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渡口水自横,万里无人烟飘渺……”
伴着一眼看过去的黄沙,走在最前面的项羽高声唱了起来。声音粗旷雄浑,随着秋风吹起,落叶纷飞,竟让人沉浸其中,恍然忘了身前发生的一切,也忘了自己还用着双脚在地上一步一步劳苦着。
“从来没有听过二弟唱吟,想不到他有这般兴致。”我随着项羽念着,当中一停朝文姬看去。
文姬点了点头,撩了撩吹散在脸颊旁的秀发,道:“也没听爷唱过啊?”看着她白了我一眼,我嘻嘻一笑,她又道:“此时此景,若是我们女子高歌,怕就是失之娇柔了吧!”
“那是,关西大汉当执铁板……”我暗暗点头,颇有点感慨的说道。
“诶——!我看到前面有镇了!”项羽高呼一声,转身朝落在后面的我们大力的挥着手,落日的余辉打过来,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听到苦难到了头,一众女子都欢呼起来,连带着我也不敢再用先前慢悠悠的心思来赶路,不到片刻,我们便来到了项羽所说的那个小镇上。
天色渐黑,小镇上并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行走,满地的黄沙被风吹起颇有几分萧索破败的景象。在镇上转了一圈,我们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站在客栈前,倒让我们犹豫了好久,先是招牌斜挂着,上面的字迹有两个被抹去了痕迹,而偏偏让人能看得清的却是那客栈二字;而更让我们惊奇的是客栈内一点灯火都没有,仿佛这个客栈没人经营。
彼此看了数眼,我叹了口气,道:“怎么说也是家客栈,算来算去我们好象也只有在这里落脚……”
我正说着,却不提防客栈的门突然一下开了,从两扇门当中探出一个人头,晃了晃道:“几位客官可是要留宿?”
这人突然出现吓了我们一跳。他长相较黑,再加上我们的身影投在他身上,更让人看不清他长的什么模样。
“你,你这是,是客栈?”素素惊讶的指着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别看素素平时活泼大胆,但我知道她实际上最怕那些神怪之类的,每当雷声不断的时候都要人陪着她才肯入睡。
“不是客栈是什么?”明显看到那人做出个翻白眼的动作,随后他的头缩了回去,双手一拉将客栈门打了开,“要进来留宿的话就不要客气,要不我可要关门了。”
又互相看了一眼,我们才小心翼翼的朝客栈里走去。“客官可要吃些东西?”那人的声音远远传来,象是就这一会工夫他人走了老远,而客栈内更是漆黑,我们一时也只有站在当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这情形怎么这么诡异?憋着口气,我暗中感觉不止是素素,便是连文姬、妺喜、妲己和褒姒都扯住了我的衣服。没有多久,便见一点亮光从远处移了过来,渐渐的,那光亮越来越明,却是那人手持着根蜡烛走了过来。
“这么黑是因为我这里只有这么一根蜡烛了,客官们就只好将就点了。”那人淡淡的说着,走到我们面前举起蜡烛在我们一群人面前扫了一圈,然后将蜡烛放在当中一张桌上,“客官请这边休息。”
桌子不大,而坐人的椅子也只有三张。这客栈……也太惨淡了吧!
