眼里只看见他们,那些在前线用血肉之躯抵挡日本人前进的将士,你看到了吗?他们又有哪个是怕死的?这难道可以成为你当汉奸、当叛徒的理由?”
林承富的脸,随着文川的话,一阵白,一阵红,摇摇晃晃之间,他跪倒在地上,双手唔着脸,一声干嚎,失声痛哭起来。
“组长,我知错了,你杀了我吧。”哭了一阵,林承富抬起头说道。
“我会这么做的,而且我还要用你去震慑那些准备当汉奸的混蛋。”文川平静地说道。不知为什么,他忽然鼻子一酸,差点也跟着落下泪来。也就在八年前,眼前跪着的叛徒,曾经独身一人潜入到共匪地下的一个聚会点,硬是凭着手里的一颗手榴弹。一把枪,把屋里的四个人堵住,直到增援部队赶来。可今天,他当年的勇气已经没有了,已经被所谓的儿女情长消磨得干干净净,作出这种出卖人格,出卖灵魂的丑事!
江风再次吹起,江水激起的浪花拍在岸上,“哗哗”作响,天上的雨越下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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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大介洋三面前看到的,就是文川他们的作品,现场除了日本人,都呕吐得不行,就连肖彦梁,也想不到回是这个样子。
尽管外表的样子很镇静,但是大介洋三的背上也是凉幽幽的,那些日本兵虽然没有象其他人那样呕吐,但是从他们脸上的眼色来看,也好不了多少。
赵广文现在在心里恶毒地诅咒着肖彦梁,什么一边走一边吃,干完活再吃饭哪点不好?虽然饿着肚子,但也不会吐得这么厉害吧。他抬起头,刚想寻找肖彦梁骂他几句,不想又看见了那个木桶,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
林承富,准确地讲,除了从脸上还可以依稀看得出是他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地方说明他就是林承富了。
他的四肢被砍下,脚和手掌钉在木桶内壁上,另外的部分用铁丝和整个身躯串在一起,以便身躯可以竖着“立”在木桶里面。除了头颅,其他都浸在粪水里,眼睛被挖掉了,只剩下两个血窟窿,舌头也被割掉,满口的牙已经没有了,耳朵也被刺聋了。头颅两边写着很大的“汉奸”两个字。
最重要的是人还没有死,还在微微挣扎!
“这大概就是你们汉朝吕后处置戚妃的方法,叫‘人彘’吧?”大介洋三强做镇静地和自己的士兵说着话,仿佛他的知识很渊博:“想不到支那人做起事来也这么狠。”
一句话未完,其中一个日本兵哪里还忍得住,弯腰猛吐起来,如同瘟疫一般,其他的日本兵也开始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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