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返回秘密集结点后,大家就为如何干掉藤田太郎一事争论不休。
杰姆垂涎于浪人盗贼团的财宝,极力怂恿密尔顿立刻进攻。
可是,灵蛇众仅有八十三名轻装盗贼,孟农支队有十名死士,再加上我们三个,总人数也只有九十五人。这点人,跟五百多名倭族矮脚猪交锋,根本就打不过。
另外,据说藤田太郎武功很高,又深悉兵法,更增添了剿灭倭贼的难度。
杰姆的速攻提议,被密尔顿否决。
胖墩不以为然,一直在重步兵军营作战的他放言,一百打五百,太容易了!给他一百个猛虎重装步兵,可以像战车碾小草一样把这五百头矮脚猪屠杀殆尽!
大家提醒他,我们手里的主力是八十几个毫无盔甲的轻装盗贼。
但胖墩却又想出一个歪主意,没有盔甲,去买嘛!拿钱先装备起来,然后由他来训练,练好后再进攻!
密尔顿失望地转过头,询问我的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我的意见就是撤退,打不过就别打了。
‘当然,要是有一百精锐猛虎骑兵,我也敢打。’我耸肩道:“从山上向沙滩冲锋,居高临下,一路劈砍,足以把五百矮脚猪杀得落花流水,四散奔逃。‘
孟农的建议带有明显的死士特色。由他带人趁夜悄悄潜近倭贼指挥所,干掉藤田太郎。趁浪人们群龙无首的时候,再发起进攻。
对这个提议,密尔顿小脑袋微颔,但后来觉得风险还是太大,没有把握能一举成功,弄不好反而打草惊蛇,最终放弃了。
尽管小混蛋故作大将风度地挥手让我们下去备战,尽管他自信满满地宣称有破敌良方,但我根据一个艺术工作者的直觉,还是捕捉到小滑头眼中那刻意隐藏的闪烁无定的不自信。
密尔顿也已经见识了相当多的战争。他曾做过苦肉间谍,做过情报分析,做过战前研讨,做过传令使者,甚至还亲自参与过战斗,当然喽,那基本上都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头打的。
他的战场经历不可谓不丰富,但仔细分析,主要也就两类角色,一是传令小兵或者旁观的小厮,二是小分析员或者非正规的小参谋。
真正指挥一场战斗,以一个领袖的身分统管侦察、分析、筹划、准备、执行等的全过程,并在战斗中根据形势变化随时进行临机决断,这样的经验,他根本未曾有过。
参谋和指挥官,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角色。
作为小参谋,密尔顿脑瓜子机灵得很,类似于孟农的那种刺杀首脑的建议等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诡计,他能提出很多。
可是,作为要对战斗胜败负责,要对包括自己那条小命在内的近百条人命负责的指挥官,他就不能不慎重,也不敢不慎重。不仅要考虑收获,更要考虑风险,不仅要渴望胜利,更要对失败预加防范,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计议在内,并事先想好相应的对策……
‘咦?你怎么还没走?’密尔顿抬起小脑袋道。
‘你要我们下去按自己的想法,各自进行备战。可我的想法就是不打了、撤退,’我耸肩道:“所以,不需要什么备战。‘
‘嘻,’小鬼头奸诈一笑,‘这么快就想回家,肯定是想念牛妞大姐了吧?’
‘小毛孩子,大人的事情,你懂个屁?’
‘哼,你别看不起我。你背后说我是童子鸡,’小混蛋无耻地龇牙笑道:“嘿嘿,我听胖墩说,其实你也……‘
中央郡的小伙子们,总是故意把童子军的名字念错,念成童子鸡。
‘呸!’我勃然变色道:“我怎么是童子鸡,其实我早就……‘
‘早就怎么啦?’小鬼头不怀好意地奸笑起来。
‘哼,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
‘不懂就要学嘛!’密尔顿凑过来,‘其实,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男人要跟女人在一起?他们在一起,能做什么呢?’
‘生孩子呀!没有你爸你妈,怎么会有你呢?’
‘可这就是关键问题呀!’密尔顿抓耳挠腮,‘怎么个生法呀?’
‘你也有十一二岁了,’我乜斜他道:“难道就没有一点,那个反应?‘
‘什么反应呀?’
‘就是,那个,那个,咳!你长大后会明白的!’