“不用了,我们站着好了。”我摇了摇头,这时才朝那客栈老板看去。
他的年纪大约五十好几,身材矮瘦,头尖而秃,只是当中还留有一撮白发,让他看起来格外滑稽,一双小眼正盯着我们看,眨了眨,问道:“也是,你们这么多人要坐也坐不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只有干笑着打着哈哈,左右看了看众人已经略显疲惫的神色,我道:“那你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要是酒楼中的那些东西我这里可没有,只有水煮面……”说到一半,他停下来扳动手指,似乎是在算人,一会儿又道:“你们这么多人,每人最多只有半碗。”
“半碗?”项羽忍不住大声道,“你这客栈也太差了,黑灯瞎火的,客人来了没地方坐,便是填饱肚子的东西也没有……”
“给客官你们吃了,明天我自己都没得吃了!”客栈老板一瞪眼,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项羽的话。
我们站在门外,这客栈老板能开门纳客,想来也不是个不想经营的人,只是这眼前的情形也太难说得过去了。我拍了拍项羽,示意他不要跟客栈老板吵了,若是弄得不好,恐怕我们今晚连这样一个客栈都找不到了。
“吃的老板你不用担心……”
似乎是意识到我接下来会说什么,貂蝉在身边极快的嘟囔了一句:“爷,我们的干粮可都是放在了马车上。”
我有些无奈,道:“有半碗水煮面总好过没有,还就劳烦老板了。”
看着我,那老板咧了咧嘴,不愠不火的道:“好,你们等着,我这就给你弄来。”说着,他转身朝后走去。
“哎呀!”褒姒突然叫了一声,看到我们都看着她,她满脸羞红的低下头,瞟着我道:“爷,他不是说只有一根蜡烛吗?他要煮面难道就这样摸黑?”
素素仿佛也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急忙推了推褒姒:“是啊,是啊,三姐你快拿着蜡烛去盯着,别千万黑灯瞎火的煮出来的不是面。”
听她这么一说,几乎所有的女子都脸色苍白起来,褒姒站起身拿起蜡烛,走了两步停了停才一直不停的朝后走了去。我皱了皱眉,看着褒姒的身影,道:“妲己,别让褒姒一个人去,你也跟着去看看。”
“看这样子应该是这里的百姓过得不安生啊!”眼前再次一片漆黑,一股淡淡的香气盈来,却是文姬轻轻依偎过来。
如若不是如此情景,恐怕文姬是不会在众人面前与我这样吧!我轻轻环住了她的腰,慢慢用力将她搂得更靠紧我一些。“这世上到哪里都有活得不安生的人,不独独是这里。”
“看到这小镇上的景象,看到这客栈,还有客栈老板说的话……唉!”文姬低声说着,隐约中,她的脸颊在我的胸口摩挲着。
融在黑暗中,我们都沉默起来,没隔多久便听到妲己的声音:“面来了!”
看着一溜摆在桌上的清汤面,谁也没有做声,尽管都饿得饥肠漉漉,但看到眼前的食物恐怕都少了一半食欲。项羽端着面,咂了咂嘴干笑着道:“难道大家都想饿肚子么?”
不过是一碗清汤面,总好过没东西吃吧。将面吃下肚,喝了两口清汤才发觉这面的味道竟还不错,也不知道是真饿了而引起的错觉还是这面的确不错。
客栈老板一直站在一边,我放下筷子看着他道:“老板你这面味道挺好,怎么……?”说着,我朝四周打着眼神。
“面好又如何?没人来吃的话这客栈也就只有这个样子了。”微带愤怒的低哼了一声,客栈老板对我做了请的姿势,在桌子的一边坐下了。
“是因为老板你得罪了人才让客人不敢上门吗?”我坐下疑惑的问道。
“呸!”客栈老板朝地上吐了口痰,吓得隔得近的褒姒和妲己连忙跳了开,惊诧的看着他,而他却象是没事人般,眉头皱着,“你去镇上打听打听,我杨老四是个什么样的人,得罪人的事我一辈子都没做过。”
“哦!”我点了点头,“那不是这样的话,老板你这里的生意……?”
“我这里的生意早没做了喽!客官你便是到镇上多看几家店,恐怕也看不到有生意的。”杨老四嘿嘿耸了耸肩,不咸不淡的说道,只是从那话中透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奈。
“我们这小镇人丁稀少,便是想来做生意的也没有几个。客官们来这里是……?”停了一下,杨老四突然神色谨慎的问了起来。
“我们只是路过而已。”答了一句,我皱了皱眉。要说这小镇隔着华清池不算很远,人丁稀少那是不可能的,来做生意的人少则就更不合理的,谁不想借着皇帝点光发财?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小镇油水厚,被那些贪官看上了,导致了这小镇如今的局面。
“是不是这里当官的太厉害,逼得大家都难以活下去?”
