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在听了夏尔的叙述之后立刻就要出发前往江北,这一点夏尔倒是并不感到奇怪,毕竟她万里迢迢的跑来,没有见到真人就凭这样几句话是不可能让她死心的。不过凯瑟琳的旅行计划让夏尔觉得有些为难,凯瑟琳并不计划直奔上海,她仍然打算利用这一路上的机会进行打探。中国现在正在和英法两国开仗,这个时候一个外国人随意出入中国的城市多少有些危险,实际上这一点倒是夏尔多虑了,这些年来利用民间反对洋人的领袖就是广州,现在广州被英法联军打了下来,其他的地方就更不敢出这个风头了,所以虽然咸丰一再下旨命令沿海官员对洋人不得放纵,只要逮到洋人的船只一律扣留,可是下面的人对此却置若罔闻。夏尔并不了解中国的情况,他只是依靠自己的经验想当然的认为中国已经进入了全面抗战的状态。
凯瑟琳对于夏尔描述的危险完全没有感觉,她仍然坚持要在厦门、福州、宁波、上海停留,并且声称友善的中国人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这可把夏尔急坏了,最后跑去向上司请假,本来在作战时期军官是不能请长假的,不过看在那伟大爱情的份上夏尔的要求还是得到了批准。这样他就能陪同凯瑟琳北上了。
这一路上凯瑟琳招摇过市,很快南方的官场和士林就都听说了这件奇闻,凯瑟琳在向那些官员打听葛瑞的时候,也在暗示这个葛瑞就是李富贵,经过她的分析其他人也觉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李富贵这么一个大文盲竟然能用番话写小说,这还是让这些读书人们有些不能接受,所以他们还是对这个葛瑞的身份有所保留。但是不管这个葛瑞究竟是谁,一个番邦女子仰慕我天朝男儿总是不会错的了,这种为国争光的好事确实应该大书特书一番,可以视为奇淫技巧的洋人对我中华风物的拜服,所以虽然这个故事中的另一位主角并不能算是中华文化的先进代表,不过大家还是在心里把他拔高了一点以符合他在这件事情中的身份。而且用番文写书终于也被视为一项本事,许多对西方感兴趣的知识分子得知李富贵有可能在西方出版过作品之后对他的看法立刻有了很大的转变,毕竟他们还只是在翻译洋人的著作,其中许多观点对他们触动很深,而能够在西方著书立说在他们看来就更是了不起了。
当凯瑟琳到达上海之后她终于得到了一直追寻的答案,李富贵这个时候正在上海,这不能说是一个巧合,李富贵早就收到了欧洲传回来的消息,现在凯瑟琳又一路招摇,他早就可到了报告,上海作为现在中国辐射功能最强的城市的确是这场演出最佳的舞台。
当凯瑟琳看到出版社与李富贵的书信往来时,悬念就被彻底揭破,立刻一出万里求爱的戏剧就在这里上演,李富贵按照剧本的设计拒绝了这个美貌的女人,"家有贤妻,不忍弃之。"虽然这是早就设计好的剧情,不过李富贵还是觉得十分惋惜,这样漂亮的女人就这样白白放过实在可惜。
"我不介意作小,只要能呆在你的身边。"凯瑟琳的意思应当是指情人,不过翻译很自然的让这一句带上了中国特色,而站在边上的夏尔已经把手按在了枪把上。
故事发生的地点是上海道的道台衙门,凯瑟琳和李富贵完全是偶然在这里碰面,这里的大大小小的官吏们也对这样的告白感到十分震惊。
"很遗憾,我是一个基督徒。"大家听到这一句话全都松了一口气,不过也都在奇怪这个李富贵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知变通了,联想到李富贵以往在女色上的名声还不错,大家倒也有些佩服起李富贵来了。
看着坐在一边啜泣的凯瑟琳李富贵必须不断的提醒自己这只是在演戏,否则他的自制力很可能会被那些眼泪冲刷掉。不过站在一边的夏尔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虽然李富贵最终的拒绝让他轻松了一下,但是接下来凯瑟琳悲痛欲绝的样子又让他怒火中烧。
"我要和你决斗。"这个挑战一经翻译立刻周围立刻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大家都认为这个时候要有好戏看了。
对于剧本外的突然变化李富贵倒是没有想到,由于他一直在留意着那位哀伤的美女,所以准确地捕捉到了凯瑟琳眼中稍纵即逝的那么一丝笑意。
"决斗啊,很好,作为被挑战的一方好像有权利选择决斗的地点、时间、以及方式,是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如何决斗可以由我们两人的助手来商议。"
"你有助手吗?"