‘谁都这么跟我讲!’密尔顿气嘟嘟的,‘可谁都不讲清楚。’
‘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容易回答呢!’我搔着脑门道:“你还是回去问你爸妈吧!‘
‘我爸妈,’小家伙突然眼圈发红,嘴角歪咧,‘都死啦……’
跟小混蛋在一起也有几个月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哭丧着脸的样子。平素,他要么笑嘻嘻地耍阴谋诡计,要么少年老成地装模作样,现在的哭,才让我意识到,其实,他到底还是一个孩子……
我这个人就是心软,为了哄他破涕为笑,不得不耐着性子给他上了一堂生理卫生课。不过,密尔顿的好奇心实在太强,总是刨根究底,经常问得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唉,算啦,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多。’密尔顿失望地摆摆手,‘下回我找杰姆他们来问问,为什么抓住牛妞姐的奶子,你就会翘鸡鸡。’
‘混蛋!’我勃然大怒,挥起拳头,‘你敢这么问!我打断你的……’
密尔顿像敏捷的小狐狸一样逃开,而我在后头追着打……
接下来,我们在山下的密林里等了一天时间。小鬼头坐在我画的地图前左思右想。胖墩、杰姆加上我和孟农,坐在另一张桌子旁出谋划策,讨论商议。因为人数、战斗都相差悬殊,故而我们反覆计议,却一直想不出一个好的对策来。
当我们几个兀自在那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小鬼头站起来,把地图摊在了我们的桌面上。
在我精心绘制的地图上,小孩歪歪扭扭画成的几个红箭头,把我们几个都吓了一跳。
‘你还海陆夹击,四路联攻?’胖墩苦笑道:“我们才这点人,如何胜任得了你这完美的作战计划呀!‘
‘确实,敌众我寡,当前应当捏起拳头,集中兵力才对,’杰姆亦摇头,‘要是我们有三四千人,这么打,倒也无妨,可现在,我们还不足百人哪!’
我和孟农也附和,认为纯属小孩胡闹,照搬大兵团的歼灭战例,根本不切实际,无法执行。
待我们说完后,小家伙方才开口。
‘唉,真服了你们,没看到我的三条虚线,一条实线么?’密尔顿叹气道:“自治领的军官,怎么都这种水平呢?‘
‘千万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可是小兵一个,不是什么军官。’胖墩耸肩道。
‘我也不是自治领的什么军官。’杰姆亦点头道。
‘嗯,这几根线,歪歪斜斜的,画得很难看,’我看着地图道:“我以测绘军士的标准,评判这个作战示意图为不合格作品。‘
‘好啦,好啦,现在别开玩笑了。’孟农道:“咱们还是听密尔顿特使讲讲他的布置吧!‘
‘林斯顿大画家为什么想媳妇,要逃跑?是因为他觉得打不过。大画家错了吗?大画家没错,我们确实打不过。五百头倭猪往那一蹲,我们人数又少,刀子也不利索,再怎么想办法也没用,就是打不过!’
我对他画功的极低评价,看来让密尔顿很恼火,一上来就夹枪带棒地把我痛斥了一番。
‘但关键是,你们没有找准我们的优势何在。我们的优势在哪里?就是敌在明,我在暗。倭猪尚不知道我们来了,更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这样子,我们就有办法来对付他们!’小鬼头越说越来精神,‘办法就是,虚虚实实,不要在五百号倭猪抱成一团的时候打,而要想办法把他们支调开,牵着他们的鼻子走,让他们疲于奔命,然后再对准倭猪的心脏,狠狠刺它一剑!’
‘说得容易,’我嘟哝道:“怎么支调开呀?‘
‘孟农队长,’密尔顿不理睬我,转头问道:“你们的潜水能力如何?‘
‘海岸突击死士,潜水作业多久都没问题!’孟农自豪地挺起胸膛。
‘胖墩,假如有一个豁口要防守,你能带人顶住两个小时吗?’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胖墩神气道:“猛虎重步兵,那还不小菜一碟!‘
‘那好,我们白天准备,晚上行动!’密尔顿信心大增。
当小鬼头布置完后,大家半信半疑。
我们虽不服气,但密尔顿到底是丹西领主指派的组长,也得开始执行他的计划……
当天深夜,月色阴暗,狂风怒啸。
西南风遮天蔽日地吹起,卷起一层接一层的波浪,猛烈地朝海岸扑涌。
几艘倭船在波浪中摇摇晃晃,起起落落。
海滩上帐篷里的倭猪,想必此刻也已鼾声大作,睡得香甜。
我缩着脖子站在山头的树林中,警惕地望着下面的倭贼,心里却在大骂密尔顿。这个小混蛋假公济私,公报私仇,居然让我去充当最危险的诱饵角色!