杨老四张大嘴,惊讶的看着我,好一会才猛摇着头,道:“我老四可没跟你说这些,这是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听他不停的念叨着这两句话,我便知道我说得没错了。
不知道我是如何想的,但看我显然是想要管一管这件事的样子,文姬轻声劝道:“老板你仔细想想,若我们跟那些官员是一伙的,还会对你这样客气么?你做的面,恐怕我们是不会吃吧?”
杨老四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说什么,将他的头摆了摆,低了下去。文姬看着我,我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再问了,毕竟杨老四有所顾忌是很正常的,他没必要对来留宿的客人说得那么清楚吧。要知道祸从口出,兴许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下一刻我们反脸将他抓起来也有可能的。
“也不早了,我们上去休息吧!”看着一众人都有些神色疲惫,毕竟前一晚在野外睡得不是很好,我淡淡问道。
“客房有。”杨老四突然停下话来,脸色有点尴尬,“不过只有两间了。我这里客官你也看到了,好久,好久……主要是只有两间客房还是好的。”
听他再这么说,就连项羽也没了脾气,只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略微想了想,道:“那就这样吧,文姬、妺喜你们几个睡一间,飞燕你们几个睡一间,我们三个还是在外面守着好了。”
“我睡不着。”花木兰淡淡说道,微弱的烛光照在她脸上,看不清她的脸色如何。
花木兰这样说,我们三人只彼此看了一眼,而走到半道上的武媚却停了下来,道:“我也留下来服侍。”
赵云愕然的看着武媚走了过来,好一会才道:“你不比我们,熬夜对身体不好的。”
武媚脸上突然喜颜逐开,道:“没关系,我受得住。”
看着杨老四带着文姬、妺喜她们上楼,我们都沉默着。不到一会,他便边走边摇头,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走了下来。
“老板,你在说什么啊?”武媚显然心情极好,笑望着杨老四道。
“我说今儿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的,怎么一下就看到,看到这么多漂亮女子,我一辈子都没……”下意识的,杨老四说着,等说到一半仿佛发觉不对,又马上住了嘴,一边呵呵干笑着,一边神色尴尬的看着我。
被他的神情逗得莞尔,就连冷着脸的花木兰也在嘴角流出一丝笑容。
“你老多大年纪了,就一个人?”我抬抬手,让杨老四在我对面坐下,随口问道。
杨老四也没推辞,将剩不了多少的蜡烛放在桌子当中,叹了口气,道:“六十了!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选秀当了宫女,儿子一个随军去了西边,一个随军去了南边。”说着话,他脸上的神色竟有些痛苦。
“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你儿子也不回来帮你?”武媚点头又问道。
“哼,”杨老四将手在脸上用力的撸了一把,语气颇有些无奈,气愤的道:“都留在那里了,回不来了!”
武媚似乎还想问下去,我心中一叹,朝她摇了摇手。都留在那里了?应该是不得不留吧!对于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女儿是要嫁人,不做指望的,更何况当了宫女,那什么时候出来还不一定;能指望的儿子却又因为战事而丢了性命,一个就已经很伤心了,两个都是这样,这对杨老四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极其痛苦的。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也知道怎么安慰对杨老四来说还不如见到活生生的人。“你老是这里的人吗?”
“是啊,一辈子都是活在这里。”似乎对自己刚才的伤心样子觉得不好意思,杨老四朝我笑了笑,答道。
我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了一阵捶门声,杨老四站起身边走边问道:“是谁啊?”