"会有的,如果您同意我明天将带着助手前来。"
"这样啊,随时恭候。"说完李富贵转身对凯瑟琳行了一个礼,"尊敬的小姐,虽然我无法接受您的好意,我还是对因此而使您陷入悲伤感到十分的愧疚,所以希望能有这个荣幸为您安排接下来的中国之行,如果能够稍微减少您的忧伤将会使我安心许多。"
凯瑟琳点了点头把手递过来让李富贵扶她起来,而夏尔这时则有些进退两难,他即无法反对凯瑟琳的任何决定,也不愿意凯瑟琳孤身跟随李富贵前去,而自己如果也跟过去身份又是十分的尴尬。
最后夏尔还是不情不愿的跟了上来,李富贵在上马车的时候毫不客气的给这个情种吃了一个闭门羹。凯瑟琳以上马车就收住了眼泪,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我想我表演的太过真实了,现在好像给你惹了麻烦。"
"你是说那个法国人?是有些让人头疼,不过我想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法国人是不会让这样一件小事上升为严重的外交事件的,倒是您的演技的确炉火纯青。"
"我在巴黎演过歌剧,这种小场面不值一提。"
听到这话李富贵皱了一下眉头,"你说自己是德国贵族?"李富贵不希望这场秀有什么明显的漏洞。
"我是德国贵族,家庭虽然坚决反对我从事艺术活动,不过却不能让我退却。"
"真是有意思,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一位歌唱家。"
"在巴黎我的嗓子不算好,那几场演出也只是担任了一些小角色,本来我正打算到新大陆去的,在那里一个巴黎来的歌者会被当作女王般的看待。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您的仆人。"
"所以你就到旧大陆来了,欢迎来到中国,相信你会发现不虚此行。"
"我已经觉得不虚此行了,其实我这次来并不仅仅是为了钱。"
这句话让李富贵心头一跳,"那你还为了什么呢?"
"为了你,我看过你的书,你很有文学才华,尤其是设计曲折离奇的情节,文笔也还说得过去,但这还不是最吸引我的,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一个将军,甚至可以说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为什么这么喜欢在生活中演戏。"
"每个人都在生活中演戏,只不过我更喜欢事先写好剧本。"
"不得不承认,您的剧本编写的非常完美,而且您的表演不温不火,同样极为出色。您的那些战绩不会也是这样演出来的吧。"
"谢谢夸奖,生活中的演出不能像你们唱歌剧那样夸张,战场上那就更是没有丝毫表演的余地,不过打了胜仗做做宣传还是很有必要的。"
把凯瑟琳和夏尔安排在一栋非常豪华的别墅中之后,李富贵立刻开始给夏尔施加压力,他这里有一位法军留下的联络官,李富贵只是把白天的事情告诉了他,这位就立刻就跳了起来,"请李大人一定要原谅这个混蛋,他一定是被女人的气味蒙蔽了眼睛,我这就去处理这件事,您放心,肯定不会有任何麻烦。"
第二天夏尔垂头丧气的来找李富贵,他是来请求解除决斗的约定的,这实在是非常屈辱的一件事,提出了决斗最后却不得不以道歉来收场,不过当昨天的冲动过去之后夏尔的确有些后悔自己的这个举动,再加上一些好心的法国人告诉他李富贵剑术极高,而且杀人不眨眼,这就更加剧了他的疑虑,夏尔虽然浪漫,不过毕竟还没有到为了浪漫就可以忽略生死的地步,出身平民的他还从来没有进行过决斗,而李富贵气定神闲的样子更让他觉得高深莫测。
上级的命令同样让他无法违抗,对方的意思非常明显,如果他不肯就范立刻就会被遣返回国并被送上军事法庭,也就是说这场决斗不管输赢他都会完蛋,在这样的压力下夏尔很快就屈服了,毕竟自己心爱的女人并没有受到冒犯,李富贵的回答站在一个基督徒的立场上甚至可以说非常高尚,而且这些回答不正是他想要的吗?一下子找到这么多借口,夏尔很快就被自己说服,唯一让他不舒服的就是挑起决斗的一方前去道歉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不过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平民出身的他对这种荣誉并不是非常地坚持。
"您在为昨天的事情向我道歉,希望能够取消这次愚蠢的决斗?"李富贵笑眯眯的问道。
"是这样的。"虽然非常难受不过夏尔还是坚持着回答。
"这样不会令您的声誉受到损害吗?凯瑟琳会怎样看待一个从决斗场上退却的懦夫呢?"
进退维谷的夏尔不明白李富贵为什么要鼓励他走上决斗场,难道自己向他道歉还不能让他放过自己,难道非要在决斗中要了自己的命他才甘心?"可是我要是和您决斗,将会惹起非常大的外交事件,而且如果我真地在决斗中伤到了您,凯瑟琳一定会怨恨我一辈子。"
"如果是一场谁都不会受伤的决斗呢?"李富贵并不想放过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小子,所以开始慢慢的启发他。
"谁都不会受伤的决斗?我不太理解。"
"好吧,我们不再去管它有没有人受伤,我只问你,如果一边是在决斗中受点伤,而另一边是因为道歉而损失名誉,您会选择哪一边?"