可是没办法,小混蛋伶牙俐齿,说得振振有辞:我是测绘军士,为画地图探察过地形,是所有人里最熟悉地形的;我当过轻骑斥候,骑术在所有人中最好,来去如风。他甚至把当日的谎话也搬了出来,我曾把多名高级战将救出呼兰大营,心思灵活,逃逸经验最为丰富。
一番话下来,我哑口无言,只能被推出去当这个倒霉的诱饵。
我身旁是一匹高大健壮的红色骏马,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地狱火。没错,这就是丹西领主的备用骑乘!
密尔顿在靛河大战丢失了宝马‘火暴龙’,着实伤心得很。前些日子,丹西领主在出发前把地狱火赠与了小鬼,又令他喜不自胜。
今趟,我当然毫不客气地把这匹宝马要了过来。
我的身后有六个骑术尚可的盗贼,他们将和我并肩战斗,去以身诱敌。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海面,因为最先发起的攻击,将从那里开始……
不多时,近海猛然出现了一个红点。
一艘渔船出现在倭船附近。
那是死士支队驾驶渔船不点灯火,穿越礁石群,悄悄靠近海岸,然后猛然点亮灯笼。
海岸隐隐约约传来叫声,随即声音就放大了许多倍。
节奏古怪的倭语在海滩营地上回荡,大批倭贼从帐篷里爬出来,蜂拥着向岸边的几艘战船跑去。
在那里,渔船正与泊靠的倭船互射火矢。
除了黑丸号之外,所有五艘倭船都斩断系缆,扯帆摇桨,以包围之势朝那艘渔船扑去!
渔船转身朝礁石群逃逸,倭船紧追不舍。
我嘴角冷笑。
看来密尔顿的毒计已经奏效。
早在渔船靠近之前,孟农已经带几个潜水功夫很高的死士,嘴含苇管,偷偷潜入那几艘关船与小早船之下,凿穿船底。等这些倭贼追了一段就会发现船底进水,在如此天气条件下,在丛簇的礁石群中,等待他们的,只有葬身鱼腹一途!
死士支队把三百倭贼引上了喂饲鱼鳖的不归路,但这还远远不够。剩下的任务,仍很艰巨……
‘上马!’
我跃上地狱火,拔出战刀。
海滩上的倭贼,正乱哄哄地立在岸边观看海战,哇啦哇啦地为本军加油。此刻,正是骑兵冲锋的绝好时机!
‘杀!’
我一蹬马腹,率先跃出树林。
七名骑手呈一个锥形,朝倭贼扑去!
从山头上往海滩冲锋,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就抵至敌前。
倭贼们显然没有料想得到,刚转过头来,我们的战刀已经临头而下!
‘刷!’
我挥刀斜劈,一个倭贼已经捂着嗤血的脖子躺倒到沙滩上。
自从上次跟随丹西领主突击,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又回到这个世界,我也从一个新兵成长为一名老战士。至少,我的手,不,现在依然有些微微发抖,但已完全控制在可以接受的幅度范围内,我的意志可以自如地指挥它。
刚才这一记斜劈,就深得骑兵劈砍技艺之精髓。不需耗费多大的力气,轻一划拉,已割断了那个倭贼的颈动脉,令其瞬间丧失战斗力!
‘八格!’
就在我得意洋洋地自我吹捧,神游物外的时候,一个倭贼出现在我面前,双手高举太刀,要以浪人最狠辣、最令人恐怖的招数——一剑斩,将我劈为两片!
我想挥刀格挡,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我正自怨自艾,懊悔自己为什么居然在此时分神,那个浪人矮小的身躯却已倒飞出去,把后面的几个浪人也压在身下!
地狱火确是宝马良驹,它高大的身躯一撞,那个骄横不可一世的倭贼侏儒,像乒乓球一样弹开,被撞得倒飞两米之外!
我再不敢分心乱想,双脚猛踏马刺,左手盾牌格档,右手军刀狂挥,在惊惶呼叫的倭贼群里纵横践踏,恣情砍杀。
我们这个七人突击骑队,人数虽然不多,却并排冲锋,从山头以极大的势能冲下,对手又散乱而毫无准备,故而威势颇为骇人,片刻间就有十几个倭贼身首易处,卧血黄沙。
‘走!’
我大吼一声,刀锋轻转,将一个倭贼的胳膊整条卸下,随即纵马朝西而去!