门一打开,一股秋风就吹了进来。毕竟是夜晚,风已经带着些微寒气,桌上的烛火也随着摇摇欲坠。
“是您啊?”杨老四的话里满是惊喜。
“是啊,又来打扰你了。”来人的声音低沉,走进来将头上的草笠摘下,露出一张瘦骨棱棱的脸。
杨老四关好门,接过那人的东西,道:“您快去坐着休息,外面起风,都有些寒人了!”
“嗯,”那人点了点头,“你别急,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杨老四先是一惊,随即又满脸笑容,忙道:“多谢您费心了。本来我们都商量好了,若是好办,您就帮帮;不好办,就不为难您了!”
“没什么好办不好办的。”那人应了一句,坐到了先前杨老四坐的椅子上,正好与我打了个对面。
“你这有客人上门了?”那人看着杨老四一笑,从怀中掏出根蜡烛,就亮了放到了桌上。
“是啊,今天来的客人,好久都没人敢……”
那人扫了我们一眼,打断了杨老四的话:“你们是什么人?”
“过路的,错过了日头,只好来这里留宿一晚。”听着杨老四说话的口气,看到他的神色,我心中微微一动,说话时,稍微欠了下身,算是行了个礼。
看到花木兰、武媚没有这样的神色,倒是见到我的动作那人的神色微微一愣,随后脸色柔和下来,道:“你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吧,这里这几天都不太平。”
“为什么?”花木兰冷冷看了那人一眼,毫不客气的道。
“诶?”杨老四有些急,忙上前两步摇着手道:“这是为你们好,再说这几天我们这里确实会不太平……”
杨老四的话没说完就被那人的眼神给打断了,他瞟了花木兰一眼又看向我,缓缓道:“在下姓韩名愈字退之,领凉州行军司马。”
“那便如何?”我淡淡一笑,心中有些奇怪自己听到韩愈的名字居然没有一丝兴奋的感觉,“纵然如此,韩大人要我们离开总也要有个说法吧。”
韩愈沉吟了一会,道:“这些日子这里都不甚太平,盗匪横出,滋事扰民,更有过往客商被他们挟持杀害。”
“只是盗匪?”见韩愈眼中露出一丝谨慎,我一笑,将话题转了开:“那明天早上我们离开也不能保证我们不被那些盗匪侵扰啊?”
“我已从凉州召集了两千士兵,明日他们来了,你们离开就比较安全……”韩愈沉吟着,缓缓说道,“若是过了这两天我就不能保证了。”
“两天?这是为何?”我哼哼笑了两声,“难不成韩大人剿匪只剿两天吗?”
韩愈没有出声,只静静的看着我,流露出来的眼神复杂难明。我有些惊讶,难道我刚才玩笑般的话居然说中了吗?固然,此地绝对是不属于凉州境内,盗匪迭出,韩愈也没有什么责任来剿匪,过界行事本就是官场大忌,但韩愈既然做了这个决定,那用两天来剿匪不是开玩笑吗?
“韩大人刚才也说了,我们若要离去,也只有在那些剿匪的官兵来了后才能安全点。韩大人既然想到了这点,那就知道那些盗匪狡猾如狐,两天,别说是剿灭他们,恐怕只是用来找他们老巢在哪里还差不多。”我暗暗叹了口气,道。
“这些盗匪都是乌合之众,虽然他们会望风而逃,但两天我想能够将他们剿灭了。再且我也只能留在这里两天,皇上的一纸调令我是不能久待的。”隔了好一会韩愈才缓缓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韩愈越界来管这事干什么?我心里愤愤想道,“韩大人真的确定这些盗匪是乌合之众?”
“看镇上的情形,这样的情况应该不是一天两天吧!都到了如今的局面,这些盗匪还不离去,难道这小镇还有更多的东西可以抢吗?”
韩愈看了杨老四一眼,沉默无言。
“那韩大人来剿匪是想救这些百姓还是想害他们?”