"问题是这场决斗并不只是受点伤那么简单,如果我向您开枪,他们会送我上军事法庭的。"
"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我不希望看到你因为我而受到什么伤害,昨天的事情只是一场误会,我们并没有决斗的理由,所以我建议我们可以做一场表演给大家看,你受上一点伤,然后我向你们的上司求情,这样不就是皆大欢喜了。"
这个建议的确让夏尔心动,不过就这样挨上一枪让他的心里有些打鼓,这个时代外科医术还并不十分发达,即便不是要害中枪也有可能送命,而且如果一不小心打断了哪一根骨头变成了残废那更是生不如死了。
"只是一场表演,我们还可以事先做一些安排,并不一定真的要吃上一颗子弹,你可以在衣服里装上一些颜料,到时候可以用我的医生,由他宣布你受了伤,然后你再静养上一个月事情就完全过去了。"
夏尔怔怔的看着李富贵,如果说他觉的自己的荣誉感不算强的话,那他面前的这个人就可以说是毫无荣誉了,一场普通的决斗他居然能想出这么多弄虚作假的地方,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可是这些偏偏都是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夏尔不理解李富贵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这样的确能够解除自己面临的困境,他看不出李富贵能从这件事情上得到什么好处,所以在夏尔的心中李富贵成为了一个非常卑劣的好人。这种矛盾的看法让夏尔有些迷惑,不过对于李富贵的建议他还是欣然接受。
决斗的方式依足了欧洲的作派,要按李富贵的意思还是牛仔的决斗更加刺激,不过那样的话动作太快恐怕有些人会看不明白,毕竟有大量本地的官员士绅前来观看,倒是这种两人对峙同时举枪瞄准看起来更加惊险,李富贵不知道站在下面的观众当中究竟有多少人是希望他一命呜呼的,那些带顶子的多半会有这样的想法,李富贵现在对他们挺头疼,虽然这些人现在都已经老老实实的了,但是维持这样一个官僚体系还是需要花很多钱的,现在的李富贵基本上已经不受朝廷节制,而这些官员也已经被逐渐架空,人总是得陇望蜀,所以两江继续养着这样一群吃白饭的就让李富贵有些不爽了。
“完全除掉他们也不行,真是要命,”李富贵缓缓的扫视过去,那些士绅们对李富贵报以微笑,有的还作出激励的手势,而官员们大多数立刻把目光投向地面,“是不是该寻找一些开明人士来填补两江官场上的空缺呢?如果我不跟他们捣乱的话两江的官职还是非常诱人的,给他们更高的收益,而这些饭桶在这里什么都得不到,最终优币淘汰劣币,说不定这个官场还能给我一些助力呢。”想到这里李富贵在心里不禁对杨文定发了几句牢骚,这个家伙早就在走门路,怎么到现在都调不走,弄的他手下的那一批人也不肯走,李富贵对他们的耐心已经在渐渐的消失,原先的那一点香火之情早就抛到一边去了。
结束了这一段不合时宜的思考,李富贵向证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已经准备好了,随着举枪的口令两人都抬起了手臂,在这样一个距离之下李富贵能够非常清楚的看清那黑洞洞的枪口,虽然知道枪膛里的子弹并无弹头,不过还是让人心里有些惴惴的,西方人居然用这样一种方法决斗,还真是很考量胆量啊。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些在周围秉住呼吸的人们,一丝笑容爬上了李富贵的嘴角,这一定是他们平生所看过的最真实、追刺激的表演。
随着枪声响过,李富贵仍然笔直的站着,而夏尔则捂着肚子弓身倒下,周围发出了一片欢呼声,看来希望李富贵获胜的还是要多一些,上海最近实在是沾染了很多洋气,有不少人也学着把帽子扔到了空中,对此李富贵很高兴,不过那些官员的反应就让人不快了,其实他们是很想装出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的,毕竟大家都在那里欢呼雀跃而他们傻傻的站着就显得太显眼了,在李富贵面前表现得显眼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是官场上养成的习气让他们无法作出这样的动作。
李富贵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此起彼落的帽子,然后把眼光收回来放在上海县的身上,立刻这位县太爷就觉得如芒在背,在李富贵的危压下只好慢慢的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帽子,如果夸张一点地说让他把自己的顶子扔到天上去这种不吉利的行为那比死还让他难受,不过如果不夸张的说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一些。
就在李富贵在一次环顾之后,天上的帽子已经有了大量的顶子,李富贵这才志得意满的去查看夏尔,这个时候医生已经宣布夏尔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必须赶快送走救治,这一场戏剧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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