骑兵冲击步兵,最忌讳恋战,傻呵呵地停下马步与对方比试刀法,必死无疑。
那几个灵蛇众的盗贼兄弟,显然对此并不在行,仅有四人听从我的命令,冲了出来。余下两个家伙,已经连人带马,被簇拥而上的倭贼乱刀分尸。
我虽在逃逸,却并未踢刺加鞭,反而有意识地放缓了马步。
几个盗贼兄弟都已超越了我的位置,跑到了前头。
我并不着急,收刀入鞘,把背上的骑弓摘了下来。
那些五短身材的倭贼,睁着血红的眼睛,叫嚣着在我身后猛追,但怎么也赶不上地狱火奔腾的脚步,总是只能在马尾巴后面吃灰。
我抽箭回射,将倭贼一个一个地放倒在地。
地狱火确实是通灵性的宝贝儿,它深悉我的心思,既不跑得太快,让倭贼心存追上的希望,又与追杀者保持一段适当的安全距离。
而我的点射,不断让倭贼中箭,也更加激发了矮脚猪们的仇恨,罗圈腿狂蹬,嗷嗷叫着要冲上来把我劈成肉酱!
转眼间,我冲过了小山与海岸相交的豁口。
身后大群倭贼紧跟着穿过。
‘轰隆!’
‘嗖嗖!’
‘啊——!’
我知道,那是胖墩带人在豁口处砸下石头,发射箭矢,把倭贼杀得惨叫连天。
我和四名骑手勒马转身,拔刀回杀。
海岸小山与沙滩有一个窄窄的豁口。胖墩命令五个弟兄在山上砸石射箭,他自己带领六个比较强壮的弟兄,身披猛虎军团制式的重甲,突然从暗林丛中杀出。这再加上我带队的四名骑手返身杀回,最先冲过豁口的三十几名倭贼,迅即横尸海滩,被清理干净。
胖墩带着六个重甲战士,一共七人,排成一排,如一堵铜墙铁壁,阻住了倭贼的去路,又如一个活塞,把窄窄的豁口塞个严实!
我和四名骑手,立马于他们的身后,射箭相助。
山上的五名射手,亦在不停地砸石射箭。
蜂拥而至的倭贼,遭此立体的全方位的暗袭,损伤惨重。但这些家伙确实可怕,像疯子一样倒下一批又冲上一批。他们也颇有作战经验,有的爬山去进攻山上的射手,有的猫腰在后头射箭,还有很多人手持太刀嗷叫着,去硬冲胖墩以长矛巨盾扼守的重甲防线。
往这个方向赶来的倭贼越来越多……
虽然短期内我们似乎稳若磐石,坚不可摧,但参加过战争的我和胖墩心里都知道,这种状态不可能持久。倭贼人多势众,只要打开任何一个缺口,我们就会被彻底冲垮,遭受被屠戮的厄运!
我的目光投向远处东边的倭贼大本营,心下一刻比一刻焦急。
但那里依然静悄悄的……
蓦然,远处腾起一片片火光,爆发出热烈而狂野的吼叫!
密尔顿和杰姆指挥的主力,终于对已经相当空虚的倭贼大本营实施猛攻!
不半晌后,更有炸雷般的欢呼声在夜空响起,‘藤田太郎完蛋啦!’
朝我们这一方向进攻的倭贼们,斗志全垮,无心再战,开始向北边的山头逃窜……
打了这么久,我们已无心追杀,只追了一小段,射杀几个跑得慢的倭贼就转马向东,奔往倭寇大本营而去。
待我们赶至倭贼宿营地的时候,出乎意料,战斗还在继续。
包括吉田在内的倭贼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倒在沙滩上,但藤田太郎并没有死!
几十个灵蛇众结成一个大圈,将倭酋团团围住,杰姆正与他激斗得难分难解。
密尔顿站在高台上指挥作战,看到我们过来,居然调皮地眨眨眼,显得颇为得意。
看起来,他从丹西领主的濒海大战中受到启示,在这场小战斗中也用上了瞎诈唬的这一怪招。
随后的景象,更让我惊讶不已。
胖墩等人都被圈内的战斗吸引住了,加入到为杰姆加油的行列。
惟有我因为想找画笔画下这一精彩的格斗场面,四处张望了一下。
我看到,密尔顿似乎无意识地搔了搔左耳。
外圈的十余个盗贼,立刻举起了手弩!
弩枝的箭头上,泛动着幽蓝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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