“你说什么?”杨老四脸色惊讶,几乎不敢相信的看着我,而韩愈的脸色也阴沉得吓人。
“客官你可不能这么说!”杨老四激动的看着我道,“是我们要求韩大人来的,再说这剿匪也是为我们,客官你……”
“韩大人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韩愈长叹一声,盯着烛火的眼神移了开。我心下大为失望,终忍不住道:“韩大人帮这些百姓,固然是一番心思,但区区两天对那些匪徒来说并无伤害,对百姓来说并没有解决问题,反而遗留了祸害。没有被你剿灭的匪徒会放过他们吗?他们为了大唐,连自己的儿孙都牺牲了,到如今却得了这般待遇,官压匪欺……哼哼,没有人便没有家,没有家何来国?所有人都对大唐心伤心死,麻木不仁了,那大唐,哼哼哼。”
韩愈眉头紧皱着,依然没有要出声说话的样子。杨老四在一边想要替韩愈辩解却又不知道要如何说,一时间手足无措,茫然的眼神在我和韩愈身上来回转着。
“或者说因为韩大人就要进京述职,帮这些百姓只是讨个好口碑而已?”
听我说得毫不客气,韩愈猛然变色,捏起拳头重重在桌上捶了下去。烛火猛然晃动起来,那一点一点将韩愈的脸色映得一下明,一下暗。
显然因为我的话触动了心事,韩愈长叹一声,竟望着眼前的烛火愣然出神。隔了一会他象是下定了决心般,道:“不管如何,韩某总不能光看着他们受盗匪的侵袭而无还手之力。更何况,韩某是熟读诗书的人,决非你所想的那样,只是为了自己的口碑而做做样子。”
我一笑,看了看站在一边神色紧张的杨老四一眼,道:“我自然是不会这么想。韩大人进士擢第,前途原是风光无限,却因论宫市之害而贬官阳山令(今广东阳山),这一起一落,不是什么人都承受得起的!”
韩愈再叹一声,低着头摆了摆手,道:“往事不提也罢。当今皇上圣明,自有考虑,倒是韩某造次了。”
“若都是这样想,那太宗治下也没有魏征那样的良臣了!”我淡淡道,“皇上说的话固然是金口玉言,但皇上也是人,难免有想不到的看不到的地方。做臣子的,一则是管理天下事,皇上做的决策,你们将其做好便是;二则是提醒皇上少犯错误,不论是听什么,说什么到了皇帝身边可就晚上一段时间了!”
“你……”韩愈猛然抬头,怔怔的看着我,“你说这话,难道不知道是大逆不道的吗?”
“韩大人又认为什么是道?”我不屑的嗤笑,“难道是因为被贬过而心有余悸了吗?扪心自问一下,韩大人可有为当初论宫市之害而贬官有所后悔?”
韩愈眼神闪烁不定。“要是认为我刚才所说的话乃是大逆不道,哼哼,算起名正言顺,从秦皇到汉祖又如何说?”
“天下更替乃是自然之道,秦灭汉兴也是这般。”韩愈摇了摇头,肯定的说道。
知道跟这些封建思想顽固的人论道,算便你舌灿莲花也难让他听进半句。我微微一笑,道:“韩大人自己所提出来的文体改变,岂不一样在某些人眼里是大逆不道。”
韩愈愕然半晌,突然一笑,道:“我这样做也的确是。文体改变,向周秦两汉学习,一去骈俪文的体尚轻薄,流宕忘返,一是为了充实诗歌,惟陈言之务去。”似乎是想到其中的艰难,他边说边摇了摇头。
在东汉和三国以前,本无文、笔的分别,到了南北朝,又有了文、笔之分,初以有韵为文、无韵为笔。后来不仅仅以有韵、无韵来分,只要讲究骈俪、排偶、辞藻、音律、典故,都得谓之文,而散行单句都得谓之笔。这样就不用文笔这名称来分别,而采用骈文,散文这名称来区别了。
我知道这段历史,自然也知道韩愈当时在推行古文运动时所受到的压力,改变传流下来的东西,无疑是要受很多文人的阻挠,而这种时代正是文人云集的时候。只是在这方面韩愈能大胆对战,而在皇帝执政该如何上行下效而又畏畏缩缩,着实让我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而我提出这一点,韩愈显然是不会想到这上面去的。兴许在他看来,文体是文体,皇制是皇制,这是不能同日可语的!
“如果阻挠不能拨开,韩大人会如何做?”挑去过长的灯芯,我换着话说道。
“阻挠不能去?”韩愈眉头一锁,叹气道,“便是再艰难,韩某也会坚持下去,这乃与文与人都有好处的事情,韩某没有理由不坚持。”
“是啊,是对是错韩大人心中有定数;行不与行,行得通还是行不通韩大人也明白得很。这件事情如此清楚,那到这小镇对付盗匪韩大人又如何想不明白?”
韩愈一愣,缓缓道:“这件事情韩某自然也想得明白。不剿,看着盗匪欺凌百姓,韩某心有不甘;剿,韩某当尽力而为。”
听韩愈这么说,我大是失望。这话与不说有什么区别?两天之后你韩愈肯定是要离开,那些召集来的士兵不在离去时骚扰一顿百姓就万幸了,还不说他们走了之后这些手无寸铁的人要面对怎样的下场。
我正想着,韩愈的脸色一沉,紧盯着我道:“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信不过韩某,大可随我一起观战。”
我愕然,不过是想再次点醒韩愈,他这样的举动是弃小镇上的百姓于不顾,想不到却是招致他的怀疑。“公子一再对韩某怀疑,是不是想知道韩某到底对剿匪是如何安排的?”韩愈重重舒了口气,语气也随着凝重起来。
“公子是一个过路人,对小镇如此关心,难免让人心有不安……”韩愈停下了话头,但后面的意思却显露无疑。
“哈,”我大笑起来,这笑声居然将楼上入睡的一众女子都惊醒过来,隐约中可以看到她们都挤在了楼道中,“在下草民一个,见到他们不由想起自己的经历……”
“何不说来听听?”
“韩大人既然心有怀疑,我再说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冷然站起身说道。
韩愈一阵尴尬,哑口无言。我一撂衣摆,对他拱了拱手,道:“在下休息已足,自当带着人离开。”说着,我朝楼上挥了挥手。
看着我们这一大群人走出客栈,韩愈没有说一句话,而我打定了主意,便是韩愈出声挽留,我也绝不会回到客栈。这并非意气之争,而是因为韩愈一意孤行要用两天时间剿匪,置小镇于不顾。
“爷,你跟那人怎么了?先前还听你们说得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文姬走在身侧,低声询问道。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因为这个而对韩愈心怀愤恨。韩愈身为唐宋八大家之首,我原是极想与他会面交谈一番的,可想不到见了面却是这般情形。
韩愈能被后人推为第一,并非他比其他人出来的早或是别的,也不仅仅是因为是他提出的古文运动和诗歌改革,更在于他流传后世的文章大都是要被人学习,探讨的。如此一个人,天纵之资来评价并不夸大,可偏偏在一些事情上却是那么顽固愚昧!
听我不停的低声叹气,文姬看了我好几眼,道:“爷,这人是个好官吗?”
好官吗?也许要评价一个好官的标准是不一样的。在皇帝眼中,好官应该是不与自己唱反调,忠实执行自己下的每道旨意;而在百姓眼里,应该是能为民排忧解难,考虑百姓劳作疾苦。
韩愈算是个好官么?皇帝的一纸调令,他两天之后肯定是要赶到京城的;小镇上的百姓被盗匪侵扰,他也尽力解决……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好官。他是大文人,大才子,这爷知道,可是官……爷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是啊,糊涂了,我真的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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